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反攻成功)————梅花五
梅花五  发于:2009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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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浊气突然从吴坤心头骤然涌出,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浑身颤抖,撕心裂肺,脸红脖子粗地弯下腰去。
吉谦扶住他拍打他的后背:"怎么了?怎么啦?......女儿痨啊?"
吴坤猛地挣脱了他,踉跄着向前跑了几步。他此时并不能很快反应别人话语的含义,但是就刚才那种调侃的语气,也已经像把尖刀,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
吉谦连忙跑上来拉住他:"你别跑。"
他把吴坤拽的面向自己,看着他涨红的脸,语气又变得诚恳:"对不起。"
吴坤双眼空洞地望着他,仿佛在思索这三个字的意思。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吉谦慢慢把头低下去,唇压在吴坤微张的嘴上:"我很想你。"
熟悉的感觉由嘴唇向全身蔓延,一瞬间像是什么被开启了,吴坤感到疼痛、赤裸、残酷的清醒。
这疼痛、赤裸而残酷的清醒噬咬着他的心,让他无力推开吉谦的束缚,只能沉重地摇头,发出低哑的声音:"不要再骗我......"
吉谦牢牢抓住他的肩头:"我没骗过你,即使有时候没说真话,也是迫不得已。......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吴坤还是表情呆滞,机械地重复那句话:"......不要再骗我......"
"我没骗你,也不想骗你......你看着我。这样行不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吴坤觉得此时摇头也变得困难:"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不用再骗我了。"
吉谦头一次感到束手无策:"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也别这个样子啊。我也是没办法......"
"不要再骗我了......"
吉谦无可奈何:"我真不是想骗你,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行吗?......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我真名叫方千吉,因为是去年殿试的探花,怕自己太有名了,就改成吉谦了。说起来吉谦也是我原来用过的名字,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表弟吗?他是我舅舅的独子,叫吉和,小时候我在他家玩,就随便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冒充他亲哥。我说的山西那个商号确有其事,就是我舅舅家的,一说吉谦也知道是我,所以也不怕别人查去。我舅舅一直在山西榆次经商,后来索性就在那里定居了,所以我娘跟我爹也才会成亲。小时候经常在舅舅家玩,一直到我爹去淮安府任职才离开。我在......"
吉谦正说着,吴坤忽然挣开他走了。
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人叫什么,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他在乎的,只是接二连三地被玩弄,被欺骗,被利用。
一个人凶蛮地撕烂了你所有的衣服,然后抱住你说要给你温暖,你敢要吗?
吉谦再次拉住他:"你去哪儿?"
"去看我爹。"吴坤忽然想哭。
吉谦哏了一下:"......你怎么才能原谅我?"
吴坤回过头,身体抖得不受控制,但是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清秀的脸实在不适合做出这种恶狠狠的表情,看上去像在开一个玩笑。
于是吉谦嘴角画弧,捏住他的手,俯身向他的脸靠近:"别说永远,永远太久,你做不到。"
清凉的唇触到滚烫的面颊,吴坤甩开他狂奔而去:"你看我做不做的到。"
吉谦愕然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吴坤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身后的不远处,站着面色惨白的吴夫人。

24、心生厌
这段时间里,吴坤算是饱尝了冷漠和白眼的滋味。
对吴老爷的判决尚未下达,因而县衙里一直也没有传出什么要连坐流放家属的消息。
不过吴府已被彻底查抄,于是一干人等树倒猢狲散,连几个姨太太也各奔东西,自谋出路去了。
正室吴夫人的娘家不在本县,也算个家大业大的人家,女儿家里出了事,收留起来自然不是问题。然而吴夫人并不去投奔娘家,却和吴坤在县里勉强求租了套小屋住了下来,一门心思打点关系,解救吴老爷。
然而此事谈何容易,事实上但凡有点翻案的希望,某些靠吴老爷吃饭的人也不会走得那么决绝。就像疮疤多了捂不住,审案期间,二十六少年案受害人数又有增多,仅此一事就够吴老爷受的了,更哪堪县太爷这回铁了心彻查吴老爷,另搜罗了他打杀下人等种种罪行的证据呢。
大难来时各自飞,吴老爷犯了这么大的事,平时又不是什么仁义道德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人物,哪个会去自讨没趣给他陪葬!
另外,吴老爷的害人罪行在民众里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绝对够激起民愤群情激昂的程度了,乡民路过他家的宅院都要吐口吐沫,恨不能在门上踹两脚,有认出吴家人来的,哪里还会有好脸色给。
虽然吴坤绝对不是个会办事的人,然而吴夫人一届女流,终究有很多时候不能抛头露面,在找不到任何人的情况下,就算是赶鸭子上架,还是得把吴坤赶上前去。
可怜吴坤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受惯了庇护,是个糊里糊涂的怯懦性子,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要他撑起来实在是千难万难。何况他们不但自己沦落,要办的事根本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法律到舆论都没什么希望的,所以吴坤虽然在母亲的指挥下硬着头皮东奔西走,却不是遭到冷言冷语,就是被拒之门外,屡屡碰壁,没有什么进展。
这日,吴坤在本县一位头面人物门外站了多半天,人家也没让他进门。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了,门口连个进出的人也看不见了。吴坤羞愧难当,又不想放弃,便厚着脸皮又去砸门。
砸了两下,在门缝里看见一只眼睛,然后是哗啦啦门闩声响,里面直接把门插严实了。
一抹残阳如血般凄厉,更映得吴坤心中悲苦。他只得下了台阶,摇摇晃晃往回走。
他沿着集市一路走去,天色渐暗,周围依然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片喧嚣笑语里,吴坤孤魂野鬼一般穿行而过。人群越热闹,心里就越是孤苦。他本是看见别人笑自己也会乐的人,如今却被世间抛弃,与快乐无缘。
忽然,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飘入鼻孔,吴坤忍不住循味看去,不知不觉停住脚步。那是本县城中著名的一家老字号名吃--黄记烤羊腿,祖传秘制配方,烤制工艺独特,因而味道极为美妙,单是闻见那香气,就足以让人欲罢不能了。从前吴家上下都爱吃这一口,吴老爷经常差人到县城里来买,现在被这熟悉的气味一勾,吴坤从胃里到嘴里再到眼里都酸酸的。
其实多日来他一直胸口发闷,很长时间都没有胃口了,今天不知为何,却被这香气诱得动了食欲。
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的胃蠢蠢欲动了一会儿,故技重施犯上作乱,一阵阵绞痛起来。吴坤捂住肚子,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奔着那香气走去。
这会儿已过了饭点,客人不如开始爆满,门口外卖的伙计看见吴坤过来,连忙招呼一声:"这位少爷来点什么?"
吴坤手伸进怀里摸了摸却是拿不出来了,银两是有一些,可那是母亲变卖了首饰来拯救父亲的。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钱了,吃穿住用、求人打点,用的全是母亲那点私房,两人又无收益,纯粹是只出不进坐吃山空--现在,还可以买这个吗?
他攥住几个可以花的铜钱伸出手来,再抬头打量一下这装修不俗的店面,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买不起的。就算买得起,好几天的饭也会没着落吧?--他以前从来没有为钱财问题困惑过,如今,却要为饮食担忧。
伙计看他生得体面,穿得也不错,本来还指望他收市呢,现在见他僵在原地,手插到怀中半天掏不出来的样子,察言观色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脑袋晃了晃,又招呼其他人去了。
吴坤尴尬地立了半天,吞了口口水,终于还是捏着铜钱向一旁的包子摊走去。
递给老板铜钱,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人说了声:"伙计,把羊腿削两袋给我带走。"
那声音让吴坤浑身一抖,脖子僵硬地缓缓转头,正对上吉谦朝他微笑的眼。
吴坤包子也顾不上拿,撒腿就往前跑,跌跌撞撞,引来一路骂声。
"算了,就拿这只吧。"吉谦抓起包好的一只羊腿就去追他。
吴坤慌不择路,东穿西突跑进一条小巷里,直到觉得他不会追上来了,方才靠着墙壁呼呼喘气。他真的是不愿意再见到那个人了。
歇了一会儿,吴坤迈步欲走,却自己发现不认识路了。他转悠了一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只好又退了出来,站在岔口,自言自语道:"该怎么走啊?"
一只手从后边揽住了他的肩膀:"我带你出去。"
"啊!"吴坤吓得一哆嗦,那个人怎么总是无处不在,阴魂不散啊。他想也没想就往前跑,结果自然又窜进了那个死胡同,被堵住了去路。
吉谦一步步逼近他,带着烤羊腿的香气,然后,双臂一围,把惊恐地瞪大双眼的吴坤钉在墙上。
他的呼吸喷在吴坤脸上,吴坤拼命后缩,只恨不能穿墙而入。
吉谦笑道:"你跑什么,你又没做坏事,那么怕我干什么?"
吴坤遇到他总有一种脱力感:"你走开。"
吉谦晃晃手中的荷叶包:"我只是看见你很想吃这个的样子,所以买来给你。"
他一点点打开荷叶包,香气更加浓郁了,让吴坤的胃又是一阵抽搐,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毫无胃口了,烤羊腿失去了吸引力。
吉谦把烤羊腿托到他面前:"要不要先吃口?你很饿吧?"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吴坤已经好久没有受过这种关怀了,这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如果这不是吉谦,如果没有发生以前那些事,他真的要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感动地落泪了。
但他不能。
于是他冷着脸别过头去,倔倔地把嘴紧紧抿住。
他跑得汗湿,一缕松散的的头发自后脑贴上脸旁,看上去象只落了水还要趾高气扬的小公鸡。
吉谦忍不住微笑:"你转过脸去我也知道你想吃,看,口水快关不住了吧......"他又换了口气,柔声道:"吃吧,不然又该胃疼了,你看你现在瘦的,绑上个头就可以扫地了,快点吃吧,算我求你了少东家。"
我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吴坤现在突然无比痛恨他这种玩世不恭的调侃语气,一挥手把烤羊腿打翻在地。
他朝跌落尘埃的羊腿肉们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简直是暴殄天物,然后,一头撞开吉谦,往来路跑去。

25、受害者
吉谦自然不会让他逃脱,一个箭步窜上去又把他紧紧拉住。
吴坤努力挣扎:"你放开我,你离我远点。"
吉谦不让他离开:"为什么,我要听你的理由。"
吴坤终于挣扎的没了力气,萎靡地杵在那里:"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为什么?"吉谦直视着他。
为什么?吴坤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好笑:"为什么?......你把我家害成这样还问我为什么?你放了我吧吉谦,我真的是怕了你了,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你躲不起。"吉谦语气坚定,"我不会放你的。"
"你放手。"吴坤甩了甩又没甩动,拼命扭动,简直要歇斯底里。
吉谦看他这样,忽然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不去,我要回家,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吴坤不乐意,却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被他拖着走。
七拐八拐走了很久,两人来到一处小院门口。小院房子低矮,与周围邻居相比显得极为破败。
吴坤被他拽的快要虚脱:"......你想干什么?"
吉谦道:"你知道你爹做的那些事吗?我想你现在肯定也知道了不少吧。......这里就是被他所害的两个少年的家。"他把吴坤一拉,就要进去。
吴坤呆了一呆,脱水鱼一般乱蹦:"我不进去......"
他们一番拉扯吵嚷,惊动了屋内主人,一个老者颤巍巍走了出来:"谁啊?"
离得近了,吴坤才发现这也不是什么老者,充其量是个和吴老爷差不多大的中年人而已,只是他头发几乎全白,脸上沧桑愁苦,猛一看上去就跟人到暮年了似的。那男人打量了一下两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这吉谦道:"这不是那天跟王捕头过来的衙门大人吗?快,快屋里坐。"
吴坤默不作声,吉谦便拉着他走了进去,边走边对那中年男人说:"昨天他们把钱送来了吗?"
中年男人连连点头:"送来了送来了,真是谢谢大人了。"
吉谦道:"这本来就是你们应得的补偿......尊夫人的病好些了没?"
中年男人叹气,黯然神伤:"还是那样子,不清不楚的,我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吉谦道:"我知道一家医馆大夫技艺十分高超,只是路途太远你们不便过去,等会我替尊夫人探探脉象,以后去问问他,再差人给你送药来。"
中年男人感激涕零:"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也不必麻烦大人了......"
吉谦进得屋来,打量房梁:"房顶为何不补?养鱼吗?"
中年男人道:"昨天才送过钱来,她又那个样子,一直又没心力动弹,所以......"
正说着,里屋走出一个目光呆滞的老女人来,有了刚才的经验,吴坤马上就发现她也是和中年男人差不多年纪的。那女人盯着吴坤和吉谦看了一会儿,突然冲上来把他俩抓住,喜出望外:"大宝,二宝,你们可回来了,想死娘了。"
中年男人连忙拉她,又向二人赔罪:"对不起啊大人,她又犯病了,看见年轻点的人就叫儿子......"
吉谦一笑:"没关系。"顺势扣住女人手腕。
女人还在不住眼地打量他们,喜得泪都出来了:"你们这俩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叫娘担了那么久的心,......啧啧,都长这么高了,可别再出去了,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们了。"
吴坤非常不自在,而饱受蹂躏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一声。别看女人精神有病,听觉却是灵敏,此时听见这一声,就和个迎接归子的正常慈母没两样,笑道:"我儿子饿了呢,你等着,娘这就去给你做饭。"
看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男人叹了口气:"你看......就是这个样子,总也好不了,不知道的还觉得是个好人......"
吉谦点点头:"清醒过来太残酷,我看倒还不如这样好些。"
男人沉默着垂下头去,吴坤如生了跳蚤一般坐立不安,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
"来了。"寂静被女人的声音打破,"快点吃吧。"
冒着热气的玉米粥和饼,一个小菜,虽然粗糙简陋,但看上去也很好吃。然而吴坤就算饿死也是吃不下这饭去的,他求助地望向吉谦。
吉谦善解人意地站起来:"我们走了。"热切地看着他们的女人笑容僵在嘴边:"去哪啊,怎么刚来就走啊,你们不要娘了?"
吉谦看着她温和地笑:"出去转转。"男人解围地拉住女人:"他们刚回来,去隔壁四叔家看看,等会就回来。"
中年女人仰着脸想了会,笑道:"也是,你四叔昨天还跟我打听你们俩来着,说你们怎么老不回家,我说我们家这对双生儿,是要做大事的,哪能天天在家里啊。这回好,论理你们早该去看看他了,看看赶紧回来啊,娘把饭给你们煨着。"
吴坤逃难似的走出屋子,中年男人把二人送出院外,突然问道:"大人,不知道吴全伦那个畜牲什么时候处决啊?"
吉谦没回头:"这种事要向上头报告的,得等府里批下来,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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