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D先生永远是对的————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  发于:2009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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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先生兀自吸了一会雪茄,最后才说:"我当然明白,公爵先生。"
这时候他听到德沃特公爵小声说:"待会儿我得带弗朗西斯科出去吃晚饭,我晚上十二点以前会回来,你会在我的房间里等我的,对不对,雅各?"
说这些话时,公爵身体前倾,悄悄握住了对方的手。道格拉斯先生却冷冰冰地抽手回去,有一瞬间他觉得对方那双热切的蓝眼睛像结了冰的日内瓦湖。
"您应该保持坐姿,公爵先生,说起来,天气可真冷,不是吗?"

第五章 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

道格拉斯先生走到书房门口,敲了几下门,但是无人回应,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他看到德沃特公爵和私人律师詹姆斯爵士低声交谈着,他们如此专注,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了。
"我得说,现在的局势对您很不利,公爵先生。"
"噢,我知道。"公爵修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勉强笑了一下。
"您有太多的证据落在对方手里。"
"......"公爵颓然地低下头,拿手捂住脸,淡栗色的发丝垂落下来,"我没有办法,他太了解我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么,詹姆斯先生你见过他了吗?我真想不通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公爵先生,我见过他多次了,他就此问题回答我,‘人并非为了好处而生活'。他要求您亲自见他,否则一切免谈。"
"不,不,我不能见他。"
"我得说,公爵先生,您考虑过采取一些别的措施吗,譬如说,极端一点的?"
"我在考虑,詹姆斯先生,但我难以下定决心。"
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很轻,道格拉斯先生于是刻意走得更近些,他刚刚听到一两个单词,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钟声,铛铛脆响。
......道格拉斯先生突然惊醒了。
卧室里是黑的,时钟正好指向十二点。房间的门开了,穿着一身白色燕尾服、领口上别着百合花的德沃特公爵进来了。
黑暗中百合香味浓郁了一些,公爵走近床头,弯腰轻声说:
"我一会洗了澡就来陪你,雅各。"
一会儿公爵换上浴袍回来了,带来一股潮湿的熏衣草气息。装睡是个好办法,道格拉斯先生依旧背对着对方,但是他从橱柜上摆着的镜子里能看到公爵脱掉衣服,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噢,雅各。"
黑暗里轻轻地嘟嚷了一句,道格拉斯先生并没有搭理他,隔着衣料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放在他背上,轻轻划着圈。闭上眼睛,他甚至能想像得到,对方脸上那试探性的、怯怯不安的神情--这使他产生一种错觉,他身边的这个人,似乎尚没有被伦敦的深雾熏染成他不认识的路人。
"雅各,今天晚上不要我了吗?"
"我建议您最好把睡衣穿上,公爵先生。"
"你是不是生气啦,雅各?"
"您说错了。"
"我觉得你生气了,雅各,我的直觉很准的,我要是做错了什么,我能请求你原谅吗?"
"您没有做错任何事,公爵先生。"
"可是我很害怕,我很怕你不要我了,雅各。"
"......"
轻柔的语调,听上去近乎哀求了。道格拉斯先生转过身,正对上黑夜里公爵那双蓝眼睛,像一对闪烁着光芒的宝石。可怜的道格拉斯先生除了伸手把对方紧紧抱进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道格拉斯先生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他有一种发生什么事情就会写份备忘录的习惯。
『猫咪的警惕和不安应该是天生的,我想不出来以他的家世和成长环境,有什么会让他感到紧张,至少我在小爱德华勋爵身上是观察不到这种神经质倾向的。今天晚上猫咪一直为他似乎永远也不知道错在哪里的过错道歉,我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我得说,他急切地想向我展示自己,但是又惶恐不安怕被我责骂的样子非常迷人。』
"你在写什么呢,雅各?"
这一次道格拉斯先生反应的速度慢了点,德沃特公爵的手很快,一下子将这页日记抓到了手里。
"我发觉你睡了我之后,经常起来写东西,我不能看吗?"
"我认为您不能看。"
"那好吧,你吻我一下我就还给你。"
"我劝您最好别闹了。"
"那么,我很抱歉,"这让公爵感到很沮丧,"......过了这个假期,雅各,下一次见面又要过很久啦,我去康弗里津公学看望小爱德华时,你也不准我去你的房间。"
"当然,学校里人多眼杂,对您、对我、对小爱德华都不好。"
"噢,我明白,"话音未落,公爵突然抓起烛台,跳到房间的另一头,对着日记看起来,"我一定得看看你在写什么,雅各,你知道我有多好奇。"
但是道格拉斯先生推了推眼镜,毫不为所动。
"那么您看吧。"
过了一会他满意地听见公爵叫了起来。
"上帝,你这是写的什么,雅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噢。"
"我一个词儿也看不懂,雅各,你明知道我的拉丁文一塌糊涂!我以前每次上课都只有挨藤鞭的份儿,你还这样对我?"
"这就是您不肯好好读书的下场。"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说,他从对方指间拿回那张纸片,照例放在火焰上烧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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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德沃特公爵和弗朗西斯科又呆在琴房里,道格拉斯先生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推门进去。弗朗西斯科正在教公爵弹琴,他注意到弗朗西斯科的手指正交叠在公爵的手指上。
"请问今天下午我能邀请您去散会步吗,公爵先生?"
"噢,我一会带弗朗西斯科去听歌剧,你知道的,昨天我没带他听成,今天是最后一场啦。"
"那么好,打扰您了,公爵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微微欠身致敬,随即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他拿了帽子和围巾,独自下楼。他突然看到,院子里老管家的儿子威廉·小费迪南德一身工人打扮,一边用铁锹铲雪,一边哼着歌。
"噢,你怎么在做这个,小费迪南德?"
"我父亲他见不得我坐着不动,见鬼,我不过在看一本《单复变函数的理论基础》!"小费迪南德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然后就打发我下来干活啦!"
"雪太大了,总得要有人来铲雪吧,不然准得堆到楼上去了。"
"得了吧,我讨厌我父亲的态度,卑躬屈膝,感恩戴德,好像我们欠着公爵家什么似的。"
"年轻人,他费尽心血供你读书,不是让你这么说他的。"
道格拉斯先生走了两步,长筒靴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作响。这时楼上琴房的窗户打开了,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扬。
"这是什么曲子呢?好像是一支G小调的赋格,"小费迪南德放下手中的铁锹,静静听了一会,"有点儿像门德尔松的风格,挺好听的。"
"我也觉得不坏,大概是弗朗西斯科新写的曲子吧,"道格拉斯先生耸耸肩,"对了,你刚才哼的是什么,听上去很有趣的样子。"
"噢,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难道在伦敦它不流行吗?在苏格兰东岸每个酒吧里都唱这首歌来着。"
他于是又唱了一遍,小费迪南德的嗓子很高亢,歌声和飘下来的琴声奇妙地融合在一块。
道格拉斯先生仔细听了一会,最后说:
"这歌听上去很不坏,啊,我真喜欢这句话--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人人必杀所爱,还有这句,Some do the deed with so many tears, and some without a sigh. For 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 yet each man does not die,有的人谋杀时泪流不止,而有的人却没有一丝感叹,人人必杀所爱,因此人人得以苟活,......听上去很有哲理,你说是不是?"
"我想是的,那么您是要出去吗,道格拉斯先生?那您可得再等一会,罗斯他们还没刷完马。"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出去就成了。"
"您有午后散步的习惯吗,道格拉斯先生,我注意到您每天都出去。"
"我想是的,虽然这种坏天气出门是不是有点滑稽?啊哈,可是总比闷在屋子里好,人总是要运动的,对不对?当然,我又顶不愿意来帮忙铲雪。"
道格拉斯先生弹了弹礼帽,重新戴好,他拢上围巾,双手随意地插在大衣口袋里,独自一人往外走去。

西伯里大街三十号樱桃旅馆的店主太太很惊异地在自家店子里第三次看到那个蓝眼睛、高鼻梁的年轻人,区别在于,他这次披着一身考究的裘皮大衣,而后者显然无视了她诧异的眼神,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
"您好,太太。"
此时此刻,这位蓝眼睛的年轻人正和另一位明显带着苏格兰血统的年轻人坐在一楼酒吧的僻静角落里低声交谈,她为他们准备好一瓶樱桃酒,就走开了。
德沃特公爵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带弗朗西斯科从歌剧院回来时,经过西伯里大街,他要命地又看到了西蒙·格拉斯勋爵的身影。
他觉得他有必要给予自己的朋友一点忠告。
"你现在解决得怎么样了,西蒙?"
"我还在劝他,唉,可是......"
"我把话摞在这儿,西蒙,你现在要对付的只是那个孩子一个人,要是那些信件流传到更坏的人手里,不要说你,连我都没有办法哩。你要知道,西蒙,伦敦有些恶人靠吃人生活。"
"不,公爵先生,您不明白我的处境。"
"你的处境?啊哈,我只知道你马上要跟一位体面的小姐订婚啦,但你却还有一笔烂帐没有算清楚!"
"唉,您不能明白我的心情,我担心......我担心他没有我活不下去。"
"得了吧,他没有你的钱才活不下去。"
"您不会明白的。"
"对,我只明白在伦敦这种消息传得比流感和霍乱快!这问题很严重,西蒙。你不仅会搞得身败名裂,很有可能还会面临牢狱之灾,我看你的一生都就此落幕了。我得说,我很不想未来某个时间段,每天我一打开报纸,长篇累牍的全都是你的案子,这会影响我喝早茶的心情的。"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办法多的是,西蒙,你一定得下决心,这事情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这对你,对你的家庭,对你的婚姻,都是致命的。"
公爵一边说着,一边为对方也倒了一杯酒。
--你一定得下定决心。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西蒙·格拉斯勋爵脑子里满是这句话,它被用各种不同的语调讲出来,高高低低地盘旋着,像西伯利亚云雀扑棱着翅膀。
旅店酒吧里的烛光点上了,昏黄的光线散漫开,客人很少,所以店主只点了几处的烛台。这种光线的不均匀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墙壁从四面八方哄笑着挤压过来,而近在眼前的德沃特公爵却像是隔了一条泰晤士河的距离。
现实的外壳一旦剥离,虚幻的影子就飞快地从潮湿的地下钻出来,它们手拉手唱着歌,--譬如歌词是,西蒙·格拉斯勋爵有一个秘密情人。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园丁,花了六年时间看着对方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位漂亮青年,修长的四肢伸展开,像一朵花瓣繁复的银莲徐徐盛开。但是某天深夜里,他对着自己的银莲花念了一句咒语,咒语内容是"我必须得离开"。结果他的银莲就变成了一株蔓藤,雪白的四肢奇异地弯曲着,金褐色的头发缠绕上自己的颈脖。
于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一定得下定决心,西蒙。
奇怪地是,当他说完这句话时,方才一瞬间涌现的幻象全部都消失了,他眼前又只剩下他所熟识的德沃特公爵了,他端起酒杯,品了一口绝妙的樱桃酒,深深叹了口气。
"我想,我想您说得对,公爵先生,那么谢谢您的忠告。"
"你真能听进去就好,西蒙,"公爵微笑起来,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对了,西蒙,说起来我这里很久没有办过什么茶会了,家里没有女主人,就是这点特别不好。唉,什么时候拜托你母亲在我家办一次茶会吧,我真喜欢格拉斯伯爵夫人的品味。"

道格拉斯先生回到庄园时,天差不多快黑了。推开房门,他很惊讶地看到德沃特公爵等在自己的房间里。
"您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等你呀,雅各,"公爵微笑了一下,"对了,明天下午我有点想去多佛港钓会鱼,我很久没去了,你要跟我一块去吗,雅各?"
"抱歉,公爵先生,我明天下午还有点事。"
"这样吗?我以为钓鱼你会喜欢点,你不是以前还是钓鱼俱乐部的吗?"
"我只是有点事情,去不了,祝您在多佛港玩得高兴,公爵先生。"
"那,今天我们晚饭后去散步好吗,去哪都好,我记得你跟我说了好几天啦。我听说你最近每天都出去散很久的步。"
"不,我今天晚上不打算出去。"
"雅各。"
"您说。"
"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能向你道歉吗?"
"不,不,我求您千万别这样想。"m
"可是弗朗西斯科对我说,你跟他说你嫉妒他。"
"什么?"道格拉斯先生骤然抬起眸子,望向公爵,"怎么可能?得了吧,除了这世界上最无用的美貌,他有什么值得嫉妒的?"
公爵微笑了一下:"我想也是。"
"对了,公爵先生,正好您过来了,我想找您要钱。"
"什么?"德沃特公爵睁大他那双蓝眼睛望着对方,感到难以置信,好像听到了什么比印度棉花降价还要荒谬的声音般,"你怎么啦,雅各,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噢,不,您最好别问了,我只是想找您要钱而已。你不是对弗朗西斯科就相当大方吗?现在我跟您上楼去签支票,如何?"
"那么你要多少,雅各?"
"两千五百镑,您现在就给我开支票吧。"
"什么?这不是个小数字,雅各,......我不可以问为什么吗?"
"我认为您只用签支票就成,您最好快签,这费不了您什么时间。"
"那么,好。"
他们俩一块上到书房里,德沃特公爵取出支票簿,蘸了一点墨水,签上一张两千五百英镑的支票,递给道格拉斯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感到很满意,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支票夹进笔记本里,放进口袋。
"您知道的,我总不像您那么大方。"
公爵一双蓝眼睛望向对方,最后低声问:"那么,雅各,晚上你来我的卧室吗?"
"哦,不,很遗憾地告诉您,今天晚上不会。"
"那你允许我去你的卧室吗?"
"我劝您最好别来,晚上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噢,雅各,我真想不出来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不,不,您什么也没做错,您在我心目中好极了,但我不想每天都把时间浪费在某些事情上面。因为您的纠缠,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到三个钟头!您明白的,我有工作,您也有工作,对不对?"
"......"这句露骨的话让公爵脸色发白了,他的手指紧张不安地交织在一起,"可是,......可是你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你还说我像约克夏布丁,又白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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