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登上天桥。
此时天桥上人已不多,天遥挑了个好位置,远远向操场望去。
不大的操场上高高搭起舞台,"天地英雄校园行"几个大字在照明灯的映照之下流光溢彩。台上的阿牛很可爱,台下荧光飞舞,尖叫声四起。在这个人人都情绪高涨的时刻,天遥承认自己是不合时宜得冷静了点。可是物欲本不强的他现在真的,只是,来......
一曲唱毕,明星稍作休息。天遥拨通了君远的手机。
"喂?"嘈杂的声音,内场果然很吵。
"看得怎么样?"
"很热闹。你呢?在哪儿呢?"
"天桥上。"
"你来了?!"这么惊喜?想我了吧?就知道。
"嗯。"m
"来了怎么不进来?!快进来啊!!"
"我拿了天桥票。"
"天桥......"
君远抬头--天桥上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君远的视力虽然不差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那个人,他实在太显眼了。一袭黑衣混于夜色,那么融洽却又那么明亮。黑影晃动,却是一眼便能认出他!那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么明亮。穿着白衣的恶魔,穿着黑衣的天使。君远远远望去,一边衣角翻飞。君远知道,那个人衬衫的第一粒和最后一粒纽扣永远不会扣。修长的身影随意靠在已被路人衣衫擦拭干净的天桥栏杆上,他便好似黑夜中一颗明亮的星。于是这个夜晚,但由身后欢声笑语,君远的天空星光灿烂。
"你还是不能进来啊?"小心翼翼的口气,呵。天遥心里笑道。
"我怎么进来?跳下来?你想摔死我啊?"
"那去后门......"
"后门封了。"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急了?刚才怎么不帮我想办法?急死你。
"......"
"什么?我听不见!"阿牛真是勤劳,才休息了这么一会儿又回来了--大哥,你不多休息一会儿?
"......"明星果然是明星,人影一闪,手机里除了"嗞嗞"声便再无它声。
"我!听!不!见!......算了,你挂吧,我发短消息。"天遥知道君远那边应该听得见自己在说什么所以兀自说着,挂上了电话。
"你到空地上或门口来让我瞅瞅至少要让我听得清楚你在讲什么要不你就真舍得让我在冷风中站两个小时"
按下发送键,天遥在心里暗道,你小子要是真敢让我在冷风里站两个小时,我沈天遥立马从这里跳下去!!
只一会儿,手机声又响起。
"看见没?我在那片空地上!"
"看见了。"
今晚虽月明星亮,操场上灯光四射,但在这漆黑的夜空,要在千来号人中一眼找出那人来也是不易的,可是--天遥找到了。天遥的视力没到2.0,只是暗视力稍稍比别人强了那么一点而已,虽然如此,那个人--天遥一眼便看到了。何等熟悉的身影?每一时每一刻,总是在君远身后痴痴看着,想那人,何时会转过身来?何时他的眼光会停留在自己身上?如果我一直站在你的眼前,你的眼中,会有那么一天,留下我的身影么?天遥的心,突然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
"你等一下啊,我马上叫人换你进来!"一阵寒风吹过,君远的声音热情如火。所以的委屈瞬时都软了、化了、棉了、柔了、成了一团纱一般的柔软。
"不用了,我也不是很想进去。"
君远,
我只是,
想见见你。
"你等着,我有办法了!马上把你弄进来!"
又一阵欢声迭起,天遥挂了根本派不上用处的手机,按了发送键。
"我本来也没打算进来别麻烦别人了结束后到喷泉来我在那边等你"
君远,
想见你,
好想见你!
......
正转身准备下天桥,却看到了班长!
"你......你你......"
"别你了,拿好票进去吧。"
"这个......"
"快点。记住不要紧张,他问你就说你刚才出来的。自然点,冲进去!"
"我......其实也不是很想进去......"天遥很想告诉他其实他一点也不紧张。
"那你来干什么?"班长以怪异的眼神看向天遥。
似乎停顿了一秒,又似乎没有,天遥抬头说--
"我是来接人的!"
说的时候笑。
魇。
如。
花。
君远经常说天遥不爱笑,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却不笑,太浪费了。每次天遥的回答总是一个白眼。今天--
君远我笑了,虽然你没看到,可是很漂亮,对吧?所以你就不会怪我这么说了吧?所以,
我来了。
无视身后班长奇异的眼光,天遥理直气壮冲进内场。这有什么紧张,我沈天遥会怕人看?一片混乱中,"天遥!!"一个声音直直传来。看到那张脸,天遥痴了。台上的人星光四射,自己却独独喜欢眼前这一个。为了他,千山万水,自己都会赶过去!
"怎么了?别傻站在那儿,快过来,那个位置好。"君远说着往一边跑去,似乎仍沉浸在现场的气氛中。不过没关系,天遥跟自己说,今天既然让我找到了他,我便再也--不会放开了。
不会。
速速跟上去,拉起那人的手--
"哇!这么冷!天遥......你怎么把自己冻得......"
"所以让我握着吧!"
今天的天遥完全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了。于是一时间,严寒数九亦温暖如春。
真的。
我再也不会放开了。
所以君远,
别离开我。
手上传来那人的体温,热过现场气氛;手上传来那人的寒冷,疼得胆颤心惊。
"原来这就是薛之谦啊!也不怎么样嘛!"
"是啊!我早说了,没我帅。"
"你呀......"当然是最......美的......回头瞪了天遥一眼,君远有些羞于自己的想法。
近些,又近了些。
"嗯,看清楚了,是不怎么样。"
"没我帅吧?"拉近那人的身体,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君远周身一颤,手上微微一抖,只是轻微到连牵着他的手的天遥都没有发觉到。
天遥,别这样,很多人在看,很多人看着。你不知道吗?自从你进来,身边目光如炬,不曾停过。
东晃晃西转转,好不容易进了内场的天遥却是没有好好看过表演。
"天遥,你究竟是来看谁的?"
"我吗?"
似乎停顿了一秒,又似乎没有,天遥再一次抬头--
"君远!"
又一次笑魇如花,又一个目瞪口呆。
......
纸醉金迷。浮生若梦。台上的主持人怀念着青涩大学生活的美好,台下的沈天遥和裴君远又何尝不留恋?还有两个月就要从这里毕业了,一路走来,磕磕碰碰。过去的日子已然流逝,即使如何不舍,他们追不回。曾经以为可以在那里坐到天荒地老的教学楼被炸了重建;曾经同床共枕的学生公寓有了新的主人;还有大礼堂门口那个有着落地大窗极适合睡午觉的平台......即使是隔壁人来人往的医院,幽静小路间,亦有他们步过的痕迹......一幕又一幕,幕间剧已结束,这最后的谢幕,又会是怎样呢?天遥和君远期待着,更害怕着。
呼声高涨,女生喊破了喉咙,踩烂了小板凳,于是天遥知道--落幕了。
彩纸,肥皂泡,荧光棒,气雾。
歌手,主持人,大学生,舞台。
"当明星真好!"
身边的人齐齐感叹。天遥明白他们并非真是想当明星,只是站在台上那种一呼百应的感觉......
"至少会很暖和吧?"
"哈哈!"君远这一笑差点没断气。天遥天遥,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偷偷从后门溜出,避开了汹涌澎湃的人群,天遥和君远再一次回到了曾经走过的隔壁医院的林间小道。
"天遥,老实说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吗的?没见你怎么看过表演。"
"我么......"天遥停顿了一秒,又似乎没有。
"来接人的。"
"你不会是要说是来接我的吧?!"
"是啊!"
如果说我刚才有犹豫的话,那君远应该也有犹豫了和我差不多时间吧。
天遥再次发挥了他思维跳跃的特长。
不想放开他,不要再次放开他。绝对不要!
别离开我,别再离开我了。绝对不要!
一度放开的手,再次握紧的手,终于,
有了同样的温度。
第十五片 大人
尽管当初义无反顾地执意离开了这个城市,但终究,自己还是回来了。
五年来,天遥脑中不时会想起临走时姐姐的话语--能走的话,我也想走,可是我走不出去;所以你代我走,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这个我看不到的世界。只是,别放弃这里,这里永远都有外面没有的东西。
外面......没有的东西......
当初自己不明白,现在,天遥似乎有些明白了。所谓围城,所谓乐园,都不是存在于现实之中,而是存在于人心里的。如果这个地方有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那么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自己终究,会回来。姐姐,别再悲伤了,我回来了。带着已经平静的心,回来了。
天遥看看手中的钥匙--最特别的那一把,是"我们"的,一个属于君远和天遥的"家"的。
君远,这个地方,对你而言,是乐园么?
这一天,君远加班,天遥回老家看望父母。吃晚饭的时候天遥说,回来这么久了,这个周末要带君远出去好好看看这个城市。
"嗯,虽然不知道你在那边怎么麻烦人家的,但既然回来了,你可得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我......我哪有麻烦人家。"c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吃的什么都不用带,饿了问君远就好。每次回来便是君远长君远短的,在家呆着也不安分。"
"没关系啦!"好像......妈妈说的都是事实啊,天遥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反驳。
"上次来我们家也是,我看都不知道谁是主人。"
"我说妈~到底谁是你儿子啊?你见他的次数好像还不超过三次吧?"天遥有些泄气,虽然从小便被人跟优秀的姐姐比,但还不至于是个人就比自己强吧?
"对了,你上次说你们寝室的人都没有女朋友,现在呢?那个君远也没有吗?条件这么好......"
"咳咳嗯......"天遥手中的碗轻微一颤,神不知鬼不觉,"啊啊,没有女朋友很抱歉啊!你儿子这么优秀还没有嘞!不过妈,人家儿子你急什么?当初你们还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我在大学里谈恋爱......"
"那个不一样,当初是怕你被人家骗。我们家儿子长什么样我这做妈的还是知道的......"
天遥脸微微有些红--怎么说着说着又跟自己这张脸扯上关系了?而且......现在......爸、妈,很抱歉,现在你们就是再为我急,我也......
"好了好了,君远再优秀也不是你儿子,你也没办法再生个女儿出来让他当你女婿,妈你就死心吧。"
妈--如果,真让君远当你女婿,你会......不认我这儿子吗?
"臭小子怎么说话的!出去晃一圈回来说话都不一样了。"沈妈妈有些哭笑不得,"你呀,还有很多要学呢。话说回来,你们平时吃什么?我知道你是做不来饭烧不来菜的,都是君远弄得?"
"嗯......嗯。"
"以后多学着点,老是麻烦人家不好,又不是你保姆......"
"哼,当我保姆就不行啦?谁让君远那么好......"
"老是君远君远的,为什么他一定得做饭给你吃?当你保姆?你是他谁啊?"
"......宠物。"硬生生顿了两秒钟之后,天遥回了妈妈一个童叟无欺的笑容。
危险。太危险!条件反射般,"恋人"二字几欲脱口而出!或者说,这便是天遥心底里永远无法说出口,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轻而易举地......被妈妈......
那一瞬间,天遥有折寿的感觉。幸好。幸好在出口的那一瞬间及时闭了嘴。幸好在停了两秒钟后自己的反应能够灵敏到马上编出个人畜无伤的笑话来。天遥知道妈妈只是因为自己总是麻烦君远,觉得不好意思随口说说而已,可这"随口"却轻易地便能让天遥几乎丢了半条性命。还是说,大人们实在是太厉害,轻描淡写几句话几个眼神便能洞悉一切?
沈妈妈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天遥起身整理自己的碗筷,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天遥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恐惧感。他不知道这一刻妈妈心里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妈妈究竟知道些什么,他突然对所谓的"大人"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我吃完了。"天遥这样说着,故作轻松地向内屋走去,"爸爸,最近工作忙不忙?那个工作那么累你别再去做了,反正我也自己挣钱了,你们俩就过得轻松点吧。生活质量一定要保证,身体不舒服的话跟我说......"
三口之家,平凡的生活。如果......如果......不是当时走出了这个城市,不是遇到了君远,自己现在应该也就是这个样子吧。也许还有个可爱的女孩子在身边小鸟依人,被妈妈催着要抱孙子......一个人人羡而得之的幸福家庭。这样想来,当初执意要离开的理由......似乎......呀呀,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至少到现在,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正确还不知道呢。脑中只有姐姐的一句话:不要后悔,绝对。
回到家的时候,君远已经回来了,坐在电脑前一副头痛的样子。
"怎么?还没弄好?"
"哦,你回来啦。还差一点,要不你先去洗澡,我一会儿就好。"
"哦。"
浴室里流水"哗哗",天遥习惯了在洗澡时胡思乱想。这会儿又想起晚饭时的那一幕,比方才愈发得胆颤心惊起来。
如果......如果......妈妈他们,真的知道了......不止妈妈,身边的那些亲人们......自己是不是可以被原谅?天遥突然间觉得自己像是那被绑上十字架的耶稣,原谅与不原谅,由不得自己。自己的这个决定,自己的这份......感情,容不得。这个世上,容不得......吗?
由着头发还在滴水,天遥从浴室走出来,君远已经弄完了,靠在椅背上发呆。
"君远,"天遥仿佛浑身脱力般弯下腰,从身后轻轻抱住君远,"刚才晚饭时妈妈突然说了一句话。"湿漉漉的发梢轻轻蹭上对方脸颊。
"什么话?"闭上眼,脸颊一片冰凉。
"她说......我是你......什么人......"
倏然回头!天遥将整颗头深深埋进君远胸前。
是啊,你是我什么人呢?我又是你,什么人呢?恋......人?难以启齿的两个字,无法对着世人说出口的两个字。君远转过身,把面前的人拥在怀里,刚洗完澡的身子温润如玉,却在簌簌颤抖。
"君远,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我完全不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该怎么办?"喃喃自语般,天遥此时此刻,只想抱着这个温暖的身躯,让时间停止。
君远拿过挂在天遥脖子上的毛巾为他擦拭头发。
"天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的事,大白于天下了,我们......你,会不会离开我?"
回答他的是一个受伤的令人心疼的眼神。君远狠狠蹂躏了几下天遥的头发--
"为什么我们事到如今还在为这个烦恼?如果没有信心陪我一生的话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世人真的不能容忍我们,我们就这样......就这样一辈子好了!天遥我跟你说--我不后悔,真的,绝对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