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阳————zuowei[上]
zuowei[上]  发于:2009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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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宇真一眼,不语,继续将今日吏部呈上的年报仔细审核。
"炎炎,我做了好多回再做得这么好味道!"宇真又一次强调。
我叹息,回他一句:"宇真,你行行好别闹了行不?"
他两眼一瞪,道:"我闹你?你说我闹你?"
这不废话么?我好好的坐在自己屋里赶公文,这人大门一推,木椅一坐,两腿一翘,便开始絮絮叨叨。
我直言道:"宇真,你有话就直说。"
"我就是想看看你,谁让你老不入宫来。"他的语调竟有几分埋怨?!
我努努嘴,道:"你也不看看我哪儿来的空,是你在朝堂上说尚书省需在七日之内呈上年报的吧,否则我何须如此?"
宇真盯着我,道:"所以我来慰劳你。"
我浅叹,亦罢,这些活明日再做也赶得及。
于是捞了块翡翠茶酥,味道还不错。"这是龙井茶沫碾碎做的糕点?"我想了想,问道。
宇真点头,"你喜欢吃就好,不枉费我去学了。"
我看着他,也笑,觉得现在挺好。
"你今儿怎么没把皇子带来?"
宇真见我提起萧毓小娃娃,原本笑意盈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道:"你要见他?我偏不带。炎炎,他不就是个小鬼罢了,怎得你如今那么喜欢他呢?"
我抬眉,我也不是喜欢萧毓,只是觉得都这个娃娃玩很有趣罢了。何况,他不过刚出世几个月吧?
我呵呵笑道:"宇真,你这吃的哪门子的醋?"
宇真倒也坦然,不避讳的道:"飞醋,不成么?"
我又笑,从前宇真对我总像个老师,尤其是我做起居舍人那会儿,他几乎手把手的教我宫中事宜,如今,宇真也渐渐将我当作可以说笑谈天的人,一个跟他处于平等线的人。
为此,我很是高兴。
"宇真,你打算几时动手收回九州?"我问道,想来宇真今日特地过来,这也是原因之一。
宇真果然变了张脸,在朝堂之上无法渲泄的怒气,如今都浮现在他脸上。他过了许久,才问:"炎炎以为,何种方法最快?"
我笑,何止他?我等这一日也等得很久了,等着看他收复九州,等着看幽王挫败的嘴脸,即便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晓。
我答道:"表面上看,最快莫过于出兵,可宇真你也定然知道,九州封王手下也有精兵强将,其中,尤以幽豫雍三州为最。若贸然出兵,未必讨巧,弄不好,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炎炎是说,我林翰皇家军竟比不过一个小小州郡护卫?"宇真眉一挑,眼中带着算计。
他在算计的,自然不是我。
我道:"非也。但宇真,你又能说皇家禁军能比得上九州的所有军队么?这很难说,何况如此一来,你也必然落下个不仁不义的罪名。这些不用我说,你心里都知道!"
宇真大笑,道:"我是知道,可我还真没想过有何更好的办法。炎炎,你很是镇定?"
我点头,那是自然。我道:"既然要收复九州,就要收复的好无怨言,最好是让百姓载歌载舞的欢庆重归皇权统治。所以,要收九州,就要先收九州民心。这些护城军,也不过是九州子民而已。"
有妻儿有老小,就有感情!
"你有法子?"宇真凑过来,问我。
"我有,可如今还不确定,得等我确认可行后再告诉你,现在,先不说。"我很乐的卖个关子。
当然,卖关子只是不说的理由之一,最关键的还是,若然我的计划不可行,便只能让我和宇真都空欢喜一场。
宇真笑着摇头道:"炎炎,我信你!就等你的好消息。"

如何不动武力拿下九州封地,这个问题,我早在脑中想过无数回。
有些事,是忘不了的。
就譬如过往与阿爹一起的种种,我想我此生都无法忘怀。
而我多年前立下的誓言,离实现只差那么一小步了。一切,似乎近在眼前,我承认,最近频频想起,总觉手心满是汗,究竟是期待抑或紧张,我自己也分不清。
我更清楚,若此计不成,以幽王那小心翼翼的劲儿,再想要算他一算,恐怕极难。可此计成功与否,不在我,不在幽王,在天!
天若助我,取回九州封地之日不远,幽王性命自然也尽在手中。
可它若不帮我呢?
我啜口银针,本该是茶中极品的清香味在我口中却毫无感觉。我叹息,欲平复心中的忧虑,转而打量四周。
早就听闻齐府书香门第,可说是世代读书人。齐飞阁当年便是凭着绝妙的文采与才华将状元之名收入囊中,很多人都说,齐大学士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学识很是渊博。
今日是例行的旬假,但齐飞阁并未让我等太久。
约摸一盏茶时日,他便换了衣衫出来。
我想,他对于我的到来多半还是诧异的。我与他虽为同期进士,但素来没什么交往。
拱拱手,我道:"慕某冒然拜访,不知是否有叨扰?"
齐飞阁笑了笑,说:"不曾,只是不知慕相所来为公为私?"
"私事。"我直白道。
齐飞阁挑挑眉头,"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多礼数了。说实话,我早就想与你攀攀交情了,只是一直苦无机会。"
我稍惊,旁人素云齐大学士品性极好,并不是攀贵之人。可我身上,除了可以显摆的身份之外,也寻不到他所要攀的交情了。
他见我不说话,便摆手道:"你想哪儿去了,我齐飞阁可不是贪图权势之人。不知阁下可还记得,当年你可是一篇九州志让陛下为之称赞不绝啊,我心下就有些不服,想着总有一日要寻你比上一比。"
九州志?"可这些科考卷宗不都是封存的么?你是如何知道的?"我疑问。
齐飞阁倒也不避讳,说当年的礼部侍郎乃是他的老师,故而曾看过。
我于是点头,当年的卷宗我也是瞧过的,是后来宇真拿给我瞧的。那时候人小难免心高气傲,总以为天下就我一人。所以对齐飞阁高我一筹夺了状元耿耿于怀了一阵,直到宇真让我看了他当年殿试的试卷,这才五体投地起来。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
齐飞阁这么一说,我也不禁兴起,便欣然允诺:"好,日后若有空余,可请朝凤阁诸位学士作评审,我与你好好比一回。只是,我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这个。"
他见我答应,也大喜。很直爽的说:"慕相有何事?不妨直说。"
其实,我今日上门,并不是有事相求,只是想问一问。"不知齐兄对天象可通晓?"
"通晓不敢当,若要卜卦算命我不行,可若是普通的天象,我还是知道些的。"齐飞阁说道。
我点头,这就够了:"这带来了一些从户部吏部寻来的卷宗资料,想来请教一番的。"
他答应:"这不是问题,不过这些与天象何干?"
我取出带来的手抄小本,慢慢细说:"齐兄你且看过这些,我翻阅了我朝所有有记载的天灾卷宗。您瞧这儿,这四宗是不是很类似?都是前一年大丰收,且无涝无旱的?"
齐飞阁拿起我的本子,仔仔细细的看,他道:"这并不稀奇,无涝无旱的好收成并不止这几回,我看......"
他顿了顿,拧眉道:"这四宗都是每隔了五十五年?不止前一年无涝无旱,还在京兆附近有过雪灾?这是巧合么?"
我微笑,想来他与我已想到一处。我道:"正是为此,我才登门求教。齐兄,倘若只是巧合,那当然太好。可若不是呢?今年恰好是又一轮的五十五年。我只能依照记录作猜测,可是否会有大洪,还需问问你,让你瞧瞧这星象,可会透露些啥?"
齐飞阁答得谨慎,他说:"此事非同一般,但也有迹可寻。我朝对星象素来重视,虽说开国时并无星象记载,但近百年来的记录应该是有的。你且莫急,等我明日去朝凤阁里翻翻,比对一番,咱们再作推论。若真有此事,还得尽快禀报皇上,早作打算才好啊!"
我笑道:"那就有劳了,但愿我只是胡乱想的,别要成真了才好。"
我如是说,心里是否如是想,莫说齐飞阁了,连我自己都不晓得。
是或不是?关系到我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走!

等待齐飞阁回复的两日里,我无法描述自己的心境。
宇真差人让我入宫,我借病推了。他夜里上门,我也闭门不见。只请萦珲转告,我想一人静静。
那日从齐府出来,见京兆街巷繁荣景象,我不禁怅然。我未曾经历过五十多年前的大灾,但从史料记载看,损失十分惨重,宇真的祖父高帝花了十载才使得林翰恢复原来的水准。
或许,在宇真眼中,这场天灾能躲过便是大吉。
唯有我,希冀它发生么?就为了我一人的心愿,便弃他人性命于不顾么?尽管我的计划中有兴修水利筑防造堤,然,真能挡下大灾?
惶惶不安又过几日,齐飞阁急匆匆的来我府上,他的表情已证实了我之前的推断。
我也再无杂念去思考其他,这灾若是要来,那是天定的,不是我想或我不想可以决定。与齐二人紧急入宫,将推断与种种可能悉数禀报宇真,宇真也不含糊,立即召见三省大员、六部尚书以及另两位朝凤阁大学士拟定对策。
后来,我常常想,我的心,是否便从那一刻开始变得硬了?变得冷了?变得再不是从前的我了?
答案自然是无解,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儿,又能问得了谁呢?
去年推行的赋役新制使得国库有所充裕,故而兴修水利等措施在预算方面很宽裕,不必担忧资金问题。我与齐飞阁呈上的方案经政事堂、三省、六部合议之后,又作修改提交宇真,五日之后,宇真颁布政令,在两河沿岸先筑堤,所需材料均需由钦命大臣审核,且工程需在六月前完成。
依照记载看,从前每隔五十五年的天灾都是北旱南涝,故而其余州郡下令储水,以备不时之需。
宇真此番派了罗亭、徐牧之等八人分赴两河沿岸州郡监督工程,同时还下令除却军队及恰入服役期以外子民愿加入筑堤队伍,若户籍在两河州郡每人赏银十五两,隔年赋役去三分之一;若户籍在其他州郡自愿前往者,赏银二十两,隔年赋役减半。
宇真提及的这点,我之前并未料到,也正担心工程可否在汛期之前完成。
问及宇真,他只笑说,即便今年没有洪灾,筑堤也百利而无一害,尤其是受过洪灾之苦的百姓更能体会。况且,若然真有洪灾,明年的税收势必也要酌情减少的,损失其实不大。
我细心听着,也学着。无论如何看,宇真考虑问题,都比我周全仔细,他身上还有许多,是我可以学的。
四月,徐牧之传来回报,说幽、豫二州拒绝筑堤,使得军队不得进入。而雍州却在一开始便积极配合,甚至出动私下人手协助。
九州封地之中,幽、豫、雍三州皆在两河之畔。
我原想,军队入封地,不会有封王允许,却不料,雍州又叫我吃了一惊。
至此,宇真也终于猜到我所说的计策。
他问我,怎能算到他们不会允军队进入封地。
我笑答:"这二州此前作为你也见着了,我虽不敢说他们企图揭竿而起,但宇真的探子不也回报过了,此二州私下又招了不少兵马,且在积极的拉拢其他封王。他们的心思,可说是司马昭之心了吧。如此鬼祟,定然对朝廷也有猜忌。若我所料无错,我们此番修堤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将你的军队带入二州的借口罢了。"
这些年,我并不是没做过功课的。
幽王的每一项大变动,我都很仔细的研究,很仔细的推测,以此来窥探此人心性。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此计,不过是请君入瓮而已。
宇真摇摇头道:"炎炎,我小看你了。"
不理他的调侃,我问出心中疑惑:"宇真,雍州的王你可曾见过或是知晓?此人了不得,先是接纳新税制,此番又如此配合修堤一事,我完全捉摸不到他的心思。依我看,此人若不是看清形势,就是最想反的一个。宇真,他不能小觑。"
宇真的眉一挑,道:"是啊,人人都说这一位雍王是个厉害人物,炎炎,你可知,一山不容二虎,无论此人心里如何想,都是留不得的!"
可理由,真是简单的容不下么?
我看宇真,他的眼里写着太多心思,我猜不透,不明白为何九州封王,他独独对雍王的敌意最深。或许,改明儿可以问问萦珲去。
"话又说回来,炎炎,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下一步你是如何打算的吧?"宇真执起一块酥饼,咬了一口又送入我的嘴里。
我素来喜欢吃点心,便不推拒的入了肚皮。想了想,还是说:"我要做什么,你怎会不知?"
他比我厉害,又如何会想不到?
宇真大笑,将我的发带解下,揉着我的发,道:"我确实可以猜到,可我想听你说,我想见证,我的炎炎真的足够强了,足够强到自保,强到能做我的左臂右膀。"
我靠在他怀里浅笑,不,如今我还没这个资格,但是不久以后,我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宇真。
我道:"若然真有洪涝,那幽、豫二州的损失必然惨重,况且朝廷这回大肆的在沿岸修堤,百姓必定看在眼中。二州会失掉民心,届时,只要有人携着赈灾物资前往,就算不需军队,二州的大门也会敞开的。宇真,你信我,幽王必将名存实亡。他要手握权力,我便架空他,让他只剩下一幅空壳子。"
我眯起眼,竟又想起过往种种。那一日情形其实我已记得不多,却已经常常想起。想起我那个,安静躺在床上的阿爹。
宇真亲亲我的唇,他的手抚在我的额上,将我拖了回来。"炎炎,别想了,我喜欢你志在必得的模样,喜欢你运筹帷幄的模样,喜欢你老神在在的模样,可你记住,我不喜欢你冷笑的模样,因为你在虐待你自己。懂我么?我不要你不快乐。我呀,很贪心。既要一个在庙堂上独挡一面的慕相,又要一个能对我笑任性耍脾气的炎炎,我都想要的,你说我贪心不?"
呵呵,比起我,一点也不。
"宇真,你说我会不会很残忍?"百姓最怕天灾,可我如今却盼着天灾。
"炎炎,你没有。即便你不盼着,这洪涝也是天注定要发生的。何况我已下旨修堤治水,是幽王、豫王自己不听劝。"
"可是我在盼。"这问题已困扰我许久,我希冀可以从宇真那儿得到解脱。
宇真扳回我的脸,认认真真地凝视我,道:"炎炎,你只要点头或摇头,知道么?我问你,这天灾可是你盼得来的?"
摇头。
"可是你阻止得了的?"
摇头。
"修堤,修水利可是我等所做的最好的努力,可以讲损失减到最低?"
点头。
宇真微笑,"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再自责?该来的总是要来,你已经做了最好的努力。若不是你与齐飞阁的关注,又有几人能预知这场洪灾?如今,我们只好祈祷,损失小一些,再小一些,明白么?"
明白。
谢谢你,宇真,解我心上愁。
这一刻,我是真的感谢,身边有你!

乾明十一年六月中旬,明、豫二州连降十日暴雨;七月,南四州降水半月未止,溯河水位急涨,所幸并无百姓死亡;朝廷急调粮食运抵,又颁布政令曰家中有多余米粮愿捐予赈灾者有赏,米行盐行不得私自屯货涨价,如有发现,严惩充公。
然,四州之中,唯有幽州灾情不明。
七月下旬,北三州连日酷暑,已有一月无雨,各州郡以之前储水应急。
八月,朝廷派出京官十人分赴各州巡查灾情,拟定追加赈灾物资。赴润州官员户部田攸八百里加急禀报,有疑似瘟疫病死者,已焚,查后得知此人乃幽州人士,其所接触人员全数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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