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轻萤流转君
轻萤流转君  发于:2009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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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煊鹏。"
我听出那是江韶岑的声音,手一抖,差点把门板砸在地上。
他把头凑过来:"还在生气?"
"没有。"
"还说没有?好吧,昨日是我不好。给你赔罪总行了吧?就去上次那个谷地,再带上美酒佳肴,如何?"
他拼命示好,我却笑不出来。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什麽事?"
"......那天在谷地,你对我说,有些东西,若不长大,便无力争取,对吗?"
"不错。"
"......那现在你得到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许。"
"是吗。"
"怎麽突然这麽问--"
我打断了他。
"好了,若你真想赔罪,那就明日午时在谷地见吧。"
江韶岑点点头。
"好,我们一言为定!"
第二日一早,我安顿好娘亲,便同翩虹一道出了城。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望著两旁熟悉的景色渐渐远去,心中满是茫然。
我问翩虹:"我们现在到哪儿去?"
翩虹笑了:"天涯海角。"
我见她笑得那样开心,却不知为何笑不出来。
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眼看天色不早,我们赶忙找了一家破旧的小客栈歇息。
兴许是太累了,我一躺下便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听见窗外哗哗的雨声,翩虹正轻轻替我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问我:"梦见什麽了?"
我摇著头,把脸埋进她的怀里。
"都忘了吧,"她轻轻抚著我的头,"一切都过去的。"
她虽这麽说,我却再也睡不著,仿佛一旦合眼,便会沉入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於是坐了起来,推开窗,望著阴霾的天空发呆。
雨水淅淅沥沥的飘进来,带著深秋的寒。
我就这麽看著看著,直到天色渐渐发白。
翩虹醒来,也不做声,起身准备吃食。
突然间,我听见她倒吸凉气的声音,探头去看,见她只是呆呆的站著。
"怎麽啦?"
没有人回答。
我心里奇怪,走过去,看见了一张铁青的脸庞。
--江韶岑!

十八
江韶岑铁青著脸,浑身湿漉漉的,活像一个水鬼。
他没有看翩虹,直接越过去,看站在里屋的我。
"为什麽没有来?"他问。
我不说话。
"为什麽一声不吭地把铺子卖了?"他又问。
我仍不说话。
"为什麽要骗我?"他最後问。
"那你呢?"我终於开口,"你又为什麽骗我?"
他的脸色变了。
"你在说什麽?"
翩虹道:"煊鹏他全都知道了。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知道你才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江韶岑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他瞪向翩虹:"你胡说什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韶岑不理她:"煊鹏!跟我回去!"
翩虹却拦在我面前:"你休想!"
他一把推开她,拽住我的胳膊。这力道如此之大,我不觉痛歪了脸,一路挣扎著向後退去,却怎麽也甩脱不开。
翩虹几次扑上来试图阻止,却都被推开老远。
情急之下她抓起什麽朝江韶岑刺去。
一声短促的呻吟後,那如同桎梏般的手终於松开了。
我抬头,看见江韶岑的手臂上插著一支钗。
--翩虹的发钗。
"你这个贱人!!!"
他怒不可遏的扑向翩虹。
"住手!!!"
我不及思考便一拳挥了过去。
仓皇间,也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觉得拳头火辣辣的疼,仿佛打破了什麽禁忌。
江韶岑踉跄了几步才站定,没一会儿脸颊就像被火燎到似的肿了起来。
他愣愣的站著,好半天才想起伸手摸摸红肿的地方,表情渐渐由难以置信化为一种包含著怒气的扭曲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
"你就这麽相信她!?那麽想跟她远走高飞!?"
"若你真的什麽都没有做过,就放我们走吧。"我歉疚的低下头去,"念在十几年的交情上,放过我们吧。"
"交情!?你还知道你我有十几年的交情!?可这在你眼里竟还不及一个婊子的只言片语!!!"
我猛然抬头:"住口!我不准你这麽说翩虹!"
江韶岑大笑:"好!很好!"
然後,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来人。"

十九
话音刚落便有人冲了进来,把我和翩虹硬生生分开。
江韶岑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女人随你们处置。"
四下里响起一片笑声,翩虹惊恐的叫了几声便被堵上嘴拖了出去。
理智在顷刻间荡然无存,我奋力挣扎起来,如困兽般疯狂而绝望的咆哮。
"江韶岑!快叫他们住手!住手--!"
他却反扣住我的胳膊,用力按在地上,压了上来。
我见他气息紊乱,明显感到事情不妙:"江韶岑,你疯了吗?!"
没有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锦帛撕裂的声响。
我慌了神,抵死挣扎。
"江韶岑!亏我这麽真心对你,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他笑了,笑声中满是嘲弄。
"真心对我?
"什麽叫做真心对我?!
"从小到大你可有真心对人过?!
"刁钻霸道!独断专行!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稍有不顺意便找人出气!
"好像别人对你好便是天经地义,你对别人好他就应该感激涕零!
"好像所有事都要围著你来转!
"好像全天下人都要仰仗你!
"裴煊鹏!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
"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裴家大少爷?
"你还以为全杭州的人都要看你的脸色过活?
"经商失败,科举落第,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除了游戏人间你还能做些什麽!"
"住口--!!!"
我用尽全力蹬开他。
"江韶岑!!!你卑鄙阴险、包藏祸心!害我家破人亡、众叛亲离!若有本事就弄死我!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他嗤笑:"弄死你?我可没这麽傻。我要慢慢的熬,熬鹰你可知道?"
我咬著牙,一字字的道:"你、休、想!"
"你到现在还弄不清自己的处境吗?若再不老实,到头来吃苦的可不只你一个人。"他冷冷地看著我,"难道你忘了?你娘尚在杭州。"
我愣住了:"你要干吗?"
他没有回答,唇边却露出一丝恶意的笑。
我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过度的震惊与恐惧在顷刻间吞噬了愤怒。
我呆呆看著他,然後抖著肩膀笑了。
我笑得这样厉害,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末了,我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江韶岑,你是个畜生。"

二十
我停止了挣扎。
江韶岑从背後抱住我,轻轻舔咬,让我一阵脊背发凉。
他说:"知道为什麽每次去聚芳楼我都点豔君?
"就因为她的房间在翩虹隔壁,壁板单薄,经常可以听见你的喘息。
"那时我就在想,以你这样的身躯竟然能够抱女人,不知道是谁会更香豔些。"
他的手探进我的衣物,一层一层的拨开。
我僵直了身体,咬牙忍受这场折磨。
"还记得那年你爹不准你再去青楼吗?"他在我耳畔低声道,"你一气之下跑去楚馆挂牌,说什麽这辈子还没被人压过,改明儿也尝尝被压的滋味如何?吓得你爹只好收回成命。
"那时我问你,要真被人压了怎麽办?
"你大笑说,要是有人敢碰你,你也不是余杭第一少了!
"没想到三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这被人压的滋味如何啊,裴家大少爷?"
我忍无可忍,用力推开,却被他捉住,一把按在地上。
"还记得那次我送礼物给你吗?
"那幅画我画了又撕,撕了又画,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出了一张满意的。
"可你看到了,却连眉毛也不抬。只说这颜色调得如何的丑,说你干吗不用波斯进口的丹青金粉,说这衣服画得实在不像,说这样的图竟还好意思表起来!
"你趾高气昂、滔滔不绝,似乎我送这样一份礼便是污了你的眼,似乎你勉为其难的收下便是给了我莫大的恩典!
"从那一日起我便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定要让你向我低头!"
他用力扳起我的脸。
"这一笔笔的账,就让我们今日好好算个够。"
说著他便压了下来,我感到一阵撕裂的痛楚截断,痛得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我咬著牙,口腔里满是咸涩的味道。
江韶岑低头凑过来,我立刻扭头避开。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狠狠甩过一巴掌,更为凶狠的挺进。
"裴煊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抓著地,疯狂撕吼:"江韶岑--!!!
"我要你家破人亡!!!
"我要你众叛亲离!!!
"我要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冷笑:"那你便试试好了。"

二十一
很久以前,我告诉江韶岑,驯服人的感觉如同熬鹰。
博取他的信任,折断他的傲骨,挫掉他的锐气,他便会臣伏了,一辈子死心塌地。
那时我是风光无限的余杭第一少,又怎会想到这些事日後竟会落在自己身上。
我与江韶岑在那一日彻底决裂。
他以娘亲为要挟,迫使我在江府开始了屈辱的生涯。
他不遗余力地重现我当日余杭第一少奢华糜烂的生活。
品茶,要用茶碾细细研磨後,投於官窑瓷杯中,以虎跑泉水冲泡;
著衣,必是彩霓坊的蹙金绣绸,以白芷江离熏蒸後散去头香才可;
食膳,烹者皆聘自名店,素斋非百岁居,山珍唯紫文阁,海味则当属天香楼......
他命令所有下人戏谑的称我为"裴大少",每一声都将我刺痛。
他时常替我画画,硬塞到面前,问我做何感想。
若我不开口,他便狠狠抓著我的脸,抹上一脸的颜料,粗暴的进入。
"说!说这衣服画得实在不像!说这颜色调得丑!说你干吗不用波斯进口的丹青金粉!说你这样的图竟还好意思表起来!怎麽不说了?!说──!!!"
他还喜欢在我面前吟诵《先进篇》中的句子。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然後掩面大笑,仿佛这是天下最荒唐最愚蠢的笑话。
他想方设法极尽所能的羞辱嘲讽,践踏我的自尊。
他喜欢高高在上,用冰冷的眼神看我挣扎反抗,把这视为无上的乐趣所在。
这是一场无穷无尽的折磨。
时间长了我便学会了咬牙忍受。
任凭他如何恶作都不再动容。
於是,江韶岑又出了一个新花招。
他突然带我出府,一路上与我并肩而行,仿佛当年。
这条路我如此熟悉,在我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多少次和狐朋狗友们在这里挥金如土、肆意青春,只因这条路通往的地方名为"聚芳楼"。
"带我到这里干嘛?"
"自然是见人。"
"谁?"
"你见了便知。"
他虽未说明我也知道,他要带我去见之人不外乎我的旧交。
我随他登上聚芳楼,在包厢中果然坐著一个我熟识的身影。
──沈君桓。
与我最後一次见到他时相比,他又长高了许多,人也越发历练了。
然而,望著这个我曾一度恨之入骨的仇敌,我却茫然了,只觉得那些为了击败他而费尽心机的日子早已遥远得恍如隔世。
沈君桓也注意到了我,愣了一下,眼神中带著疑惑,如同在说,这个人怎麽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心里一阵刺痛,我当然知道自己成了什麽鬼样子。
只有江韶岑最为得意,他在席间谈笑风生,一如既往的嘲讽我为"裴大少",为我添酒夹菜。
我清楚他的目的,他有意在沈君桓面前故作亲昵,便是想激我挣扎反抗。
然而,我只是机械的吃喝,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江韶岑开始烦躁。
"怎麽不说话?"他按住我握筷子的手,"莫非裴大少吃得不尽兴?"
我没有回答,试图甩开,却又立刻被他按住。
我只好伸出左手去抓酒杯,他见状,将我的左手也用力按在桌上。
"我在问你话,"他盯著我,"这宴席你可尽兴?"
我没有反抗,别过眼去,答:"尽兴。"
"很好。"他突然扳过我的面孔,迫我与他对视,"那便笑给我看看。"
於是我笑了,开始时低如呜咽,然後渐渐放大,直到化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我用力地笑啊,笑啊,直到江韶岑甩过一巴掌:"够了!"
宴席最终不欢而散。
沈君桓如何想法我已无力去管,我只知道江府中新一轮的折磨又将开始。
几千次,几万次,我在心底一遍遍的发下毒誓,身体里黑色的血液粘稠的涌动。
他们高鸣著。
他们呐喊著。
他们嘶嚎著。
江韶岑!
江韶岑!!
江韶岑──!!!
我要你家破人亡!!!
我要你众叛亲离!!!
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二十二
没过多久,发生了一件大事。
"应奉司"的花石纲在路经杭州时被摩尼教的暴民所劫。
江韶岑身为判官责无旁贷的奉命彻查此事,因此放松了对我的监视。
那一天,突然有个丫鬟鬼鬼祟祟的推门进来,让我跟著她走。
我不知道江韶岑葫芦里卖得什麽,於是跟著她到了後花园幽僻的墙脚下。她让我站在那里,示意我不要声张,然後跑到一边望风去了。
我正奇怪,却见半块墙砖被人自府外抽去,在那後面,露出了沈君桓的面容。
"你来做什麽?"
"找你。"
"找我做什麽?"
"我来问你,要不要同我合作,一起扳倒江韶岑?"
那一刻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同你合作,一起扳倒江韶岑?"
"不错。"
我冷冷地看著他:"这算什麽?江韶岑的新花招?"
"你我之间的芥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若要设套害你,我显然不是一个好的人选。况且你早已失去一切,又何必大动干戈?"
沈君桓说的没有错,江韶岑拿著我的死穴,知道我不敢妄动。
"那你呢?"我问沈君桓,"你的目的何在?"
"你难道不知道?一个好的生意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一致时便是朋友,相悖时就是敌人。"
沈君桓说著微微一笑。
"话已至此,我便不再多说什麽了。何去何从,都要由你自己来选择。"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睛幽黑透亮,深邃如潭水般,叫猜不透他的心思,一如我当年初见他时那样。
这人把我视作一颗棋子,想利用我达到某些目的。
至於那是什麽,我并不在乎。
我只知道,以现在的局面,若要扳倒江韶岑,除了合作,我别无选择。
沈君桓见我点头,便淡淡地笑了。
"你且等著,我与你合作是否真心,十日後便可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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