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逝水————水霖铃[第六~八部]
水霖铃[第六~八部]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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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后来?"
"那开满桃花的山谷,为什么要去,又为什么回来了?"
久久阖着的一双眼睁了开来,只遥遥望着天际处那一轮鲜红落日,好似看淡了流年繁华景,半晌自语般轻轻叹息着,"你说,落日和逝水,到底谁更无情。"
白雪幽兰,难描难画的寂寞,望着怀中人哈日察盖第一次真正知道了何为心痛,他抱着白圭站起了身,"我送你回中原,他不来一定是有事情绊住了。"
"不用了,那片桃林还在的,离京以后我去看过,遥峰和我种的桃树也在,只不过天寒只剩了孤零零的枯枝......不过现在,应该很美就是了......只是花儿好,却结不得果子,倒是可惜了呢。"唇角亦噙着一瓣桃花似的,白圭含笑枕在了哈日察盖肩头,缓缓阖上了眼帘。
望着怀里昏睡的人,哈日察盖皱紧了眉头,用情如何深方能如此,看这情形断不能再苦苦等着郑裕了。冲着花丛中的流纨挥了挥手,哈日察盖牵过了坐骑,"至少,我能带你回去看看盛放的桃花。"


八十五、春归难觅
一路南下,春意阑珊,烟花灿烂渐渐变了絮飞花落、新条浅碧。如此这般已是错过了桃花花期,哈日察盖心上发急,却不能尽着力赶路,着实辜负了这一路的好景致。流纨从身后的车帘里探出了头,捅了捅前面的"车把式",甜甜一笑,"爹爹说转到前面林子里站一站。"
"师父醒了?"
"嗯,你赶车赶得那么颠,怎么睡得好。"流纨扮了个鬼脸,自己先跳下了车。哈日察盖一愣,急转身去扶白圭,将他抱下车来。
舒了口气,白圭拣起地上落的一朵半枯的花,"不到中原,竟不知已是这般时候了。"似是摆弄那残花,又似是思索什么,白圭了悟一般淡淡笑了,"汗王,我去林子那边走走。"
"爹爹,我同你去。"流纨跑过来牵了他手就要一起走。白圭抬手从矮枝上折了一簇海棠给她簪在了发髻上,回头向着哈日察盖眨了眨眼,"纨儿大了,越发可人了,是不是?"
"爹......"流纨红着脸垂了头,扭弄白圭的衣袖。
"乖,同汗王好好守着,爹爹就回来。"抚了抚流纨的头,又替她将披在肩上的长发一一理顺。
目送白圭踏着落花走进了树林,流纨觉得自己那空落落的怀抱有哪里不对劲,方才白圭的温柔举动和他别有深意的话......"不对,爹爹想撇开我们一个人走!一定是的,要追他回来。"流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上前扯起哈日察盖的手,两人一起向白圭的去向跑去。
候那两人走远,白圭才从一株树后悄悄转了出来,他根本就未走远,因为他知这一马平川惯了的汗王是不会想到这一招的--否则也不会败给了深山里的女真人。
"从此一别,大约不会再见了,谢你这一向襟怀坦荡,白圭当真无以为报。"凝立半晌,白圭一声长叹,自向马车上找了纸笔,留了几句言语。
何去何从,是早已定下的,可他不想带了外人。溪谷桃源究竟是何所在,他也并不想让旁人知晓。
"冷处才知幽情浓,如今,这又是何时令呢。"
"春尽日。"
"错了,初春时候,春怎会尽。"
想起那时他和郑裕的一番对话,白圭自失而笑。春本也会尽,裕儿这傻孩子现在该不会再说那种负气的话了。嗯,对啊,他根本就不是个孩子了,有了帝王该有的心机,况且,裕儿现在应该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是。寒香临产就在近日,哈日察盖一定不知道的......
抬眼辨了辨方向,白圭知不可再走官路,只于林中周折,所惜体力有限,走一段便要靠着树干歇息一阵,所以天色将晚也没走出这片树林。果然不比当年,难道连个心愿都不让他了却么。扶着树干才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身后便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先生可是迷路了?"
白圭吃惊地转身,见一个樵夫打扮的汉子立在身后,手里拎着砍柴的铁斧,身上背了捆柴,于是点了点头,恭谨一笑,"樵哥有礼了,在下要过了这片林子到南面的溪谷中去,可林子着实太大,今日看来是走不出了。"
"要是这样,先生到小人家里歇一宿再上路不迟,反正天也黑了,这林子里虽无猛兽,可野猪豹子还是有的。明日我还可以陪先生结伴上路。"
见这樵夫一脸诚挚淳朴,白圭也知以他独自一人露宿是不成的,于是答允了这樵夫。樵夫难得遇到个外客,又兼见了白圭一身竹色长衫走路轻飘飘带着仙气一样,一路上没完没了地同他攀谈。
"先生是作什么营生的?怎会孤身一人到这里,看先生一点也不像村野之人。"
"我......是个郎中。"
"啊,原来先生是出诊。"
看樵夫一脸兴奋,白圭点了点头。没想到樵夫反扔了柴火抓住了白圭双手,"先生,一看先生就是世外高人,媳妇这下有指望了。"
听了这番言词白圭心内了然,定是樵夫妻子久医不愈--这竟像是自己初识郑珽的那个时候,为村人邻里时时找去看诊。温和一笑,医者心怀让白圭反握了樵夫惯于劳作的粗糙大手,"樵哥不必如此,尊夫人的病我定当尽心诊治。"
见白圭这般容易便应了,樵夫几乎喜极而泣,"先生,到如今小人也不图别的,只望能跟她守得久一些。不怕先生笑,我跟她原不是一对,私会时为人抓了,我被按在地上一顿好打,原不承望她能跟我过一世,没想到她竟站出来说爱我,上刀山下油锅也愿意跟了我。虽然主人家最后放了我俩,她却落下了病,我又只有这点本事,住在深山里,哪里救得了她......"
樵夫只顾自己淌眼抹泪,却哪知这番话风一般直吹进了白圭衣内,帖体透骨的寒冷,连出口的声音也有了几分颤抖,"要是她这病治不得,又或者当初她弃了你,会如何?"
憨直一笑,樵夫似是望见妻子般笑得暖意融融的,"她不会弃我,我也不会弃了她。她这病医得一世便是一世,医得一时便是一时,又何必强求到老。"说罢扛了那一大捆柴在肩上,继续赶路。
不知为何,这樵夫的背影让白圭觉得那么真,那么纯,又......那么熟悉......
"你老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病了我就遍访天下名医为你治,你--你真的先一步去了,我就跟着你走。"
闭了闭眼睛,白圭好像又多了几分力气似的,撩起袍摆几步追上了那樵夫......
回到樵夫所居木屋,白圭没用晚饭先去看那妻子的病。仔细诊过,白圭知道这病虽是慢症,却非不可医,于是转向那久病羸弱的妇人,放柔了声音,"夫人这病实由忧恚所致,又兼劳倦失调,其实不是重症。"顿了顿,白圭清浅笑容带了几分苦涩,目光亦变得飘渺,"既然夫人当年有那份磊落义气,如今,又何必在乎这许多。"


八十六、桃源寻芳
树冠遮住了如火骄阳,林子里清清凉凉的,尽是花木的宜人清香,尽管已是汗流浃背,可郑裕心里却吹着舒爽的穿堂风,就连高枝上没完没了的蝉鸣也丝毫影响不得他此刻的心境--他接了哈日察盖的消息就派人在这左近找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白圭的下落,竟然在桃林间安然定居下来,还操起了行医的旧行当,连名字也没化一化,以致他一到此地随便打听白郎中,人人都愿意给他引路。师父并没有放弃,这让他喜出望外,携了最要紧的一件"物什",他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路自是不要旁人来引,早就有暗卫给他探听得十分详细了。可他奇怪的是,从方才起就有个戴着斗笠的家伙与他同行,师父的邻居?摇了摇头,他知道其余的村人是住在谷外的。找师父诊病的?手里拎那么多东西,看着不像......
"这位公子也是入谷去吧?"见那个风神俊朗的年轻公子一直打量自己,樵夫摘了斗笠好心以为他要问路。
郑裕没有应声,将臂弯上挎的大篮子往上提了提,小小响动竟惹来一声婴啼,郑裕无奈,轻轻晃那篮子,没想到越晃孩子哭得越凶,直盖过了乱蝉之声。
"啊,莫不是为小公子看病?"樵夫又好心地凑了过来,"公子要是不识得路就跟小人同路吧,白先生家不远了。"
"你认识师--白郎中么?"郑裕警觉地挑起了眼梢,连篮子里那个抗议的小肉团也懒得理会了。
"是啊,我家媳妇多亏了先生妙手。"樵夫憨厚的笑着。
"那,他......过得好么?"
"除非有危重等着去救,平日不常出谷,到底身子是弱了些,但医术是好的,遇到给不出诊金的不仅不收还倒贴药材,"听出郑裕的关切语气,樵夫拎起手里一堆东西给他看,"平日要用什么我都替先生捎回来,先生人随和,每次都会多给些钱。其实当初先生为媳妇诊病,就留下好多银子,说是让我买药用,先生是个好人,就是,唉......"
"就是什么?"
"说不好,总觉得先生的样子看了就让人伤心,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又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却迟迟等不到。"
"他等的人,已经到了。"郑裕抛给那樵夫一锭银子,抢了他手里拎的柴米等物,便发力奔了起来。师父,裕儿来得迟了,现在等不及要见你。
樵夫拈着那锭银子有些发傻,这人怎么和白先生一样大方啊,别说是买那点东西,就是把这市集上所有东西都买下也尽够了。回转身口里依旧在念叨,回家要告诉媳妇,白先生真是贵人。"糟糕,忘记告诉那贵客,如今找白先生不能找桃林了,要循着那茉莉香找过去才行。"樵夫一拍脑袋,可郑裕人已经没影儿了。
尽管住的地方依溪傍谷,可过了午暑气蒸得难过,白圭便打不起精神,于是搬了把凉椅在院子里树荫下半躺了,初时还对着小火炉上的药锅扇上几下,后来困倦得阖上眼便这么睡着了。
郑裕远远望见溪边的村舍便抑制不住心上振奋,走得近了闻到尽是清雅的茉莉香气,便不由心上一酸,师父还记得溪桥雪,还记得我说过那花最配他,眼眶本就湿湿热热的,及至见了冰蕊旁睡着的人,郑裕模糊了视线。一张竹躺椅,那消瘦的人也只占得半张罢了,执扇的那手从袖底露出的腕子骨骼清晰,细得大约都不及这篮子里的婴孩了。本来想着如何抱他吻他,可见了此景着实不忍扰了那人清梦,万幸篮子里的小家伙已经哭闹累了也睡了,又见了药锅已咕噜噜的冒起了蒸汽,郑裕轻手轻脚推开柴扉,踏进了院子。
白圭只觉得越睡心口越闷,压着喘不过气来,好像还......水洇洇的。心下清楚自己不是发梦溺水,于是睁开眼,半开的眼帘里,只见一个粉嫩嫩的肉团趴在了自己胸口上,胸前单薄的衣裳湿了一大片,全贴在了身上,而那个小肉团还在吐着小泡泡呢。白圭也不吃惊,懒懒的一笑,伸臂揽了怀里的小家伙,坐了起来,"宝宝,口水流了这么多,咱们去喝水。"
原来先前听到后厨里那些声响,不是山里的松鼠兔子,是这宝宝的爹。
"米缸在那边窗下,肉就放着吧,待会儿要用。"白圭倚在厨室门口,臂弯里的小家伙不知是喜欢他身上茉莉清香,还是喜欢这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舒服,抓着白圭衣襟偎在他怀里一脸得意洋洋。
郑裕正在厨室鼓捣得满头大汗不得要领时,忽听到身后人闲闲的口气,七分委屈三分羞恼竟然一下子撞进了心里,蹲在地上也没起身,反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听得有哭声,宝宝也得了暗示,扯开稚嫩的嗓子卖力地哭闹了起来。
生平抱孩子的次数都可以数得出来,怀里孩子攥着小拳头比起义军还难压服,白圭自然也很无措,边哄孩子边向郑裕求救,"想是饿了吧,他可有吃的东西?"
"乳母在县城里,我没让她跟。"
被郑裕气得没话说,白圭抱着孩子转身就走,郑裕站起身也只见了一抹白色的衣角,眼泪还挂在脸上,他却不可抑止的笑出了声。把这小磨人精带来算是带对了,看师父的样子就知道舍不得,到时候只要拜托宝宝再哭几声,师父一定会跟他回去。不然在京里被他骗来的三弟郑初又该向他倒苦水了,跟他说下了给他三个月时间,现在他要努力让它变成三天才行!
院子里,石桌边,白圭将宝宝放在腿上半抱了,手里在剥一只熟透的大桃子,小娃儿不哭也不闹,好像知道那东西就是给他吃的一样,两只小手攥着白圭身前垂下的长发玩得不亦乐乎。
"真羡慕他啊......"郑裕无力地叹了口气,走到白圭身边坐在另一个石凳上。看白圭极有耐心地将桃子放在碗里用勺子挤出汁来,又细心喂给那奶娃娃,郑裕不由也吞了吞口水。
白圭眼睛也没抬,拈了一瓣桃子递了过去,却连手指都差点被人吞了,他吓得急欲抽回手,可哪里还收得回来。郑裕将白圭的手捧在嘴边,开始尚轻轻吻着指尖,后来一路被甜香的桃子汁吸引,将他整根手指都放进口里吮着。
白圭被他吻得面上发烧,一颗心扑腾扑腾地跳着,刚嗔了句"裕儿",便觉身子猛然一轻失了平衡,只来得及抓紧了怀里孩子,便被郑裕将两人一并抱了,战利品一般举进了屋。


八十七、花梢香满
郑裕轻轻将人放在床上,整个人帖了过去,探身至一半才发现两人中间仍隔着"关山千重",小娃儿左看看右瞧瞧,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白圭苦苦一笑,挥开了郑裕的手,起身去自己衣箱里找了衣料最透气吸水的一件单衫出来,动手剪了。
"明日便带着宝宝出山吧,这里村野之地,诸多不便。"
"除非师父一起走。"
白圭弓着身子将宝宝的尿布换了,不经意间轻轻应了一声,这一声"嗯"听得郑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今晚要收拾行李,还有这些晾好的药,浪费了可惜,还是送给谷外的村人。"将手里换下湿了一大片的尿布拎给郑裕,看他傻瓜一样张着嘴巴,白圭又收回了手,"反正明日要走,不用洗了。"
白圭转身要去丢尿布,人却被郑裕一把拽住了,力道大得一下子将这单薄的人收进了怀里,"师父!你当真明日一起走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因为......"白圭极有深意地一笑,转身点水般吻着郑裕的嘴角,"因为你没有弃我,我也不该弃了你。"闭了眼睛,他只是任郑裕将他抱得更紧。这份坦然表白得来真的殊为不易,"裕儿你知道么,我在这里等,既怕你不来,又怕你来了,我却已经不在了。"
"我该早些来寻你的。"埋首在白圭前胸,刚刚宝宝口水湿过的一片又被郑裕的泪水浸得湿湿热热的。
白圭疼惜地环了怀里人,像方才哄宝宝一样拍抚着,"我知道,你耽搁了这么久一定有缘故,反是......你那时急匆匆追到蒙古的话,才是做事草率。"看郑裕含泪抬头望他,白圭轻轻一笑,"再迟些我都会等的。"
"明知道要等我,那还从蒙古偷偷跑掉,还跑到这么难找的地方来住!"
"是,是,是我错了,待会儿给裕儿做好吃的补偿一下。"孩子的脾气总是越哄越大,可谁让他明知逆鳞不可触还是给了皇帝委屈受......
郑裕很想说他现在就要"吃",但环着白圭的腰身,他知道以他现在的身子,要是吃了大约明天就不用上路了。吸了吸鼻子,郑裕把方才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收了,"哈日察盖把师父留的言语给我看过,我就一路找了过来。其实,一点也不难找,这附近依溪傍谷的桃林虽然多,可住着神仙的就只有这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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