鲱音幽幽一叹,眸中泛起一丝倦意:"郁......我在找郁......"
"郁?"
"哦,"她解释道,"我是找郁的转生......公子应该知道,郁在百年前逝世。一百年了,郁的转生已经出世。"
我的心沉了沉。上任鲛王鳞郁......他的转生,不就是在王灵贝中孕育了百年后出生的下任鲛王么......鲱音寻找的人,正是小沙子。
"为何不派遣别人来找?凭你一人之力,要找到鲛王不知要至何年何月。"我冷静了片刻,装坐一切毫不知情。
鲱音摇了摇头,容颜凄然:"派了人,派了好多,有妖气的地方都找过了,根本找不到......而且,他们不允许我再接近郁......怕我再害了郁......可是,我却能感觉到郁的气息,他似乎在唤我......实在忍不住,我便逃了出来。"
我不知说什么好,淡然问道:"那你找到他了吗?"简直是废话。
"没有。"鲱音无奈地笑笑,"我很没用,好不容易找到了王灵贝所在,却发现贝已空,隐隐约约感应到郁的气息,顺着这种感应追来,仍是什么也没找到。"
不禁暗自庆幸,幸好没在青沙湾逗留太久,否则早被她截住。幸好选择躲进了人气旺的大都市中,免去了碰上鲛精的可能。
她半合妙目,哀愁不散:"金陵、扬州、苏州都已找过,总觉得那里有郁的踪迹气息,可就是找不到他。我觉得,他似乎在杭州......杭州的雨里,有他的味道......"
我真有些怕她了。女人的直觉果然是件恐怖的东西。常人想不到的地方,她却能凭着心灵感应似的追过来。再不作对策,小沙子迟早被她挖走。
"别急,慢慢找。迟早有一天会找到的。"我一面给她鼓劲,一面暗暗思索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逃。
鲱音清雅一笑,纯澈若水:"多谢九公子。"
不一会儿,包子米粥端了上来,我匆匆吃了几口,把剩下的包子拿油纸包了,准备带走。与鲱音简单寒暄几句,我起身离开。
踏出大堂的门,一转眼就瞥见一双藏于门外的琥珀色眼睛。
小沙子站在门外,身上只着亵衣,乌黑的头发也未梳起。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有些慌乱,又有些茫然。
第三十章 似是缘来
"爹爹......"小沙子轻轻弱弱地唤道,琥珀色的眼睛有些涣散的迷离色彩。
我来不及跟他解释什么,迅速把他抱起,跑回后苑客房里。
关上门,我放下小沙子,丢下包子,不知该说什么。
小沙子有些呆滞,眼底竟多了一丝莫名的情愫。
我俯下身,双手摁住他的肩,小心地问道:"小沙子,你没事吧?爹爹去买早点,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他愣了许久,终于正视我的眼睛。迷茫的小脸显得无助脆弱,似乎经历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刚才那个姐姐......"小沙子抬手摁住了头,似在努力想着什么,"我看到她......突然,突然觉得好熟悉......可是我从没见过她啊......"
小沙子是鳞郁的转生,莫非他会受前生记忆情感的影响?
"我......我好像看到了好多画面......"小沙子痛苦地抱着脑袋,"看到我抱着那个姐姐坐在一条小船上,她望着我笑......还有,还有我满身是血地躺在水底,那个姐姐握着我的手哭得好伤心......好难受的感觉,我不要再想了!爹爹,救我!"
一把将他抱入怀中,我摸着他的头,在他耳边轻语:"小沙子不怕,爹爹在。那些东西都是幻象,都是假的......别想了,忘掉它......小沙子有爹爹。"
小沙子紧紧揪着我的衣襟,似乎害怕至极。
那些零碎的画面片段,应是鲛王鳞郁内心深处的记忆。念得太深,结果给小沙子也烙上了这些零碎的记忆。
"爹爹,"小沙子细细的声音颤抖着响起,"看到那个姐姐,我的这里突然好痛......"小手按着他自己的心口,眼里蔓延着不属于他的哀伤。
我伸手轻轻揉着他的心口:"没事的,是你太紧张了。"
小沙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往我怀里钻:"一看到爹爹,就不痛了!"
这孩子,就会撒娇。
"来,把衣服穿上,包子吃掉,我们去别处玩。"我拍拍小沙子的背,对他温柔一笑。
他仰头望着我,清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好!"
带他离开,免得他被鲽梦或鲱音发现。或许,我也不忍心看着他陷入鳞郁的记忆中。又或许,我舍不得让他受伤。就这样,天真单纯地过一生。
□□□自□由□自□在□□□
离开客栈,我先去当铺拿鲛珠换了点钱,然后带着小沙子准备离开杭州。
今日天清云淡,风和日丽。街市上游人很多,杂耍艺人,商户小贩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当然也包括小沙子。
小沙子转眼便忘了先前的事,兴奋地在人群中蹿来蹿去,一会儿看人耍大刀,一会儿追着糖葫芦摊子跑。我在人山人海中费力地挤着,想当年在学校食堂挤队插队也没这么辛苦。就这么挤了一下,结果小沙子不见了。
我呆了呆,赶紧踮起脚四处张望。偏偏周围的游客个个人高马大,我根本找不到小沙子。
正着急间,旁边有人忽然高声喊道:"前面李家小姐抛绣球招亲啦!快去抢绣球啊!"
话音一落,一大群人立刻轰动起来,马拉松赛跑似的集体往前街的一间绣楼涌去。我被身后突然蹿上的人猛地一撞,再由旁边的人推了几把,最后光荣摔倒在街边。
人流喧闹着涌走,我唉声叹气地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正想站起,恍然眼前多了一只手,似乎想拉我起来。
顺着那只手向上看,我对上了一双深如夜色的眸子。
出了一身冷汗。真是活见鬼了,在杭州尽碰见麻烦人。
"不打算起来么,"那人优雅地微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这副落魄模样,哪里像个龙神。"
是十夜。身着天青色锦缎,饰以银带金冠,十足一个贵公子样。
低头看看自己,式样平凡的白衣裳还沾了一身土,头上甚至吊儿郎当地包着顶破帽子,怎么看怎么像乞丐。
我一贯有些邋遢,现在也改不过来了。跟十夜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见我一直没反应,他索性俯下身子拉住我的手,将我扶了起来。
"谢谢。"简短地低声道谢,我抽回了手。眼角瞥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便衣侍卫。
十夜抬手替我擦去脸上的黑印,淡淡一笑:"小螺儿,我们真是有缘哪。我不过来杭州府微服私访,竟在这儿遇见你。"
"哦--"我随口应道。杭州果然风水"好"得很,我就没碰上一件顺心事。
"小螺儿,"他轻轻挑起我的下颏,深邃的眸子里三分温柔七分轻佻,"既然又相会,不如你跟我回宫,留在我身边。"
我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不行。"
"呵,小螺儿也会拒绝了,"他微微挑眉,唇边浮起淡淡笑意,"这是在撒娇呢,还是害羞?"
这男人......调情功夫真不是盖的......
"如果我答应你,那你是不是认为我在献媚?"索性歪了头叉起腰,皱着眉将这种暧昧气氛完全打破,"无论我怎么回答,你都可以拿我寻开心,是吧。"
十夜略微惊讶地怔了怔,既而宠溺地捏了捏我的脸:"小螺儿终于有脾性了哦,比以前可爱了。"
我现在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说话越来越不着调。
他忽然侧过头,在我耳边轻柔吐气:"小螺儿,这里不是你的天界。无论你是谁,身在人界,只能服从我。况且,你只是一条失了灵力的龙。"
失了灵力,就得任你欺么。
我叹了口气,垂下头,懒得与他那深沉难测的眼眸作交流。
他凝视着我,露出了王者的笑。似乎,他赢了。
伸手揽住我的腰,仿佛在昭告我是他的所有物。十夜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顺手扯去了我头上的帽子:"说过多少次了,别在头上戴这些东西。"
紫发垂落,披散在肩头。十夜怜惜地抚着我的头发,淡笑凝于眼中。他执起我的手,拉着我走到路边一个卖首饰的铺子。翠玉金银摆满在眼前,我毫无表情地看看这些,又望望他。十夜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那些饰物,既而抬手,从那些饰物中挑出一支银簪子。没有雕镂繁复的花纹,简洁素静。簪首制成一个洒脱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张扬。
"它很衬你,"十夜挑起我脑后的头发,温柔地用簪子帮我束起,"看上去那么不起眼,却最能吸引人。"
是在说我,还是在说那簪子?我厌烦地低了头,不想搭理他。
十夜微微一笑,丢了锭银子给老板,又俯在我耳边说:"小螺儿,你越来越诱人了。"
我开始头疼。就我这一身泥,你也觉得"诱人"?难道你真喜欢泥地里打滚的田螺?
"小螺儿,陪我游西湖。"十夜的眼神蕴着诱惑之意,亲热地揽着我的肩,嘴唇轻轻贴上我的面颊。
我正考虑要不要发扬风格一把推开他,前方转角处突然响起小沙子尖叫的声音:"不要!不要!他妈的!"
仿佛一阵炸雷,我迅速抬头张望,确定了声音是从前面一条街传来的,立刻挣脱十夜,拔腿就跑。
十夜也是一惊,皱了皱眉,招手示意身后的侍卫跟着我。
无暇去管十夜,我飞速跑到街头,转了个弯,正看见小沙子。这小孩左手抓了两块白糖糕,右手攥了一跟糖葫芦一个糖人,怀里还抱了个小冬瓜,嘴里咬着个小苹果,还支支呀呀地瘪嘴喊叫。而他身旁,三四个小贩模样的人揪着他的衣领不撒手,瞪着眼训斥他,抢他手里的东西。
"年纪小小就来抢东西,你爹妈怎么管教的!"一个大叔喝道。
小沙子死不松口:"不要拿我的糖!不要!"
"要糖?钱呢!不付钱就是抢!"
"不是!我爹爹有钱!"
"你爹在哪儿!"
"爹爹......"小沙子四处望望,一别脑袋,正好看见了我,"爹爹!"
我只得腆着脸走过去。小沙子双眼放光,兴奋不已。几个小贩一见正主来了,纷纷板着脸围过来准备训我一顿。
"一共多少钱,我给。"抢在他们开口前,我主动掏钱赔偿。这小孩,看到想要的东西就拿,也不管要不要付钱。
小贩们拿了钱,满意地走了。小沙子笑嘻嘻地啃着小苹果,丢下小冬瓜往我怀里钻:"爹爹真好!"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又不忍心教训他。小沙子开心地递给我一块白糖糕:"爹爹,你也吃!"
"爹爹?"身后忽然传来十夜悠长的声音,他走了过来,紧盯着小沙子,转头问我,"这孩子叫你‘爹爹'?"
"是。"我弯腰把小沙子抱起,不冷不热地搭话,"我是他爹。"
小沙子奇怪地看了眼十夜,小声问我:"爹爹,他是谁?"
十夜眯了眯眼,深邃的瞳孔透出夜的光彩:"这么大的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吧。"
我淡淡笑了笑,不予回答,侧首对着小沙子说:"叫他叔叔,他是爹爹的朋友。"
小沙子歪着脑袋盯了十夜半晌,细细的眉毛又皱了皱:"叔叔?叔叔的眼睛......好吓人......"
十夜愣了愣,随即笑道:"小螺儿,你的孩子跟你一样可爱啊。"
我翻个白眼,小沙子则疑惑地咬着糖葫芦凑到我耳边:"爹爹,叔叔为什么叫你‘小螺儿'?小沙子可以这样叫吗?"
"叫爹爹。"瞪了眼十夜,我低声命令小沙子。什么都能乱,辈分不能乱。
小沙子眨了眨眼睛,似是不情愿地答应。
十夜浅笑着揽住我的肩,唇边漾起迷人的笑意:"陪我游赏西湖吧,我的小螺儿。"
"我也要去玩!"小沙子冲着十夜喊,"叔叔也带上我!"
十夜优雅地点头答应,笑意盈人地凝视着我。
默默叹息一声,我只得被这一大一小两人拖去游湖。
第三十一章 如临深渊
"小螺儿,你想去哪儿游玩?"十夜宠溺地搂着我问道。
"阴曹地府旅游专线。"我头也不抬,一本正经地回答,"游三渡河,登望乡台,逛奈何桥,品孟婆汤。"
小沙子眨巴眨巴眼睛,追着我问:"孟婆汤有糖葫芦好吃吗?"
他妈的!现在轮到我来传播这句著名的三字真言了!十夜你比鲽梦还烦!好歹鲽梦知趣,损他两句就自动消失,哪像你,脸皮又厚又硬,赶不走骂不气损了全当耳边风!你还懂"廉耻"二字的真谛么!
当然,这只能想想而已,真要说出来给他听,十夜这个内分泌失调的男人恐怕会满心欢喜地认为我在乎他、喜欢他。
话说碰上这个眼似黑夜的扫巴星,我已被他拖着玩了一转。这家伙国事不处理,到处游玩,就差没直奔海南岛。
我知道十夜南巡定有密事,大张旗鼓地玩乐只是掩人耳目。不过我难以理解他干吗非拉上急于逃命的我!
十夜晓得我失了灵力,擅于利用人的他自然明白此刻的我毫无利用价值。既然利用不了我,还拖上我这亡命徒做什么?好玩?有趣?最终结论,他大脑的运转方向跟常人不同。
"又在想什么,"十夜敲敲我的脑袋,笑着凑近我,"你这小脑袋里整天尽盘算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你到底留着我做什么?"
十夜微笑依旧,"我喜欢你。"
我无疑是发出了一声讥讽的笑声,随即斜眼看他,"我不喜欢你。"
小沙子伸出双臂搂着我的脖子,冲十夜叫唤:"爹爹喜欢我,不喜欢别人!"
"是吗,"十夜抚了抚小沙子的头,眼里尽是笑意,"想去京城玩吗?叔叔带你去。"
小沙子双眼放光:"去!"
我又是一声叹。十夜专靠收买小沙子来牵制我。
"小螺儿,你想知道我究竟为何留着你么,"十夜收敛了笑容,眼底深邃夜光流转,"跟我回京城,你会明白的。"
恍惚间,我从他的眼里读出了一丝不忍。但那双深邃的黑瞳仍是有着王者的冰冷坚定。
我已经知晓,这绝不是件好事。去京城,进皇宫,却是躲藏的一个好去处。
乘着马车回了京城,一路萧瑟风声中隐隐透来半分肃杀。
繁盛的京城弥漫着不易觉察的紧张感,虽然不至人心惶惶,却也叫人滞重形于色。似乎发生过什么大事,天子脚下的百姓已不再安宁。
小沙子靠在我怀里睡着了,睡颜可爱。我隔着车帘瞥了眼外面,淡淡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儿发生过什么了吧。"
十夜看了眼窗外,对我微笑:"还记得贵妃吗?"
"记得。"我自然记得那个恩将仇报的剽悍女人,"上次她要毒杀我,你一怒之下把她投了大牢。"
"她是东梁国的公主,"十夜点了点头,"生性傲气,哪堪忍受牢狱之辱。所以,她在牢中自尽了。"
"哼,"我也笑了声,"她的死给你带了不少麻烦吧。原本你让澜姬制造意外杀了她,就是碍于她背后的势力才不敢明刀明枪地动她。"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是你逼死了贵妃,她背后的势力还会不戳你脊梁骨?
十夜缓缓靠近我,撩起我的一束头发,执于掌间抚玩:"东梁国早就蠢蠢欲动,是个让人烦心的大祸患。我本想治贵妃个不敬之罪,借机挥兵攻打东梁国,拔了这个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