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吧。"霍英治开了门,站在门口招呼他。
沈国栋应了声收拾心情,刚一踏进玄关,陈婶笑着迎出来。一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就象吞了只绿毛鸡蛋一样。
沈国栋想倘若是以前自己一定会因为别人的如此排斥而觉得不安吧。因为那时还想着以后要生活在这里,很希望能和周遭每一个人都和平相处。但是现在......他已经不作如此想了,反正他办完要办的事以后就和这家人再无牵连,就算看脸色也只不过是最后一次,他只装作没有看到。
霍英治轻咳一声。"陈婶,饭好了叫我们。"说完又转头面向沈国栋,"我们去书房谈。"
两人进了书房,霍英治请他坐,自己走到吧台后倒酒。他心头其实很清楚,沈国栋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什么来,他大致是可以猜到的。
递了杯红酒,他在沈国栋对面坐下来,"有什么话,说吧。"
看沈国栋动动嘴唇有点不好启齿的样子,他难得宽宏地笑一下,给他一颗定心丸。"我说了我的承诺有效,所以你尽可以把你的要求提出来。"
沈国栋咽了口口水,"我,我想问你要户口本用一用。"
霍英治点点头,会意地问:"补办身份证?"
沈国栋点点头。
霍英治轻哦一声。
这也是意料中事。
假证就算做得再以假乱真,以沈国栋的性子来说也始终是一个心理负担。他能理解。
"那,打算要把名字也改过来吗?"
沈国栋稍微愣了一下才弄明白霍英治话中的意思。长长地噢了一声后慢慢摇了摇头。
"不用了......"其实,骆云起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不只是青春和崭新的时光,还有一些屈辱的不堪回忆。他也不是没有怨天尤人过--怎么就附在这个人的身上了呢?所以刚到厦门时他把名字改了,其实潜意识里是觉得沈国栋的人生比较清白吧。
不过时光荏苒,他慢慢地也明白叫什么名字其实并不重要,而每一种经历都是一笔财富。叫骆云起或是沈国栋有什么区别?他还是他。而且,刚才霍英治问那句话时语气中隐约流露出很希望他改名的意思--容他有一点点的抵触情绪--他偏不想如他的愿。
他偏过头,不去看霍英治,只随便扯了个借口:"听说现在国家有新政策,十六岁以上的成年人没有正当理由不许改名字了......"
霍英治本来确实有点淡淡的失望:他并不希望有一天会从自己的的嘴巴里柔情款款地蹦出骆云起的名字来。此刻听了这一句顿时又有些欣喜。"政策嘛,"他矜持地笑笑,"是可以很灵活的。"
沈国栋黑黝黝的眼睛瞧他一眼没吭声,心头有点反感这种特权阶层的优越态度。他想他和霍英治思想差距太大了,到底有几年的代沟呢,生活环境也大不相同,实在很难和他说到一块儿去。他想抓紧时间办完正事离开了,微微挪动一下身子,"那个,我会尽快把户口还给你的,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
霍英治知道他这是在变相地催促自己拿出户口,他只装听不懂,不动声色地笑笑,"我当然没什么意见。不过这边的地段你不熟,人也不认识。就算办快证,怎么也得十天半月吧......"说到此处,故意停一下,看看沈国栋的反应。
"十天半月......"沈国栋有些迟疑,"这是最快的了吗?"
霍英治看他一会儿,"你赶时间要用证?"
"打算今年参加成人高考......"沈国栋解释得颇不情愿。他本来不想跟他说这么多的。
"这样啊。"霍英治沉吟,过得一会儿抬眼一笑。"那还是我让人去办吧。你稍微等个几天。"
凭心而论,沈国栋不想沾他的光了。但是心头也很清楚霍英治说得很在理。政府部门办事手续不是一般的繁琐,简单的一件事小老百姓去办往往要跑好几趟。而如果由霍英治出面的话,手续会简化很多,效率也会提高很多。他只得无奈地点点头,"那麻烦你。"
霍英治默然。
冷了一会儿场,沈国栋觉得已经找不出什么话再说了,先站起来告辞,"那我先走了。证办下来了,请你通知我一声。我的电话......"
"你现在住哪儿啊?"
"......一家小旅馆。"
霍英治静了静,说:"住外面不太方便吧,不如--"
"不用了。"沈国栋谢绝得很快,快得让霍英治几乎有些受伤的感觉。两人眼对眼地互望了数秒,最后还是霍英治先避开眼来,勉强笑笑,"住宿的费用--"沈国栋也敛了眼光,若无其事地轻声接下去:"还好。十五块钱一天,还承受得起。"
霍英治无话可说。
沈国栋等了一会儿看他不再言语,微微点个头,"那先走了。"
霍英治很想再努力一把留他吃饭。可是自己也知道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来。如果不是因为户口的事,他是不会上门的吧。
注视着他的背影,霍英治曲起手指,习惯性地轻咬。这个动作,配上他垂目沉思的模样,让年纪轻轻的他看上去竟是一副颇有心机的样子。--是的,他的确是在用心机。他想,幸好自己留了后着呢。
老实说,刚才,就算沈国栋不急着用证,他也不会把户口本真的交给他。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要把这个武器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因为,实在是太清楚沈国栋急于和自己划清界线的心理了。
谁也不能担保沈国栋拿到户口后会只是补办身份证。如果他趁机把户口迁出去了怎么办?那以后两个人还有什么干系?一定会老死不相往来吧。而自己也不再有任何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他。现在户口在自己手里,简直就象握了沈国栋的命门一样,自己可以不再费心去想理由怎么接近他,而他反而会一有什么事就倒过来来找自己。
就目前来说,自己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只是人事瞬息变化,要想取得胜绩,以后,就看如何最大功用地发挥这武器的力量了。
第 35 章
转眼间,一月时光匆匆而过,已到今年成人高考的报名时间了。
今日成都春雨沥沥,空气湿润阴凉,雨丝飘到玻璃窗上,汇成一条条细流徐徐滑下。
在这样的下雨天,霍英治暂时放下了工作,站在窗前遥想数百里之外的重庆,沈国栋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
把身份证交给他的时候他就很想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想念书的话,不用去考什么电大,即使是正规的学校他也完全可以作出安排。
只是,他很明白。如果自己真这样提出来,沈国栋一定会飞快地回答他一句‘不用了'。
那个人......已经不相信自己了吧。
其实也不是不清楚最好的补偿方式就是永不出现在对方面前,还给他安静平和的生活空间,不去刺激他对过往的回忆。可是这么做的话,自己又怎么能甘心呢。
他实在是,太想要一个家人了。
就算过年也不会丢下他,会一直陪着他......虽然现在沈国栋对他颇为排斥还无法产生家人的感觉,可是不要紧。他已经回来定居了不是吗。成渝两地相距又不远,以后他有很多的时间来慢慢让他接受自己。
仔细想想,自己的胜算还是蛮大的。
也许可以利用一下自己的腿伤。
受伤的骨头即使痊愈了行走无碍,但在下雨天也会产生酸痛的感觉。那个人很容易心软的,只要在他面前示弱就好了。
而他的父母......也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倘若行事得当的话......
至于何其轩和郎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用不了多久,骆云起回来过的消息就会辗转传到他们耳中。
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有什么。郎杰还对他感不感兴趣,何其轩的负疚感还存不存在,这些都可以暂时不提。最重要的是他们三个人在沈国栋心里是差不多的地位而已,大家都不是值得信赖的好人。但再想想,似乎他还是要占一点先机的,毕竟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骆云起的身体里住着沈国栋灵魂的人。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霍英治也承认自己不是善男信女。他用心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虽然想着要弥补,可是时不时地还是忍不住要使些手段出来。
在这个下着雨的凉爽日子,霍英治对前途充满着莫名的信心。与此同时,在数百里之外重庆,丽日晴天。
平日安静的电大校园内难得的人声鼎沸,教职工拉开长桌发放各专业资料,报名的考生们围着七嘴八舌地询问着今年有什么优惠政策。来来去去的人潮中,年轻男女居多,但也不乏有实际工作经验却因为没有文凭而在事业上受阻的中年人。沈国栋夹杂在他们中间,考虑良久,迟迟不能在专业那栏填上自己的志愿。
他本来是想选财会的。
做会计师的话,他可以不必朝九晚五地坐班而只需要把工作接回来做就好,这样可以空出很多时间来照顾父母。不过霍英治知道后却以一个商人的身份很诚恳地告诉他:
"我觉得会计师不适合你。"
倒不是说他不细心,只是很多老板为了避税,一般都会要求会计做明暗两本帐。交给税务部门的那本颇有猫腻,要求绝对的四平八稳,明面上要看不出有什么漏洞。而以他这段时间对沈国栋观察,可以断定此人绝对不是作假的材料。
这一番话让沈国栋很犹豫了一阵。
他对霍英治虽然有心结,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人年纪轻轻却是很有见识的样子。会计那一行其中的关窍以前他也有所耳闻,此刻听了霍英治这么一说也不由得微微躇蹰起来。
"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念法律?"趁着他松动的当儿,霍英治缓缓提出他的建议。
中国人,比较擅长死记硬背。而法律专业又以条文多而出名。虽然内容枯是枯燥一点,但和其他专业比起来,这个的文凭比较容易拿。
听霍英治说完他的考量,沈国栋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答,"我不是当律师的料。"
霍英治笑笑。
确实。沈国栋也并不适合当律师。
他不擅长与人打嘴仗。口齿不够伶俐,心肠不够刚硬,思考不够灵活,在政法部门更没有后台。这样什么都不占的人若有事主光顾并且为之打赢官司,那也真正是个异数。
"其实这个念出来并不见得一定要当执业律师。......大律师也需要助手,律师行也有文职,你何不考虑往那边发展?"
沈国栋默不作声。
他何尝不知霍英治说得在理,只是,承认这一点会让他觉得相当的郁闷。偏偏他又不是一个能昧着良心抹煞别人优点的人。这实在是......
霍英治适时地见好就收。"当然,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采不采纳,自然都由你决定。"
采不采纳呢......
沈国栋很考虑了一段时间。
从感情上来说,他并不想按照霍英治的指示去做,但理智上却很清楚对方的建议非常非常的实用。到底是要维持自尊,还是做一个听取别人正确意见的智者?他有些矛盾。
其实,隐隐约约中,他还是能感觉得到霍英治对他的态度和以前比起来大有改善。他现在看他的眼神不若以前那么冰冷,语气较为柔和,说话的时候甚至会带上微微的笑意。弄不懂,以霍英治的地位、身份以及骄傲的性格,其实没有必要一定要争取自己原谅的。
而自己......沈国栋确定,他只想和霍英治那些人保持疏远的距离。
最好,如参商相隔,永不来往。他虽然没有去报复的能力和狠心,但如果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再与之接触,自己都会有些瞧不起自己。所以,不来往就是最好的了。敬而远之可以了吧。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反正本来就是有着不同生活圈子的两个人啊。
他现在已经开始在一家大商场上班。有了固定的工作和收入就可以边上班边读书,等过些日子生活上轨道了--沈国栋沉吟着--还是要想办法把户口迁出来才好。既然要断就断个彻底。回重庆后他已经去见过父母,也有保留的跟他们讲了一下这几年的经历。所以,如果以养子的名义把户口迁到以前的家里虽然手续上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行......
"嘿,借下笔好吗?"
沈国栋的思绪从沉思中抽离出来,应声转头。那女生没想到他转过脸来竟是这么一个英俊的男孩,微微恍一下神,脸孔渐红。
她下意识地解释,"我明明塞进包里的,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
沈国栋微笑,仿佛是笑她的迷糊,但这笑里满满的全是善意。那女生心呯呯地跳起来,她并不擅长倒追男生,但该刹那她决定要豁出去搏这一把。
接了沈国栋递过来的笔,她装作聊天似的随意问起,"你报考什么专业?"
"......法律。"
"真巧!我也是念这个!"女生十分欣喜,"那我们以后是同学,要多关照啊。"
沈国栋笑一下。"好啊。"
他的反应实在是让人鼓舞,那女生也知道机不可失,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尽量以落落大方的态度对他伸出手去。"我叫程欣。你呢?"
沈国栋微微怔了一下,终于笑着与她握手。"骆云起。"
周围的人在他们身边挤来挤去,来者熙熙,去者攘攘。时值春夏之交,阳光已经有点威力,旁边那棵枝叶茂密的黄桷树上,蝉声长鸣。
这只是二零零*年一个普通的上午,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们,在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上规律前行。
有人离开,有人相聚,有人怀抱希望,有人命运发生交集。在这个大舞台,多少人生故事徐徐拉开帷幕,但人生有若历险,谁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延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开放式,又见开放式!
亲们可以尽情地唾弃我,反正最近凉雾的脸皮已经锻炼出来了...
俺先睡觉,明天养足精神再来承受各位狂暴的洗礼。
最后,多谢各位大人,在如此龟速的更新下还能坚持把此文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