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故事————100005
100005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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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越强忍不住想,如果真能回到从前,从前那个暮春的清晨。一切从头来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王越强暗暗摇了摇头。时间飞逝,那个心怀同样执念的少年早已变了黄土。而面前这个人却毫不知情。这麽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几乎完全没有变化。当年也只有他,站在笑君身边却不会被笑君的光芒掩盖。任何时候,只要有他,就能让所有的人感觉心安。
有人过来敬酒,打断了王越强的冥想。林长安把信封装进西装内袋,事後锁进办公桌的抽屉没有拆开。那晚,新郎很快就被马小军等人灌的大醉,再没机会和林长安说些什麽。

林长安没有向周宁细说这件事,转而谈起一些轻松的话题。周宁也积极配合,不想追问。从那个山村之夜以後,疑问似乎都解开了,他们之间却并没有立刻恢复从前的亲密。
周宁知道现在问题不在林长安,而在自己身上。
林长安无疑是坦诚的。那天他甚至和周宁说到过他们最初相遇的情形。
那一刻,林长安想起的是李笑君。
这种分析,对林长安自己也是痛苦而艰难的。在那之前,他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过笑君了。不是想不起,而是刻意不去想。人生就是这样,有时为了简简单单的活下去,便不得不逼著自己淡忘一些东西。然而这种忘记却并不容易。
随著年纪增加,见识渐长,事业蒸蒸日上,林长安心里有个角落越来越沈重。有时他甚至会怀疑当年长辈们对他的指责是对的。笑君就是有了他的庇护,才会那样任性张扬,几乎就象一朵怒放的花,肆意挥霍了生命,以至英年早逝。否则,以笑君的满腹才华,留到今日,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景况。
周宁和李笑君无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是在那个瞬间,他们的确很相似。战斗中的笑君总是微笑,象浴血的天使。恶作剧的笑君时常狞笑,象稚童带了鬼面。
周宁思考过後,弯下腰,眼中闪动著狡黠的光芒。
林长安在恍惚中以为回到了从前,虽然只有刹那而已。他不知道那一刻是什麽刺痛了他的心。人心太复杂了,说不清的何止是痛?或许唯一明白的就是,他再不会有机会去问问那人,当年种种究竟如何?就是这样,虽然不再多想,有些东西放不下,终究放不下,在你不能预料的时刻,冒出来,刺一下,痛不可当。

如果不是再次见面,这次邂逅对周宁和林长安根本毫无意义。而再见的时候,林长安清清楚楚的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笑君。
和周宁曾经戏言的不一样,林长安对他的确没有一见锺情。
见到一个和笑君很象的人,他是有些好奇,所以才安排了一次饭局。进了门就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包围的密不透风,那个孩子却心安理得的躲在角落大吃水果。等他走过去招呼,只在T恤上胡乱的擦了手就递过来。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看也没看他一眼。林长安啼笑皆非。他们在圆桌上对面而坐,林长安看的很清楚,周宁和笑君并不十分象。
当时林长安还没有正式调到国内,只算临时监管。跑美国的时间比留在这边的多的多。再次遇到就是他按季度到邮局去给许心茵家寄钱。周宁取了个包裹,匆匆忙忙的拆,要不是他就得摔个大跟头。
後来有时是无心遇到,有时林长安惦著这个有趣的大男孩,也会到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去等。慢慢的再有些约定。两个人的相处轻松愉快。直到有一天晚上,林长安忽然发现,周宁也许是喜欢他的。那之後林长安出了趟差,想了很多,终於做了个决定。
‘小宁,你要知道,笑君的确是特殊的。对所有曾经认识他的人都是。但是,'林长安把周宁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两手合住,握在中间,‘我现在,却是只有你一个。'
周宁不可能不感动。也不是不相信。
只是过去他以为林长安就是完美一词的代言人。他傻傻的,拼命的在後面努力追赶。可是忽然的,他发现完美还有另外一种演绎,叫‘李笑君'。

这个长的和他有些象的李笑君弄的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麽办好。
林长安再三的问,周宁才吞吞吐吐的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和他一起出现。你多半不会和我在一起的。'说著,不由自主的眼圈就红了,只能掩饰的靠上了林长安的肩膀。
林长安叹了口气,把他的脸捉出来。‘小宁,不要去想这种没有可能的问题。笑君去世的时候我二十五岁,你才多大?遇到你,我已经三十六岁了。
或者你想问的是,如果回去二十五岁,我会不会去找笑君?'周宁忍著眼泪点了点头。
林长安注视著他的眼睛,凝神想了想,‘我不知道。那时我们都没有想到过这样的事。而现在,用我这样的年龄和阅历再回头去判断十多年前的我,我觉得这样想很不公平。再说,'林长安的声音低沈酸涩,却仍然字字清晰,‘毕竟是没有那个如果了。'

林长安的苦心周宁何尝不懂。他用力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觉得林长安并不能真正体会他的感觉。这恰恰不是因为林长安不体贴,不谦逊。只是他们之间差别委实太大了。只有周宁自己知道,抑制不住的那种感觉叫,自惭形秽。


大结局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爱

周宁换了便装,办完了手续。小兔子午餐时间结束,也不能再跟。该嘱咐的话早已说过一万遍。当时没见效,再多一遍估计也不可能见效。小兔子扁著嘴走了。她跑到拐角躲了起来,等周宁转了身,才回到能看到周宁背影的地方目送他离去。
程勉心情很有些复杂。她和周宁嚷嚷的那些话,虽然是开玩笑,却也有几分真心。想想她和周宁这几年,就象两个满是童心的孩子,一直牵著手走在青青校园里,和外面的世界隔绝。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就是天长地久,爱人朋友事业无一不完满。可是忽然有一天天旋地转,一切都改变了。
那时是周宁默默的在一边陪著她。
程勉有时会想,如果和周宁在一起,也许也挺好的。不是爱情,却也是温暖的,不会再受伤。就这麽一辈子,做一对让人羡慕的名医。可是周宁终於还是向前迈了一步。程勉看著他,受了伤,可是还是带著伤痕,和那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或许那就是周宁的幸福。那麽自己的幸福又在哪里呢?无论如何陈灏已经是翻过的一页。万言书,程勉大约猜到是谁,毕竟能拿到陈灏日记的亲厚朋友只有那麽几个。後来也有迹可寻。只是他们从来谈不上开始,如今当然也没有开始的可能。
那还有谁呢?
一张脸悄悄在眼前浮现出来,带著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深情,‘程勉,跟我在一起吧。'切,这个专门捣乱的流氓,怎麽哪儿都有你?程勉啐了一声,却终於忍不住又笑了。

周宁回骨科和他的带教住院医告别。
米娅是个从纽约上州来的女孩。金发碧眼,身材惹火。美人在医院也很容易受歧视,大部分患者最初都以为她是护士,根本不能相信她是个第三年的骨科住院医师。人不可貌相,周宁後来才知道这个美人还是个才女,哈佛的医学博士,麻省的统计博士。毅力也过人,在东部上学的时候每年参加波士顿马拉松。米娅曾想鼓动身材单薄的周宁开始跑马拉松,被程勉坚决制止,‘你想四十来岁就换关节麽?'米娅和一般的美国人一样,并不喜欢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看周宁不甚感兴趣,只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米娅教了周宁不少东西,周宁十分感激。
他走进休息室的时候,米娅正在为一篇文章进行统计计算。这篇文章周宁看过,记得好像已经大修过两三次了。
米娅看的出他在想什麽,笑,‘正在搞个小把戏。看能不能把显著性弄的好看点。'
周宁有些吃惊,‘这也可以麽?没有问题?'近两年美国经济不景气,政府大幅度削减研究经费,僧多粥少,为了拿到钱,学术界造假风气日盛。越来越多的杂志刊登出应该避免的‘数据修饰'细则。
米娅说,‘当然没问题。统计说到头就是个数字游戏。只要你遵守规则就行了。而且啊,'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其实这里也有些bullshit,根本没法解释。'
周宁不明白。
‘比如说吧。前两年我在咱们医院的统计部门和他们玩游戏。分别用三种算法计算近三十年意外死亡的人群中,病案号的统计分布。道理上来说应该是单双号各占百分之五十才对。也就是无论单号双号发生意外死亡的几率应该是一样的。可是结果出人意料哦。单号意外身亡的可能性明显高於双号。差异显著。'
虽然她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周宁还是有些不能相信。米娅看过前一阵有周宁署名的文章,知道他医学统计学的不错,问他要不要自己看看原文档。周宁看了看挂锺,时间还有富裕,就在电脑前坐了下来。他的密码已经注销了,米娅用自己的名字帮他进入系统。
三十年的病例量实在不小,文件的滚动条不停的翻滚。等完全load好了,周宁翻到算法部分仔细看了看,自己单开了个空白文件进行简单论证。神奇,竟然是真的。他默想了一下,林长安在仁和的病案号好像是双号。自己的是什麽来著,几乎从来没用过,根本不记得了。果然bullshit。没道理可讲。他关闭了部分窗口,只剩了原数据,随手翻了翻,心血管病,中风,自杀和交通意外占了很大比例。
因为是内部参考资料,病患的名字都没有隐去。忽然有个名字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他把那一行数据拉到屏幕正中间,
xxxxx9 X-J Li male 24 Asian
死亡原因是交通意外引起的颅脑损伤。
偷偷看了看米娅,她正全神贯注弄著自己的计算。周宁手心里都是冷汗。他犹豫了一下,进入病历数据库。输入xxxxx9。
米娅走过来的时候,周宁已经发了一阵呆。米娅看了看开著的视窗,是尸检报告中的一系列血液检查结果。
‘你也注意到了这个人是麽?发现了吧,是本院的医生。很可惜呢。你们中国人是不是工作都很拼命?名单上还有一个和这个名字差不多,年纪也大不了多少,矽谷某公司CFO,驾车途中突发心梗死了。就前两年的事。'
‘怎麽会这样?我是说他。。'周宁脸色苍白,指了指屏幕。
‘不奇怪。'米娅习惯性的耸肩,‘我们这一行工作这麽辛苦。很多医生都有睡眠障碍。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当然看上去是比较严重了。他自己是麻醉医师,用的都是处方药。拿到也很容易。单纯说用药还算合理,也没有太过量。'
可是那些药物都有副作用啊。周宁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看到了麽,是交通意外。'米娅关上了所有程序。
‘你,认识他?'
‘恩,恩。完全没有过交集。那时我还在读书呢。不过他很有名。现在很多麻科的老人和手术室的洗手护士还记得他。
脑子和手都难得,天生就该干这行。可惜了,说是去约会的路上出了意外。'
‘什麽?!'
‘悲剧吧。据说这人是个工作狂。几乎吃住都在医院,每周工作量超八十小时那是肯定的,几乎什麽时候都随叫随到。
手术室护士长说,那天罕见的下大雨。他们刚收了个车祸意外的患者。患者临上台!病发作,吐著舌头缩不回去了,非说自己是外星人。腹腔出血呢,大家都急了。
当时就是这个医生,他本来都交过班正准备走。听说了就又回到患者那里跟他说,你很幸运,你知道麽?因为你这个病啊,只有我会看。我要是治不好你,你这辈子就完全没希望了。後来他就在麻醉车的小抽屉里翻了一阵。用手握了一个小针头,在患者头顶扎了一下。那人舌头马上就缩回去了。
然後他就走了。据说他从来没这麽早下过班。大家看他很高兴,问他是不是去约会。他就笑著跑了。结果没多久救护车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很多人去了追思礼拜,那个神秘的女朋友居然没出现。这事现在医院里还有人在说呢。医生这破职业。真没辙。。。'

周宁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米娅道的别。他还要回家去取简单的行李,然後到机场跟林长安会合。这个城市对林长安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周宁不愿他进城来。
独自走在起起伏伏的路上,周宁觉得肩上装著杂物的包越来越沈,压在心口,让人透不过气。原来他长期以来的预感并没有错。‘我们从来不曾谈到过。'如果谈到了呢?一切是不是该有所不同。
过了五个路口,开始爬坡,翻过这个坡他和程勉的公寓就到了。
意外又不意外的,慢慢视野里出现了那个人。悠闲的靠在一辆银灰色带著三叉星徽标志的越野车上。一眼看见他就迎了上来。手伸过来搭上周宁的肩膀,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拉近了拥抱住,只是拉下他的包,自己提著。
周宁魂不守舍的看著林长安脸上的笑容,心想加州的阳光怎麽这麽刺眼呢,竟然晃的他什麽也看不清。
林长安牵了他的一只手,握住就不笑了,放开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怎麽了,小宁?不舒服麽?你的手怎麽这麽凉?'
‘我,在空调房间待太久了。'
‘是麽?'林长安有些担心,‘是不是最近因为要走,工作太拼了?'
周宁努力振作,‘怎麽会,我们上去吧。'他拉了林长安的手往楼上走。
‘怎麽不会?你知道麽,马克土温说过一句话,我经历过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你的手比冬天还冷。。。'
周宁忽然在无人的楼道里收住脚步,转头看著他。
两人面对面的牵著手,贴的很近,稍微靠一靠,就可以唇齿相依。周宁睁大了眼睛,脑子里瞬间百转千回,该,怎麽办?
很想抱紧了他撒娇。很想咬住他衣襟上的一缕纤维,把紧张无措的情绪都消磨掉。想跳起来大喊大叫,把一切理智都抛开。或许应该去做个手术,去掉这之前的所有记忆。告诉他,你守著我好不好,你来找我,我纵然没了记忆,也仍然会记得你。或许应该更任性一点,求他,我们走吧,车子,行李,名字,一切都不要了。到一个没有人的荒岛,连身上的衣服也烧了, 只有你,只有我,从现在,到未来。
忽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接著就有急促的脚步声。
周宁打了个激灵,好像刚刚从一个恍惚的梦中惊醒。林长安却好像什麽都没注意到,手稳稳的捉著他的,眼睛定定的,温和的看著。他们对视著,经月经年,从亘古洪荒到永永远远。周宁在他的眼睛里找到自己,想著他曾经说过的话,‘无论你想要的是什麽,都可以问我要。'
‘I want to escape.'周宁缓缓的说。
林长安笑了,俯过身来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忽然拉著他飞奔下楼。银灰色的车子子弹一样开了出去。
不久以後,一架小型飞机从城市南部腾空而起,在市区上空漂亮的打了个回旋。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西班牙式的建筑,车子川流不息小如甲虫。医院,周宁的公寓楼,繁忙的高速路,人来人往的渔人码头。
周宁默默的看著,在心里完成一个祭奠。
那里,他停留过;那里,他离开了;那里,他等待过;那里,他迷失了。
晴空万里无云,夕阳的光扑面而来。周宁指了指窗外,林长安会意,他们追逐著夕阳而去。飞机越过金门桥,渐渐的人烟繁华都被抛在身後。可见的只有前面的光明,滚滚不息的浪,和岸边苍郁的森林。阳光刺眼,周宁的眼睛慢慢湿润,不知什麽时候,他和林长安的手交握在一起,给了他无尽的力量。周宁没有回头去看那个被抛下城市,只是鼓起勇气,对那个必定会跟随一生的影子说,你那麽好,或许我什麽都不如你。可是,我对他的爱和你一样。无论发生什麽,也永不放弃。
他转过头去,模糊的视线里,林长安熟练的操纵著飞机,用耳脉和地面保持联系。感受到身边的目光,林长安看过来,脸上是个温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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