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梦醒,百日成梦(兄弟)————任之
任之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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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周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嘴角不断颤动,最后艰难地开口道:"好,你走,你根本就不是我的郡儿。我的郡儿,绝对不会这么恶毒,绝对不会这么狠心地对一个养了他十六年的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郡儿。我是晏重阑,大晏的皇子。梁疏郡,不过是被你骗,被你利用,被你一手捏造出来的一个人!"
梁周再也忍不住,倒在干草堆上,干枯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苍凉断续的啜泣回荡在深狱,更显阴森可怖。
梁周在朝堂上风光了一辈子,为了这个少年登上皇位处心积虑谋算了十余年,最后竟然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他此刻怕是已肝肠寸断了吧。
好戏看够--晏重阙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走出天牢,晏重阙笑问晏重阑:"方才阑弟说得真好,怎么,解气了没有?"
晏重阑闷闷不乐道:"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他,还是因为生了很大的气,现在我的心里,很难受。"
晏重阙顿了一顿,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头顶,"阑弟天真无邪,从未见过梁周这等厚颜无耻之人,定是被他气坏了。"
晏重阑抬头道:"皇兄,我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个人,就是骂了他心里也一点也不舒服。我们以后不要再来了好不好?"
晏重阙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看见天牢外的街角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玄色袍子,孤影茕茕,在漫天大雪中,更显寂寥。
晏重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那人向着他,缓缓翘起嘴角,笑容温柔如月,暖如春风,似要将寒冬中的冰雪尽数化去。
晏重阑看得一愣,却听晏重阙在旁轻笑道:"那人便是阑弟昔日的‘大哥',梁疏辰。"
梁疏辰--这个名字一入耳,又是一种厌恶憎恨到了极点的反应冒了出来。
晏重阑皱起眉头看着梁疏辰--这么好看的人竟然和梁周一起骗了自己整整十六年。
梁疏辰慢慢向二人走来,对着晏重阙行了一个礼,"微臣来看望家父,不想竟与皇上相遇。皇上方才可是带着阿郡,去看过家父了?"
晏重阙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梁疏辰抬起头看向晏重阑,长眉下秀雅的凤目微微有些发红,"阿郡,好久不见,这些日子可还好?"
为什么梁氏父子看见他都能够那么若无其事,他们难道一点都不记得对自己做过的事了么--晏重阑在唇上咬了一个深深的印子,"我说过,我不叫梁疏郡!"
"是么?"梁疏辰眼神略略黯淡,"不过那没什么要紧。听闻阿郡在宫中大病了一场,多谢皇上这几个月来收容他。现下,可容微臣把阿郡带回家了?"
晏重阙微微一笑,晏重阑已然怒道:"我本来就是宫中的皇子,为何要跟你回家?你们已经把我偷走整整十六年,如今还想要怎么样!"
梁疏辰目光闪烁,"原来是这样。如果是这样,也是应该。是微臣逾矩了。"
晏重阑别开双目不看他,"皇兄,我们为什么要站在雪地里和这个人废话?快些回宫好不好?"
晏重阙看了看梁疏辰被冻得发白的脸色,道:"也好。梁大人也请回吧,没有朕的令牌,无人可进天牢。"
二人转身向马车走去,梁疏辰站在原地低低唤了一声,"阿郡。"
阿郡。
晏重阑的双手在袖中乍然握紧--梁疏辰的反应比之梁周平静了很多,但他的这声叫唤,却让他感到了一种刻骨铭心之痛。
痛得似乎连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马车驶向了宫城,梁疏辰在远处的雪地里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晏重阑放下车帘,对上晏重阙的眼神,不解道:"皇兄,那个梁疏辰看着阑儿的眼神,好奇怪。"
那是因为梁疏辰爱你--晏重阙却是一笑,"不愉快的人,就不要多想了。"
晏重阑点点头,坐到了他的身边。晏重阙轻轻揽住他的肩,心头却有了另一个主意--
梁疏辰既然那么爱他,要是梁疏郡爱上别人,他岂不是要痛不欲生?
更不要说,那个人却视梁疏郡为草芥,轻贱他,糟蹋他,叫他万劫不复痛不欲生却仍然不得不爱。
要报复梁氏父子,梁疏郡果然是再好不过的棋子。
他不会杀梁周,也不会动梁疏辰,他要他们,亲眼所见最在乎最爱的人,变成那个样子。

***

"阑儿!阑儿怎么样了?"晏重阙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来。
梁默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几乎是一刀毙命。"
床榻上的少年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屋内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晏重阙伸手扶着门框,紧紧抓着,手指几乎要陷入木中。他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晏重阑,不敢上前一步,不敢唤他的名字,甚至不敢大口呼吸--仿佛只要眨一下眼睛,少年就再也不会醒来。
"一刀毙命......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梁默低声道:"我路经梁府,闻到血腥味才发现了阿郡。他那个时候应该刚中刀,甚至还能说话。"
"他,他说了什么?"
"阙。"
晏重阙浑身一震,再也忍受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阑儿中刀的时候,他分明近在咫尺,却什么都不知道。
阑儿唤他名字的时候,会有多么绝望。
梁默看他一眼,"皇上对凶手有眉目了么?"
晏重阙略略回复些神智,"是朕的一个近侍,朕已派人将他关押。"
梁默走到晏重阑的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方才我已为他缝合了伤口和受伤的内脏,可是......高烧不退,究竟能不能熬过今夜,还不知道。"
晏重阙急道:"你要什么药材,朕全都给!"
梁默笑了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还有别的条件。"
"只要朕能办到,朕全都答应你!"
梁默微微一笑,"现下尚未想好,等阿郡醒来了再说。"
晏重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稍稍放下心来--既然梁默这么说,阑儿应该还有救--正要走到晏重阑的床榻前,梁默却伸手拦住了他,道:"他在做梦。"
晏重阙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他在做梦。七夜梦的药效,尚未过去。他还在做梦,哼,应该不是什么好梦吧。"
晏重阙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晏重阑的侧脸,"朕问过他,他从来都说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
梁默轻哼道:"看来他即使被皇上所操纵,却打心眼不相信皇上。"
晏重阙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梁默淡淡道:"自他开始做第一个梦,往后七夜梦的药效至多只能持续百日。皇上可有头绪,阿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晏重阙依稀想起夏至之时,晏重阑躺在他的身边,睡梦中微微地笑出声来。
"可能在夏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梦了。"
梁默嘿嘿道:"夏至?好,从夏至到中秋,正好三个月,看来百日期限就快到头。如果阿郡在此时做完七个梦,依皇上看,他可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晏重阙如遭雷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才连连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可以治好他的,对不对?"
梁默目光深远,缓缓道:"早在古桐山上,我便问过皇上,那只鸽子还能不能飞,皇上可还记得?一年前,我也曾问过皇上,可有想过,若是阿郡恢复记忆......皇上还记得您当时的回答么?"
晏重阙咬牙道:"梁默!你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梁默看着他,道:"阿郡做完那些梦,可能最后悔的便是受皇上操纵而伤害了梁氏父子。如果现下梁氏父子能在他的身边叫他的名字,或许他还有活下去的意志。至于皇上,别怪我说实话,阿郡大概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您了。"
晏重阙目光闪动不已,最后道:"好,朕走,朕去把梁氏父子找来。只要阑儿能醒来,朕怎么样都无所谓。"说完头也不回,转身便出了门。
梁默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晏重阙看来确是爱上了阿郡,自己随便说什么他都相信。他这么说,其实只是想整整晏重阙,让他尝尝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滋味。
梁默帮梁氏父子自然是因为自己姓梁,而为何又要救阿郡呢?
转过头,轻轻把手搭在晏重阑的额头上,目光中隐隐透出些温柔的颜色--因为他不想这个少年,变成第二个自己。
小时候住在丞相府,那三个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威严又慈蔼的梁周,小大人似的保护着弟弟的梁疏辰,玲珑可爱无忧无虑的梁疏郡--他已经忘记,是不是曾经羡慕过他们?
现在无论是回忆往昔,还是看着不省人事的晏重阑,心中都再无波澜--别人的事又关自己何事呢?别人的东西就是再好也终是好不过他的--梁氏父子悲欢离合生死离别,好一场轰轰烈烈的人生大戏,却还不如自己偕病弱妻子隐居在东方小山来得逍遥快活。
但梁默其实是知道的--自己笑的时候,别人是会想哭的--他每次对着妻子微笑,妻子都会伸手覆住他的眼睛。
他不想,也不能让晏重阑变成第二个自己。
因为那个少年,远比自己坚强,比自己更能直面清醒的痛苦,他那么勇敢那么努力,不值得自己这样的下场。
至乐无乐--不如简陋的快乐,世俗的痛苦。
这种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所以,阿郡,我一定会救你。
□□□自□由□自□在□□□
榕华宫中,默默诵经的楚太后缓缓回过身来,"皇上来了。"
晏重阙冷冷地看着楚太后,不置一词。
楚太后低低一叹,闭上双目,"皇上这是要处置本宫了么?"
"阙不孝。"
楚太后放下手中念珠,难得轻轻一笑,"皇上不必自责。本宫的这个结局,早在十八年前就该得到了。"
晏重阙看她许久,"朕只是不明白,母后每日诵经念佛,为何还要做出伤人之事?"
楚太后微笑道:"本宫也想求得内心安宁,也想做到完全忘记过往,但本宫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一想到,梁周不死,本宫当年害死兰贵妃的秘密可能被揭露于天下;兰王不死,明慧太子不死,永远都会是个祸患,皇上不能担保不出现第二个梁周;梁疏辰尚在朝中,身居丞相高位,虎视眈眈,威胁我大晏江山,本宫夜夜不得安睡。于公于私,本宫不得不这么做。"
晏重阙缓缓道:"朕竟从不知母后内心如此煎熬,若朕早些察觉,也不至于......其实在这件事上朕的过错更多,是朕先被梁氏父子的背叛气昏了头脑,又对阑弟动了真情,才会把事情处理得如此糟糕。"
楚太后仍是微笑,"皇上能想到这些,本宫已经很欣慰了。皇上的功绩,无论是先皇还是兰王都比不上,本宫至今所做的这些,虽然有很多错事,但皇上是个明君,让本宫感到一切都值得了。"
"母后......朕不会做大逆不道之事,只是请母后从今往后在榕华宫休养,莫要再踏出宫门一步。"
楚太后微微动容,"皇上真是仁君。也罢,从今往后,本宫便在榕华宫虔心向佛,真心做一个为大晏为皇上祈福之人,以求得佛祖的原谅。"
"母后,保重。"晏重阙站起身,对楚太后行了一个深深的礼,转头走出了榕华宫。
晏重阙再也不曾踏入过榕华宫一步。
楚太后在殿内的佛祖之像下静静微笑,面上竟俨然隐含宝相。
--她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自己更多一些,还是为了晏重阙更多一些,没人知道。
--只是如果真相是一种负担,为人父母,永远会选择沉默。

第七梦·救赎
次日清晨。
晏重阑睁目醒来,便看见晏重阙修长的手指抵在他的额头,轻轻划了个圈,对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但晏重阑只是睁着眼睛看他,目光空落,什么也没有。
晏重阙抵着他的眉心,一字一字,如蛊惑一般,低声说道:"阑儿最爱的人便是我,除了我,谁都不要;为了我,什么都可以放弃。而且,你相信--"
他微微一笑,"我爱你。"
他对他说--我爱你--在他不清醒、被操纵的时候,却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中,再也无法抹去。
晏重阙收回手指,俯首在晏重阑的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
晏重阑眨了眨眼睛,"皇兄......"
晏重阙笑了,"阑儿,从今往后,叫我阙。"
晏重阑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连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昨日看见皇兄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自己就变得怪怪了的呢?
声音却不由控制地唤了出来:"阙......"
那声音又娇又软,带着浓浓的撒娇尾音,含了一些暧昧,晏重阑自己听了都忍不住红了耳根。
晏重阙笑了一笑,"阑儿,你刚开始恢复记忆,其实有些事我昨日还不曾和你说,怕吓坏了你。"
晏重阑问道:"是什么事?"
晏重阙轻轻地笑出声来,"其实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是恋人了。"
晏重阑果然吓了一跳,"我们,我们不是兄弟么?"却不知为何高高翘起了嘴角,心中有无限的喜悦涌了出来。
晏重阙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略略黯淡地笑了笑,"我就知道,突如其来和你说这些,你一定不能接受。毕竟过去的事你已经忘了,感情也不能勉强。对不起阑儿,是我太着急了。"
晏重阑微微张开了嘴,似是要唤住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晏重阙站起身,"你起身吧,我先走了。"
"皇兄......阙!"身后的少年却出声唤住了他。
晏重阙无声一笑,回头温柔道:"怎么了?"
"那个......"晏重阑稍稍低了头,双手紧紧抓着被面,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我好像对阙还保留着那种感情,阙刚刚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高兴。"
晏重阙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逆光看着他。他看了很久,晏重阑浑身变得不自在起来,他却大步走到床榻边,一把擒住晏重阑的下颚,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熟练地分开少年柔软青涩的唇瓣,温柔而灵活地撬开他的牙关,捉住他那条不知所措的舌头,截住所有的逃路,霸道地与之纠缠。晏重阑的喉间发出微弱的颤音,身子往后退缩着有些害怕,他却紧紧地抱着他的脑袋,让他无路可遁。
良久,他们才分开彼此。晏重阙直视着晏重阑的双目,黯着嗓子道:"我对你根本就不是兄弟间的友爱,而是这种情人间才会做的事。你明白么?你接受得了么?"
晏重阑微微喘着气,双颊早已红透,垂着眼睛不敢看晏重阙。
晏重阙的声音听来有些失望,"你是不是,很讨厌?觉得很恶心?"
"不是,"晏重阑连忙抬头道,对上晏重阙戏谑的表情,又垂下双目,"我不讨厌,只是觉得很奇怪。"
"傻阑儿,"晏重阙微微一笑,抬起他的额头用嘴唇轻轻一触,"没关系,我不会逼你的,你可以慢慢地想起来。"

夜深,晏重阑翻开覆去有些睡不着,便披衣起身,推开了窗户。
户外落雪大如鹅毛,满园银装素裹,皆披上了一层白色。晏重阑却突然目光一滞--那个坐在梅花树下举着酒坛子的人,不是晏重阙么?
"皇兄,"晏重阑举着一件大氅跑出屋去,"皇兄,你怎么在这里喝酒?外面那么冷,要是冻出病来了怎么办!"
晏重阙坐在雪地上,身边堆满了酒坛子,已然喝得醉醺醺,一把挥开晏重阑,"你走开!不要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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