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他先骂臣妾的......"贵妃委屈地拉住十夜的袖子,却被十夜抽手推开。
十夜没再看她一眼,面容冷峻地吩咐身后宫人:"将贵妃禁于寝宫,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得放她出来。"
禁足,换言之,入了冷宫。
贵妃怨恨地瞪着我,几乎想掐死我。一旁的澜妃淡淡微笑,起身行礼:"皇上,澜儿有些倦了,先行告退。"
十夜淡淡应道:"海国又进贡了不少海贝,澜儿你去看看吧。至于小螺,跟朕出宫。"
贵妃嘤嘤哭泣,澜妃浅笑离去,而我,则不由分说地被十夜拉走。或许是他想让我摆脱后宫纷争,可是总觉得那么不适应。
一切是那么顺其自然,又那么难以捉摸。
□□□自□由□自□在□□□
一辆华贵的马车,两匹纯白追风马,四个骑着烈马打扮成武士模样的侍卫,再加上身着便装的皇帝和我,浩浩荡荡地出了宫。
记得那天在郊外遇见十夜,他就是这身装扮,坐在高贵的马车里赏了我两个馒头。
马车仍是驶上了那条官道,往郊外行去。车夫仿佛习惯了这样的出行,十分清楚目的地。
十夜惬意地倚在车中铺着金色绸缎的椅榻上,朝我勾了勾手指:"小螺儿,上这边来。"
我顺从地挪过身子,瞥了眼他淡雅的笑颜。虽然他救了我一回,我还是对他心存芥蒂。
他等不及我坐下,伸手握住我的手腕,顺势一拉,将我拉倒在他的怀中。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游移上我的腰间,紧紧地抱住我。
"别怕,"他低头舔了舔我的唇,"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舌尖上滑,舔上我脸颊边那道细细的伤口。
就是因为你,我才成了万众瞩目的靶子。稍稍别开头,避开了他舌尖的温度。说不上讨厌,我就是不想被他碰。
他低低笑了一声,贴着我的耳畔发出诱惑似的声音:"这么明显地拒绝我,只会让我对你更有欲望。"
"哦--咱们这是去哪啊?"我继续逃避他的目光,岔开敏感话题。
十夜宠溺地捏捏我的脸,指尖抚上我的脖子:"我去拜访一位世外高人。路上比较空闲,所以带上你。"
"哦--不知那位高人高在哪里?"我咬了咬牙,东拉西扯地转移他对我的兴趣。
他对我温柔地笑了笑:"这你不必知道。"说着,他的手指已探进我的领口。
这个人......真受不了他!
你可以回避我的问题,我也可以面对你的挑逗装死。索性闭上了眼,我心无旁骛地闭目养神。十夜喜欢看我的反应,这回我偏偏一点反应也没有,看他还有没有兴趣做下去。
果然,看着我装睡的木然表情,十夜自嘲地叹了口气,收了手不再挑逗。
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直到快把我晃得睡着时,车外马匹长嘶一声,车子停了下来。
十夜抚了抚我额头的紫印,小心地抱起我,再将我安放在车座锦缎上。他起身理了理装束,掀开车帘独自下了车。
隐约听见他对车外的侍卫说:"在这里等着,不必跟来。另外,小心守着他,别去吵他。"
有人低低应了一声。接着便重归寂静。
我知道,十夜口中的"他",指的是我。十夜独自离开,不允许任何人跟着,似乎在进行不为人知的秘事。
本想一直睡下去,不管这些琐碎的杂事。偏偏小陶对我的一番叮咛在脑中回响起来,促使我睁开眼,站起身。
跟踪十夜。我终于作出了决定。
我掀开车帘一角,注意着趁外侍卫的动向。瞅准了他们都不曾注意这里的时机,我轻手轻脚地跳出车,躲到车后。
仔细打量一下四周,这里清幽秀丽,倚水傍山,好一个世外桃源。马车后是一片树林,一条小径掩在树叶藤萝间。
就是这里了。我闪身跑进林间小径,一晃便不见了身后马车。
林子很深,却不阴森。林子尽头,小径消失了,那里似乎是个山谷,漫布碧绿的竹子。竹碧如海,傍着一汪清泉湖泊,涓涓流淌。
湖边一丛筼筜,掩映着一座精致的竹舍。竹舍清新雅致,散发着氤氲的水气,仿佛露珠未散。
我沿着竹林边缘潜向竹舍,藏身于竹舍前的一株筼筜后,小心地向竹舍半掩的窗边看去。
两个人相对而坐,中间一张玉石台,上面似被刀刃划过一般,纵横交错,黑白棋子零散遍布其上,隐约见着两人衣袖飘动,抬手起落间,棋子碰撞玉石台的声音清脆响动。
"夜,你的心乱了。"低沉冰冷的声音,似曾相识。
十夜清淡地笑了笑,放下了指间晶莹的白子,点落棋盘:"你发现了。"
"因为他的出现?"一枚黑子落下,冷得透彻的声音似乎冻结了棋局,"二十年了,你的心从没像今天这般乱过。"
"我知道。"十夜收回了手中白子,长叹一声,"这局,我输了。"
对面的人拂去玉石台上的棋子,声如沉水:"你从不轻易认输的。"说罢,不经意回首淡望竹窗外的湖泊。
那人只稍稍回望。竹林间清风缥缈,薄雾缭绕,一束柔和的阳光正映在那人脸上。
他的脸上,戴着一面神秘的黑玉面具,似曾相识。
第十六章 竹林听风
亲眼见着了那个戴着黑玉面具的男子,我顿时觉得脸在抽筋。
十夜,你究竟是谁,身边妖精这么多。
一个澜姬还嫌不够,这又冒出个鲛族洛部首领兼大祭司鲪悔。
我往碧竹后躲了躲,倾耳细细听去。
风声淡淡,竹叶飘动声若清泉。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二十年了。"鲪悔收回目光,凝视着眼前人,"记得二十年前,你还是个顽劣幼童,误打误撞地闯进了这里。"
十夜谦雅一笑:"二十年前,我拜你为师;二十年后,你我却成至交之友。"
鲪悔捻起一枚棋子,淡道:"再来一盘。"
棋子落盘,声似碎玉。
"二十年了,你助我夺霸江山,平定四国;又教我治国之道,君临天下,"十夜执起白子,落棋有声,"我的心,一直都只为这片江山。"
"所以,你的心里缺了情,"黑子跟落,"想你后宫三千佳丽,却无一人入过你心。"
十夜淡雅地弯起唇角:"那些贪图权贵的女人,不值得我看上一眼。纳她们为妃,不过是为了笼络她们背后的势力。如今后宫争风吃醋,我早就倦了。"
"好一个无情人。"鲪悔似赞犹叹,声音冷得不带丝毫感情。
"只怪那些女人太天真,已经毫无利用价值却仍盼着我去宠幸,"白子在他指间映射出一个光点,映出他淡淡的笑颜,"也只有澜姬懂我的意思。"
黑子叩在棋盘上,与白子平分秋色。
"澜姬是个不错的女子,既不邀宠,也不争宠。虽然我尚不清楚她的目的,但她与我倒很默契。"十夜叹了一声,"当初带她入宫,纳个妖精为妃,看来是做对了。"
我在屋外愣了愣,十夜是知道澜姬的身份的。
"你利用了她这么久,对她也毫无感情么。"鲪悔落棋,抬眼望向十夜,"你也清楚,澜姬为你做了不少逆天之事,她命数将尽。"
"是啊,真有点舍不得她,"十夜不在意地笑笑,"不过最困扰我的人,是他。"
"你想利用他?或者,你想得到他?"黑子重重地叩在棋盘上。
十夜挑开额前一缕发丝,俊颜有些迷离:"以前都是对女人下手,偏偏他是个男孩......每次面对他,总觉得很奇怪......你知道,我不是断袖。"
"可你的心,却是为他而乱。"黑玉面具后的声音沉静淡漠。
笑而不答,十夜静静地看着棋局。
"你的命中一直缺了情,你想让他为你补上么。"又一枚黑子落下,正把些许白子围住,"看,一提到他,你的棋局便会脆弱不堪一击。"
十夜沉思半晌,闭目凝神。片刻,他重新睁开了眼:"我懂了。"
鲪悔捻起一枚白子,放入十夜掌中:"将‘它'执于掌心,才会为你所用;放任不管,只会引你误入迷局。"
如同一番楔语,深深刻入过往竹林的风中。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直觉告诉我,十夜口中的"他",指的是我。
"你用了‘凝夜墨'?"远远地听见竹舍中鲪悔的声音。
"是,"十夜答道,"不过,这似乎对他不管用。"
鲪悔沉吟:"或许他早已心有所属,凝夜墨也奈何不了他。夜,你切记,即使无法让他死心塌地地爱上你,你也不可因他而动情。"
"我不会。我的心里,只有江山。"异常坚定的声音,风过处,却暴露了坚定后的一丝犹豫。
"你很希望他爱上你,这会使他听命于你,对么,"鲪悔揭开十夜掩饰的话语,"若是这样,你不妨对他用些迷心媚药,好早日达成目的。"
屋外的我顿时脸拉得老长。这混蛋,什么阴损招数都想得出。
忽然听得十夜一阵爽朗笑声,很是潇洒豪迈:"我可不用那种东西,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去征服。若是征服不了他,这片江山,我不要也罢!"
我暗叹一声,要征服我这个废物还不容易么。我没钱没权,又失了灵力,奉行逆来顺受的行为准则,根本就是个社会底层的小渣滓。脸皮厚、神经粗、脑子钝,一向是我的优点,征服我简直易如反掌哪。
清风徐徐穿过竹林间的空隙,把一汪碧湖晕开一片涟漪。
我想我该离开了。
踏着一林竹叶,我悄悄潜回马车,躺在卧榻上,继续闭目养神。
事实太复杂,我想逃避。可我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不多时,十夜果然回来了。
他进了马车,淡淡地对车夫说了声"回宫",转身走向我。
车子被拉动前行,他坐在我身旁,似乎看了我很久,继而抬手抚上我额间的紫印。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冰凉的手指触上额印的一瞬,我竟觉得那印记燃烧般地疼了片刻。那种痛,难以承受。似乎是那印记在告诉我,这个男人注定会成为伤痛,烙进命数的纠葛间。
我不想睁眼看他,懒得再故作天真地追问他去了哪里。我和他,似敌非友,之间的距离越远越好。
十夜似乎也累了,倚靠在榻旁,没有叫我。
或许,他也有着与我同样的想法,懒得再费力气勾引我。
马车辘辘而行,直到进了宫门,十夜才轻柔地唤醒我:"小螺儿,到家了。"
我半睁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哦--"揉揉眼,我翻身坐起,伸个懒腰站了起来。睡过片刻,头还有些晕乎乎的,脚刚沾地,腿却一软,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斜着摔去。
"小心。"十夜顺手托住我的胳膊,扶住我下坠的身子。
"谢谢。"我站直了身子,不经意抬头望了一眼十夜。
没有戏谑调笑的表情,此刻的他,有着那片竹林的淡雅沉静,点漆似的眸子散发着黑夜的气息。
大概,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我回御膳房了。"低下头,我掀开车帘,径直跳下车。
"去吧,"他也下了车,唇角上扬,勾成一抹笑意,"记得早点来送晚膳。"
我悠闲地逛回了御膳房。推开门,迎面而来一股呛鼻的气味,仔细一瞧,屋里雾气弥漫,隐约能瞥见古铜锅前小陶的身影。
捏着鼻子凑过去,我看见了他在熬制的那锅东西,鲜红一片,味道呛人。这家伙,专趁这里没人的时候熬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又在熬什么?辣椒水?"我嗅了嗅,这味道比芥末还恐怖。
"给金猊的最后一味药,"小陶瞪我一眼,"以化解他体内的炎火。"
"哦,"我顺手拿起灶台边的黄瓜,张口就啃,"你知道皇帝的背景身份么?"
"皇帝?"小陶漫不经心地答道,"他就是凡人一个,非仙非妖。怎么,你对他有兴趣了?"
"暂时没兴趣,"我朝他笑了笑,"今天我发现一个会让你非常感兴趣的人,哦不,是妖。"
"谁?"
"鲛族祭司,鲪悔。"
"当!"小陶手中的勺子落了地,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我:"怎么可能?他已经失踪近一百年了,除了鲛精偶尔会见到他,天界根本查不到他的下落!"
咦?根据今天我偷听来的东西,说明鲪悔在那个竹林山谷至少住了二十年。或者说,天界之所以查不到他,是因为天界查不到那个山谷?
"你怎么会见到他?"小陶皱起眉头审视我。
我把经过说了一遍。
小陶伤脑筋地揉了揉额头:"他竟然在人界培养了一个傀儡!看来他想借人界的力量混淆天界视线,妖族好趁机从中作乱!这下麻烦了......"
"我早就觉得麻烦了。"咬了口黄瓜,我接着说,"貌似我已经暴露身份了,逃也逃不掉。要不你带金毛撤吧,死我一个废物没关系。"
小陶伸手搡了一把我的脑袋:"胡说什么呢。哪怕我死,也绝不让你少一根头发。"
"真的?"我把黄瓜叼在嘴里,傻笑着凑过去,"万一少两根头发呢?"
"你呀,"小陶点了点我的额头,清澈的眼中漾起怜爱,"怎么变得如此无赖!难怪金猊做梦也不忘骂你!"
"他今天又骂了什么?"
"哦,我想想,"小陶托着下巴念道,"不,许,离,开,我,椒,图,你,这,该,死,的,死,田,螺。"
不许离开我。大概这才是金猊想对我说的话吧。
心底百感交集,竟说不出一个字。金猊对九儿是温柔的,恳求着他留下;对我却是野蛮的,强制地逼我留下。相比之下,他到底对谁比较好呢?
烦死了,不想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我得尽快完成那件事了......"小陶喃喃自语,继而对我说,"澜姬命数将尽,她最近一定有所行动。盯紧她。"
我机械地啃着黄瓜,机械地点头,继续我机械的生活。
隔日,我应付完了十夜,提着空的食盒一路小跑回御膳房。
路经御花园,我习惯性地撇头往里瞅瞅,不经意间发现池塘边的花丛中有蓝色的衣角恍然一闪。
碧若海湖的蓝色,轻盈华丽的冰绡布料。穿着这种衣裳的,整个宫里只有澜姬一人。
我跟了上去,蹲藏在花丛湖上边,悄悄向花丛深处望去。
似乎不止一个人。除了澜姬,还有一个躬着身子的太监。
"消息准确么。"澜姬压低了声音询问。
"回娘娘的话,千真万确。"那太监尖着嗓子回话,"就在青沙山下。那边的村民都知道那个神贝,据说每到月圆时分就会发出金光......应该就是娘娘想找的......"
"哼,月光贝也会发光,你怎么知道那个神贝就是本宫要的?"澜姬似乎不屑于这个答案。
"娘娘,据说那神贝是百年前渔人从海里捞出的,大得可以装下一个婴儿!"那太监急忙分辨,"青沙村的人把它当成宝,供在青沙湾,一定是个神贝!"
澜姬皱了皱眉:"贝壳上有没有什么奇异的符文印记?"
"有,探子回报,说是个类似上古图腾的花纹,画的似乎是个鲛龙......"
"够了,"澜姬抬手打断他,眉间舒展,似笑非笑,"就是它了。要把它弄来,最多需几日?"
"青沙村距京城甚远,少说也得大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