右极烈左手提了唐胤文,右手来抓祈明楼,祈明楼毫无挣扎地听凭他扣了脉门,但觉眼前一花,右极烈带了两个人也没见得受多大影响,施展轻功越墙而出。
"闭眼。"唐胤文已经晕得七荤八素,这话自然是对祈明楼说的。
祈明楼听了便乖乖闭眼。
右极烈没见过这么合作听话的人质,难道他不知此去凶多吉少?鱼上砧板也要垂死挣扎一下,他这番顺从倒是少之又少,说他贪生怕死却又不像,这种人要么就是神经粗壮太愚蠢,要么就是玲珑心思太聪明。这般想着,右极烈不由得多看了右边的人几眼。
面容只能称得上清秀,见惯了教主的妖丽,右极烈看别人都觉得不过尔尔,然而此刻自己带着他一路轻功疾行,清风过耳,吹动了祈明楼原本松散扎起的长发,看祈明楼闭着眼睛恬然清淡的神情竟让人觉得随时都可以融进风里化了开去。
右极烈不知觉中握紧了拽住祈明楼的右手,让祈明楼一阵吃痛,但是痛了也不出声,只是抿了唇,微微地皱眉。
右极烈自知捏痛了人,稍稍松开些,别过头收了心思,专心赶路。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一座私宅外,右极烈松开了祈明楼,把唐胤文丢给一个门人来拖。
见祈明楼依旧乖乖地闭着眼睛,右极烈说到:"可以睁眼了。"
祈明楼睁开眼睛一时间对不上焦距,朦朦胧胧地努力适应,平日里的清冷此刻带了稍许迷糊,竟有些让人错不开眼的诱惑。
右极烈盯猎物似的盯着祈明楼,直到见对方眼里回复了清明,静静地回视自己才咳了两声掩饰,道:"跟我来。"
这座私宅是寒华门在外的一个分坛,四人穿过一爿石林和百花阵,看似平平无奇,然而祈明楼知道在宅内弥漫的幽香可不是简单的百花香气,想要始终屏息是不可能的,祈明楼干脆缓慢悠长地呼吸,仔细分辨其中的成分。
到了正厅,主位上端坐了一个人,虽然戴着纱帽看不清脸孔,但身形纤细好似少年。
"启禀教主,人已带到。"
南宫景词瞄了眼座下的人,道:"怎么是晕的?给我弄醒。"
右极烈俯身,单手捏碎唐胤文左手手骨,激痛把唐胤文生生痛醒,一见眼前的仇人刚欲咒骂,右极烈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唐胤文满口鲜血,一时半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祈明楼看见身边发生的惨剧,尾指轻颤了下,脸上不露半分颜色。
南宫景词一直在观察祈明楼,从进来到现在,他的表现都镇定到不行,当然,除了刚才没能逃过自己眼睛的小小举动。南宫景词了然地一笑。
"唐胤文可是把一线天香交与你?"
"是。"
"交出来。"
"不。"
没想到前面表现十分乖顺的祈明楼会如此干脆地拒绝,右极烈一愣,赶紧去看教主的反应。
南宫景词似乎是料到了祈明楼的回答,轻笑道:"为何?"
"交给你,你会放我走?"
"不会。"
"不交给你,你会杀了我?"
南宫景词这次没有回答祈明楼,转而对右极烈说,"把他身上的一线天香取出来。"
右极烈应了就要来搜祈明楼的身,南宫景词阻止了他,"一线天香在唐胤文身上。"
右极烈奇怪道:"教主,唐胤文的贴身物品我都搜过,并没有一线天香。"
南宫景词冷笑道:"他的皮,你搜过没有?"
第四章
右极烈闻言恍然,"他把一线天香埋在皮肤下!"
南宫景词点头,"把他皮剥了。"
"在这里?"
"罗嗦!"南宫景词心想这个右极烈今日怎么这么婆妈,转眼去看祈明楼脸色已经显了些弱势的白,忽然觉得心情又恶劣地好。
"你当他交给你的是真的一线天香?"南宫景词仔细着祈明楼神色的变化,慢慢解释着,"昨日我派去的人不过是二等身手,他怎么会没发现屋顶上的气息?还要将一线天香交给你,摆明了是要拖人下水垫背的伎俩。"顿了顿。
这边右极烈嫌唐胤文挣扎烦人把人敲死了省得他乱叫,倒也算有点仁慈,总好过活剥皮。祈明楼转过头,不去看旁边的剥皮惨样,可是南宫景词的话语却一字不漏地钻进耳朵要他听着。
"你以为他这么大方拿镇山之宝来做诊金?可笑你还要帮他护着骗人的假货。"
南宫景词放柔了声音,反问道:"你说,若是刚才你不交出来,我会不会杀你?"
祈明楼身子轻颤了一下,还未答话,右极烈用嵌在扇骨上的薄刃已经剖开了唐胤文的大半皮肤,在腿骨附近触到一个硬物,小心取了出来,是一个血淋淋的饼状物什,不过半个茶盖的大小。右极烈把物什就着门人伺候在一边的水盆洗净擦干,恭敬地递给南宫景词。
南宫景词接了,只见黑黑的一块,无甚奇处,要是在街上随便一丢,人家捡去烧火都嫌炭小。
南宫景词正把玩着手里的一线天香,忽听到肯定的一句"你不会杀我。"
说话的正是祈明楼。南宫景词见他说得自信,故意问道:"一线天香已在我手里,留你何用?"
祈明楼偏着头,脸色依旧苍白,却勾了一抹笑在唇边,清秀的侧脸竟然显出几分妖异来。
"因为你,不会用。"
南宫景词沉声道:"何以见得?"
"你若知晓一线天香的用法,我便不会还活着站在这里。"祈明楼缓缓道。
"说得不错,"南宫景词也不否认,干脆道,"那你可知其用法?"
"告诉你了,还会放我走?"祈明楼反问道。
南宫景词道:"既然入了寒华门,说不说可由不得你。"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
"你若指的是宅内的百花氤氲,还难不倒我,"祈明楼转过头看向南宫景词,"不过你可知,这七氤氲的解药沾上一线天香会如何?"
百花氤氲是由多种毒花香调和成的毒雾,便是这宅子里始终萦绕的香气来源,然而说是百花氤氲,通常只用三到五味,因为种类越多,毒性变异,解药便越难调配。寒华门惯用的是由七味百花氤氲调配而成的香雾,然而越是精致的解药便越不容许药性相冲,不然后果可堪。
祈明楼在来的路上悄悄捏碎了带着的一颗避毒珠免了毒气侵蚀,而居住在宅内的寒华门人自然不会携带避毒珠,都是早先服食了解药的。
果然南宫景词放开握着一线天香的手一看,掌心隐隐透出一片不规则的黑紫来。可是即便知道中了异毒,南宫景词也不见慌张,语调里反而透出点愉悦来:"你倒是对一线天香的药性熟悉的很。"
"你不担心自己中了毒?"
"有药师嫡传弟子帮我解毒,有什么好担心的。"南宫景词向后一招手,门人押着一个少年进来。
少年一进门,见了祈明楼忙叫道:"公子!"
是小林。
"如何?"南宫景词舒服地倚在垫了软褥的椅背上,胸有成竹地问道。
祈明楼看看小林精神亢奋,脖子上还透出点点均匀的黑紫圆斑,显然是中了七氤氲的症状。
"一线天香触发的七氤氲副毒不难解,一线天香的用法我也会告诉你。"祈明楼直视南宫景词,道,"你放了他,小林于此无关。"
"却与你有关。放了他,祈大夫可会乖乖听话?"
"寒华门以毒物著称,不放心的话,随便寻种药我服了就是。"
"也好,"南宫景词挥手示意门人带小林下去,从身后暗格内取出一匣锦盒,捻了一颗朱红的药丸来,"寻常药物怕入不得你眼,你且看这个如何?"
祈明楼接过南宫景词掷来的药丸,细看之后不由苦笑,却还是一仰脖子吞了下去。
"滋味如何?"
"今日有幸得尝寒华门圣药‘寒华似雪',不过建议下次做的时候不妨在外包一层糖衣,"药丸滑下喉咙,所触之处无不冰扎似地刺痛,好不容易到了胃,祈明楼知道更难捱的要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这么咽下去着实辛苦......"
在冰冻和刺痛的双重折磨下祈明楼几乎想蜷起身子在地上打滚。咬牙强忍着痛楚摸出贴身银针,祈明楼赶紧把自己先扎晕了过去再说。
第五章
"公子,公子?"耳边传来轻声呼唤,祈明楼慢慢张开眼眸,一会儿才看清面前大大的眼睛红肿得像兔子似的小林。
"咳......"祈明楼刚想说话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马上一盏温温的清茶贴心地递到了唇边,祈明楼就着喝了,"他们没放你走?"
"是小林要求留下来照顾公子的。"小林红肿着眼睛瞪人的样子有点滑稽,"公子你干嘛听他们话吃了毒药啊,那些家伙没一个好东西,说话不作数的!"
"扶我起来,"中了寒华似雪,祈明楼现在的体温高的吓人。
"公子你身上好烫!可是发烧了?"小林边扶着祈明楼在床上坐好,边禁不住咋呼道。
祈明楼摆摆手,虚弱地道,"不打紧。药箱你可带来?"
小林赶忙把药箱交给祈明楼,担心地看着自家公子。
手边不过是一些寻常药品,祈明楼为自己调了些凉药,就着茶水咽下,又要了纸笔写了两张方子,对小林道:"下面一张交给他们。上面一张你替我按方子抓了药来煎了,两个时辰之后唤我喝。"说完了又是一阵喘,小林拍着祈明楼的背帮他顺气。
"好了快去吧。"祈明楼斜身躲开小林的手,催促道。
等到嘟哝磨蹭的小林离开了,祈明楼才有空打量起身处的屋子。檀木珠子串成的两重门帘使得屋子里并没有百花氤氲的香气,简简单单的陈设,较客栈精致,较家居冷清,大概是寒华门招待客人用的房间。祈明楼此刻虽觉困倦,但是刚服了凉药,不宜卧睡,唯有强打精神,百无聊赖地开始数起门帘的珠数,片刻数完了珠数再数床檐的穗子数,不一会儿也数完了,祈明楼闭上眼开始默背医书。
正背得兴起,床沿一压,祈明楼睁开眼,看见面前坐着一个绝色美人,不由愣住。
美人直勾勾地盯着祈明楼,祈明楼目瞪口呆地瞅着美人。二人僵持着。
忽而美人薄唇一弯,牵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来:"怎么祈大夫,看呆了?"
听那调笑的声音,分明是昨日蒙着纱帽的南宫景词。
祈明楼醒悟过来者身份,自觉尴尬,避开了眼光,不过一小片赧红还是从脖子升到了脸上。
南宫景词见惯了他人初见自己容貌的各式态度,不在意地问道:"你前面嘴里念念有词地在说什么?"
"十一药方集。"
"什么东西?"
"收录一方药里有十一味的集子。"
"那岂不是还有七药方集,八药方集的了?"
"嗯。"
"竟然还有人写这种玩意儿。"
"......"
见祈明楼不答话,南宫景词悠闲地继续问道:"倒是没有听说过此集。何人所著?"
"......"
"难不成是你写的?"南宫景词取笑道。
"你此来可是要与在下切磋药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里虽说是寒华门的领地,没有南宫景词不能去的地方,但他一个教主总不会没事闲逛来找自己聊天。
南宫景词把手掌翻给祈明楼看,掌心黑紫已经褪去。
祈明楼开给南宫景词的解药需连服三日方可见效,如今南宫景词毒素已除,想必是另服了其他药物,也是,这七氤氲本来就是寒华门调配出来的,虽然碰上了一线天香毒性变异,大致总不离的,结合自己写的方子再稍加润色,小半日便可清了毒去。
"祈大夫如今可否告知一线天香用法?"
祈明楼思忖了,道:"这要看你取一线天香做何用处了。"
"怎么说?"
"仅仅用来提炼功体,只需用血玉器皿盛了,文火化开一线天香,以一比十的份量,兑上七年的陈酒,每次运功前服下一小盏便可。"
"若不是呢。"
"若不是用来练功,而是用来驱毒的话,则因人而异。"
"听祈大夫的意思,似乎是认为本座属于第二者了?"
祈明楼点点头,"并且恐怕你的毒已侵入脏器,不出三个月......"
南宫景词瞳孔骤缩,单手扼了祈明楼的脖颈,凶狠道:"不出三个月如何?"
"咳咳!"祈明楼双手抓了南宫景词的手想要扯开,但是怎么动得了分毫?气息不畅,祈明楼难受地挣扎起来,片刻脸上就浮了灰白。
南宫景词这才放开了祈明楼,深吸几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
得到解放的祈明楼也大口地喘着,一时半刻屋子里只听到两个人不约而同粗重的呼吸声。
还是南宫景词先镇定了下来,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祈明楼看看南宫景词不复刚才暴怒的样子,一派平静,这才缓缓道:"你对一线天香诱发的副毒反应敏感,之后的解毒又远远短于正常恢复的时间,再加上......"
"加上什么?"
"自知喜怒无常却无法克制。"祈明楼摸摸自己的脖子,被掐狠了的地方现在还有点痛。
南宫景词沉吟了片刻,方道:"你说的不错。"半年前修炼九转红莲第七层时,不慎走火入魔,虽然勉强克制了混乱的内息不至于殒命,但是辅助练功的剧毒却渗入血脉。
"既然你已经知晓,想必对解毒之法也有把握了。"
"不。世人都道一线天香乃解毒圣品,其实误解了,"祈明楼道,"它的作用不过是把药性吸收了,经过提炼使得药力更加精纯,一线天香的真正好处是在可以同时吸收几种药性而不冲突,所以若是治疗多种毒物引起的增幅反应,一线天香可谓上选。你......"
"南宫景词。"男子打断道。
祈明楼被突然打断一楞,醒悟过来这是告诉自己名字,从善如流道,"南宫教主可否把中毒经过讲与我听,我才好对症下药。"
南宫景词掂量片刻,把过程大略说了。
祈明楼思索一阵,伸手就要去搭南宫景词的脉,被南宫景词手一翻反扣住了自己的脉门,祈明楼坦然相视,南宫景词这才松了手由得他诊脉,祈明楼细细地诊了,方道:"南宫教主辅助练功所用的,可是西域金蟾丝?"
南宫景词缩回手,点头道,"不错。"
"那可就麻烦了。"祈明楼叹了口气,说道:"金蟾丝毒性霸道,一入血脉便极难除去,并且平时需以其它毒物赡养才不至于立时发作。"
"依你的意思,金蟾丝会吸食其它毒药?"
祈明楼点点头,继续说道:"南宫教主日夜接触毒物,倒是恰好延迟了金蟾丝的发作。不过那些一般的毒物虽说被金蟾丝吸收,然而终究是盘桓体内,解毒时也要同时除去,才不至于因为没了金蟾丝的吸引而积聚迸发。"
南宫景词自从练九转红莲中毒,也发现了自己体质的变化,对一般毒物的敏感还有之后解毒莫名其妙的快速,让他隐约觉得其中毒性不过是被什么吸取了,其实并未排出体外。此刻听了祈明楼一番解释,明白要真正解毒,着实非易事。
"依你所言该如何?"
"解法无他,不过是对症下药。难处是需要知道你所有中过的毒,服食何药解之,以及两者的用量,然后才能确定调配解剩下的毒性所需的药量,最后用一线天香融合了即可。"祈明楼看了看南宫景词,道:"所以,在制药之时,会经常需要南宫教主放些血来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