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问那方瑛,说,‘这又是怎么一回儿事?'
那人就在灯下抬起了头来,笑嘻嘻的望着他说道,‘哎呀哎呀,真是贵人多忘事,几日前才见过的,我还巴巴的求了您放我出去呢?'
他哪里记得有这样一回儿事?想了又想,仍旧是想不出,那人就笑著作了揖,仍旧望着他。
‘哦,'他轻轻的笑了一声,心里暗暗好笑,怪不得觉得有些眼熟,原来却是那时在曹侍郎那里遇见过的,可不就是那只冒了九尾玄狐之名,想要和那小姐成就了好事,不料却被囚在木笼里的狐狸么。
他是丝毫情面都不给那人留的,只说,‘原来是你这个不知羞的。'
那妖怪倒毫不在意,只笑吟吟的说,‘哎呀,怎么您就记得我不知羞了呢?我倒是仰慕您得很哪。在下秦少,初来贵地,还请惟春兄多担待些。'
他虽然想要发作,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他似笑非笑的瞧了那方瑛一眼,言语里就有了些不屑,说,‘怎么,有了新人,那做什么还巴巴的请了法师去捉我这旧人?'
那方瑛先是一愣,然后面上微微的露出了些怒意,声音一沈,就说,‘陈惟春!你还好意思说,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倒是不肯吃亏,笑了起来,便说,‘我当初来时,也不见你如此的气恼。'
那秦少便微微的笑了起来,只在一边侧眼旁观,然后又慢慢的倒了酒喝着,拿着筷子在那小碗上一下下的敲着,惹得那方瑛恼火了起来,说,‘你清静些,不成么?'
‘你们也是老相识了?'他一挑眉,问说。
方瑛却不开口,从墙上拿下了一把挂着的剑来,他不由得拿眼角的余光瞥着那方瑛,怕这少爷一时气不过,真的做出什么蠢事来。但转念又一想,还不如让方瑛刺上一剑也好,那样便两不相欠了,不是么?
4 (3)
方瑛却不开口,从墙上拿下了一把挂着的剑来,他不由得拿眼角的余光瞥着那方瑛,怕这少爷一时气不过,真的做出什么蠢事来。但转念又一想,还不如让方瑛刺上一剑也好,那样便两不相欠了,不是么?
那秦少吃了一口酒,这才闲闲的说,‘哎呀,他也是怕你出事,去了曹侍郎家里寻访,还巴巴的换了我出来,好打听你的去向。'
方瑛冷哼了一声,也不理那秦少,只是朝他走近了,也丝毫没些顾忌,就拿手挑了他的下颌,另一只手仍握着那剑,问他说,‘陈惟春,你心肠倒是硬,怎么?如今不愿见我了?那当初又为了什么来招惹我?'
他便笑,说,‘难不成你还当了真?那样的事,你情我愿,大家图个乐子罢了,我又不曾害你,你也快活得很,不是么?'
方瑛原本只是有些怒意,也不见得就要发作了,只是如今听了他这一番话,脸色瞬时就变得惨白。他心里倒不觉得这话说得重了,可看方瑛这样子,倒好像他把他怎样了似的。
那方瑛又走近了一步,竟要逼到了他面前来似的,一双眼睛望住了他,抿了抿唇,只说,‘是,这种事情,自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你这番话说得很好,真是好极了。'
后面那‘好极了'三个字说出口时,方瑛握着剑的那只手骨节发白,微微的抖着。
人说‘灯下看美人',那时那书房里银烛高烧,三个人都寂静无语,只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都怔怔的。那方瑛原本就有几分形似谭渊,如今他在灯下一看,见方瑛如此神情,差点儿就将那‘谭渊'两字喊出了口,幸好回过了神来,生生的忍住了。
只是他仍旧觉得心痛了。他是从未见过谭渊有过这样的时候,可也不曾见过方瑛的脸上有这样的神色,他这才知道,只怕方瑛对他,是有真情实意在的。方瑛出身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约只有和他一处的时候,才有些真性情在,只是他却从来都没把那一片真心当回事。
方瑛也不说话,只是望住了他,竟然好像在等他开口似的。一时之间,他竟不忍再开口说些别的狠话来了。
他见方瑛如此,便不由得想起了谭渊。谭渊待他,只怕比他待方瑛还不如,他好歹还哄过方瑛,和别人的事也瞒着方瑛。可谭渊呢?与玉孩儿那事就从未想过要瞒他,如今虽然是清静了,却难保以后不出别的事。
他心里也是知道的,倘若今晚是谭渊对自己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来,只怕自己比眼前的方瑛还要不如了。
他心下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要再说两句话劝劝那方瑛,趁早把那一番心思都丢开罢。不料想那方瑛竟然俯身过来,搂住了他,不知道把什么渡送到了他的口中。他大吃了一惊,怒气涌了上来,原本的那一点善念都化做了乌有,竟生出了杀意来,可妖力却丝毫使不出。他倒是也想着要推开了方瑛,把口中的东西吐出来,却挣扎不开,只觉得手脚都棉软无力,伸展不动,方瑛与他唇舌相接,用手卡住了他的喉咙,竟然逼着他把那东西吞咽了下去。
他被那东西弄得直咳嗽,却又动弹不得,便吃力的问道,‘方瑛!你!......你喂了我什么?'
那方瑛在他唇边亲了他一下,然后便在一旁坐了下来,端起了酒盏来,正要喝,听他这么一问,就冷笑了一声,说,‘对付你,还能有什么?那丸药叫做定情丹。陈惟春,如今你不想留也得留下来了。'
他哪里信这鬼话,倘若这世间真有这样一样宝贝,他第一个就要拿来喂给谭渊吃。
只是那方瑛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他的身子竟然就定住了。他气极,反而笑了出来,沉着脸,说,‘方瑛,你趁早放了我,我还能饶你,如若不然......'
秦少见他们两个说话,你一言他一语,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就咳嗽了一声,在一旁开口说道,‘如今可以撤了那香么,方公子,我实在是头昏脑胀,都已经上不来气了,只怕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这才向那秦少望去,心中更是暗怒,没想到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也敢算计他。更没有想到他与方瑛这些年都相安无事,如今出了这么一个下三滥的妖怪,却和方瑛合了起来一起暗算他。
方瑛‘哼'了一声,把袖中一个香球取了出来,唤了下人进来,把那东西盛在一个漆盒里,仍旧拿了出去。
等那下人出去,把门合上,那秦少好像才稍稍精神了些。
方瑛七分称赞,三分挖苦的对那秦少说道,‘你倒是装得不错。'
那秦少就苦笑,说,‘方大少爷,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样一桩事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如今你要的人也在这里了,我道行又浅,也帮不了您别的,放了我成么?'
方瑛嗤笑一声,说道,‘哼,你去勾搭那好好的小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指望我放了你?'
他在心里说,你加这样的罪名给他,可不是说傻话了么?
4 (4)
他在心里说,你加这样的罪名给他,可不是说傻话了么?
秦少就嘿嘿一笑,说,‘这个是自然,我是什么货色?只是求您千万开恩,放我一条活路,我以后是知道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任她是怎样的姿色,我也不去沾了,你看可好。'
他听这妖怪话说得实在是没身么骨气,就多瞥了那妖怪一眼。
方瑛不以为然,只说,‘哼,我可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在这里帮我守住了他,自然有你的好处。'
那秦少见与这人根本说不妥,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虚应道,‘这个当然,小的为公子出力,自然是万死不辞的。'
方瑛哪里理睬那秦少,却深深的瞧了他一眼,那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只是他却无心消受,气恨的偏过了头去。
方瑛脸色微微一变,跺了跺脚,这就走了,只留下他和那秦少一起。
他虽然动弹不得,却还是能够开口和人讲话,他就问那秦少说,‘他给我吃了什么?'
秦少就笑嘻嘻的望着他,脸上一副无赖的神情,只说,‘不是说了么,定情丹。这位方公子迷上了你,指望着要把你留在这里一生一世哩!'
他冷哼一声,说,‘真有这东西么?那倒希罕了。'
那秦少被拘在这里,也不象是个在意的,只是做戏般的一阵儿长吁短叹的,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惹得他烦躁了起来,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就问说,‘他也不过是个寻常人,你怎么就这样听他的话?'
秦少就笑,说,‘小心行事自然是不错的,我可不想再被人关进木笼里了。不然,再去哪里找了好人来救我?'
他心里一动,想着那谭渊会不会挂心于他,见他此时还未归,也不知道有没有出来寻他。他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这是痴念了,便收起了心神,想着这事弄成如今这样,实在是让他意想不到,他进这书房里来时,也是存了十二分的小心,也不曾闻到异味,也没瞧见有符咒,所以就放着胆子进来了,看见那秦少时,也不曾怀疑,哪里想到会中了这样的计策。他也不知道方瑛喂他吃了什么,此时他是半分妖力都使不出了,连身子都动弹不得,心里虽然着急,却想着要如何哄转了方瑛,好快些放了自己回去洞云山。
他就又问那秦少,‘他去了哪里?'
那秦少就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急什么?你们的好日子长着哩。'
他磨了磨牙,只想着倘若被他挣脱这法术,必然先要了这秦少的命。
那秦少又说,‘我原本以为这方少爷牵挂的是哪位姐姐,却不曾想是......'
那秦少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只是望着他笑。
他冷笑一声,说,‘这话你怎么不对那方少爷说去?'
那秦少就咋了一下舌,说,‘他那脾气,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他没剥了我的皮,就已经算是好的了。'
他想起那一夜在曹侍郎那里的情形,记起了这妖怪的原身是如何的模样,便鄙夷道,‘你算身么货色,也值得人巴巴的剥了你的皮?'
那秦少真算得上是好脾气了,被他这样说也居然不恼,只是抿了一口酒,‘唉'了一声,说,‘自然,自然,我这一身毛皮,是不值什么的。'
这妖怪这样一说,他也被气了一下,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他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这样没半点脾气的人,此时他心里也只想着,这人真是没些血性,实在不值得他再多费唇舌了。
那秦少倒突然想起来一事,又问他,‘你要找的那九尾玄狐,后来可找着了?'
5 (1)
他哪里想到秦少会突然问起此事,心里正不痛快的很,便怒气冲冲的反问道,‘我要找哪个?又碍着你的什么事了!?'
那秦少缩了一下,就讪讪的说道,‘那时我看你一脸杀气,也不知道你和那九尾玄狐有身么深仇大怨。'
他好笑了起来,那时他只怕是谭渊出了事,只是一心要去替谭渊出脱罢了。
秦少既然提起了这事,他便细细的看了那妖怪两眼。那妖怪化成人形,长得也还周正,只是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再就是实在没什么脾气,让他实在是厌恶得很。
只是想了‘脾气'这两个字,他也知道,其实他在谭渊面前,也是丝毫‘脾气'都没有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又问了一次,‘他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那秦少似笑非笑,只说,‘你不信我?如今这药力还不曾化开,只等着方少爷回来,你就知道这定情丹的厉害了。'
他听这话,只怕那丹药是能迷乱妖怪神志的。
他这才有些惊慌,开始运气,可惜竟然丝毫也运动不了丹田,他一阵儿气恨,想着好你个方瑛,竟然如此的算计我。
他正心念转动之时,那方瑛已经回来了这里,推门进来时,带入一阵儿夜风,还有些淡淡的水气,他心里暗暗的吃了一惊。
那方瑛手里仍旧提着那把剑,仍旧走到了他的面前,气还有些喘,怕是一路走来都不曾停歇。
那方瑛在他面前站定了,望住了他,然后才又慢慢的对他说道,‘陈惟春,我原本也不恨你。只是我们两个处了这么一场,也该有个好聚好散,你却说都不和我说一声,就把我抛在了脑后,叫我如何不恼?'
他瞧着方瑛手里握着的那把剑,脸也沈了下来,只说,‘难道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方瑛笑了起来,声音也放柔了,只说,‘这怎么成?杀了你我可不舍得。'
他‘哦'了一声,好笑的问道,‘那你还能把我怎样?'c
方瑛就把那剑仍旧摆在了桌上,然后同他柔声的说道,‘你先和我说说,为什么说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了?'
他本不想和方瑛多说,但那方瑛那么紧紧的瞧着他,一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的样子,说,‘倘若是被别的事绊住了,或是被别的妖怪为难了,只告诉我,我叫法师捉来,替你解气。'
那时他心里突然一动,想出一个荒唐的由头来。只是这心思从他心底冒了出来的时候,他竟然打了个冷战,别过了脸去。
方瑛回来之前,他只打算着,要哄赚了那方瑛替他解了药性,好快块的逃脱。
可方瑛回来之后,他瞧着那张脸,便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谭渊。
此时天色已晚,夜也深了,他只觉得那灯下仍旧亮着,那房里却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倘若谭渊有意寻他,只怕早就来了。他早就知道的,不是么?他曾跟了谭渊那么些年,却连谭渊的真身都不曾见过。他在谭渊眼里,究竟算是个什么呢?
只是此时此刻,他不在了洞云山,不在了谭渊的洞里,才想得更清楚明白。
就好像寒冬腊月里,推开了窗,只看到满眼的白茫茫,再回身,连身后那一间草屋都没了。满世界里,只剩下了他自己,风雪刺骨,几欲发狂,冷得连个念想也没有。
他想要和谭渊永生永世,便只有一条路好走了。不是么?如今,他便要借着这方瑛的力,成就他的好梦了。
只是这念头太过狠毒了些,只怕谭渊知道了,不恨他入骨才怪。可惜他心里有了这么一个念头,就好像蛇从枯叶下高高的昂起了头来,吐着信子立在人前,非要争个高低不可,再也按捺不住了。
那方瑛哪里知道他心头转过的这许多心思,只当他不肯说,便一个劲儿的催促着。
他手心里微微的渗出了汗来,面上却仍旧强作镇定,只说,‘说了又如何?你不过是个凡人,说给了你也是无用。'
方瑛听了他这话,脸色果然变了,说,‘惟春,难道你真的是在外面吃了什么苦么?所以不能回来见我?'
他却不理睬。
方瑛见他这样,更是要和颜悦色的哄他说出口,‘惟春,我自然是帮不了你什么,可倘若是别的妖怪伤了你,我自然可以请了法师来助你,你还信不过我么?'
他故意望住了方瑛,冷哼道,‘是么?只怕你请了法师,第一件事就是来对付我罢?'
方瑛的脸上微微一红,只说,‘我等不到你回来,又没法子找你,只能请了法师来。'
他斜了方瑛一眼,那方瑛又安抚他说,‘那些僧道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只要肯出银子,什么都做的,我特意的吩咐过了,万一被他们撞见了你,是千千万万不能伤着你的。'
他被方瑛拿丹药制住,丝毫也动不得,只能拿眼瞪了那方瑛一眼。
方瑛又问他,‘究竟是谁在为难你?你尽管说了出来,我请那两位法师助你。'
他闭紧了嘴巴,脸上显出厌恶的神色来。
方瑛就气他这样,便又说,‘好!你不说,难道我还不能叫人来瞧瞧看么?'
说完就作势要起身,他就皱着眉头,恼火的说道,‘你干脆杀了我罢。'
那方瑛瞧他这样,眼中的神色突然变了两变,就冷笑说,‘陈惟春,你还是算了吧?别打量着我不知道,那洞云山上多少只成精的狐狸,你回去那种地方,还能吃什么苦?只怕是落入了温柔乡里,爬都爬不出来了。'
他怔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他是想起了谭渊的好处来,只是那犹如浮光掠影般的,一时片刻的温柔,就叫他迟疑了起来。
方瑛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还以为是被说中了,便冷笑了两声,就动手扯开了他的衣裳,哪里想到见他身上的痕迹,却是大吃了一惊,一张脸都变得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