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故事————100005
100005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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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军怕他插不上话无聊,让服务生开席。有人就说,武宏还没来,要不要打电话催。
马小军说,‘爱来不来。最看不上的就是丫这种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从他老子传出来要入常,见丫一面比见哈雷慧星都困难。'
说著好像较真了,‘要不怎麽说文官最虚伪,两面三刀的个个儿都。我还就把话放这儿,今儿个大夥儿陪安哥喝酒,除了在国外的,死了的,都来了。丫要是不来,咱以後就当不认识这一人。
不就入个常麽?比家底儿也轮不上他啊。小人得志了都。也不想想当初丫挑事儿,跟十三军副司令的儿子打架,要不是安哥带了人去,那天丫就挂了。还等今天?'
周宁看见林长安微微皱了眉,倒是没说什麽,忽然想起林妈妈以前说他把人打个半死的事。正想著,外面有人大声反驳说,‘那TMD是我吗?那TMD是李笑君。他什麽脾气?炮仗还得点呢,丫根本就自燃。'
说著走进来一个人,恍惚看著和林长安风格倒有些象,至少身材保养得宜,人看著很精神。周宁没来得及细看就被马小军拉著说话。马小军说,‘小周,别搭理他们,没劲。哥给你讲个笑话。
原来吧,馒头花卷是一家子,关系铁瓷。拉面看了很羡慕,哭著喊著要跟他们一块儿玩儿。後来拉面非说自己有个外国亲戚,改个名叫加洲什麽面,看见馒头花卷就瞎得瑟。馒头看不惯揪了一群人去打他。刚好方便面路过,馒头冲过去一顿胖揍,说,以为烫个钢丝头,爷就不认识丫的了!'
他的声音并不小,武宏头上烫了点小卷听了只能装没听见。周宁看著直想乐,又觉得不好,眼睛不时瞟去看一眼,忍的辛苦。回过头来马小军却正看了他有点发愣。
後来差不多的人都醉了,除了周宁,林长安和武宏。马小军看出来周宁不太能喝,替林长安拦著不让大家灌他,自己喝了不少,喝完了就是话多,一个接一个给周宁讲笑话。林长安对敬过来的酒都来者不拒,可怕的是,大家都倒了他还没倒。武宏没怎麽喝,一直坐在林长安旁边和他说话。
‘安哥,其实军子说那事儿的确是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带著你爸的警卫员那个叫魏什麽来著从8341叫了人来,我和笑君真惨了。我也没今天。後来事情闹大也亏了你才压下来,姓魏的还被处分了。他一身好功夫,又跟你家那麽久,挺可惜的。不知道後来去哪儿了。'
‘魏红军。处分以後转业了。我大哥调兰州军区的时候把他弄到下面一个基地。他老家在那边,现在挺好的。每隔一阵还来看看我爸。'
‘老魏啊?'旁边马小军大著舌头接了下去,‘那人真不错。那什麽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去安哥家玩。也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几把五四。我TM刚朝著安哥脑袋上一瞄,他就扑过来把安哥护在自己下边,结果脑袋撞桌子上,一大血窟窿。其实那枪里根本没子弹。
还有上回,要不是安哥,你丫武宏和李笑君都TM得死。可要不是老魏在,估计那SB什麽公子也得被安哥打死了。所以我说,你丫今天要不来就是白眼狼。是不是,啊?你说,是不是,笑君?'说完,他就出溜到桌子下面去了。
周宁吓了一跳,赶紧去扶。武宏笑著说,没事儿,他们都喜欢躺地上。周宁四下一看还真是。不过这马小军刚才一直很照顾他,看他这麽躺著有点不忍心。马小军自己倒还舒坦,嘴里碎碎的都是话,‘你丫。。也有今天。怎麽。。不。。TM耍狠了?kao,打不动了?。。。总是我们TMD给你收拾。。'如此之类不知所云。

晚上各回各家。基本上都早有觉悟不可能竖著回去,到了点就有人来接。周宁如果通诗词大约会说,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他不会,当然说不出,不过虽然没喝多少,却同样感觉尽兴,还有点小兴奋。跑进林长安的圈子,他觉得很有趣。这些人不管在外面是不是呼风唤雨,关在一起都展现的是真性情。一言不合还会拍桌指名对骂。可是痛快鲁直的马小军也好,心机深沈的武宏也好,看的出,对林长安都很服气,感情也很深。
难得的是林长安居然一如他平时所见的那样,不多话,也不冷场,不象马小军那样激昂夸张,也绝对不是冷漠无情。看著他一杯一杯的喝酒,眉头都不皱一下,周宁也忘记了原来这人还是个病人来著,他听著他们的述说,跟著他们一起为那段激情四溢的光阴心动。
归程,周宁斜靠在车门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林长安。刚刚从郊区开车回来,又喝了酒,他竟然不显得十分疲倦。
路过的路灯一盏一盏,橘黄的光不时从林长安的脸上划过。周宁看著很想去亲他。
‘唉,你爸爸是不是叫林彪?'
‘胡说。'失笑。
沈默。
又一盏灯被抛到身後,‘唉,'有点不怀好意,‘刚才我看见你的眼角有皱纹了。'
林长安的眉毛扬了起来,好像在说那又怎样?
‘我觉得,'周宁的声音温软,好像是他喝了很多酒,‘那些皱纹挺好看的。'
林长安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伸了一手交握一处。

29
胸闷,压抑,周宁在黑暗里挣扎,喘息,猛的睁开眼睛,周围漆黑一片宁静无声,是在家里,他安心了一点。这才发现是自己的手压在胸口上引起了噩梦。身上有点冷,好像刚刚出了很多汗。伸手摸了摸,背後没有人。怎麽搞的?他一下有点睡不著,起来光著脚走出去。客厅和洗手间都是黑的,眼睛适应了一下仔细找,透过厨房的玻璃隔断似乎看到一个小红点。拉开门,一阵小风吹来先打了个冷战,果然是林长安开了一扇小窗正在吸烟。看见他赶紧就熄了,顺手关了窗,拉著周宁退回温暖的内室。
‘怎麽不睡了?'
‘做了个噩梦。好像我不能喝白酒,每次喝完都睡不好。'有人抱著身上很快就舒服了,周宁开始声讨,‘唉,你,从开头见你就好像没遵过医嘱。不会贵宾的医生这麽不负责任吧。'
林长安不置可否,周宁嘟了嘴,‘我奶奶原来也吸烟很厉害,大家都劝不住,後来快八十了肺癌,开刀切了小半个肺才戒了。'
‘你奶奶吸烟的?那爷爷呢。'
‘爷爷不知道。应该是不吸的。他也是医生来著。'
‘你们家一家子医生和音乐家。'
‘也不是,还有军人。'
‘谁?'林长安有些诧异。
‘我奶奶,孙立人你知道麽?'
‘中国远征军38军,打通中缅公路的功臣。怒江战役是中日历次战役中中方战损率最低的一次。'
周宁赞赏的点点头,‘我奶奶参加过怒江战役。她原来是浙江大学第一批女子学员。抗战开始就自动退学了,到重庆中美合作所受训。抗战後期十万青年赴印参战组建第二中国印度远征军的时候被派遣去的。当时她是情报中尉,战争结束已经是中校了。最後退役的时候是上校。可惜大部分照片文革的时候都被毁掉了。只留了一张中尉的,一张中校的,那还是大伯跟奶奶的哥哥去台湾的时候带走的。她年轻时很漂亮,穿著制服很特别。'
周宁说到这里沈默了一会儿。奶奶在他印象里是个很厉害的人。对他又特别挑剔。刚到美国的时候,周宁看到她就会害怕。後来伯父找了老照片给他看。跟他说了很多故事,又说奶奶其实还是很喜欢他的,因为在儿孙辈里面周宁长的最象她,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她对周宁才会要求苛刻。周宁仔细看过,别的很难讲,但是眼睛的确很象。他的父母都是传统的杏眼,大大的圆圆的,周宁自己却是狭长清亮的凤眼,隔代遗传。
想著想著周宁忽然醒过来,在林长安身上拍了一下,‘下次不上当了。每次说你的事,说著说著就跑题到我家去了。'
林长安面对指责只能笑,‘好,说我说我,你想说什麽?'
‘你老打岔。我都忘了。'周宁很是不满,在心里速速搜索,倒是想起个事儿来,‘对了,今天他们说的那个李笑君,我是不是长的很象他啊?'
‘谁说的?'z
‘没谁,'周宁摸了摸鼻子,暗暗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好像有些莫名其妙,‘就是,那谁马小军喝醉了,好像叫我笑君来著。'
‘那军子多半是在恭维你,'林长安笑了笑,‘笑君可是我们那时候有名的美男子。'
周宁本能的很想反问,怎麽你们那时的美男子难道不该是你麽?可是这种问题他却说不出口,只好翻到林长安身上去捣乱,‘怎麽叫恭维我?难道我很难看?
那什麽,你觉得我和他象吗?'
林长安听了仔细看他,他这麽严肃看的周宁有些心里发毛。‘可能乍一看有些象。我看的多了,倒不觉得。'
周宁放下心来,胳膊撑著有点累,就趴下来俯在林长安的胸口,‘你的朋友都挺好玩的,马小军笑死我了,好多笑话。'
‘军子是不错,以後有什麽事你也可以直接去找他。差不多的事他都能帮上忙。对了王越强你认识麽?军子说在你们医院骨科做到副主任了。等我出差回来说不定等什麽时候约他出来见见。'
周宁一下子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说,‘那多奇怪。而且我能有什麽事啊,没事找他们干嘛。'
‘没事当然没关系,万一有事你也好知道去找谁。'
周宁不知道这句话林长安是不是就只是随意说说,没有深的意思。他听了却有一种诀别的感觉,不能不感到难过。有段时间林长安工作非常忙,几乎一直在外面飞来飞去,周宁觉得他辛苦。林长安却开玩笑说,不行啊,要赚钱啊。以前只够一个人养老,现在总要赚到让两个人都能随心所欲的钱才行。周宁还没有为钱发过愁,只记到甜蜜的那一部分。今天猛的联想到却忽然寒彻心肺。他隐约窥视到原来视而不见的事实,或许有一天林长安就会从他身边不见了。这就是他们的区别,林长安不会故意忽视那个'或许‘,会在那之前实实在在的为他安排好一切;而周宁在爱上的那一刹那就得了病了,患得患失的病,自己是个医生却并不能和那人一样从容的去看待生老病死。
被不知何时会来的或许弄的烦闷不已,这种奇怪的理由又不想说,周宁彻底失眠了,他到琴房弹了一夜琴,林长安席地而坐,陪了一夜。

30
年後没几天,林长安出了长差。
他们公司北京总部的前中方经理和财务总监有了私情,暗中挪用公司资金,两人联手挤走了原来的美方经理,谁知来了个硬角色。林长安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又是从总部高层空降来的,似乎上上下下都拿他当自己人。孤立不成,架空不了,蒙骗不住。两人只好取下下策,准备1月赴新加坡参加全球年会的时候一起外逃。一直天衣无缝的完美计划,偶然的一封email被经理英文秘书发现了蛛丝马迹,就此揭开了盖子。现在尘埃落定,林长安回美述职,然後直接去新加坡开会,之後又有些零碎杂事。
无论怎麽忙,每天林长安还是会和周宁通一会儿话。大多在周宁下班以後,他上班之前。有时周宁弹一小段琴给他听。有时就只说些琐碎的。
周宁轮转进了产科。小兔子去了妇科门诊。都是体力活。小兔子和教授一个上午看了三十二个病人。没吃上午饭,一点锺不到已经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周宁第一天值夜班和住院医在产房接了七个小宝宝。也是回去睡了一整天才歇回来。
周宁和林长安说,在产科学会了怎麽节省体力。不止要教产妇把有限的体力用在刀刃上,连医生也是。电视里演的那些软语温言的产科医生在这里是不现实的,产房里一圈儿结石位躺著的妇人,都疼的哭爹喊娘的。医生挨个巡视,检查宫开指数,对开全了的大喊,‘使!使!使!'有个产妇疼极了,口不择言骂大夫没人性,‘还让我用力。这(疼)是人受的吗?没生过孩子瞎指挥。'周宁当然不知道说什麽好,住院医也不理会,照旧指挥她腹部用力。直到忙完了,大小平安,周宁他们抓空休息的时候,住院医才轻描淡写的说,‘我怀孕的时候还顺手读了个在职呢。可惜生的时候产程太长了,我儿子胎心减弱,疼也疼过了,末了还挨了一刀。不过女的呢,进了产房都是英雄,没必要非得争谁更英雄。'周宁觉得很有道理,和病人没什麽可争执的。交过班回到家倒在床上,在眼皮胶合之前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了些什麽倒不记得了。
林长安那边不常说起他的工作状况。周宁也不想细问,暗暗却有些盼著他索性辞掉,另找一份闲职。就象林长安自己早些时候说过的那样,没有人会在这行一直给人打工,毕竟太消耗了。可是他说到的却是‘一切都还算顺利。'‘新加坡会後可能还要到香港和巡游亚太地区的大老板再碰头'之类的。听上去不象要走人,倒象要升迁的前兆。不管怎样,每天短则几分锺长则半小时的通话却是周宁安慰心灵的良药,不能见面,不能触摸,至少还能听听声音,知道彼此牵挂。

那些天,周宁仍然时不时去看看瓦片的博客。突然间,怕瓦落地和瓦片翻脸了。
起因是瓦片在博客上登了一张女儿‘小瓦'的照片。在周宁看来并没有什麽。小瓦前一阵身体不好,很多网友都很关心,瓦片就在和大家约定的时间用一个特殊的类似flash的小软件把一张母女合照波了大约三十分锺。随後就撤了。周宁当时也看到了,瓦片和他想像中的相似,眉目清丽,神情婉约,烟雨江南走出来的灵秀女子。
谁都没想到一向呵护瓦片的怕瓦落地忽然爆发了。他指责瓦片考虑不周,在这样人肉引擎发达的时代,个人信息很容易被人发掘随後泻露,孩子如果受到攻击,完全没有自保能力。有网友帮助解释了几句,说瓦片用的那个软件是不能通过保存的方式来留下照片的。後面也有人反驳,虽然不能保存,截图的话还是可以的。怕瓦落地却并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话风一转,颇为无奈的说,你怎麽就是听不得劝呢?这麽倔,为什麽该忘的就不能忘了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到底是什麽没有忘。留言板眨眼就翻了若干页,很多主题贴冒出来讨论他们的关系。也有不少人追问,《向来痴》是不是你的真实经历?最近的那个《从此醉》是不是你的自传?怕瓦落地是谁?是他吗?後浪推前浪,留言盖留言。瓦片却保持著惯有的速度波文,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於是越发引爆各种铺天盖地的猜测滚滚而来。

周宁忙了两天没来就有些摸不清状况,转回帖文区补课。没想到一看就有些放不下了。《从此醉》讲了‘我'的故事。‘我'是知青之後,到北方上大学认识了‘他'。

我出生的时候两个女人哭。我妈,因为我是她的头胎,又特别顽固的不肯顺利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奶奶,因为我爸不听她的劝告在乡下和一个女知青结了婚还生了孩子。她不知有什麽办法能把一个家而不是一个人整个搬回H城来。
我离开H城的时候还是两个女人在哭。我妈和小娟。我妈难过我舍她而去,小娟没有考上我们共同向往的北方名校,只能看著我独自离家千里。而我,我却故意转头不看她们的眼泪,只自私的高兴著和这个城市的别离。
寒假我留在学校帮教授抄一份抄也抄不完的书稿,拿一点微薄的报酬。春节後的一天,我骑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去找勇哥。
‘勇哥,'我叫他,他憨憨的笑,递给我一个大大的口袋。里面都是家乡小吃。他没有看我,我明白了,家里没有钱带过来。
‘不好意思啊,都被我们吃了。大勇,你真是带给你妹妹的啊?'坐在靠窗下铺的一个男孩和我打招呼,另一个男孩靠在他肩上看书,也点了点头。
陆恒和萧远。
走的时候陆恒和我同路,他在我对门的那个学校。我们都骑一辆二八加重锰钢永久,穿一件军大衣。
两个月後我去勇哥那里,头发长长了一点,不再中分,别了一只小发卡。衣服也不那麽臃肿。勇哥看著我笑。
七八个人挤在男生宿舍里,看冠军杯,喝陆恒买来的啤酒。
暮春,一起去爬雾灵山。晨曦中忽然发现一条蛇盘踞在路旁的大树上,陆恒牵著我的手走过去。我的冷汗湿了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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