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阳————zuowei[上]
zuowei[上]  发于:2009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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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真笑了笑,道:"或许就他一个,或许不止,这事,便要你暗中查查了。炎炎,这事目前我无法帮你,非得你寻出蛛丝马迹来,我才好下旨让刑部公审,你可知道?"
我自然知道,且心中已有数目。
慕卿涤啊慕卿涤,居然事事都如了你的意,合该你请我再吃一顿盐酥鸡。
要寻出崔英籍行贿或受贿的证据,找此人,准没错的。
我在宇真面前,笑笑跪下道:"臣慕炎极领旨,自当不辱陛下厚望。"这是一道旨,一道密旨。
宇真点头,我见他转过身去,小声嘟囔:"这儿又没外人,摆什么礼数。"
抱怨小小,却都入了我耳朵。

第十话
调查崔英籍一事虽至关重要,可在此之前,还有一档子事。
入政事堂。
如今林翰宰执共有九人。中书省中书令华、刘二位大人以及高侍郎,尚书省原孟尚书令、右仆射裴大人以及户部侍郎林大人,门下省侍中瞿、翟二位大人,加上昨日上任的我,尚书省左丞加"同中书门下三品"。
虽说尚书省在人数占优,但政事堂首席却是刘中书令,基本大小决定也得由他认可。听萦珲说过,刘郎为人尚算公正,一心为国,执政期间雅得人望。
政事堂位于中书省,举凡有大小政令必得经由政事堂商议,中书省方可出令、门下省昭告天下,尚书省执行。
我思量着,今日早朝也不见有值得搬上台面说的事,可中书省却派人来知会邀我赴约参与群相联席会议。
我笑,对着这空荡荡的堂,笑。
我依约前来,却只有小小一个抄书小吏例行在此。其余宰相,我一个都没见到。
敢情他们是联合了给我这小新人一个下马威么?
可以如此想。
我年纪尚小,资历也浅薄,之前虽任瑛州刺史,符合那一条无外官任职资历者不得入政事堂的明令,可终究在这些大人面前,还是个后辈。
一个不凭实力,只靠关系上位的令他们不屑的后辈。
萦珲问我,该如何?
我浅笑,只给了他一个字--等!
各位大人若以忙于本省公务而缺席会议,于理说得通;
我若愤然离去,便是不敬,于前辈不敬,于军国大事不敬。
"可是大人,他们明摆着是......"
我摆摆手,道:"萦珲,下马威一次二次便够了。我如此做,也不过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慕炎极不是冲动的毛头小子。耍我一回,我可以忍;若再来一回,我便上门一个个把他们请过来;若第三回,你以为这事在说到宇真那儿,是谁的错?"
萦珲这才了然,道:"大人是不愿陛下难做?"
我点头,本来宇真如此提拔我就有私心,且这私心藏得不好,让谁都看出来了。如今我被人排挤,也正常。
萦珲似还有些不平,我心里暗笑。从前萦珲都是个极其沉默之人,如今居然也变得喜怒于色,真叫我意外。不过能喜怒显于色,何尝不是件好事呢?
我摇头让他作罢,唤来抄书小吏:"可否劳烦为我找找近一年的大事卷宗?"
那小吏奇怪的瞅我一眼,便点头离去。
他们不来也好,恰巧给了我足够时间去翻阅过往案例,也可从中寻出脉络,了解政事堂如何运作,了解身为群相之首的刘中书令如何定策,他的界限在何处,卷宗里应该还有各家言论可以了解这几位宰相脾性。这些点点滴滴,都可方便我日后行事。
"萦珲,门下省翟侍中大人与华中书令有何关系?"我问他。
萦珲瞅了我一眼,便道:"翟侍中科考那年,华中书令为礼部侍郎主举科考,为天下师表。"
我嗤了声,难怪。难怪举凡华冉提出的意见此人全都无疑义,原来此二人有师生之谊。从卷宗记录来看,刘中书令不愧为群相之首为人公允,不会偏向谁,唯一不足在于为人墨守成规不知变通;而华冉与翟侍中算是一派,户部侍郎与门下省瞿侍中似乎也有不错交情。
这日后该如何做,我心里暂时只有个方向,还是没什么底。
亦罢,船到桥头自然直。
临近晌午,我踏出政事堂,交代那抄书小吏,若有人问起,只答我回本省处理事务。
尚书省与中书省的省内事务,一般都是各位官员午后回省处理的。我此时离开,也算是尽了心,不至于落下口舌。
才上马,萦珲便在我耳畔说道,我等的信函,已在府上。
我笑,只要事关崔家,又牵涉慕家利益,慕卿涤还真比平时要热络数倍。
我离开瑛州前,慕卿涤便曾笑意盈盈的说,崔家将亡。那时我还有几分不解,崔英籍在朝为官十余载,虽有小错,那也无人呈折弹劾。且此人为礼部尚书四载,每年科考皆由他主持,门生不少。
他在尚书省内人望,远比清廉耿直的原孟要高。
慕卿涤只是神秘笑笑,说了一句:"这世上焉有树倒猢狲不散者?"
这人还真真妙不过,虽不在朝,却心中清明的很。慕家虽是北方氏族之长,然因祖训,在朝中势力不及崔家。虽有门生为官者,但毕竟无血亲关系,没太大牵扯。
而崔家不同,崔英籍身居高位,三省内亦有其余崔家子弟,其下门生虽不至遍布朝野,但亦有不少担当重任。
恐怕宇真,早将此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以宇真的脾性,又怎会允许旁人的权利高于自己?不仅是宇真,恐怕忍不下崔英籍的还有华冉。
礼部原无大事,他也不好找借口,即便挑了毛病,也不足以严重到树倒猢狲散之境地。如今倒好,汾州出事,给了宇真最合适的理由。
之前不动他,只怕是宇真嫌这罪名还不够重吧。
我缩缩脖子,心道,论计谋论城府,或许谁都及不上宇真。
摇头,回府上,取信函。
问道:"萦珲,从沂水到京兆的加急件,要多少时日?"
萦珲答曰:"便条传书只需二日,急件最快五日。"
我笑,好一个慕卿涤。
恐怕此时,我的便条也才刚到慕家不过一日,他这信函却早早送了出来,真就如此料事如神?想必这信函中已有我所要的一切。
心里落下块石头,我啜了一口茶,道:"慕卿涤倒是好兴致,连慕家独享的茶都给我捎来了。萦珲,你可知为何慕家不许子弟入朝为官,却不干涉旗下门生仕途?"
"不知,我只知晓,朝中虽有慕家门生,但似乎未曾结为一派,这些人中,有不少都名声不错,如刘相。"他答。
我挑眉:"刘中书令出自慕家?"
这我倒不知,心下对那人又多几分好感。"萦珲,我虽姓慕,却不是慕家人。置身事外,看得分明。朝中势力若盘根错节者,虽手握权势,却难免有功高震主的一日。慕家这条祖训实在妙哉,不让慕姓子弟入朝为官,便是保了自身安危。任是皇帝再想按罪名,也按不到游离于朝野之外的人。而门生为官,一可留其北方氏族之首的地位,二则若真有谁想动慕家的一日,这些人不会袖手旁观。如此相比,也难怪崔家争了那么多年,什么都没争到了。"
我笑开,不免对崔元籍有几分轻蔑。他自以为以能将慕家踩在脚底,却不知,大难临头。崔英籍一倒,或许有人求情,但真要将自己参和进的,恐怕寥寥无几。
想来宇真也正是吃准了这点吧。。
一边吃着点心,边讲信函读完。
大部分的都齐全了,只待一一核查。但还缺一项呢。
我握着薄纸几页,心想着慕卿涤留下的最后一步棋--
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薛凯。

薛凯这人,我有几分印象。当年我为起居舍人时,他曾几回奉召入宫,依稀记得他眉目清秀,颇有几分儒雅味儿。
听说,他近日有病缠身,早朝上都没见到。
只是,我与薛凯素无往来,唯一的关系便是我阿爹曾救过他,可这也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又以何身份前去拜会呢?挠了挠头,思前想后实在是没有借口。
薛凯身为御史大夫,这官级虽高,却是个难官,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谁人都亲近不得。且我也曾听说,薛凯脾气古怪,与谁都不交好,也不搭理。
说来,倒也符合他的官职。御史大夫,必是朝中最公正之人,谁都偏私不得。
"萦珲,你可想个好借口让我去拜会薛凯?"我漫不经心的问道。
崔英籍这事还是早些了了得好。我承认我亦有私心,想起其兄崔元籍,尤其是此人提起阿爹那幅嘴脸,真恨不得把他撕烂了。
萦珲却是不答,过了半晌才道:"大人,御史大夫大人已差人送来了拜帖。"
我挑眉,不禁又想,若然慕卿涤在朝为官,以他的智慧以他的谋略,想必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吧。
赶紧差来旁人沏上一壶新茶,准备点心些许。
我虽小气,可有些时候小气不得。况且慕卿涤送来的云绿茶也够我吃上一阵。
不久,便见薛凯上门来。
他身上,全不见年届不惑之人的模样,也不见丝毫病态。若不是知晓此人与阿爹同辈,若说他刚过而立,我也是信的。
薛凯与他那精似狐般的薛老爹真真差的远。
我迎他入座,亦不多客套,便道:"薛大人,相信此来必然有我想要之物吧。"
薛凯也不笑,只道:"慕卿涤与你都说明白了?"
我笑,曰:"明白,只是在下好奇,何时沂水的薛家竟与慕家联手了?"
"呵,氏族间的名利纠葛与你何干?你不是慕家人,何须如此费心?又与我何干,我虽身在薛家,却只怨自己不是薛家人。"薛凯不看我,扯开些许嘴角。
就这么一刻,我却得说,他或许是我所见识过的人中最磊落的一个,不为名利,就这么活着。他一身白衣,素朴的很,却偏偏折不去光。
薛凯掏出袖中信,又说:"慕炎极,若是慕卿涤开口,这些东西我不会给你。他是何人?我还看不上眼。但你开口,我却是给的,你可知为何?"
我叹息,我又如何不知,就好似之前薛老爷子多番护我,也就是阿爹积下的德,"在下知道。"
"你不必在此耍礼数,你虽为四品左丞,然皇上有旨,你如今为相,同中书门下三品,与我同级。你也莫着急,你要的我自然会给。只是我问你,你可知我为何多日称病不朝?"
我又细看,薛凯有双好看的眼目,角落上挑,颇有几番风情。
我摇头,不知。
薛凯道:"我若上朝,必然参你。"
"参我?"我饮茶,笑曰,"御史大夫大人可说漏了什么?炎极为官数载,虽不说有功,好歹也未曾有任何差池,不知大人您参我什么?"
好一个薛凯!
只见薛凯悠然道:"你无功,便是大错,无功与林翰,那何须朝廷俸禄养一个持白食的;慕炎极,你有功,但功不至两年之内便从一起居舍人升至林翰宰辅。亦莫怪其余诸相不满于你,这本是常情。"
我微怒,便不笑了,道:"薛凯,我不敢说我这些年的功绩可有位林翰宰辅的资格,但日后,我必能为名相,让你、让所有人都瞧见。"
却不料,薛凯居然笑了,笑得很是得意,却也很冷。他道:"慕炎极,无错,你处处都似陨辰,作风、脾性,可你知否?你骨子里隐着的性子绝不似令尊。当年陨辰年纪轻轻就为朝凤阁大学士,也多次受人非议。他却不如你这样,陨臣最多也不过是笑笑了事,他不说,只做。"
"呵,薛大人上门来便是为了说这个?我是慕炎极,是阿爹的子嗣,就算我再像他,我也不是他。我只是我自己,您又是否知晓?我慕炎极从不指望像谁,我只愿我是我自己!"不知为何,他扯上阿爹,我便怒不了了。
薛凯瞅了我须臾,将信置于桌上,道:"那我便等着瞧你为林翰名相的一日。"
他走后,我一人坐了许久,也愣了很久。
素来,我都爱听别人说我与阿爹如何像,愈是相似,我便愈开心。
今日反驳薛凯的一席话,却也是出自肺腑。
总算明白,为何阿爹爱说,卿阳卿阳,你的性子合该在庙堂之中。
原来,我心中竟也有争斗心,只是我不知罢了。

薛凯信上所书,远比慕卿涤给我的要震撼。
唯一不同处在于,慕卿涤摆出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至少可让崔英籍遭受牢狱之灾。而薛凯的,全凭丝丝入扣的推断,有猜测却无证据。也难怪他无法书一封弹劾的折子了,林翰上下,从来都只信证据,不信推断。
只是这些推断,已很真实。剩下的,只能让刑部依着这条路,慢慢推回这儿。
我没料到,原先以为清廉耿直的原孟竟也牵涉其中。
我想了想,拉来潆洄,请他将这些东西一并送入宫中,让宇真定夺。
"大人,不入宫?"萦珲问我。
我摇头,一则尚书省左丞的职务我尚需熟悉,二则也确实不方便。
我不似从前,既是起居舍人,又年少轻狂不懂事,这皇宫又岂是我说去就去的?即便有宇真的圣谕,也难免落人口舌。
可,我还是未料,萦珲一去,竟到天黑还未归。
等了他许久,却也不只等到他一个。
他身后,还有一脸倦容的宇真。
我想,见到宇真,我是欢喜的。没回京兆时,常常想着回来后便有的是时日相会相守,回来后,却清明的知晓,事事未能尽如人意。我与他,隔了一座墙。
宇真看似疲倦,想来又有事扰了他。
他见我笑了笑,道:"炎炎,你这回真帮我大忙了。"
我将他拉进我屋里,道:"我可不辱使命?"
宇真笑着捏捏我的鼻,我瞧他的神色虽疲惫,可眼中却有欣喜,淡淡的,却还是流露出来。他说:"我忍那崔英籍忍了很久了,如今证据确凿,我看他还能如何?炎炎,这件事,我明日便暗召刑部侍郎入宫,你别插手。"
我问他:"为何?"
宇真摇摇头,道:"你这颗聪明脑子又打结了是不?若此事由你经手办了他,虽亦无越权,但你终究是新官。别人会如何说你?他受贿行贿一案,便由刑部去审,审完后与御史台共商如何处置吧。"
"我不怕人说我。"
"傻炎炎,你日后还得在朝中行事,我教了你多少回?敌人少一个是一个,还不明白么?崔英籍虽是树倒猢狲散,可他于他旗下门生毕竟有恩,这些人帮不了他,难免将矛头指向你。还是由刑部出面妥当,我便不信,他们敢说我什么。"宇真拉我坐下,将我拥进怀里,他又说,"炎炎,你这几日为何都不入宫见我?非得要我宣你才来么?"
我将宇真方才一番话收入心中,他虽年轻,看得知得却远比我多的多。我道:"你为君,我为臣,哪有为人臣者老是往宫里跑的?何况这几日也忙于崔英籍之事。"
宇真听后,笑开,亲住我。
半晌,他才搂着我道:"炎炎,我真该把你的脑袋掰开,塞个东西进去。"
啊?我吓了一跳,这人怎么前一刻还甜蜜如糖,后一刻便凶神恶煞起来?张开眼见到宇真恶狠狠的眼神,我缩了缩。
他森森笑道:"我真得装个东西进去好时时刻刻提醒你,我与你,不止君臣,更是相伴一生之人。为何你就记不住,为何你就记不住!"
我一怔,刚要说话,却被宇真堵住。
他亲我,随后又道:"你说你说,你把我搁在哪儿了?嗯,你究竟把我搁在哪儿了!你心里头就只有君君臣臣,就只有国家大事,你究竟将我搁在哪儿啊?"
心上,我暗道。
我将宇真搁在心上!
可是这话,我不愿说与他知。
宁可看他耍脾气的模样,也不让他知道。
无论萦珲还是宇真,都说我比从前长大许多,行事也沉稳不少。可宇真,你有可曾知道,偶尔,我还是有我的小脾性的。
让你这样为我急,我竟觉得很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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