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险记————凉雾
凉雾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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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从来没见过象沈国栋这么贪恋红尘的人,深深觉得不能理解:活着真有这么的好?也许每个人的人生是不一样的,象他,他活得不开心,死了也就不觉是种损失。做鬼倒是一项新奇的体验。不过很显然,这个比自己年长一大截的男人并不这么想,他对人间有很执着的留恋。
少年下意识地瞄一瞄推车上那两具长型物体。
虽然此刻被包裹好好的,但刚才他已经看到对方死状凄惨的样子了,就算这世上真有生命的奇迹,但残破得如此彻底的尸身,怎么看都是不能用了吧。
他想一想,以他最大的诚意开口:"好吧,可能的话,我愿意把我的身体赔给你。"
沈国栋闻言一怔,只有无语地苦笑。
他要一具尸体来做什么?难道这少年还真相信可以借尸还魂?
说话间,护工推着他们已进入了建筑楼的地下。一股巨大的精神压力顿时沉甸甸地压在了沈国栋的心上。
在这地下二层的空间,连空气都是渗人的。人声车声此刻都听不到了,外界的一切仿佛与此地隔绝。那两个护工此刻也有点胆怯,他们这个岗位,难免涉足于此地,但这里的确不是一个让人觉得自在的地方,虽说死人见得多了,但每次下来都觉得心头有点毛毛的。护工们尚觉得如此,更何况初来乍到的沈国栋。
他觉得这里没有丝毫人气,那阴暗的长廊,灯光昏惨惨如黄泉路,一想到自己今晚就要躺在那冰冷的柜子里,顿时从心底里泛出一股惧意......他怕了,绝望了,止步不前,眼睛四下乱瞧,混乱中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仓促地看那少年一眼,"你说了要赔给我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眼一闭便往那少年的尸身上扑了上去。

第 2 章

事发很多年之后,沈国栋都还能清晰地想起那一刹那奇妙的感受。
明明是他主动扑上去的,但扑上去的同时,却又觉得那身体产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力,象磁铁的正负两极,不靠近尤可,一旦进入某个距离,立刻相吸引。电光火石间他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一头扎进了一个象是为他量身订做的套子,一股微弱的生物电类似于高潮的颤栗立刻从头顶贯穿而下,那种被电击的感觉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电视上演这种戏码时,无论那尸是怎么死的,魂魄一附身,立刻就能刷一下睁开眼睛坐起来--而沈国栋以难得的亲身经历,向此种桥段权威地说出一个字:"错!"
事实上是,魂魄一附身,立刻就受制于身体的各种条件。象他,几乎是在千分之一秒之间就迅速恢复了痛觉。
痛感来自于头部,象要裂开似的,并且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非常地昏沉。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具身体头部受了重创的缘故。而正因此种原因,沈国栋错失了还魂后的第一手资料。
因为实在是太痛的缘故,他似乎是呻吟了一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印象了,模模糊糊中他象是到了一个有着刺眼灯光的地方,还有许多穿着白袍的重叠人影在四周忙碌。耳朵有时候会听得到几句不太确切的交谈,隐隐约约他有一点知道自己又回到人间医生正在修理他身体的安心,但安心的同时却又闪过一丝隐忧:万一这身体不争气怎么办?他不想刚有一点希望就又挂掉啊......
他就这样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中彻底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喂!"
......
"喂!"
......
迷迷糊糊的被唤醒,沈国栋努力地睁开眼皮,看到正上方一张陌生的严肃面孔。
"总算是醒了,你都已经睡了一天了。"
沈国栋眨眨眼,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糊涂。对方对他这种慢半拍的反应很不放心,沉不住气地问他:"跟你说话呢。......你能看到我吗?"
沈国栋下意识地点点头,慢慢地才恍恍惚惚明白过来:眼前这人......不就是跟他有‘过命交情'的那个少年吗?
象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他突然完全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立刻惨叫一声。
他费力地抬头往下看去,才发现自己右腿裹着厚厚一层纱布,而手上也吊着点滴。因刚才那一下大动作,受伤的地方忠实地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疼得呲牙咧嘴,也有一点想落泪的感动。对于刚刚经历过死亡的他来说,此时的痛感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毫无疑问,他是彻底地活过来了,并且,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
看这房中的摆设,这应该是一间高级单人病房,墙上的时钟显示此刻是午夜零点。
这是一个奇妙的时间,昼与夜的交替,阴与阳的临界,多少病人挨不过这一刻,又有多少异形在这个时辰撑不住现出原形。沈国栋在这一刹那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何本应人鬼殊途而他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少年的原因。
"我想你一定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这种谈判的语气让沈国栋有一点微微的心虚。"嗯......"
他当然知道这少年才是这身体的正主儿,想到当时自己那么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如果没有成功那也还罢了,偏偏瞎猫碰到死老鼠,误打误撞地他真的还阳了!这就难免有种占了他很大便宜的感觉。
他看看他,小小声分辩:"可是,是你自己说要赔给我的呀......"
少年皱一皱眉,不太适应在自己那张脸上出现此刻这种小心翼翼的表情。他忍耐地闭一下眼睛。"......我并没有反悔。"
"哦!"这一句话已足够令沈国栋窃喜,但同时,又为这种明显表现出来的喜悦而感到有点羞愧。他知道自己表现得象个爱占便宜的小市民,但到底关系到生死大事,叫他在这个问题上讲风度做君子,那也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少年盯了他许久,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奇怪,"我只希望你也不要后悔才好......"
"咦?"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沈国栋静下心一想,忽然生出些不安。
老实说,他扑上这具尸身的时候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纯属垂死挣扎的那一种。但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成功了!
--成功的感受是怎样的?沈国栋的回答是:固然有巨大的惊喜,但更多的却是一阵阵的恐慌。
不可能不慌。尤其,在听了少年这句话之后。
广东有句俗话,叫白狗偷吃,黑狗挡灾。他现在冒冒然上了他的身,顿时现实生活中一切顾虑全都接踵而来:他是什么人?有什么社会背景?以往过的是什么生活?有没有什么隐疾?又有没有闯过什么弥天大祸需要他沈国栋去收拾烂摊子?
人生本就是一场冒险,更何况是这样中途插入别人的人生。沈国栋越想越慌,连吞几口口水,抓紧被子简直快要颤栗。
"你......那个......没什么吧......?"
这样吞吞吐吐的话那少年居然也听懂了,眯了眼看他。这男人明明比他多着十来年社会阅历,却还是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在怕些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有些快意。哼,他的身是这么好上的吗?既然以他的身份复活了,那以后会有什么遭遇可就要自求多福了。带着一点恶意的神情,他缓缓开口:"你要知道,我生前的日子......并不好过......"
沈国栋的小心肝儿顿时就那么颤了一颤。
看了看他,少年眼中那种‘现在你知道后悔了吧'的讥笑神情让他猛然起了一股血气之勇。他咬咬牙,不肯服输:"我相信......性格决定命运!"
何况,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少年怔了一怔,他象是从来没听过这句话,喃喃念上两遍,似有所悟。末了,嘴角忽然一扯,扯出一个自嘲认命的笑来。
性格......决定命运吗?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啊......
他回忆过往,又若有所思地看一看沈国栋。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不知道才好,就让他糊里糊涂地去闯。反正他要求也不高,只求能好好活下去,这么简单朴素的愿望,那个人应该是能容忍的吧......
想着想着,他微微地笑了。拍拍腿,他站起身来。"好吧,或许你会过得如鱼得水......那你自己保重。"
"呃?你要走了?!"这种告别的口吻让沈国栋小小地惊了一下,"你去哪里呀?"
少年怔了怔,有点异样的感动:自父母逝后,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关心他的去向呢。以往,就算他在外面晃荡十天半月,也不会有人过问的。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关心,所以他也习惯了不向任何人作交待......
现在,他认真地想一想。
以前,去到哪里就是哪里,所有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但这一次,他也想要重新开始。
"嗯......我想先探索一下鬼的世界。"既然已经死了,就没有再往回看的必要。这世间是否真有地狱或天堂?是否真的人死如灯灭?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又是否真的会化作一缕轻烟从此无形无迹?
"那,还能见面么?"
少年摇一摇头。"我不知道。"
沈国栋明白了。他与这少年本是萍水相逢,但他们相逢的过程如此奇特,又一起经历过借尸还魂这种诡异的事件,这上下他已经分不清到底上辈子是谁欠谁多一点,只知道对这个被自己占了身体的少年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歉意。想来想去,若说把身体还给他那肯定是舍不得的,也只好取个折中的法子,"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少年挑起眉,"你以为我是你吗?"连生死都放下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沈国栋羞愧地低低喔一声。
经过这件事,他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个把生死看得特别重的大俗人。以他这么贪生怕死的性格,也幸好是生在和平年代,要搁在大半个世纪前,搞不好就是第二个甫志高。
少年看着他,语气和缓下来。虽说这男人对生的强烈眷恋令他觉得很难理解,但总的说来,他对这人印象不错,在临走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一下他。
"你,要小心一个叫霍英治的人。"加重语气,"千万,不要去招惹他。"
沈国栋愣一下,连忙点头。霍英治是吗?"知道了!"开玩笑,他这条命可是捡来的,自我保重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敢去招惹谁啊。
不过,他真的有点好奇,"那他是什么人......?"
少年哼一声,没打算回答他。他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数眼。这个人,如此执着于生,但他知不知道活着就有无数烦恼?在不久的将来,他将踏入一个未知的世界,前方等着他的会是什么呢?
带着一种超脱的神情,少年缓缓向他展开了一个神秘的微笑。"前路漫漫,你多珍重。"

第 3 章

目送着少年虚淡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沈国栋感叹于人与人之间那奇妙的缘份。但他很快就从这份伤感的情绪中脱身出来,第一要事便是挣扎着爬起,挪向浴室。
他此刻的心情,宛如女孩子新买了一件漂亮的衣服,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穿上身的效果。
挂在洗面盆上方的方型镜面只有半平方米大小,仅能照到肩头以上的部位。不过这就已经够了。沈国栋忐忑地站在镜前,看第一眼时还需要鼓起相当大的勇气,但随即,他怔了怔,有些难以置信似的睁大眼,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失神地贪婪,一点一点,仔细打量着自己这张全新的面孔。
尽管额头还有伤,尽管头发乱得象鸟窝,尽管脸色苍白得病态,但他仍然不能否认,这具年轻的身体有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孔。
眉,是那种淡眉,眉型清秀,看得出不是出于人工修饰而是自然天成。眼睛,并不是特别大,但因是双眼皮的缘故,加上睫毛密密地如两把小扇子呼扇呼扇的,看上去也有说不出的那么好看。不同于一般男性的肤色,这具身体皮肤非常的白皙,因此一头金发也并不显得那么异相--虽然这亮眼的发色和那一排亮闪闪的耳钉的确有点碍他的眼,不过没关系,这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问题,头发可以染回来,耳钉可以取下来。是以他很快就放过这两处轻微的瑕疵,惊喜地接着看下去。
他颤颤地伸手,带着一点感动,在脸上一点一点地细细抚摸。鼻子,嘴唇,面颊,下巴,手指所触之处,传来紧绷光滑凉凉的触感。呵,连皮肤都是这么的好,竟然一颗青春痘都没有。
忽然间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手--他注意力又集中到那上面去了,带着新奇的感受,翻来翻去地细细审视。
以前他的手是方型的,指甲是那种俗称的纸指甲,软得轻轻一按就会瘪下去,据说有这种指甲的人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脾气。可这具身体的手明显地不同。象一双艺术品,五指纤长骨节却不明显,指甲有一定的长度,但修剪得很整齐,颜色是那种淡淡的粉,甚至在右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圈不知是银还是白金的指环。
沈国栋看不够似的,喜悦地把这崭新的陌生身体看了又看。
别说什么只不过是一具臭皮囊之类的酸话,他活了二十九年还不至于真的这么天真。尽管外表的确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但在这个世界上卖相生得好是会占很大便宜的。不然为什么连恶鬼都要画一张迷惑人的美女皮呢?
而在这个女权高涨开始嚷嚷要男色消费的时代,身为一个帅哥同样是一件幸福的事。沈国栋无比唏嘘地想到了他的以往。
以前的沈国栋,是那么的貌不惊人,虽然自认有一个美好的内心世界,但谁让人类还没有进化到眼睛可以如X光第一眼就可以发现别人的心灵美呢。所以往往他还来不及展现他的好处,身边女性的注意力已经被别的美男给吸引住了。
这就让他很有一点怀才不遇知己难逢的憋屈感。
不过,现在好了。他强大的精神配上这花样的外貌,真是要外表有外表,要内涵有内涵,走入人堆中,人挡杀人,佛挡灭佛!
遥想美好的未来,沈国栋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百感交集: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如果不是他无辜地被这少年撞死,此刻哪能换来这一具青春少男身?
啊,从来没有想过象自己这种平凡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有这样离奇的际遇。沈国栋当即决定,如果此生他能活到耄耊之年,那他一定要撰写一本回忆录: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医院的急症室里......那时,我们都处于鬼魂的状态......"嗯,书名就叫:我、要、活、下、去。
既然要活下去,那最重要最不可缺少的是什么呢?
答案是:钱。
古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事实上这句话已经过时了,如果把那个‘理'字换成‘钱'字,或许更加符合现实。
有没有钱,这也是目前沈国栋最为关心的一点。
不要怪他市侩。虽然他也很想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但他到底还是个人嘛!
是人,就要吃饭、穿衣,哪一样不花钱?更何况此刻他还在住院哪。
现在的中国老百姓,谁不怕生病住院?尤其是沈国栋这种处于社会底层又没有医保的人,平常得个感冒都是用拖,拖个一两周美其名曰:自然疗法。如今想到急症室的急救费、手术费,护理费、医疗费、还有这间高级病房的床铺费......加起来搞不好都变成天价了,他能不担心吗?
虽然看起来这少年很象是个有钱人没错,但正如有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沈国栋还是不敢把事情想得太乐观。
二十九年的人生他总结出一个规律:上帝,就是一专跟人类叫板的老怪物。
......嗯,也许别人的运气没有他这么霉,但他沈国栋,绝对就是被上帝针对的那种倒霉蛋。从小到大他盼望的事情就没有一件实现过,小到春游下雨,大到就职失败,事前幻想得越美好,下场越是悲惨不堪。什么叫万事如意?什么叫从心所愿?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过年时说的两句吉祥话儿而已。所以慢慢地他就学了乖,凡事先往坏的方面的想,先给自己一个心理准备,也想好对应之策,万一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糟,那也算是意外之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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