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反攻成功)————梅花五
梅花五  发于:2009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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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恨恨道:"等剐他那天,大人一定要给我们个信,我一定要去亲眼看着,捡块肉来吃。"
吉谦感到吴坤的手在自己手心里发抖,快走了几步:"知道了,我走了。"
走出好远,吴坤还在得了疟疾般的浑身哆嗦,吉谦不忍地搂住他:"我不是想要让你难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虽然是让你伤心了,可是我并没有做错。"
吴坤在他怀里抖成一团:"......他们都那么恨我爹吗?"
吉谦道:"平心而论,试易地处之,你的亲人无辜受害,惨死于他人之手,你能不恨吗?......遇到这样的残忍的行为,县里能够弃百姓安危于不顾,置之不管吗?"
吴坤抓住他的袖子:"可你......利用我......"
吉谦道:"我没有利用你,从从来来我也没有利用过你。吴坤,你仔细想想,我有问过你关于你家的消息吗?我有问过你任何关于吴老爷的事情吗,就连你想说的时候我都不是在阻止你吗?我本来是可以问你的,(你问人家吴坤也不知道啊。)可我就是不想让你以为我是在利用你,不想让我们之间掺杂别的东西......因为我是真的......爱你。"
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对吴坤说过话,吴坤心里激烈挣扎:"那么......五姨娘......"
"是我对不起她,我承认我做的一些事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有存心勾引她的意思,可除了她实在也没有别人可以告诉我了。是我害了她,我愿意负责......"吉谦说着,看到吴坤眼睛骤然放大,忽然醒悟过来:"哎你别误会,我和她什么事也没有啊,我很自重的。我已经把她的伤病治好了,然后前些天把她送回她自己家里去了......"
吴坤眼帘垂下来,喃喃自语:"你害了我们家......"
吉谦纠正他:"不是我害了你们家,是吴全伦自己害了你们家。......你爹做了那些事,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他本想开句玩笑说不能因为她是我老丈人就姑息养奸吧,可看着吴坤悲伤难耐的憔悴面容,话到嘴边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曾经的美好日子就像指缝中的水,想要握紧却依然会无可抑制地流淌去。两个原本很快活的人,要怎样才能回到从前?
吴坤失魂落魄:"我爹为什么要......他害他们干什么啊......"
吉谦知道吴老爷一案未结,衙门口封得较紧,民间流传多个版本,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真相。虽然似乎不该告诉吴坤,但他还是开口道:"你还是不知道吗?吴全伦因为自己多年来一直再未生育,便联合巫医高家臣,迷拐初发育的少年男子,利用他们的睾丸制作丸药食品,以达自己目的。迄今为止他们已害了县中三十二条人命了,尸骨都埋在城西瓦窑,而那些东西,就藏在你家密室......每天,他变着法的和五姨太服用,尝试......"
"别说了!"吴坤尖叫一声,他实在不能让自己相信,养了自己近二十年的爹,严肃古板的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会有这样一幅狰狞面孔。
吉谦扶住快要滑落下去的吴坤:"本来我是不该说的,可我不想让你蒙在鼓里,而且我想劝你,不要再去替他奔波了。你知道吗?采生折割人的罪行与谋反无异,是要从重从严处罚的,他罪孽深重,你根本帮不了他的。"
吴坤软成一滩,目光散乱:"那谁能帮他......"
"谁也帮不了他,但是我能帮你。"吉谦望着他道,"你看看你,瘦得像把干柴,因为吴全伦,你要把自己的命赔上吗?"
吴坤无力地摇头:"他是我爹......"
"但是他手上有几十条人命!"
"我没看见......就算看见了,他也是我爹......"就算他有再多的错,终究不能否认他对自己的好。
吉谦轻捏他的肩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我知道,他对你......"
吴坤突然发作:"你知道什么!你不要再来害我了,我不相信,你又来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他摆脱吉谦,踉跄着向远处跑去。
吉谦没有再去追他,站在原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26、不可求
吴夫人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她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一直以来只不过凭着骨子里的柔韧劲,靠一口气勉力撑着。结果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白眼,赔了那么多钱,吴老爷的事还是一点着落也没有。不仅吴老爷眼见得性命不保,而且只出不进,家里钱粮已然告罄,生计也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内因加上外因,一个急火攻心,吴夫人就躺下了。
吴坤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如今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他家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有钱去给母亲请大夫呢。他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没发现有任何一样可卖的东西了,看看病得死去活来的吴夫人,他一咬牙,揣着吉谦给他的那块"传家宝"玉佩出了门。
就这样吧,是上天要掐断他最后一点的余念。
吴坤不舍得也不知道怎么把玉佩卖掉,便走进一家当铺,之后被人家坑的换了一点小钱出来。
这点小钱只够请一个乡野村医,还得是特高尚的那种。可惜请来的这位乡医品德虽然高尚,却没有和医术成正比,因此他好几幅药吃下去,吴夫人的病还是没什么起色。
不过说到底好歹也是个方子,许是心理作用,吴夫人喝下第六幅药,竟然面色微红,精神大好,扶着吴坤的手臂坐了起来。
吴坤喜出望外,欢欣鼓舞:"娘,你好了。"z
吴夫人抚摸着他满是水泡的手:"坤儿,你太可怜了。"
吴坤也觉得自己可怜,但是看到母亲精神恢复还是喜悦压倒了一切:"没事。"
吴夫人看看他瘦弱的身板,问道:"你饿吗?"
吴坤抿抿嘴,摇头道:"......不饿。你饿了吗?您等一会儿,那里有留的油饼,我去给你拿。"
他跑过去端过已经凉了的油饼,暗暗吞下一口口水。虽然这张油饼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吃,也让他觊觎了很久,刚才给母亲熬药的时候,就是因为满脑子光琢磨这油饼才新烫出那几个泡来的。
吴夫人看着那油饼摇摇头:"我不吃,放那里吧。来,坤儿,我们说说话。"
"噢。"吴坤听话地放下盘子,看着母亲笑。
吴夫人望着他稚气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坤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不挺大的了吗?"吴坤傻笑。
吴夫人叹气:"以后要是你自己可怎么过啊。......去你姥爷家吧。"
吴坤挠挠头:"是啊,......我们为什么不去求求娘舅,让他帮忙救爹呢?"
"你以为我没求过吗?......没用的,他们根本就不想管你爹的事......"吴夫人停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坤儿,你听我说,你真正知道你爹犯的事吗?"
吴坤想起吉谦曾经说的话,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我......"
吴夫人道:"你爹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做的那些事也实在不可饶恕,其实,我也知道,谁也帮不了他,想要救他简直是千难万难,......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吗?"
这话倒和吉谦说得差不多,吴坤疑虑地摇摇头。
吴夫人接着唠:"我做这些,是因为心里有愧,......吴全伦......我......对不起他。"
"为......为什么?"吴坤结结巴巴地问。
吴夫人一只手紧紧抠住被头:"这个秘密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现在,我把它告诉你......你不要恨娘。"
吴坤有不祥的预感:"什......么?"
吴夫人语出惊人:"你爹......他不是你的亲爹。"
"啊?......"吴坤大吃一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吴夫人缓缓道:"我在家乡本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人,跟吴全伦完全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却也违抗不得。那时候他很年轻精干,我们成了亲之后,倒还和睦。只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罢了,到了这个地步......坤儿你终究是要长大的......只是吴全伦他在房事上有点毛病,十有六七是不能成功的,想要生育自然也是难上加难。......那是我们成亲后不到一年,那时我也年轻,有一天自己出去闲逛,结果竟在市场上撞见我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他说他将要远行,专门从故乡跑来见我最后一面。我见了他也是百感交集,情不自禁便随他去了客店,还一时糊涂,和他......事后,我慌忙跑回了家中,而那个人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从此再没了音讯。再后来,我就有了你,推算日子,恰好是那个时间。因我向来庄重,吴全伦从未疑我,还一直......很疼你。只是他认为自己还可有能力,或许恰好也是对我倦了,便一房一房地娶姨太太,与她们不知疲倦地试验,还竟然为此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我问心有愧,从来也不去干涉他,也是因为这个,你姥爷家的人恼他无情多变,恨我懦弱不争,吴全伦也是不吃这套的人,两家的关系便这么渐渐淡了。现在知道他犯了这事,气还气不过来,又怎么愿意去帮他......所以说起来,是我害了他......"
吴坤已经被她这番话给说傻了,只觉得头嗡嗡作响,气都喘不上来了。
吴夫人看他面红耳赤,呼吸困难,惊道:"坤儿,你怎么了?"
吴坤勉强站起身来:"......没事......屋里怎么这么暗,很闷......娘,我出去透透气......"说着,他一溜烟跑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躲开了母亲的视线,吴坤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这都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在短短的时间内,所有的平静被打破,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就这么接二连三地蹦到自己面前?他实在是不能再承受了。
吴坤站立不稳,单腿跪在地上,喃喃低语:"......他不是我爹?......"
"他不是你爹。你是不是不用那么纠结了?"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吴坤震了一下,吉谦,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吉谦站在他面前:"起来吧,你是个男人,要学会面对和接受一切。"
吴坤仰起脸来看他,吉谦身材高挑,气度不凡,站在那里天神下凡般伸出拯救的手。而自己,就像被他踩在地上的一堆杂草,不用看也知道是怎样一种龌龊相。
吴坤没有去迎合他的手,自己撑着地站起来,一步步向屋里走去。
为什么遇到他之后,在他面前,总是要这样渺小,狼狈,不堪。
吉谦在门口拦住他:"你不能总是逃避,你到底要逃到什么时候,逃到哪里去呢?......你可不可以动动脑子,为自己以后想一想呢?"
教训的口吻?义正词严的话,谁都会说,可是,全身被抽空了般无力,脑中一片空白,拿什么来想呢?吴坤不想看他,当他透明一样往前走。
吉谦抓住他的手臂,吴坤无声地挣扎着。
突然,女人愤怒的声音响起:"你放开他!"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吴夫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站在远处,扶着墙怒斥吉谦。
吉谦有点尴尬:"吴夫人......"r
"你想干什么?"吴夫人狠狠地瞪着他,尽管心中可辨是非,终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还知道他在引诱自己儿子呢。
"不干什么。我来看看......吴坤。"吴夫人的怨气很强大,吉谦都有点抵挡不住。
"你滚!"温文尔雅的吴夫人也忍不住爆粗口了。
吉谦兀自要解释:"夫人,我和小坤他......"
"闭嘴!"吴夫人怒不可遏,"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要是还有一点人性就赶紧走。"
吉谦拉住要投向母亲怀抱的吴坤:"......我只是想帮帮你们......"
吴夫人怒道:"我们不用你帮,你快滚!"她看到吉谦的手仍然拉着吴坤的手,直气得天旋地转心若刀绞,竟然一头栽在地上。
"娘。"吴坤大惊失色,整个身子都吓软了,想要奔去察看却连腿都抬不起来。
吉谦丢了他过去扶吴夫人。吴坤也想过去,然而摇晃了一下,腿一别摔倒在地。他也不觉得疼,执著地伸出手去挥舞:"别碰我娘。"
他喊的实在闹心,吉谦也急了,大吼一声:"我是要救她!"他不理吴坤,把倒地不起的吴夫人抱到床上察看。
吴坤还在疯狂地嚎叫着:"别碰她,你别碰她。"他一边喊,一边拼命地向前爬行。
吉谦满头冷汗,一时顾不上管他,因为他发现,吴夫人好像没有什么救治的必要了。
吴坤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到吉谦脚下,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到床沿,头就垂了下去。

27、叙前情
吴坤的昏迷很短暂,他醒过来的时候,吉谦还没有把吴夫人的事处理好。
吴坤睁开眼睛,首先看到几个人影晃动,之后目光聚焦,停留在屋子中央一口黑红色的棺材上。
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连根拔起。
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然后心就彻底空了。
然后周围一下子灰了。
然后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安安静静地缩在床上,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在屋里穿梭晃动的人们。
他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等吉谦安排好一切回过头来时,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吉谦满腹诗书也自信随时能够舌灿莲花,然而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不是没话说,是不知道什么话,能够在那样空洞的眼中留下痕迹。
"小坤,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小坤,后事我一定处理好。"
"小坤,你别这样。"
"......小坤,你跟我走吧。"
最后,无论他说什么,吴坤只肯对他说两个字:"你走。"
在这两个字被间断性地重复过多次后,吉谦真的走了。
※※※z※※y※※c※※c※※※
夜深人静,该睡的都睡了。
所以没有人能够看到,向来刻板严肃、不苟言笑,二十岁的人,四十岁的心的县太爷尹良玉,正在碎碎念。
"这次依你就依你了,可你以后把那一身臭毛病给我改改行吗?"
吉谦心不在焉地把玩一块玉佩:"我有什么毛病?"
尹良玉扳着手指头历数:"恃才放旷,做事不计后果,说话没轻没重,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长性,欺硬怕软,专爱硬碰硬,还......还爱过那个调调......"
吉谦突然变脸:"你有完没完?"
尹良玉不吃他那套:"没完!你不要以为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从此就得对你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说都不敢说你一句了!......把命赔上也是你自找的,就你这样的长工,被人家打死也是活该。就你这个脾气,做个风流文人也便罢了,在官场上非吃亏不可。"
吉谦斜他一眼:"我吃亏?你这不吃亏的不也就是个七品县令吗?"
尹良玉气个倒仰:"行!你是钦点的探花,圣上大力嘉许的才子,翰林院的编修,未来的盐运司副使,平步青云前途无量,我哪里配跟你在一处!"
吉谦道:"知道不配就闭嘴,应了就完了,罗罗嗦嗦干什么!"
"行行行,你就继续嚣张吧!你是云,我是泥,赶紧去收拾收拾,明天就滚到你的海州上任去吧,仔细我这里污了你的气派。"尹良玉撵他。
吉谦置若罔闻,反而走到床上坐下:"也差不了几级,玷污不了太多,先让我歇歇。"
"别介,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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