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谨言这才看清少女的长相,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睛极其灵活。那少女看着岳谨言愣了一愣,脸上飞起一抹红霞,丁力在旁说道:"这就是我闺女小翠。"岳谨言忙朝少女行了个礼:"在下岳谨言。"
那少女福了一福道:"我叫小翠。你和老吴在这里时有什么事找我就好。"吴征笑着对岳谨言道:"小翠可是个特别能干的姑娘呢,老丁有福气。"小翠抿嘴笑道:"那是当然。"推着她爹出去,嘴里说道:"爹,人家老吴他们有正事,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快走罢。"
吴征见丁力父女出去了,过去掩了门,回过身问道:"小言,要不要歇一会?"岳谨言摇头道:"不歇了,咱们这就开始罢。"吴征拿起桌上的茶壶道:"那就喝口茶罢。"倒了杯茶递给岳谨言,自己也倒了一杯喝着,却是喝得极慢。岳谨言喝了茶,见吴征慢腾腾的,知他不愿动手,也不催他,只在一旁坐着等。
那茶喝得再慢,也总有喝完的时候,吴征将手中的空杯放到桌上,站起来道:"小言,咱们进去罢。"牵着岳谨言的手进了里屋。屋里早已备好了水盆毛巾,炉子烧的旺热,水壶突突地冒着热气。床上的被褥是新换的,岳谨言坐上去,笑道:"刚晒过的,好香。"吴征把包裹递给岳谨言,岳谨言拿了一根银针出来,又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小腊丸来剥开了,里面却是一个小小的软珠子。岳谨言将针插入珠子,按捏了那珠子几下,原来那针却是空心的,吸了少许无色的药液上来,蓄在针里。
岳谨言把针递给吴征,笑道:"吴大哥,接下来可就都靠你了。"吴征接过那根银针,手略微颤抖了一下又稳住了,点头道:"好。"岳谨言把上身的衣服脱了,趴在床上,偏头笑道:"这炉子烧的旺,倒是一点不冷。"吴征心里绞痛,面上却笑了一笑道:"这都是小翠备下的,这丫头的心可细呢。"拿缠了软布的绳子把岳谨言的手脚牢牢绑在床柱上,拧了毛巾给岳谨言擦拭后背,岳谨言静静地趴了一会,突然笑道:"没想到慎行还是那么怕名字叫小翠的女孩子。"
吴征也笑:"当年他可是在小翠那里载了大跟头了,人家姑娘追到村里来,死活要嫁给他,陈安差点把他的腿都打断了。那年他几岁?十四?倒是从小就是个风流胚子。"说话间已经擦好岳谨言的后背,翻身跪坐在岳谨言身上,拿手在岳谨言脊上探了一下,在夹脊处停住,轻声问道:"是这里么?"见岳谨言微微点头,柔声道:"小言你忍着些。"执着那根银针,一咬牙,手上加力,深深刺了进去,直抵脊髓。
岳谨言的喉咙里冲出一声呼叫,头猛地向后仰起又遽然伏下,身上刷地出了一层汗。吴征死死压住岳谨言的身体,拼命忍着泪,哑声说道:"小言,我便开始了。"一手扶住银针,缓缓发力,将针内蓄着的药液尽数导入岳谨言的脊髓之内。
那药液乃陈安当年为治岳谨言的寒症特别炼制的至阳之物,药性极烈,进入脊髓之后,带来的痛苦更甚刺髓之痛。岳谨言一身冷汗,却只是拼命咬着唇,一声不吭。吴征双手按于岳谨言的背心,内力轻吐,引导那药液在岳谨言任督二脉行走。吴征不敢走得太快,怕岳谨言挡受不住,也不敢走得太慢,怕岳谨言撑不下去,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行完一个周天,执着银针发力将药液吸了出来,拔针时见银针入肉之处已变成乌黑,甚是心惊,把银针放到一边,急忙解开岳谨言的手脚上的绳子,给他披了衣服,轻轻抱在怀里。岳谨言早已痛昏了过去,吴征看他手腕脚踝全都青紫了,嘴唇咬得稀烂,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岳谨言在恍惚中闻到一阵鸡汤的香味,费劲地睁开眼来,看见床边有个朦胧的人影,眨眨眼仔细看,却是小翠站在那里,见他睁眼,拍手笑道:"哎哟你可醒了,你再不醒,老吴就要发狂了。"端了桌上的鸡汤过来:"快起来喝汤罢,香喷喷的鸡汤,又好喝又补人。"伸手就来拉他。
吴征这时刚好打了帘子进来,见小翠去拉岳谨言,身形一掠,拦住小翠,接过她手里的鸡汤道:"小翠,我来罢,小言还坐不起来。"伸手到岳谨言身下把他抱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怕烫到他的嘴唇,细细地吹凉了一口一口喂他。岳谨言倒真是饿了,有些等不得,小翠见他眼巴巴的,抿嘴一笑,拿了个热腾腾的包子递给他,说道:"饿了罢,快吃吧。"
岳谨言啃一口包子,又喝一口鸡汤,满足得不得了,眼睛都眯了起来,小翠看得发笑,吴征也笑了。岳谨言举起手掌看看,上面的青气已经消了大半了,献宝一样伸到吴征面前去:"吴大哥你看,好了一大半了,明儿再来一次就全好了。"
吴征端着汤碗的手抖了一下,不则声,只喂岳谨言喝汤,喝完了,小翠收了碗出去了,岳谨言靠在吴征身上继续啃包子,边啃边道:"这包子真好吃,是酥皮儿的呢。"吴征抱着岳谨言,摸着他的头发,微笑道:"你要喜欢,我回去蒸给你吃。小翠的手艺还是我教的呢。"
岳谨言欢呼道:"太好了,吴大哥你真厉害,不光武功天下第一,蒸包子也是天下第一。"话音未落,丁力笑着进来了:"还有赶马车天下第一。"过来端详了岳谨言一番,说道:"气色还不错。"心知吴征给岳谨言输了不少真气,不然岳谨言精神不会这般好。丁力一来又开始讲笑话,岳谨言被逗得笑个不停,牵动了脊背,疼得直叫哎哟,气得吴征把丁力赶了出去。
第二日吴征又给岳谨言行了一次药。岳谨言昨日已是伤得狠了,又来折腾这么一次,刚开始就结结实实地昏了过去,等到醒来,忙着看自己的掌心,见那青气已然消失不见,松了口气。绷着的劲一卸下来,那痛意便一层一层涌了上来,疼得岳谨言趴在床上扑簌簌地掉眼泪,看得吴征心疼不已,一边抱着他输真气一边轻声抚慰;小翠也做了松软香甜的米糕来给他吃,丁力再不敢逗他笑,只在一旁把炉子的火生的无比旺热。
岳谨言一连两天都坐不起来,吴征每天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出去晒太阳,岳谨言靠在吴征怀里,身上晒得暖融融的,他吃了点药,也不觉得那么疼了,不一会就打起瞌睡来。丁力在屋里看着院中的二人,叹口气,小翠问道:"爹,你好好地叹什么气呢?"
丁力道:"这岳谨言人不错,样貌好,脾气也好,可却不光是先天弱,而且自小就得了极严重的寒症,竟是治不好的了。"小翠吃了一惊,说道:"真的么?爹,我看岳大哥人很好,你想法子救救他罢。"
丁力看了自己的闺女一眼,见她一脸焦急,摇头苦笑道:"爹也没法子。想出这法子那人的医术就比我高,这法子虽极为凶险,也极为痛苦,却也是续命的唯一法子。"小翠急道:"续命?爹你是说这法子也只能续命而已?"
丁力点头道:"是,我看以前必已经有人在岳谨言身上用过这法子了,这次用这法子能让他好上个五六年,等他下次寒毒再发之时,就算用这法子,也只能好得了两三年,而且因为脊髓受损过重,到时定会全身瘫痪。"
第 47 章
小翠听得呆了,过了一忽儿掉下泪来,丁力叹了口气,道:"翠儿,你别伤心了,这生死有命,强求不得的。吴征说过岳谨言医术极高,他定是早已明白自己命不长久的了,是以才这般豁达开朗。"小翠抬手揩了泪,一跺脚,说道:"我不信,岳大哥人很好,为什么老天要这样的人早死?爹,有法子的,对不对?"
丁力见小翠一脸伤心,也知她对岳谨言甚有好感,说道:"我倒是曾经听我师父说过,传说藏域雪山那边有一种叫做紫日的灵芝,乃是至纯至阳之神物,如能得而食之,可活死人,肉白骨,解这寒毒也自不在话下。"小翠着急道:"那咱们快告诉老吴去,他一定有法子找到那紫日灵芝的,那样就能把岳大哥的寒症治好了。"丁力摇头道:"这紫日灵芝是传说中的神物,实际上并无人见过;便是真有这紫日灵芝,也是长在极险峻的雪峰之上,要找到谈何容易。"
院子里吴征看岳谨言睡着了,一如小时候那般把头拱进自己怀里,正要把岳谨言抱回屋里,听得有人在怦怦敲门,怕惊醒了岳谨言,忙纵身掠进屋去。丁力应着"来了来了",急忙去把院门开了,见一人牵马站在门口,身后跟了两个人,定睛一看,大吃一惊,急忙躬身行礼:"属下参见楼主。"
那人正是庆王,也是当今天下第一情报组织--听风楼的楼主。庆王见了丁力也是吃了一惊,道:"老丁,怎的是你?"丁力道:"这是属下在乡下的住所。"庆王想了一想,笑道:"原来吴征说的他那丁姓朋友就是你,倒是巧得很。"牵着踏云进了院子,那两个亲卫自上来拴马。庆王问丁力:"老丁,岳谨言呢?"丁力忙引着庆王王屋里走:"在屋里。"心里却暗自纳罕,不知庆王找岳谨言何事,又是如何认得岳谨言。
小翠正坐在窗前缝一件衣服,见她爹带了个人进来,好奇地拿大眼睛在庆王身上滴溜溜地来回转。庆王见了小翠,朝丁力笑道:"这就是你闺女了罢,长得倒真是俏生生的,定能找个好婆家。"小翠听见了,心中暗恼,横了庆王一眼,轻声说道:"我找什么婆家关你何事!"庆王觉得有趣,笑了起来,丁力大为尴尬,瞪了小翠一眼,小翠自扭了头装没看见。丁力没奈何,忙领着庆王进了里屋。
吴征已听见庆王的声音,刚给岳谨言盖好被,庆王和丁力便进来了。庆王见吴征坐在床边,岳谨言却是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忙过来一看,见岳谨言脸上没什么血色,竟是憔悴了许多,心里一疼,抬眼望着吴征。吴征心知再瞒不过庆王,叹口气,轻声说道:"王爷,咱们出去再说罢,莫吵了小言。"
丁力跟着二人回到堂屋,小翠已招呼了那两个亲卫坐着喝茶,丁力道:"咱们到东厢房去罢。"庆王道:"那言儿醒了怎么办?"丁力听了这一句,忙道:"小翠在,她自会去招呼。"庆王这才点头跟着丁力过去东厢房。
进了房,丁力自忙着沏茶,庆王对吴征道:"吴兄,现在可以说了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说言儿是来给人治病的,我看怎的倒像是言儿自己生病了?"
吴征见庆王一脸焦虑,还有些隐隐的怒气,倒是不知如何开口了,斟酌了一下,这才说道:"小言是来给自己治病的。"当下将岳谨言寒症发作,来此刺髓医治之事说了一遍。庆王越听越是心疼,怒气也越大,还有些隐隐的伤心,最后笑了起来:"噢,那你们就这样瞒着我对罢?"那笑里透出一股子冷意来:"你们把我当作什么了?还是个外人对不对?"
吴征叹口气,心知庆王这下是动了真怒,缓缓说道:"王爷,小言只是怕你担心..."话音未落,庆王已经站起身来,冷冷说道:"既如此,我便回去罢,没的让你们白张罗一场。"转身便出了门,只留下吴征和丁力两个面面相觑。
庆王一腔怒气,冲到院子里,招呼了那两个亲卫一声,上了马便要走。丁力追出来,使劲拉着踏云的马嚼子,赔笑道:"楼主,您先别急着走啊,这不是还没见着小岳兄弟的吗。"庆王冷笑一声道:"可惜人家不想见我。"一夹马肚子,一抖缰绳,踏云便飞奔出了院子,那两个亲卫也急忙跟了上去。
丁力站在院子里发愣,吴征出来,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丁力愣了半晌,开口说道:"老吴,我们楼主跟你们小言是...?"吴征淡淡道:"庆王就是小言的心上人。"
丁力"啊"了一声,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只在那里抓头。吴征斜眼看着自己这个好友,冷冷地道:"那你呢?老丁,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听风楼的人?"
丁力尴尬不已,他和吴征半年前相识,一见如故,脾性相投,结为好友,却真不是存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当下呵呵笑了两声,道:"老吴,我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是听风楼的首席医官,平日里却都如你所知,做点药材生意,听风楼那边没事也从不过去,因此也就没提起。"吴征哼了一声,突然指着丁力大声道:"你是听风楼的首席医官?那你的医术很高罗?你能治得了小言的寒症么?"丁力正要说话,小翠在门口喊道:"老吴,岳大哥醒了。"吴征一听,顾不得丁力,忙忙地进了屋,丁力松了口气,也跟着进去了。
岳谨言见吴征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吴大哥,我能自己坐起来了呢。"吴征见他坐在床上,背后靠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显是小翠帮他叠的,过去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小言真能干。"心里正琢磨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庆王来过,听得帘子一响,回头一看,却见庆王站在门口,倒是愣住了。
庆王适才一时气急,愤然离去,还没出村便后悔了,让那两个亲卫先回去,自己又回转来。他已是几日未得与岳谨言见面,此时见岳谨言坐在床上,哪里还忍得住,两步跨到床边,握了岳谨言的手,却仍是板着脸,只叫了一声:"言儿。"
岳谨言看见庆王早已是呆了,此时方才回过神来,见庆王脸色不豫,有些胆怯,轻声唤道:"四哥?"见庆王沉着脸不说话,急了起来,伸了自己那只没被握住的手去拉庆王的衣袖,小声问道:"四哥,你生气了么?"
庆王看着岳谨言,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那刺髓之痛光是想想便怕了,岳谨言却是亲身承受了的,心里霎时一阵痛意上涌,暗骂自己刚才胡乱发火,竟然不顾岳谨言而去,当下叹了口气,轻轻把岳谨言抱在怀里,柔声说道:"我确是有点生气,却是气你为何这种大事还要瞒着我。"岳谨言靠在庆王怀里,眨眨眼道:"四哥,你都知道了么?"见庆王点头,又说道:"四哥,我是怕你担心。对不起。"庆王听了这话,只觉得眼睛发酸,把岳谨言搂得紧了些,勉强笑道:"笨言儿,跟我还说什么对不起。"
吴征早已把丁力拉了出去,屋里安静温暖,庆王和岳谨言相拥而坐,庆王拿下巴轻轻蹭着岳谨言的发顶,两个人正絮絮地说着些闲话,岳谨言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庆王一下子笑了起来,看岳谨言的脸红了,伸手刮刮他的鼻子道:"小猪,饿了么?倒也是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了,我去看看开饭没。"说话间小翠已经端了饭菜进来摆在桌上,吴征和丁力也进来了,连声喊着开饭。
吴征三人坐在桌边吃饭,庆王自端了碗坐在床边喂岳谨言。丁力虽已知晓庆王和岳谨言的关系,现下见了庆王这般体贴细致,却还是大感惊异,不停将眼光投过来。庆王虽说素来没什么架子,然地位高贵,身份显赫,手中又握着听风楼,平日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此时却只是一个温柔体贴的情人,连汤也都是吹凉了才喂给岳谨言,看得丁力大开眼界,目不转睛,被吴征狠狠地踢了两脚,痛得要死,又不敢出声,这才埋头吃饭。
庆王待得喂完了岳谨言,这才胡乱吃了些,小翠收了碗出去了,吴征问庆王道:"王爷,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庆王道:"我是来接言儿回去的。"看看靠在怀里的岳谨言,苦笑道:"昨日浙江上了紧急公文,说是倭贼在沿海一带烧杀劫掠,甚至于日前杀掳我朝指挥,夺船出海而去。此报一上,龙颜震怒,命水军即日前往清剿,并令我前往浙江督战。"岳谨言在庆王怀里动了一下,庆王忙握了他的手,接着说道:"我只是前去督战,战事自有他人指挥。我已定了后日出发,所以今日来接言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