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险记————凉雾
凉雾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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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轩来看他时,一进门,明显地被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他一向是安稳平静的,难得看到他这么失态的惊愕,沈国栋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嘿嘿地笑起来:"怎么样?"摸一摸自己的头。
就骆云起那个发型,想来一定是在什么高级发型店做出来的,剪几剪就要好几百的那一种,也不是说不好看,只是太阴柔了,少了点男儿气概,还不如他现在这个五块钱剪出来的板寸呢。
何其轩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也跟着他笑起来,"......不错啊。"现在骆云起这个样子,和以前是完全不同了,怎么说呢,更象一个十七岁的大男孩,很有一点初生牛犊的英气......和傻气。
"不错吧?我也觉得很不错。"沈国栋非常高兴听到他的赞美。如果是前几天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对这个身体实行支配权,毕竟自己不是本尊。但现在看来真正的骆云起是不会回头了,那他可以照着自己的心思大刀阔斧地对这个身体进行改造。改换发型只是第一步,他还想把皮肤晒黑一点的,男人白成那副样子实在是太奶油了。
换个发型,从头开始吗?
新剪的发型有点青涩,但看他笑得满脸阳光灿烂的样子,何其轩也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他没想过这一次的工作居然这么轻松。知道骆云起没死,他心头咯噔了一下,伺候一个坏脾气的大少爷不是一件美差,尤其又还是个病人,只怕还要难伺候十倍。他其实是作好了‘权当这是一个考验'的心理准备才来见他的。
但是骆云起这么听话,可以说是他见过最合作的病人了。没有刁难,没有嘲讽,按时吃药,按时打针,按时复健,按时休息,一点儿也不怕苦或者怕痛,脾气好得不象话。单人病房里没有病友可以聊天,独处时他会安静地翻阅报章杂志,或者扶着墙挪到阳台上看风景......
他喜欢现在这个骆云起,心思很单纯,也很容易满足,一点点的赞美就会令他很开心,开心的同时又会因为觉得自己太肤浅了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他还不至于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好感,可是那天,他看到他哭了。
那是在他看望完受害者家属回来,骆云起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带着一点闷闷的鼻音:"他们......是不是很伤心?"
他看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眼眶有些发红。这样的发现让他小小地意外了一下,顿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伤心,是当然的。"
那种巨大的悲哀,笼罩整个家庭的低气压,别说两个一说就淌泪的老人,连狗狗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默默地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这样的气氛让他也觉得很难受,生命是这么脆弱,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事,父母也会悲痛欲绝吧。
从那家出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骆云起没有再问下去,呆了一会儿,忽然倒头拉高被子。
听着里面传来的压抑抽泣,说不惊异那是假的。他呆了很久,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慰他--是的,他居然想过去安慰他。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转身出去好给他一个恣意痛哭的空间。
他就那么呆呆站在那儿了,直到看到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摸索床头柜上的纸巾却险些碰翻水杯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他把纸巾塞到他手上,无形中也提醒了骆云起房中还有另一个人,结果那一个下午,两人视线只要一对上骆云起都会显得有那么一点不自在。知道他尴尬,所以他尽量地不去注意他的红眼睛,但做检查的医生却轻轻松松地取笑起来,"唷,痛得都哭过了啊?男子汉可不兴流马尿啊。"
当时少年那讪讪的表情,让他现在想来都还忍不住要低低地摇头而笑。现在这个骆云起,是平易近人的,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接受了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间的称呼,早就从‘骆少爷、何先生'转变成直呼其名。
"云起......霍先生在催我回去了。"
何其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沈国栋愣了一下。
"回去?"
"嗯。"
本来以为过来只是处理他的后事,顺便收拾烂摊子的,所以打算最多停留两天就可以办完,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现在比预计的时间耽搁了太多天,虽然一直通过网络并没有放松那边的工作,但霍先生正和辉煌集团合作的案子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他作为助理不回去的话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哦......"沈国栋下意识地发出一个单音,隐隐约约感觉到生活又要起变化了,心头略略有点慌。
何其轩温和地问他,"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
一直住在医院当然是不现实的,事实上他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在留院观察而已,医生对他的进步很满意,也曾玩笑地说‘看不出曾经一度休克死亡过',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出院了,只是出院后就要面对一个陌生的生活环境呢......
何其轩耐心地看着他,并不催促。
"我,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他是鼓起相当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的。既然说了要重新开始人生,当然就不能再象以前逃避现实。陌生的环境可以适应,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不能象小女生那样前怕狼后怕虎,何况,和何其轩一同回去的话总比日后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要来得有底气一点。
何其轩笑了。
他的笑容非常温暖人心,象三月和煦春风。这个人有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沈国栋看着看着,莫名地就觉得心渐渐定了下来,情不自禁便把这些日子自己没事躺在床上关于未来的遐想全都说出来了。
"我想......好好念书,考一所好的大学,报考一个好的专业,然后谈......"谈一场我爱她她爱我的恋爱。
最后那句话他不好意思说出来,搔搔头,面孔有点发红。
不过他虽然没说完,何其轩也大概猜得他后面的意思了,忍着笑拍拍他的肩。"慢慢来,云起,慢慢来。"
出院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医护人员都挺喜欢这个待人和气的英俊少年,告别时很说了些祝福话,那上了点年纪的主任拍着他的肩意味深长:"以后要珍惜生命啊,小伙子。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运气的。"
沈国栋铭感于心的大力点点头。
的确,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可贵。现在医院里都还有挣扎着求生的病人,他曾经亲眼看到过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人做复健,纱布渗出血来他咬着牙学走路,和这个人比起来骆云起酒后驾车把自己性命不当一回事,实在是太轻率了。
而他,沈国栋,还能活回来再度看着日出日落,这是多么难得的机缘。他决定--以后无论遇到多么痛苦的事情,都绝不轻言牺牲。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出意义来,他不想死的时候又象这次这样,满怀悔恨。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耳畔风声呼呼,沈国栋感伤地看着两旁飞逝向后的风景。
他就要离开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了,他的父母、亲友、青春、感情,他的前半生,全都留在了这里。
对旁人来说,沈国栋已经化为一捧飞灰,葬在公墓偏僻的角落。也许他也要狠狠心和以前一刀两断,从今后他是骆云起,一个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开始。只是,凝视着前方宽阔平坦的路面,他心中仍然闪过一丝不确定的阴影:往后他的人生,真的会如这路一样这么平顺吗?
"要不要听歌?"
虽然开着车,但何其轩还是注意到他黯然的神色。他这么建议着,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沈国栋摇摇头。在这个时候若是听到伤感的歌曲,他怕自己忍不住又会哭出来。
"其轩......你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吧。"
以前,本来有好几次机会可以问的,可是他总觉得那是骆云起的隐私,何况他只是借他的身份想要重新活下去而已,应该眺望将来,而不是拘泥于往事。但他们现在的目的地,是距此地约有七八个小时车程的一个省会城市,骆云起的家就在那里。想到晚上就要和他以前的生活圈子打交道,避无可避,而他却一点底也没有,沈国栋就相当的忐忑。
"以前的事......"何其轩沉吟。
他不爱传小话,但自有爱传小话的人把以前那些事当作奇闻轶事偷偷传开,三年前他已经加入霍氏,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但他是个讲分寸知进退的人,闲话到他这儿为止,这也是齐国豪器重他的原因......
"嗯,比如说,我以前做过些什么?还有什么亲友?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这边来?还有那个......霍英治......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何其轩轻微地磨了磨牙。
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不希望由自己来扮演灌输者的角色。做这种事,需要拿捏得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哪些会引起他反弹,又有哪些说不定会触动他的记忆神经,这些都需要掌握好火候的。
他很想象那些面对小孩子天真发问说‘妈妈为什么我没有小鸡鸡'的父母一样,含含糊糊来一句‘以后你就知道了',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骆云起,对以前发生的事根本就是一头雾水,如果就这样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回到那座豪宅,面对那几张冰冷的面孔,那种巨大的心理落差......
他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其实你以前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多数是待在公司,很少去霍先生家里的。"
沈国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停了停慢慢回过点味儿来。
"霍先生家里?"他疑惑地反问。
"嗯。"何其轩点点头,"你是住在他家的。不过......"他顿了顿,小心思索着他的措词,"因为他不太喜欢你,所以以后,你最好尽量避开他。"其实不用他说,他相信骆云起也应该看出来了,住院的这些日子连电话都没接到一个,可见关系有多糟糕。
沈国栋有点结巴,"为,为什么?"他慌慌地补一句,"我是说,我为什么要住在他家啊?"
骆云起看起来不象是寄人篱下的人啊,而且一个姓骆一个姓霍,想来也不会是兄弟之类的。既然霍英治不喜欢他,那为什么还要容忍地让他住进去呢。
"嗯......因为他算是你的......哥哥吧。"

第 6 章

虽然夏天太阳落山的时间会很晚,但到达那个城市时天已经黑尽了。
驶过霓虹闪烁的街道,穿过大半个城区,远离了闹市的繁华,车子渐渐蜿蜒向上,到了清幽的山上。
隐隐绰绰,前方夜色中矗立着很大一片建筑,拐了个弯,大门赫然在望,桔黄色的灯光映出半边山壁上四个气势恢宏的大字:丽锦山庄。
岗亭里出来全副装备的保安,何其轩与他交涉几句,那保安敬了个礼,开闸放行。
顺着宽敞的大道驶进去,两旁全是间隔很宽的别墅式独立小洋楼,楼前楼后皆有很大的花园。沈国栋虽然没有来过这边不能从地段方面来估价,但这时候也很清楚地知道这里大概就算是物业广告中所说的什么高级住宅区了。
要说完全不好奇不关注那也太矫情,他还没有接触过富人的生活呢,看这里的房子,单是花园的面积就抵得过三个沈家,好奢侈......沈国栋看着看着忽然就有点纳闷起来:以前那些打土豪均贫富的革命烈士抛头颅洒热血到底是为了哪般啊?
"这边是C区。"何其轩不知道他的思想已经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见他一直望着窗外,还以为他在默记地形,热心地为他讲解,"霍家在A区,那边环境更好,有独立的游泳池,院子后面栽了一排樱花树,暮春时风景最美。"
沈国栋点点头,笑笑。
还樱花树,小资情调。
不过这里环境真的很不错。早晨,沿着小道跑步,空气又新鲜,如果再带条狗狗......想到狗狗,不能避免地想到了他养的财财。
虽然名字很土,但其实是条很漂亮的小京巴,满月的时候就抱回来了,全家人宠它宠到极点,它也知道,所以特别会撒娇,人往沙发上一坐,它就主动跳到大腿上来趴着。唉,他简直是把它当儿子来看的。
不知道财财现在怎么样了呢......
"到了。"
沈国栋回了神往外一望,车子已经穿过庭院在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
比先前看到的房子还要大,三层楼,欧式风格,白色的石墙在路灯下映出冷冷的光。
这里就是......霍家?
沈国栋慢慢开门下车,带着一点怪异而胆怯的心情,抬头打量着这幢大宅。
所谓的‘店大欺客',这种心态在此刻的沈国栋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这里并不是骆云起的家,而是霍英治的家。而他沈国栋,更是一个外来人口。看着这房子,他的勇气在崩溃。这就是所谓的豪门吧,以后,他真要在这种地方生活?
何其轩提着他的行李,见他站在车边没动眼中有惶惑之色,愣了愣,过来轻声地唤他,"云起?"
沈国栋视线转到他脸上,展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期期艾艾道:"我,我有点怕。"
何其轩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特别善于体谅和了解别人的好朋友,所以他在他面前,完全没有隐瞒自己的内心情绪。在这个时候,他是很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一点鼓励的。
何其轩心中起了一些怜惜,也许自己不应该跟他说霍英治不喜欢他,让他心里有了阴影。他故意轻松地笑了笑,握着沈国栋肩膀摇两摇,"不用怕。......霍先生今天有应酬,他没在家。"
哦,那还好一点。
"来。"他招呼他,"我们进去。"
开门的佣人姓陈,何其轩介绍说是陈婶,沈国栋还来不及对她展开一个礼貌的微笑,陈婶已经不冷不热地叫了声‘骆少爷'便不再理他,转头对着何其轩道:"房间是收拾好了的,我带两位上去吧。"
看来骆云起真的在这家里挺不受欢迎的,陈婶对何其轩说话的态度明显亲切得多。沈国栋心头打鼓。
何其轩拍了拍他的肩,鼓励地笑一笑。这举动让沈国栋暖了一下:还好,何其轩当他是朋友的。
得知两人已在高速公路上吃过晚饭,陈婶带他们回了房便下楼去了,沈国栋有些局促地站在房中央。
霍英治虽然不喜欢骆云起,但物资方面,倒是没有亏待他。事实上是,这房间太豪华了一些,他一个外来人,生来就是一小老百姓,站在这里,别说归属感了,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自处。
"坐了一天车累了吧,你洗个澡好好休息。"何其轩进来一放下行李便进到浴室放水去了,出来时看到他别扭的站着发呆,稍微愣一下就明白过来。"是不是感觉很陌生?"
沈国栋点点头。
他以前虽说住的是一间斗室,夏天热冬天冷,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家呀,晚上回来,远远地看到房间里亮着灯就会觉得非常安心。这间屋子美仑美奂则矣,可是却完全没有家的感觉......
"慢慢就会习惯的。"何其轩温和的安慰他,"你别多想--"身上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看了看号码,他接听,"霍先生?"走开两步,"......是,刚到。......哦......好的,我马上过来。"
看吧,这就是给资本家打工的下场,开了八小时的车还得应召去伺候老板。
何其轩一抬头,看到他眼中那种同情的神色,不觉笑出来。"......我得先走了。"辉煌集团的案子谈得太久,非得在这几天敲定不可。
沈国栋语气很有些担心,"你行不行?"
何其轩笑,"加班的时候两天没睡都试过,这不算什么。"
沈国栋也笑了。活得这么忙碌充实,生命比较有意义,不象他以前,看到别人拼命向上只会觉得何苦啊,世界的明天还会在这里,于是懒散悠闲的过着日子,一懒就懒到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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