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八年 京郊
苍澜第一次站到了莹的墓前,看著光滑且无一字的墓碑,苍澜不禁想到当年他是不是也这样站在这里,时间在这里重叠,这里曾经是起点,如今也是终点了吗?
苍澜站在墓碑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母亲,我不会让这一切成为结束,我可以忍耐几年等下去,但绝不会让他在我面前永久地消失。母亲,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
苍澜说完释然地笑了,对呀,一切才重新开始……
不远处的草丛中,暖玉正守侯在一旁,看著年仅三岁的太子正在草丛中将无辜的蝶儿惊得纷纷飞舞。孩子玩的累了,又扑到暖玉的身上,暖玉温柔地为其拭去汗珠,可孩子还是不安分,扭来扭去。苍澜此时也向这里走来,孩子看到了,离开暖玉,跌跌撞撞地向苍澜扑过去,开心地笑道:“父皇,父皇。”
苍澜有些紧张地看著扑向自己的一团肉球,生怕他跌倒,连忙快走几步将他扶好,温柔地抱在怀中并问道:“玩的开心吗?”
看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苍澜又接著问道:“那父皇每年带你来这儿一次,好不好?”
“好。”孩子并不懂得其中原由,奶声奶气的答道。
暖玉这时也过来,示意苍澜该离开了,苍澜会意,抱著孩子,一行三人向远处停留的马车走去。
在他们身後,刚刚被孩子惊起地蝶儿仍在空中飞舞,渐渐地向远处的天空飞去……
第10章
天元十年 嘉天皇宫
这是早朝刚刚结束的时间,皇帝这时恐怕已与众位大臣移驾御书房议事了,而皇宫这时却打破了往日的宁静,上至暖玉,下至内侍宫女忙碌地窜梭於各个宫院,甚至连个犄角旮旯也不放过。而暖玉则在寝宫处急得直跳脚,恨不得将宫殿拆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个小魔星给翻出来。
这时老远便看到有内侍急忙向这里跑来,嘴里还不断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暖玉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再往内侍身後看去,侍卫统领周大人手中抱著,呃,准确的说是拎著一个明黄色的小肉球向这边走来,此时肉球还在张牙舞爪,语出威胁,“放下我!放下我!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父皇!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父皇会打屁股的,呜呜呜~~”
暖玉闻言本来刚刚放下的心,此时不禁为之气结,知道会打你屁股,你还这样干,这次你哭也没有用。正想著,只见周大人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并将那个烫手山芋迅速地放到地上,马上後退并说道:“暖玉姑娘,殿下已经找到了,下官告退。”说完仿佛後面有什麽毒蛇猛兽一样,迅速落跑。那是当然的了,仅这一会儿功夫,自己的官服上已什麽都有,痕迹斑斑,时间再长点儿,估计连命都没了吧。
暖玉看著平时威风八面的侍卫统领狼狈逃跑,此时心底也十分理解,若是换了自己恐怕比他跑得更快。毕竟这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若不是有著强悍的体力和坚韧的神经是坚持不下来的。低头再看看眼前这个已经快及自己膝盖高的粉嫩的已经快哭背过气的娃娃,脑袋不禁更痛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还在抽泣道:“呜~~,暖……暖姨,不要……不要告诉父皇好不好,父皇会打屁股,好痛……好痛的。”
暖玉看著这个已经哭成鬼脸的粉嫩娃娃,没办法,低下身去用手帕拭去他的眼泪鼻涕,只得再次认命,柔声哄道:“殿下那次是因为跑到废井去躲了一天一夜,陛下那次也差点急出病来,担心的不得了,看到殿下你平安无事,一气之下才下了重手,否则殿下从小到大可见过陛下打过你一次。乖、乖,不哭了,奴婢不会告诉陛下,殿下先去把衣服换了,洗漱一下,可好?”
刚说完,就见孩子向自己扑过来,搂住她哭了个惊天动地,暖玉只好不停的哄著,等到孩子没颈儿哭了,才抱起他来回去洗漱,而自己心底也在不断哭泣,这是被毁的第几件衣服了?这还是陛下赏赐下来的水云缎面做的,我的衣服啊,我也想哭……明明以前是一个多麽乖巧可人的可爱宝宝,怎麽现在变成一个令人头痛的小魔星了呢,暖玉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把孩子安顿好,已经过了中午,吃过午饭,便哄著孩子在床上睡觉。哭了那麽长时间,又折腾了一上午,苍玥马上就睡著了。暖玉给他掖好被角,看著他红扑扑的小脸,满足地笑了。刚要退出,发现苍澜在不远处站著,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了。暖玉刚要行礼,苍澜冲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暖玉会意将房门轻轻带上。
两人离开房间一段距离,确认不会吵醒了孩子,暖玉才向苍澜行礼,并将上午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苍澜虽然还是受不了暖玉的多礼,但也明白这是她的小心谨慎,只是在听了苍玥的事後,不禁皱起了眉头,最终还是无奈地叹口气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将华老先生晾在那里终究不好,这都是第几次了?今天推掉了所有的事,等会儿好好问问他。这个小家夥,打了他一回就怕成这样。”说完也想到苍玥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禁笑起来。
暖玉闻言也不禁莞而。
苍玥睡得正香,睁开眼睛时还迷迷糊糊的,看到自己身边有人,仰头一看,不禁笑出声来。苍澜本就没有睡著,听到笑声便睁开了眼睛,再看那小家夥还要得寸进尺地往自己身边拱。原本想发的火也无处可发了,只能任由小家夥去了。看看他不再动了,苍澜怕他再睡著了,轻拍一下,孩子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看他.
该问的还是要问的,“玥儿,今天的事就算你过去了,明天你还是要去华师傅那里上课.”
苍玥原本以为父皇要罚他,一动不动地听著,但却没想到逃过一劫,可是还是要去上课,马上就回道:“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边说边在苍澜怀里乱蹭,把苍澜的衣服弄得皱皱巴巴。
苍澜无奈,只得问道:“玥儿,为什麽不愿意去上课?”
“父皇不陪我了,而且师傅好凶.”
苍澜有些哭笑不得,“父皇不能一直在玥儿身边吧,父皇还有事要做,华师傅看起来是比较严肃,但玥儿不去上课,又怎麽知道师傅凶不凶呢。”
“我想要父皇教,行不行?”苍玥小心翼翼地问。
苍澜看著他叹了口气,“父皇没有那麽多时间教你的,你还是要和师傅学的,明白吗?”看著苍玥又要说什麽,连忙又说道:“那下课後若还想学什麽父皇教你,好不好?”
苍玥想了想,点点头,“那父皇要说话算话。”
苍澜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父皇什麽时候骗过你?好了,明天要去师傅那儿,可不准再逃跑了,知道吗?”
“恩。”
苍澜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父皇什麽时候骗过你?好了,明天要去师傅那儿,可不准再逃跑了,知道吗?”
“恩。”
“那再睡会儿吧。”
苍玥快睡著的时候,无意间问道:“华师傅看起来还是好凶的,父皇的师傅也是那麽凶的吗?”
苍澜听後心中一颤,这几年原本刻意去忘记的事,如潮水般涌来。“他呀……看起来一点也不凶呢,但却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他的。”苍澜喃喃地说道,而苍玥这时也睡著了,眉头微微皱起,看来还在担心明天的事呢.
池中的鱼儿在自由自在地游著,不时还有食物散落在水中,让它们争抢不已,而映在水面上的身影这时却停止了喂食,发起呆来。
一个戏谑的声音打破这里的宁静,“你天天这样喂,难道不烦吗?这些鱼自从你来了之後都养的肥肥胖胖的,下回让人直接做下酒菜好了。”
喂食的人听到这个声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人的突然打扰十分不满,但还是忍了下来,出言讽刺道:“今天莫不是受了谁的气,跑到我这儿撒气来了麽,你这个皇帝当的还真是逍遥。”
“你、你怎麽这样不识好歹,我来这儿是关心一下你而已。”某皇帝是有气无处发。
“谢谢关心,我现在想睡一会儿,你还是去你的後宫寻找安慰吧。”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把某皇帝堵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珏──,你这个大混蛋!”只可惜人早已走远了,某皇帝──君祈也只好愤愤离去,就不知道下面倒霉的会是谁了。
萧珏听到君祈气愤离去的脚步,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总算又把他打发走了。
这座院落隐藏在皇宫中极幽静的地方,院落没有名字,若不是自己住在这里,任谁都会将它忽略过去,而自己从那场大火後呆在这里也快有五年了吧。身边的竹林被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更加显出这里的孤寂。小桥流水,风声竹声,书斋墨香,这一切成为这些年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不可或缺的事物,有过多久没有这样的悠闲了呢。
回到房间,小寐一会儿,可是过去的一切仍旧不会放过自己,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放。恐怕连自己也没有想到,插手带离自己离开那里的竟是君祈吧……
师傅,那个不知行踪的人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为自己步步打算,师傅初遇君祈时见其聪颖,便动了收徒的念头,但後来顾忌其皇子身份,终究还是教了他一段时日後悄然离去。直到自己下山,师傅终究放心不下找到君祈,希望他能在自己有难之时救助自己一次。君祈当时只知自己的姓名,便答应了,却没有想到自己与他会成为对手,所以才会生起去嘉天见自己的念头。君祈对於师傅的本事也熟知一些,才会在自己与他刚刚见面时提示自己身上的“蝶香”。害得那时自己惊疑不定,一直在提防著他。
当那日,自己想结束一切之时,也是他突然出现强行带走了自己,将自己安排在这里平静地生活。承了他的情,暗中助他处理了朝中一些不稳定的因素後,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就连他的事也是君祈在闲谈之时断断续续地告诉自己。
如今看来,自己离开他身边是对的。他慢慢地开始显露出自己的才能,帝王的才华表露无疑。自己与他之间终究不会有结果的,纵然彼此早已心动,却无法抗拒身份带来的压迫,自己无法像荣亲王那样抛开一切束缚去追逐自己想要的。才子与佳人倾心相许,最後终成眷属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因为连才子佳人也无法保证在以後的几十年的平淡生活中会不会早已没了最初相见时的那一刻动心,只剩下对生活中繁杂琐事日复一日的抱怨,更何况身为帝王与宰相的他们。也许他们那时的选择恐怕无法逃避周围的压力,最後的结果是自己无法想象的,不希望到时看到他怨恨的目光。说自己懦弱也好,自私也罢,自己终究是逃了,在一切可能发生之前……
如今看来,那时的选择是对的。现在自己在这片幽静的院落中平淡度日,而他则在朝堂之上杀伐决断,运筹帷幄,渐渐地成为一个能够名留青史的帝王。
在刚刚离开那里时,听到他幽禁皇後,诛灭楚族,流放臣族,自己能够想象,当他们之间的事暴露之後在朝堂上引起了多大的风波,而那时他又是顶著怎样的压力稳定住朝内朝外的,甚至用不断的血腥将人们对自己的轻蔑之词全部镇压,令如今自己的名字在朝内已成为一个禁忌。几年过去後,他已将国事治理得井井有条,人们也在渐渐淡忘过去发生的一切。
手不自觉地抚上那块血咒反施的印记,他知道自己大概在哪里吧,但却没有任何动静,是在等待自己回去吗?不禁苦笑一声,自己还会再回去吗?或许这样而言,对彼此来说才是最好的吧,或许……
澜儿,我想你……
“萧……”苍澜由梦中惊醒,本在一旁侍立的暖玉急忙上前,看到原本在御书房的软榻上小寐一会儿的苍澜此时被梦所惊醒……连忙将他扶起,并急忙从桌上倒了杯茶水,让他喝下去,还用手帕拭去他额头上的冷汗。
苍澜过了片刻已然平静下来,暖玉才大胆问道:“陛下,您……”
苍澜不待暖玉说完,有些虚弱地说道:“我梦见他了。”
暖玉不知该怎样回应,只好说道:“陛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应该知道,不是的。”苍澜从软榻上起身,走到书桌旁,推开窗户,暖玉急忙找件衣服为他披上。“不是的,我知道这不是梦。他一个人站在那儿,他在那儿叫著我的名字,我过去想要把他拉到我身边来,却被他狠狠推开,最後一眼看到他时……他在哭。”苍澜此时有些虚幻,看著窗外不知名的某处,连“朕”也没有说。
暖玉不知该说什麽才好,咬咬嘴唇,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去找萧……大人回来吧。”
苍澜听後身躯一震,苦涩地说道:“他不会回来的,我从没有见到他哭过,刚刚在梦里见到他哭了……这次我不想再逼他,不想再让他感到为难,况且现在贸然让他回来,我还没有把握。对於朝廷中的议论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我不会让人轻辱他。”
暖玉正想要说些什麽,便听到回廊上响起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房门被用力推开,便看到一团肉球向苍澜猛冲过来,抱住苍澜的腿不停地扭动,还喊著“父皇、父皇”的,一定是把暖玉前段时间折磨的头痛不已的太子──苍玥。
只见苍澜弯下身去将他抱了起来,宠溺地问道:“玥儿怎麽来了?找父皇有事吗?”
苍玥不答话,只是搂住苍阑的脖子,声音闷闷地说道:“父皇,玥儿有娘吗?”
其余两人听到这话後,不禁诧异地对视一眼,暖玉见状连忙退出房去,并将房门带上。
苍澜抱著孩子坐到软榻上,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轻轻问道:“玥儿怎麽会想起问这个?”
苍澜抱著孩子坐到软榻上,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轻轻问道:“玥儿怎麽会想起问这个?”
苍玥没有注意到苍澜的异样,仍旧说道:“今天去花园玩,看到一个宫女拿了好多东西和其他人高兴的说这是她娘拖人捎进宫里的,其他人都说起她们在家的时候,娘是待她们如何如何好……”说完怯怯地看了眼苍澜问道:“父皇,母後为什麽不来看玥儿,是因为玥儿不乖吗?”
苍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虽然早知道终究会面对这件事情,仍是希望自己无限的宠爱会使孩子忘了这件事,但还是天性难为,有些事最终是躲不过的。
“父皇……” 苍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看著孩子快哭出来的表情,苍澜和他说道:“母後怎麽会不想看玥儿呢,因为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所以才很少出来。若玥儿想去的话,过几天父皇与玥儿一起去看她,好不好?但玥儿这几天一定要乖乖的,否则父皇就不带你去了。”
“恩,玥儿一定会乖乖的!” 苍玥的眼中闪烁著喜悦的光芒,连忙点头道。
“那玥儿先去把今天师傅教的功课温习一遍吧。”苍澜刚说完,就见孩子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而暖玉这时也走进房中,“陛下,要不要奴婢去查一下是谁将闲话传到殿下耳里?”
苍澜看到暖玉的眼里满含煞气,意识到暖玉想要干什麽,“算了,内院的人没有胆子敢说这些,而且家里的东西也不会这麽轻易地能送进来,可能玥儿跑到外院去了,以後让玥儿身边的人把他看紧一点儿。此外你去准备一下,过几天,朕和玥儿要去冷霜殿。”
“陛下……”暖玉欲言又止。
“这件事早晚得让玥儿知道,而且皇後是一个聪明人,她知道该说什麽,不该说什麽。”
“那奴婢就去准备。”暖玉施礼後退下。
苍澜又重新躺回软榻上,怔怔地不知在看著什麽……
“父皇、父皇!还没有到吗?还没有到吗?” 苍玥早早就跑到了所有人的前面,看见苍澜还在後面走著,又急忙跑回来,拉著他的手要往前走。
苍澜无奈,只得将他抱起来哄道:“别急,一会儿就到了,又没人给你带路,你跑的那麽快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