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会、后、悔!
天遥听见了,君远他,是这样说的。一如当初姐姐对他说,绝对不要后悔!
"电话来了,去接一下,乖,我去洗澡。"摸摸天遥柔软的头发,君远告诉自己,路还很长,自己一定会有办法把它走完!
"嗯......"
等君远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天遥刚挂上电话,脸上还带着笑。这个小孩,也只有在遇到与姐姐有关的事的时候才会笑得这么开心。君远笑了笑,同时也有些失落。
"天遥,你姐姐是不是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
"是啊,我姐最强了!"
"有空去看看她吧,我倒是想认识一下你这个‘传说中的姐姐'呢。"
"好啊,我也很久没见她了,周末我们去她那边蹭饭吃!"
"喂喂,我还没喂饱你吗?"
"我姐疼我你吃醋啊?"
这是吃哪门子醋啊?!君远对天翻个白眼,无言以对。眼前的人心情已好了大半,眉梢眼角都开始不再悲伤。这个人的悲伤太多,自己已经不想再看到了!
夜幕降临后的人间永远是生物本能释放的最好时刻,白天所有的欢喜忧愁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忘却,一夜过后,便又是一个开始。
"天遥,"修长的手指摩娑着玉雕般的身子。
"你曾经说,"形状极佳的唇线轻轻触碰着温度上升的耳廓。
"大人们,都很厉害的......"身下的人儿不自觉地开始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腰身一个用力。
"我想要你快乐!"
东风夜放花千树。
远山一叶孤帆来。
"变成大人的话,就会习惯跟亲密的人分开这样的事了吗?"
天遥一直都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君远,我不想跟你分开。
"君远,我们不要变成大人可以么?"
"傻瓜。"温柔的手,温柔的眼神。
"我们已经是大人了。可是--我们可以战胜‘大人'。"
第十六片 休假
沈天遥工作以后的第一个长假终于迈着优雅的步子款款而来。要做些什么呢?要怎么休呢?他们......他,有些什么打算呢?只剩两天了,天遥在脑中苦苦思考。不过空闲下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很好笑,什么时候这种事轮得到自己来思考了?一直以来自己不都是因为太懒每次都是跟着别人的脚步走的吗?以至于到了想要跟那个人做一个决定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发言权。
十一个数字拨完,只剩拨出键,却迟迟按不下去。要跟那个人说什么呢?要怎么说才好呢?他要不要加班?心中小鹿乱跳,天遥觉得自己很丢人。已经过了被人称之为少年的时期了,但是每次一碰上有关他的事,自己总是没了主张。
正犹豫着、挣扎着、踌躇着,手机却毫无征兆地拼命响了起来,凄凄惨惨。天遥有些后悔用了这个铃声--有时真是会把自己吓死。不过抱怨归抱怨,天遥却从未想过要将它换掉,因为第一次听到这个铃声的时候,脑中想起的便是君远,于是一时就果断地将它用在了君远的来电显示上。虽然总是突然响起,但至少,天遥能够第一时间地知道是君远,不是别人。是的,哪怕是如此小的细节都已经--戒不掉了。
"喂。"
"你怎么休?"
"啊?"没头没脑的一句,天遥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长一个假期,你有什么打算?"嘿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客气了。
"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样啊......"
"怎么?"
"我三号到五号都要加班......"
"不是吧!"天遥禁不住不顾场合地叫出声来,"三天啊!那你还剩几天啊?!什么破公司,还有你!你想干嘛,竞争劳动模范吗?!"
"不是啦,我也没办法啊,公司......都这样,还不是老板一句话。怎么说我也是刚起步不久,还是乖一点比较好......"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就说你的打算吧。你既然打来电话了就说明你有主意了,不是吗?"
真难得,天遥没有生气。君远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这次的确加班加得有点过分,不过也真是没有办法,在这样的世上,想要不被人压只有两种办法--一个是拼命往上爬,爬到别人无法比你站的更高,就没有人再能压你;还有一个就是退出--玩不起的话,不玩总行了吧?只不过后者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这不是他裴君远的作风。三天的话,是长了点,自己也会很累吧?不过总得给那个"长不大的小孩"一点补偿。这一点他早就想好了,毕竟这么久没见他,说没有想他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而已。
"我们去海边吧!二号,一边看海一边烧烤,划船、游泳,都可以。我记得你喜欢有水的地方,是吧?"
"......"
"天遥?怎么了?不喜欢?"
"你啊......"
"这个......不喜欢的话我们换,你......那个......想去哪儿?"
"谁说我不喜欢了?亏你还记得我喜欢有水的地方,我是想说‘太好了'啊。既然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这次我可不准你再反悔!绝......对!不准反悔!一定要去!少再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出来,我可是提前警告过你了啊。"
"不会不会,原来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差劲啊?"
"你刚知道啊?"c
"好好,这次肯定不会了。就二号!二号早上我去你那边,我们一起过去。"
"那就这样子,挂了。"
呼,似乎"小孩"这次很开心啊。不过自己可就有些惨了。去海边的话不知多晚才能回来,接着三天又要上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管了,一直都想两个人好好出去度个假,可总是没机会。这次难得下了决心,虽然时机还不太对,但放松一下心情--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君远会这样想不是没有原因。
自大学相识以来,两人皆可谓校园之宠儿。虽然天遥不喜热闹,总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能作第三就决不作第二,但光凭他的长相便不知带走多少学姐学妹的心,还有跟自己一样......不一样的。这样的天遥,这些年来......两人若即若离,似有似无,分分合合,不知天遥心里怎样想,更是不知自己心里,又有多少决心。陪人一生,赔己一生,自己这一辈子能愿意到底么?对着这样尚还年轻的自己,君远没有信心,只是想,如果天遥愿意的话,自己更是愿意--即使赔己一生。
看了一下凌乱的办公室,看着习惯了对别人指手画脚的同僚,君远想想天遥,想想假期,心情便好些了起来。
医院科室的走廊里,天遥朝前迈一步,又向后转一圈,吹个口哨,蹦一下,嗯,身体轻盈,不是梦不是梦,于是心情愉快地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向食堂走去。
第十七片 心意
每过一日,月历上便划去一日;每过一天,月历上便多一个红叉。事到如今,天遥终于明白九十天有多长,长到想念已经成了习惯,仿佛毒瘾般,戒不掉。然而思念又有何用?手机中那个曾经总是嫌它吓人的铃声已经八十九天没有响起;自己的世界,已经八十九天与那人无干。天遥一如既往地不定期上网,一如既往地看着那个从不会上线的帐号发呆,一如既往地去那个君远一直去但从不说话的网站。不给君远打电话,不去找他。曾经天遥以为自己做不到,永远也不可能做到。然而这一次他做到了。虽然--
听说一部好看的电影,天遥第一个反应是打电话给君远;
看到一篇极佳的文章,天遥第一个反应是打电话给君远;
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天遥第一个反应是打电话给君远;
一群人发疯的时候,天遥禁不住会想起君远;
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天遥没办法不去想君远;
上班的时候,天遥强迫自己不能去想君远;
下班的时候,天遥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君远;
天遥觉得自己已经疯了,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一个人,这样思念一个人思念到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秒都在叫嚣着"君远"两个字!天遥愈发地爱上了睡觉,因为只有在梦中自己才能小憩片刻,尚且给自己留下那么一小块呼吸的空间。然而正是这样的思念,代表着另一种结果,叫作绝望。
三个月前的那一天,天遥决然地将背影给了君远,为的是给自己一个结果--"从明天开始,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没有想起来或者注意到一件事,那时......"天遥只是想知道--你总说自己很健忘,会把人忘记,那么,我也是吗?如果我不主动联系你,你会想起我吗?你也会把我忘记吗?那么,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你都不想起我来......
只是这么想着,天遥便从心底里冒出一股绝望来。已经八十九天了,明天便是限期,绝望。空白的脑中甚至已经连"绝望"两个字都不知如何去写。这八十九天自己究竟是如何过来的?自己竟然还能在没有君远的日子里独自,生活了八十九天!呵呵,真是好笑,当初两人还讨论过某篇文章里的某个观点--这世上本来就是没有了谁都能活下去的。在一起与不在一起,两个不同的观点,争论得头头是道。人真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无论多痛苦多伤心,在非特别的那个人面前,总是坚强的。这是多好的演员天分啊!天遥习惯用倔犟掩饰脆弱,用任性遮掩寂寞。无论有多不幸,人类就是有本事去习惯其中的痛苦,就像大海一样,无论她有多深,她的表面总是平静的。当一个人习惯了脆弱,习惯了受伤,他就会变得仿佛月亮般--无论江水是清是浊,是急是缓,就是上面染满了鲜血,月亮的颜色都只会是银白色;也不论江面上会有多少的石头,杂物,就算是被打得碎了散了,过不了多少时间它也都还会回复无暇无缺的样子。那只是因为,月亮的心,是在天上的。
春夏交接的五月,时暖时凉,时雨时晴。做完手上最后一个样本,看看一片狼藉的工作室,天遥轻轻甩了甩发胀的脑袋,转身去食堂吃午饭。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只剩白饭了吧?虽然没有胃口,为了撑下去,天遥知道必须给自己强迫性地补充能量。
早晨出门的时候地上还是湿的,一夜雨露,惹得身上微潮,很是不舒服。然而及至中午,天已经放晴了,还是艳阳高照的那种。天遥本就不饿,在食堂稍稍吃了点便出来了,这会儿看着泛着水光的地面,却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童心未泯,于是在快到科室所在的大楼门口时,一个转身,便向着街心的花园走去。
渐入初夏,枝繁叶茂,牡丹茶花,竞相开放。这毕竟是个市级的医院,楼与楼之间,尚留有一片绿地供人们小憩。天遥脱下身上的白大褂,翻个面挂于一边长椅背上。开着紫藤的花架下,长椅已干,天遥歪着脑袋稍一转念,人已坐了上去。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泥土的味道,天遥并不认为那是芳香,却承认很清新。静下心来,似有虫儿欢鸣。阵风微过,偶有水滴自叶边滑落,没于泥土,或是落到天遥的皮肤上,蜿蜒而下。整个世界,似乎清新得仿佛不似现世。天遥闭上眼,与其再回那不见天日的科室,不如就在此打发午休的时段。
树荫中,君远的身影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天遥伸手,抓住的却只是一团空气。天遥呼喊,那飘忽不定的身影却只是愈加弥远......
再睁眼已当重又开工时,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天遥方才觉得做只猫的好处。不用理会身上所背负的骂名,单只需凭一己之欲,在那温暖如絮的阳光下懒懒睡个天荒地老便够了。管他鸡飞狗跳狼奔豕突,只与己无关,便不予理睬。于是依稀想起,那个人,也曾说过自己像猫。可是,猫尚没抛弃主人,主人却是已然将猫儿遗忘。天遥忽略了心底某个地方的刺痛,懒懒站起身,周围有不同寻常的目光聚焦。罢罢,一伸手,抄起身边白大褂,双手一展--褂子尚未上身,眼睛却被隐隐刺痛了一瞬。何等明亮的阳光!何等纯白的大褂!空气中明明有数不尽的粉尘颗粒,白大褂上明明满是细菌病毒,这两者相应,却是白光精射,刺得人睁不开眼。再抬首,褂子已在手中随风而摆,全没了方才的锐利。这......天遥有些惘然。自己竟会被自己的工作服刺痛双眼,好笑。用力甩了甩头发,天遥迈出步子,重回科室开工。
整个下午,空气中纠缠着某种言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丝丝缕缕,粘稠、甜腻,浓得化不开。雨后清爽的空气也被那玻璃窗阻挡在外,丝毫透不进来。
最后一天。
已是,最后......一天了......
从明天开始,自己该如何开启一个全新的生活?
工作时绝不会分心是天遥的特长,当初正是这难得的严谨使得主任大加赞赏从而收了天遥进来。天遥自认为现在的他依然有信心,做的到。可是在任何的间隙,哪怕只是一瞬,这句话便仿佛洪水猛兽般,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直震得他无法抵挡。
时针一圈,早班的同事走了;
再一圈,日班的同事走了;
时间摧枯拉朽,留天遥一人,做那孤单的留守班。
当时针与分针完美地呈现出一个一百五十度钝角时,天遥毫不犹豫地关门走人。今天晚上,他要给自己一个"假期"。夜将来临,凉风习习......
他坐在出租车上,心急如焚;
他不停看着手表,只叹爱因斯坦当初未为何没能将理论实践,将时空折叠,他便能瞬间到达目的地。
这八十九天来,自己一如往常地上班。刚开始还不习惯,整日为天遥当时的表情与行为震惊,渐渐便被办公室压抑的气氛搅得没了揣测的心情。工作,人脉,刚踏上属于自己人生旅途的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沉溺于......另一种感情。
第一个月过去了,他周旋于办公室的尔虞我诈中,一种欲望叫压抑;
第二个月过去了,他开始觉得一个人不再是自由,一种欲望叫反抗;
第三个月的一半过去了,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人生中变得不一样了,那是无法用任何物质可以填满的无底洞,那个欲望......
一种史无前例的感觉涌来,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新番电影上映,不再有人仿佛狡诈的狐狸般缠上来--要不要去看看?
新品游戏发放,不再有人心急火燎地跑来求救--帮我把老板干掉!
公司聚会结束的时候,开始会想起那个漆黑的房间--有人独自坐在其中发呆。
难得休假有空闲,寂寞的电话自始至终都没有响起。
手机费突然间减少。
网络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再也不会说话......
想念。
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如此地想念天遥!
即使自己如何不愿承认,身体太诚实,说不得谎。想到那个人,心脏会疼痛;习惯了随时都能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看见他慵懒地不怀好意地挂上来......如此的想念一个人在他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太折煞人,他受不了,他想要问天遥,想要见他,想要......说实话,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念旧的人,甚至有些绝情的残酷。还记得那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他告诉天遥自己很健忘,三月不见便把人给忘了。当时天遥还打趣,说你忘啊,你敢把我给忘了试试看?!清楚记得天遥当时的表情的确是很不屑一顾,甚至一副没准我就先把你给忘了的表情。可是他看得出来,天遥其实心中很怕。天遥自己也许不知道,当他内心在害怕时,表情便会变得不同寻常的严肃起来,看起来对人不屑一顾,其实却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蜗牛,深深把自己藏进壳里,躲起来不肯见人,一个人偷偷在心里哭。天遥,三个月......三个月......今天已经是最后限期了。
三个......
月!!!
幡然省悟。犹如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