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阳————zuowei[上]
zuowei[上]  发于:2009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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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真对我说,是时候了。
他下令南二师调军赶赴幽、豫二州视察灾情,圣旨云:拒不开城门者,以抗旨论处,并给予两军统帅威远将军御令,违命者可先斩后奏。
我清楚记得,威远将军领旨的那一刻,宇真脸上的笑容。
那是二州派人来说不朝不贡后,宇真首次有如此得意的笑容。
而我对此,却无话可说。
如宇真所言,我已尽我所能,其余受灾州郡都因修堤与事先防范,灾情并未大幅扩散,且都得到很好控制。
我想,我无愧于民,更无愧我这个左仆射的官职。
可,若非顾及封王之事,我们大可早入二州,强制修堤筑坝,也不见得会有今日的事态。
阿爹曾经说过的不由心不由己,我算是懂了。
如我之前所料,威远将军到幽州时,并未花费太多力气便入了去,一些还有力气的百姓夹道欢迎。
我无法看到幽王的脸色,但光是猜,也能得出一二。
大势已去,只是不知,此人是否清楚的看到了这一点。
十一月,二州灾情缓解,百姓生活基本恢复正常。月初,南二师正式驻扎二州,宇真也派了专人前去协助。
我心里明白,宇真收复九州的计划已一步步展开,相信不用过太久,林翰版图之中,再无功臣封地一说。
昨日,皇长子毓周岁诞辰,宇真开国宴,在京官员如数出席。这是一年来,我头一回见到云妃,萧毓在她怀中睁着眼四下看,倒也不哭不闹很是安静。
可不知为何,我却更喜欢那几个夜里宇真抱来的这个很爱笑的娃娃。
席后,我与宇真说,想四处走走。
宇真并不多问,只是拍拍我的头,与我说,别太难过,都过去了。
他淡淡的笑容,让我觉得很安心,我什么都不说宇真便能知晓我心中所想,可有些事,不是他一句安慰就能消解的。
幽王也好,豫王也罢,他们都完了,如今不过是在宇真的监视下做名存实亡的封地领主。阿爹的仇,究竟算报了么?我也不知。
只是心头堵得慌,若再整日面对朝中勾来斗去,我或许,会疯了吧。
这一夜,我与宇真在树下,并没多说,只是轻轻抱着,很满足。
翌日,我向宇真、裴尚书令以及吏部递上省假,我入朝为官已有八年,第一次请了省假。
萦珲跟着我,一身轻便的出发。
我想去的地方,是雍州。
赋役新制、修堤筑坝,这两桩事之后,我格外想见见这雍王,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雍州在九州封地之中最为富饶,地处渠河沿岸,往来商贾极多,很是繁华。且雍州盛产茶、盐,这两项本就是我朝的常用物品,哪儿都缺不了。
齐飞阁曾说,前任雍王也曾有过两次不岁不贡,先帝一点儿办法都没。雍州传到此任雍王手中,更是富足,但每年都按时朝贡,从不间断。
甚至,还允许朝廷派遣盐铁使,监督盐货收购、盐商纳税。
他说,此人很聪明,在雍州及附近州郡都很有人望。不过,我没料到,齐飞阁居然还说了一句颇大不敬的话--或许在雍州人眼中,雍王才是真正的皇!
也难怪,宇真说过,留他不得。
我与萦珲用了半月才到了雍州,南方天气与北方大为不同,雍州的气候与我的故乡绕州很相似,冬天较为暖和,至少比京兆要好得多。
可我,在京兆呆了那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那种天气。
入雍城,没受太多盘查,萦珲代我答,说是客户商贾,到这儿做些小买卖,见识一下。如此,守城之人便放行了。
"萦珲,你说是这儿繁华还是京兆繁华?"我打量周遭景象,竟不禁有此一问。
萦珲似是料到我有此疑问,很快便道:"难说,两地各有风情,但雍州确实可说是我朝除京兆以外最繁荣之地了。"
这些年,我也趁着田假、浸衣假四处走动,确实还未见过比这儿更好的。我笑了笑,"那雍王是怎样的人物,你可有耳闻?"
萦珲皱了皱眉:"雍屺王雍宛韬,与陛下同岁,十八岁即位至今,虽无大政绩,但雍州在他治理之下,很是安稳。"
无大政绩,却能让雍州比从前更好?
想来他有不少小举措吧,虽不为人关注,但一点一点的便积少成多了。这种人才,若能为朝廷所用,不知有多好。
"脾性呢?"
"传闻不多,我也只是知道,雍王为人宽厚,饱读诗书,雅得人望。"
这些听来平凡,但身居高位能做到这些,就不凡了。
可如何,才能见到他呢?
我坐在小茶馆中,吃着所谓雍州特产的茶酥,慢慢想。
"萦珲,今日是什么日子?"我看楼下,似有人潮涌动,方才还不见那么多人。
萦珲答曰:"十二月初二。"
眯眼再想:"雍宛韬的父亲是哪一日去的?"
"大人,今日不是前任雍王死忌,而是生忌。"萦珲恍然,道。
我点点头调侃道,"萦珲,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铁人都没你这好记性。"
嘻嘻一笑,拉着他下楼往街上走。
这家茶楼恰好在法灵寺不远处,是前往该寺的必经之路,瞧这人潮,必定是来等着看雍王的吧,果真好人望呢。
我占了个好位子,也没等多久。雍宛韬骑马而至,他身前有几个侍卫,身后有一顶轿子,想来是他王妃。
这人仪表堂堂,一身黑色亮缎的褂子格外好看。
"他为何下马?"我问萦珲。
"这法灵寺也属我朝四大寺庙,有规矩的。"
哦,如此,应当与京兆的清瞑寺一般,庙前百丈只得步行。
也好,他下马我还能瞧的更明白些。
我见他对着周围百姓微笑,很可亲的模样,他走至后头,掀起帘门,将里头的人牵出来。
那人长得并不出众,却格外惹我的眼。
一袭月色镶金边丝织长袍,腰际挂着块龙纹血玉。
我不知我该如何想如何说如何问,这玉天下只有一种人能拥有--萧姓皇族。我只在宇真和萧毓小娃娃身上见过。
我也知道,我朝有个不成文的说法,雍、幽、豫三州之王子年满十三时,萧氏会送去一位皇子结为义兄弟。
名曰兄弟情,实际上不过是质子罢了。
越看男人的脸,心越是冷,越是沉!
沉到底了,只好闷闷的说那么一句:"他是谁?"

第十四话
"萦珲,他是谁?"我转过头,离开人潮,淡笑着,问萦珲。
可我也不知,我此刻究竟是笑着?或是其他表情。
萦珲不语,静静的看我。
于是我知,他知道一切,我又问:"萦珲,他究竟是谁?"
"大人......"
"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我冷笑。
"此人乃当朝八皇子衍。"萦珲慢慢的说。
我忍不住又笑起来,"衍啊,真是个好名字。萦珲,你的好记性里不该只记得这些吧?"
萦珲将我拉回茶馆的房里,"大人,八皇子之母早逝,自小便与陛下一同长大,他八岁那年,被先帝送往雍州。陛下曾竭力反对,然未果。"
"宇真很喜欢这个弟弟吧?"
我坐在窗边,透过那个方格还能窥得此人容貌。
见到萧衍的那一刹那,其实很多事,我就想明白了。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陛下很疼八殿下,我十岁入宫,八殿下并不得先帝宠爱幸好有陛下护着才无人欺负,他也很喜欢跟在陛下身边。"萦珲不再看我,他的眼神也有许多推托。
我点了点头,轻轻道了一句:"兄弟情深。"
半晌,才又问萦珲:"我与他像么?"
不必萦珲回答,这问题的答案,我知道。我与萧衍,有极为相似的脸,所以方才,我才觉得那么冷那么沉。
终于,明白了宇真第一次见我时,为何有过那般眼神,那般复杂的让我看不懂的眼神。你说,他究竟是在看谁呢?
我?或是萧衍?
萦珲吞吐道:"如今是像的,但初见大人时,我并未觉得大人与八殿下面容相似,并没觉得。大人,八殿下离开时才八岁,您到京兆已十二岁,孩子面貌与少年面貌,总是相去甚远的,所以陛下一定......一定......"
"够了,萦珲,你也别再说了,过了今日,便收拾东西回京。我有好些事,要问问宇真。"我叹息,理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悲?气?还是别的?我也不知道。
一个人再变,也不至于四年时间就完全不相似。
我不以为,宇真会认不出。
萧衍,炎极。
宇真啊宇真,你平日里唤的,究竟是这个炎炎,还是那个衍衍?
我分不清了!

去时一路用了半月时间,归时却不过八日。
纵是沿途风景再好,江山一片风光,也无心逗留欣赏。
萦珲见我如此,不再多说。
对他,我亦不再多说。
不过相顾无言而已。
有些事,这八日,足够我逼着自己去想,逼着自己想明白。而我如今,面对宇真,只想要一个既定的答案罢了。
要他答案何用?我并没想明白,只是如小时候喜欢缠着阿爹求个结果一般,真或是假?我只是想知道。
或许宇真,会再骗我,说些好听的话,可我,又如何再自欺欺人呢?别人可能只求表面一句话,日后依旧安然度日,佯装一切都未曾发生。可我,做不到。
我求的,无外乎一个明明白白,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求一个心死。
来不及换上官服,我手执令牌入宫,而宇真,显然正在昭政殿等我。
他见我来,只是微微笑,捧起一边的袄子为我披上,"炎炎,你怎就不知顾着自己,南边一趟回来就忘了京兆的冬有多冷?你呀,染了寒可有的你难受!"
我瞪大眼,看他。心里憋着一股子气,真想问他,你究竟在看谁!究竟在看谁!
"萦珲既然已将一切告知与你,你又何必再惺惺作态?宇真,我看不懂你!"我冒然质问他,已顾不上礼节或是其他。
我原以为我顾得上的,却不料,真见了宇真,这个笑意依然的宇真,我完全无法掩饰自己!
宇真小心翼翼的将袄子的结打上,然后缓缓落坐,道:"无错,可是炎炎,这有何干系?"
"这没有干系么?宇真,对你而言,我算什么?"我大怒。
宇真拉我坐下,又将红玉莲子羹递给我,"当然没有干系,炎炎,这可是我差御膳房的人炖了好久的,你趁热吃,暖暖身子也好。你瞧瞧你,手心冰凉冰凉。"
我一挥手,将莲子羹扫到地上,"萧宇真!"
"炎炎,你气什么呢?再气也别同自己过不去,让我看看有烫着不?"他蹙起眉,拉过我的手仔细端详,片刻才道,"幸好,炎炎,别任性,若是不高兴可以冲着我来,知道么?"那话中的关怀,好似真的。
我不语,静静的看着他,眼前这个人,陪着我一起过了八年,我知道自己看不透他,却是今日,头一回觉得他根本就是个陌生人。
我合上眼,往后退了几步,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宇真,你叫的炎炎是谁?"
"自然是你啊。"
我抬眼看他,他眼中的人当真是我么?
"我又是谁?"
"你是炎炎啊。"宇真道。
我是么?我不是,宇真,你口口声声唤着的不是我,你捧在心头的不是我。
好似报复一般,我不过是想看他变脸,让他也能体味我此刻心境,感同身受,我勾唇冷笑,道:"是么?我怎么会是你的炎炎呢?你的炎炎此时此刻不是在雍屺王的怀里承欢么?"
宇真眯起眼,他的脸色变了变,唇上的笑没了,可语调还是如此悠然,"炎炎,你在我面前,别胡闹了。"
"宇真,你真的甘愿么?甘愿放着你喜欢的那个不闻不问,你难道忘了,你面前的这个人不是萧衍,不是你放在手心里呵着的人,我,不过是你寻来的替身罢了,我是慕卿阳!"我应该在笑吧,我想。
有些话,宇真既然不说,那只能我来说,让自己灭了这个念头,再不做那些痴傻的梦。
这世上,疼我的人,本来就只有一个。如今他过世了,也便没人在将我视作心头肉了。我曾以为眼前这人是我的依靠,是伴着我一辈子的人,却原来,我自始至终,都是孑然。
宇真冷冷的凝着我,他这般眼神我第一次见,至少,是第一次如此看着我。我笑,他至少现在看着的,是慕卿阳,不是萧衍了!
半晌,他才啜了口茶,道:"炎炎,你何必如此呢?人生在世,不过醉生梦死一轮罢了。你又何必事事都计较,都要刨根问底,求个清明呢?"
"呵呵呵呵......"我大笑,是啊,可我若能醉生梦死将自己蒙在鼓里,那人也便不是慕卿阳了,"宇真,那你又何苦非要找一个炎炎呢?"
"慕卿阳!你终究是爱着我的,何必如此,收回你的话,你继续做我的炎炎,我自可当今日一切再没发生过。"他冷声道。
我轻叹,"宇真,你为何对我那么好?"让我以为你是爱我的,是将我视作至宝的?
"因为你是炎炎。"
所以,我可否以为,你那些爱语、那些温柔、那些亲昵、那些小脾气,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只是--对象不是我!
我眯起眼,很认真地问他:"宇真,你当真分得清你眼前的人是谁么?你当真知道我不是萧衍而是慕卿阳么?"
宇真侧着头,道:"炎炎,我怎会分不清呢?你记得么,你小时候安安静静的谁都不理睬,二弟欺负你一下你就哇的哭了?不过也奇怪,你从小在京兆长大,却特别怕冷,每年冬天都要过好几层被子才睡;还特别喜欢吃甜的......我......"
"够了!宇真,你疯了。"是的,疯了。
而我,是陪他疯了这么多年的人。在他眼中,我连替身都不是,他根本就是把我当做了萧衍,所以,他的好都是真的。可他真的明白么?我怎么可能是萧衍!
真真好笑!
我站起身,离他三丈远。慕卿阳,你该醒了,真的......该醒了。
我道:"我不是了,从前不是,我如何比得上你家炎炎般好脾性?现在不是,以后更不可能是!"
他的一切,都是精心计算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或许宇真自己,都分不清楚。
我低下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也是从来不敢想的!
颤着声,我问他:"阿爹的死,究竟是你?还是幽王?"
宇真主宰一切,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他又如何可能不知道,阿爹的死因?或者该说,阿爹的死,也正是他棋局中的一步,阿爹,也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子。
"不是我,是幽王。"宇真冷然道,此刻,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对我笑对我好的宇真了,他是君王。呵,对了,他从没对我笑对我好过,瞧我记性,又忘了。
我苦笑,又道:"可你事先并不是完全不知完全没有预料吧。"
我怎没想到,萦珲的情报如此灵通,别人的祖宗十八代都能查,幽王的小小举动,他又如何会不知道?
宇真,你说得对,我不该万事都求一个心知肚明的。
因为知道一切的结果,太痛!我受不住!
宇真看着我,我可以将他微蹙的眉和流动的目光当作是忏悔么?他什么都不说,不承认,也不否认。
可这,已经是答案了。
知而不阻!
"阿爹临死前,有对你说什么么?"我不看他,低头问。阿爹那么聪明的人,怕是早就料到了。或许他以为,他可以等,所以才说要带我会瑛州看看,只是他没料到,一切竟来的比他预料的更快。
"先生让我好好顾着你。"宇真沉声,如是说。
宇真,我终究不是你,终究不是阿爹,我不懂如何压抑自己的情绪,它已经在冒泡,要溢出来了,你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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