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上——月朗风清
月朗风清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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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离去不久,连侍卫的身影在不远处闪现,他看着楚心尘离去的方向,愁眉紧缩,神情担忧,却又无可奈何。

  楚心尘很快就奔到了王府后院边上,一路跑来竟未撞见一人,他站在围墙下四处瞧过,又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一个翻身跃上墙头,干净利落地落下地来,四下一瞧,选了个方向便跑。

  他出来之处相对偏僻,行人稀少,但很快便到热闹之处,他脚步却丝毫没有减慢,仍是一路狂奔,惹起一路惊呼侧目也不管不顾──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三月初九,是祭祖大典之前,宫中嫔妃公主们先行上香还愿的日子。上香的地点,就在离皇宫不远的无相寺。

  很快无相寺恢宏的殿堂出现在不远处,外面守卫层层,所有闲杂人等早已被清理一空,各妃子公主的銮驾都停在外面,而停在正当中的,正是太后銮驾。他年幼之时,太后常携他一起前来上香,这銮驾他甚至登上去过数次,自然极是熟悉。

  他慢下脚步,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咬着嘴唇思付片刻,转身绕到大无相寺后门。

  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可能再堂而皇之地进入无相寺。他也不能上前求见,他毫不怀疑只要他一出现,就会立刻被四周的官兵们给抓起来。

  无相寺他来过多次,前前后后的情况他都熟悉得很,他相信自己并不难从后门混进来。然而当他走到后方时,才发现所有原本无人注意的小径秘道周围竟然都密密麻麻地派了守卫。他转悠了许久,仍是不得其门而入,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焦躁而不甘地看着前方,目光四下寻找着可能的途径。

  他已经从凤王府里跑了出来,言照非不可能会原谅他,今日无论如何,他必须见到太后才行!

  忽然有人在背后恭声道:"小王爷!"

  他吃了一惊,回身看去,脸色顿时一变。那人身着凤王府侍卫服饰,他认得是当日事变时,随在言照莘和言照非俩兄弟身后的那四名侍卫之一。

  那人躬身一礼,道:"小王爷可是要进寺么?请随小人来!"楚心尘惊疑地看着他,不知他究竟是何意。那人神色平定,道:"凤王爷让小的在这里等,道若是看见小王爷,小王爷想进寺,便带到里面去,小王爷若是想回去,便让小人小心护送小王爷回府。"

  楚心尘脸色发白,怪不得出来得这么顺利,原来他早已什么都料到了!可是无论怎样,他既已来了,便决不能空手而回。他咬了咬牙,用手向无相寺一指。

  19

  那人也不多问,道:"是!小王爷请随小人来!"越过他前头带路。

  守卫层层,却无人拦阻二人,二人一路进去,穿过重重院宇,最后停在离大雄宝殿不远的一间厢房里。那人道:"小王爷请在此等候!"楚心尘冷冷看着他。那人竟似明白他心意,道:"小王爷是要问太后么?太后正在大殿参拜,很快会来。"

  楚心尘心想言照非哪有这么好心?他必是有什么算计无疑,还是自己去见太后的好!当下伸手便要将那人推开。那人纹丝不动,道:"小王爷,你不是我对手。"楚心尘咬牙不答,呼地一掌击了过去。那人退后一步避过,右手一刁,将他右手牢牢制住,沈声道:"小王爷少安毋躁!"

  楚心尘奋力挣扎许久,右手竟不能脱出分毫,又惊又怒,茫然无措,怔在当场。

  便在此时,脚步声传来,一行人向这边走来,最后却转入了旁边的一间厢房,跟着落座、倒茶的声音响起。

  过了一会,一个威严的女子声音道:"都下去吧,让哀家歇歇!"里面众人齐齐应了声是,很快就都退了出去。

  里面一时沉寂。

  过了好一会,那威严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凤王──"旁边一人微笑应道:"太后,孙儿在!"

  楚心尘一震,心想原来言照非也在!

  只听太后淡淡道:"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太好,让太医们去瞧了好几趟了,是不是啊?"言照非含笑道:"太后面前,孙儿不敢说谎。太后知道身子不好的其实并不是孙儿。"

  太后淡淡嗯了一声,道:"既然不敢说谎,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言照非并未直接回答,道:"太后的意思呢?"太后仍是闭目,停了许久,才徐徐道:"原本你的事,我不该多说,不过这件事的始末,你和哀家一样,都清清楚楚,总是这么拖着,可不是个事儿。"言照非道:"孙儿不是不想决断,只是一时定不下心意。"

  太后淡淡道:"没什么不好决断的。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模样性情都不错,你若是喜欢,收了他便是!"

  旁边厢房里挣扎着想要过来的楚心尘惊得呆住,收了他?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嫁言照非为妾么?!

  只听言照非道:"怕他不肯。"太后冷笑道:"如今的情况,由不得他不肯!"言照非微笑道:"说的也是!太后如此说,孙儿照办便是。"

  太后点了点头,道:"回去之后,找个人把他武功废了吧!"

  言照非似乎吃了一惊,道:"为何?"太后斜了他一眼,道:"他如今恨你之深,你心里有数,这么个人,就这么放在身边,总是不妥!你是凤王,将来还是我言氏王朝的天子,怎么能不小心一二?"言照非却似反而犹疑,沉吟道:"太后考虑得是!不过他父母都在我们手里,想来他不敢有什么异动。"

  太后哼了一声,道:"我好歹看了他这么多年,不比你了解他?他性子好,那没错,可那是表面上的,骨子里却倔得跟什么似的,真把他惹急了,可保不定会出什么事!还是小心些,寻个人把他武功废了吧。"

  言照非默然许久,轻叹道:"这事,容孙儿再想想。"太后道:"还想什么?你若疼他,以后便别再折腾他,宠着他些,不比什么都好?"忽然一顿,目光转向一边,缓缓问道:"隔壁的是谁?!"

  20

  言照非没有回答。

  低低的缀泣声不断透过墙壁传来。

  太后怔了怔,皱眉看向言照非。言照非笑了一笑,举步走到隔壁房里,看着被按压着坐在椅子上的楚心尘,悠然道:"你听见了?我说了太后不会帮你!"

  楚心尘没有回答,他垂着头,低低缀泣着,泪水一点点地落在衣襟上。

  带他进来的侍卫放开了他,躬身向言照非行了一礼,随即退了出去。

  身上没了压制,楚心尘仍是动也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力量。所有苦苦支撑着的坚强在这一瞬间完全融化,原来曾经坚持、坚信的一切,到头来不过冷冰冰笑话一场。那么曾经的慈爱宠溺呢,又算什么?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苦苦挣扎?早早自行了断便是,何苦白受这么久的罪?

  轻柔的脚步声响,太后缓步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许久,道:"可是在怪我么?"

  楚心尘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看她。太后看着他,片刻,轻叹一声,道:"我疼你,不是假的,可是再怎么样,你都只是我的干孙子,凤王却是我的亲孙子,更是我言氏王朝将来的天子,所以无论你们两人谁对谁错,我都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这已是她第二次提起言照非是言氏王朝将来的天子一事,楚心尘终于抬头看她,想要问她却说不出话,也不多想,随便将食指放在嘴里一咬,提起长衫下摆便写:"他是凤王,不是太子!"

  言照非皱眉道:"你做什么?"拿起他手压住他伤口。楚心尘不理他,只是看着太后。

  太后淡淡道:"他今日是凤王,将来是我言氏王朝的天子,这事,十八年前便已定下了!"楚心尘惊愕地看着她,模糊地想到了什么,一时却想不明白。

  太后看了言照非一眼,停顿片刻,道:"你爹是我义子,可我待他,向来和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待你也只有比一般皇子更好,是不是?"楚心尘点头。太后道:"此事之前,羽王府荣宠享尽,而你,这十几年来更是连一众皇子都要让你三分!皇上待你们如何?可算得仁至义尽?"楚心尘默然片刻,再次点头。

  太后哼了一声,道:"可你爹他是怎么回报我们的?刺杀皇上不说,事先还害死珍妃,气得珍妃之父镇西候玉将军几乎起兵造反!你可知玉府一门忠烈,世代为将,保了我言氏王朝几百年的平安?那一次玉清涟刺杀皇上不成,可镇西候便只有珍妃这一个独女,听说此事后,立时便要起兵报仇,险些动摇了国本!皇上无奈,又愧对珍妃,于是依他条件将五皇子送至梧州交镇西候抚养,又许诺百年之后,由他继承大统,镇西候这才没有真的造反。"

  楚心尘一时有些发懵,这样惊人的内幕,说毫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可是他这段时日经历的风波实在已经太多,所以很快,他就平定下来。反正光是刺杀皇上这一条,便已足够羽王府上上下下死上千次百次,如今加上玉府这一条,也不过雪上微霜罢了,值得什么?

  更何况,他不无怨恨地想着,即便是真,自己爹娘不过是谋逆,甚至连谋逆也算不上,不过是为了报仇兼自保罢了,言氏王朝却发兵灭了苏雅族,不是更罪大恶极得多?

  他本是言氏王朝地位尊崇的小王爷,却忽然知道自己母亲乃是苏雅族王子,他这段时日经历又实在过于凄惨,终于逼得他对言氏王朝生了恨意,此时在他心里,他已是苏雅人,而非言氏王朝之人了!

  但此事的重点,乃在于言照非将为言氏王朝皇帝一事。

  其余皇子大都和他交好,原先二皇子言照莘、四皇子言照轩都很受皇帝宠爱,又都出自后宫宠妃,当今皇帝未立太子,亦未立皇后,是以二人向来被认为是未来天子的人选之一,这二人和楚心尘交情都极好,若是他们任一人为帝,或许事情都可有转机,但如今,却是言照非。

  真真正正──走投无路!

  21

  最后的希望已经湮灭,心中反而淡然,他漠然挣开言照非的手,重新在右手食指已经凝固的伤口上咬了一下,在长衫下摆写道:"要如何处置我爹娘?"

  太后蹙眉道:"这事要看皇帝和凤王的意思,哀家,管不了!"楚心尘点了点头,不再看她,目光转向言照非。

  言照非道:"我还没决定。"楚心尘目光冰冷,看了他好一会,再写:"可许我见爹娘一面?"

  言照非沉默。楚心尘不肯放弃,执扭地盯着他。食指已经流不出血了,他在中指上咬了一口,再写:"可许我见爹娘一面?"

  言照非仍未回答,脸上开始显出怒色。

  太后缓缓道:"事情怎样才最好,要考虑清楚了再做!"意有所指,却不知是对谁而发。她侧过身来,对着言照非,道:"你呢,也好歹给我些面子,以后少折腾他一些!"

  言照非道:"是,太后!我回去便安排一下,收了他。"太后点点头,目光转回楚心尘脸上,道:"回去好好养着,把脸色养得好看些,还得换身衣服,还有,哀家姓容,以后,你跟着哀家姓容,就叫……容心吧!"

  楚心尘漠然不语,二人所说的话句句关系他的一生,他却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见。

  言照非倒是一一应下。太后微微蹙眉,看着楚心尘良久,最终无声叹息,道:"哀家也该回宫了!"转身出去。言照非跟着出去,叫了人来,护送太后出寺,好一阵忙乱。

  他重新回入厢房时,楚心尘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言照非缓步上前,道:"回去吧!"楚心尘抬头,不说话,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鄙夷。

  言照非的脸色冷下来,冷冷道:"你没有别的路可走,别真的把我惹火了!"

  楚心尘笑得有些讥刺,在下摆上写:"我惹不惹你,你一样不会放过我!"言照非默然片刻,缓缓道:"不错,但我可以放过你爹娘。"

  楚心尘顿时一震,怔怔地抬头看他。

  言照非伸手,抱他入怀,声音低沉地说道:"以前的事,我无法忘记,也不敢忘记!你该知道,我有多想亲手将你父母挫骨扬灰,碎尸万段!可是……"他停了好久,才一字字道:"我先前是待你不好,但现在,你该心里有数。这是你如今唯一的本钱,所以,别惹我,也别提醒我,以前的事,在我自己记起来之前,别提,好不好?"

  那日回去的时候,楚心尘乖得像个木偶。言照非说得对,如今,他没有别的本钱,也没有别的路走,至于这条路能走多久,谁知道?走得一步是一步罢了!

  言照非果然没再折腾他。晚上和他欢好的时候一直温温柔柔,他受不住时便体贴地停下,尽量让他多休息,白日里则将各色或珍奇或好玩的物事一样样流水般送来,供他消遣,甚至不再限制他的自由,去哪里都由得他,只要身边有人跟着就好,几乎称得上是宠溺了。

  然而楚心尘并不在乎。言照非送来的物事他一眼也没瞧过,甚至再没走出过房间,唯一让他庆幸的是,言照非并未找人废了他的武功。他不知道言照非到底是忘了太后的交代,还是真的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对自己生了情,他不在乎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他只在乎结果──他还有武功,真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还有这么一点可以好歹让自己安心一些的凭依,不至于全然地任人摆布,足够了!

  理所当然的,他不再反抗言照非,从心到身体,都不再反抗,言照非要他做什么他都照做,除了无法说话──言照非显然很不满意他由始至终的沉默。

  七天之后,言照非派人送来了一套服饰,大红的颜色,繁复华丽的花纹,配着贵重璀璨的首饰──是女子婚嫁时着的凤冠霞帔。

  22

  送衣物来的是四名太监,也是以后即将伺候他,或者"她"的人,他不得不说言照非考虑得很周到,让女子来服侍他言照非显然是不愿的,而以他以后的身份,由男子服侍显然也会惹人说话,于是,太监成了最好的选择。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精致得惊人的华美嫁衣,奇怪自己竟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扮作女子披上嫁衣的这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他以为自己本该有的屈辱和愤怒。

  太监们帮着他沐洗熏香的时候,他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言照非坐在床头看着他,问道:"有什么不舒服吗?"楚心尘摇头。言照非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道:"你刚才昏过去了。"

  楚心尘侧过头,看着他不说话,当然也说不出话。言照非的眉头皱得更紧,道:"你自己不知道?"楚心尘还是摇头。言照非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扶着他坐起,取了嫁衣替他穿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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