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衣瞪着面前关上的房门,良久之后只得轻声叹息,摸着房门道"六月......谢谢你。"六月关上房门后,已没多余的力气再爬到床上,他听见重衣的声音,微微一笑,整个人缓缓的滑倒在地。
整个一上午,重衣都显得心神不宁,他几次走到六月房门前想进去又担心吵到他,来回几次最终还是没有推门而入。温宁问了他多次六月在哪儿,他也只是推说不知道。温宁找不到六月,便想到六月房间里去找,幸好被温炎给阻止。到了晌午,重衣想起早上六月说的午饭叫他,站起身,快速走到六月门前,敲了敲道"六月?"
隔了许久屋内还是没半点动静,心里一慌,他重重地推开门,却见屋内床上被单整齐,四处都不见六月的影子。"六月!"重衣跑出客栈,大街上人来人往,人头攒动间,只是独独少了他要寻的人。
茫然的回到客栈,重衣突然发现他对六月知道的真的是太少,"六月,你到底......去了哪里?"温炎高兴的从外面进来,对重衣道"越兄!你看谁来了!"重衣强行收拾起自己失落的心思,猜想该是父亲到了,为避免温炎怀疑,他故做惊讶道"谁来了让温兄如此高兴?"温炎走到他身边,对身后一指道"你看!"
越牧走进来,虽然重衣努力的想表现出喜悦,但从小将他带大的越牧还是轻易的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当是在担心六月的伤势吧?他这般想着也不说破,只是笑道"重衣,为父玩失踪,你也跟着玩,这半年可让我这老父为你担心不已啊。"戏已开场,不管自己是否想要演下去,都不容上了台后再退场。重衣勉强笑道"让父亲担心是孩儿的罪过,孩儿愿受父亲责罚。"
"哈哈......你看你,我本就是在担心你,你还让我责罚,你这不是让我更担心吗?"走到儿子身边,越牧拍拍他的肩,低声道"是不是六月的伤势有变?"重衣悄悄摇头,"他......不见了。"越牧眼中精光一闪,很快敛去道"别担心,我这就叫人私底下查查去。"
"恩......爹,我担心他是不是被墨丰......"
"放心,墨丰虽是个奸诈小人,但现在我们同仇敌忾,他就是要变卦也不会急在这种时候。"重衣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个理,毕竟他就算现在拿到雪藏剑和剑法,要练也是来不及。若被他们发现,反而会破坏双方的同盟之谊。可是,若不是他,跟谁都无怨无仇的六月又会去哪里?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六月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胸口一阵抽痛,他忍不住哼了两声。"知道叫痛,那还算有救。"冷冷的女声传来,六月听着只觉异常熟悉,侧头看去,顿时一个劲的在心里叫糟。乌苏看着他,既心疼又生气,拿过一边的药粥,递过去道"自己还能动吧!"六月点头,接过,却只是拿着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粥已经够冷了,你还搅什么!"
六月一僵,乌苏虽然素来严厉,但始终不曾对他怒喝过,更不见她有过今日这般冰冷脸色,知道自己这次的确是惹恼了她,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歉疚。乖乖的吃起粥,只是进到嘴里总是无味。忍了许久,他终于道"......乌苏......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听他如此问的乌苏,脸上神色更加难看,一想起刚见到六月时他命悬一线的样子她就难过。"你还问我怎么找到你的,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去的早,你现在就已经去见你娘了!"六月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你不要大声嘛,我是伤患......"
"你还知道自己是伤患!"乌苏站起身,见他吃不下药粥,索性从他手中拿过,重重地放在桌上,平顺下呼吸,她再度坐下道"你这几个月究竟跑到哪儿鬼混去了?还有......"乌苏指着桌上的雪藏,神色凝重道"这把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呃......"六月看着那把剑,对于乌苏的问话,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一直都视乌苏为至亲,从小便不敢忤逆她,更何况是欺瞒?但他思虑着自己和重衣之间的种种,他又直觉的想要隐瞒,似乎自己和重衣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晃了晃头,他们之间不就是亲如兄弟的朋友吗?还能有什么秘密......
想了许久,看着乌苏的脸色渐沉,他知道再拖下去也还是得说,便道"我......上岸不久钱就用光了,幸好遇上个朋友肯接济我,此后就一直跟着他四处走走逛逛的,不久前在长白山无意之间得到那把剑,本来我不想要的,可他说他不习惯用剑,就给我了......"三言两语的说完,六月自忖自己也不算隐瞒,只是减省不少罢了。乌苏知道六月绝不会欺骗自己,但他的话里还是藏了不少水分。考虑到六月伤势严重,说了这么久也该累了,起身道"我暂且信你,等我们回岛后再细说吧。"
六月一惊,身体微起道"我们要回岛?"
"不回去你还想呆在这里干什么?"乌苏听他的口气似乎并不愿回去,刚静下的心又翻腾起来。"原本我想你若能在我手上过二十招我就让你出来,但你擅自离岛不说,还把自己弄成现在的样子,你叫我如何放心再让你呆在外面?从今以后你就给我好好呆在岛上!"六月急了,大声道"你难道想我一辈子就只呆在一个巴掌大的岛上吗!"
第一次,六月抗拒起乌苏,她有些吃惊,心下更不愿让他留在外面,冷声道"你是我一手带大,我就情同你的父母,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一辈子呆在岛上又怎么了?我不也大半辈子都在岛上吗?"
"那是你!又不是我!"六月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他看着乌苏瞬间苍白的脸色,嗫嚅道"对不起......"
乌苏心里只觉凄凉,自己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替姐姐保留下最后一丝血脉,可到头来,却只是让六月成了笼中鸟。"你要怨随你怨,总之,等你伤势差不多后,我们即刻起程回岛!"甩了甩袖子,乌苏摔门而出。六月抓紧身上被单,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乌苏的决定。但是......脑中浮现出重衣的影子,若终生都再见不到他,那他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第 17 章
此后数天,乌苏都没再出现。六月坐在床上发呆,看着屋外新开的桃花,突然想起困在长白山的那些日子。记忆就像是关不住闸门的洪水,汹涌而来踏浪而去,六月尽管迟钝,但也并非全然不知感情。重衣在他心里异于常人的地位,自己对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待到他静下来仔细去想时,一切都开始明朗。为什么自己明明知道一直穿蓝衣露出面容会被乌苏发现,还是要坚持穿着,跟重衣斗气的那几天,他一直在想这样做的理由,现在,他低低地笑着,突然发现那理由其实再简单不过,不是怕重衣真的会见自己穿其他衣服就打,而是--他只想看到他开心。
红刀进来时正巧看见六月一个人忽笑忽沮丧的模样,知道他是为即将回岛发愁,但他这做哥们的除了安慰也着实没其他办法,毕竟乌苏的命令,他小小红刀还是不敢违背的。
"你来了?"六月虽然还是一副发呆模样,但红刀进来他却知道。红刀"恩"了一声,走到他身旁坐下道"算啦,岛主现正在气头上,难免会这么说,反正你还年轻,等过几年再出来也不迟嘛。"六月摇了摇头"我不是不能等,但我怕他不会等,若我几年后出来他把我忘了该怎么办?"
"她?"以为六月提到的是个女子的红刀眼睛一亮,将凳子拖近床边道"臭小子,出来半年,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喂,说说看,是哪儿的姑娘?长得漂亮吗?"六月的脸色突然古怪起来,沉思半晌,他突然说"红刀......我最近一直都在想我和他的关系。想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的放不下他,想为什么总是那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红刀轻微的给了他一记,笑道"还想什么!你这分明就是喜欢上人家了嘛!"
六月脸上的古怪越发浓厚,他沉默着不再说话,红刀一直在旁追问是哪家的姑娘,他也只是"唔唔"的哼着。就在红刀失去耐心时,六月突然如释重负的说道"你说得对,我就是喜欢上他了。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喜欢下去,毕竟......要我现在说放弃我也是做不到了。"红刀迷惑"你到底说什么呢?"
六月抬起头,低声道"红刀,你曾说过......这世上男人也是可以喜欢男人的,对不对?"红刀点头,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是啊,我们岛上就有做小倌的兄弟,一直都埋伏在小倌馆,没任务的时候干的就是这些伺候男人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也喜欢上个男人罢了。"
红刀点头,下一刻,整个人已从凳上摔了下去"你说什么呢!"
"你既然听清楚了,又何必要我再说一遍?"
红刀的脸色大变,大叫道"我的少爷,我的好六月,你这还叫没什么吗?若让岛主知道,一定认为是我给你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把你带坏了!到时候我岂不是小命不保!"六月皱眉"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这是我的事,乌苏凭什么找你的麻烦?"
"你是岛主的心头肉,你自然不担心,我们这些做小的可和你不一样!"红刀急得团团转,想了半刻,抓住六月道"拜托你,虽然我不排斥你有什么该死的龙阳之好,但是你得想到你的身份,乌苏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和一个男人搞在一起的!听兄弟的话,回岛去忘了他!"六月苦笑,"这些我都知道,不说我的身份,单就他的身份,我们就注定不可能。再说,我喜欢他,他也不见得就喜欢我。"
"你知道就好!"
六月低下头,"可就算是我什么都知道,我还是没办法放下他。"红刀叹气,坐到床边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和他终归是不会为世俗所容,你看看那些做小倌的兄弟,即使他们是任务需要,可有谁给过他们好脸色看?忘了吧,回去之后时间长了,再深的感情也总会慢慢淡去的。"
六月咧了咧嘴角,道"不可能。我就是死了也没办法忘记他,他就像是我找了多年的另一半,你能想象我见到他的感觉吗?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心都是完整的,可是只要他一离开,这颗心......"六月抚着自己的心脏"就似被谁硬生生扯去一半。"
"那你想怎么办?和他在一起?我劝你别这么痴心妄想的好。我们是兄弟,我不想看到你为一个男人弄得自己狼狈不堪。六月,忘了他吧。"
劝慰许久,六月却只是沉默着不再开口,红刀无奈,离去前只得说道"六月,清醒点吧。"六月还是不说话,待红刀离去后,他才喃喃自语道"我很清醒啊,我一直都很清醒。"说着说着,他自己又一个人笑起来,没错,他一直都很清醒,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清醒的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看着窗外开得正艳的桃花,六月知道自己接下来做的一切也许会让他和乌苏之间的关系彻底被撕裂,但是......"对不起,乌苏,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不能丢下他。"
一封空白信,六月走得倒是干脆。乌苏拿着那信,几乎在人前压不住自己的愤怒。"你们都是怎么看人的!我不是说过,对六月要严加看管吗?你们怎么会让他跑了一次又一次?!"恨恨的将一边的茶碗摔碎,乌苏瞪着眼前垂眉顺眼的手下,冷笑道"你们不是一直被江湖人称做最厉害的杀手吗?怎么会连一个重伤的人都看不住!!传令下去,当日值勤的人统统处死!"极乐擦擦额上冷汗,小心答道"是!"弯着腰,见乌苏没其他吩咐后才敢缓缓退出去。
红刀见她出来,走近小声问道"岛主怎么说?"极乐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说,找人啊!"红刀沉思,犹豫着自己该不该把和六月之间的谈话说出来。极乐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素来和六月交好,猜测他也许知道六月的下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去了哪儿?"红刀一震,摇头道"不、我不知道。"
极乐淡淡地看着他,"红刀,你不要忘记,六月虽是主子,但我们真正应该效命的人是岛主,凡事都应以岛主的命令为先,这一点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极乐的话看似平淡无波,但底下的含义却让红刀冷汗潺潺,"我知道。"极乐转身欲离开,走到一半又停下道"如果你有六月少爷的消息,我希望你能尽快告诉我。岛主现在的愤怒你也是看到的,若有人知情不报,后果是什么,我相信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我明白......"红刀看着极乐远去,摸摸脸,竟全是汗水。z
四月初三,整个岳阳城几乎被各地云集的江湖人占满。解玉楼在城郊自己的私人庄园外搭了台子,越家父子和温家兄妹四人到时,正远远地看见解玉楼站在台下招呼各大帮派的帮主掌门。温炎见到人群中父亲的身影,领着妹妹去跟自己父亲行礼。温其略见到两人,只淡然问了句"宁儿可有闯祸?"温宁娇憨道"爹--你这话不是把宁儿当个惹祸精么!"温其略只是笑笑,自己的女儿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温炎平日里虽总是和妹妹拌嘴,但这时候倒还有些哥哥样子的替妹妹说道"爹你尽管放心,宁儿虽然还是活蹦乱跳的,但最近着实乖了不少。"
"恩......那就好。"温其略摸摸胡子,女儿年纪大了,他也希望她能收收心思,找个好人家嫁了。看着越家父子走过来,他主动迎上去,看着重衣道"数年不见,贤侄真是越来越能干,丝毫无愧于英雄出少年啊。"重衣笑笑,行礼道"温伯父过奖了,有温兄这样的少年才俊在前,重衣怎敢妄自菲薄的称英雄?"温其略白了自己儿子一眼,道"他若能改改他那好色的性子,倒还能算上个狗熊。"温炎低头,对于父亲的阴损,左耳进右耳出,装聋作哑一直都是他在父亲教训他时的不二法则。
温其略也不想一直揪着儿子的色胚本性多说,他转向越牧,忧心忡忡道"越庄主,此次来这里的帮派,虽然大门派之间还没明说支持谁,但大部分的人似乎都还是倾向于解玉楼。我们这边除了江南的几个为我们所控制的帮派外,几乎......"越牧摆摆手,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解玉楼天生就有一股霸气,和他接触过的人甚少有不服的。看着不远处那英气勃发的人,越牧只是冷笑,解玉楼,你现在就尽管嚣张罢,要知道,只有那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解玉楼早早的就看见自己的冤家越牧,但他并不急着过去打招呼,眼睛扫到站在他身旁的重衣,心里吃了一惊,他并没想到那个年轻人在受了那么重的伤后还能从即将塌陷的冰洞里活着出来。微一琢磨,他猜想双龙璧只怕是已经到了越牧手中。看来,今日和越牧的相争会比自己之前想的更艰难。
瞧着他们已然要走过来,解玉楼豪爽的笑道"越庄主!我们可是五年不见了,看你的样子,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吧?"越牧跟着他哈哈大笑道"蒙解盟主关心,越某人这些年过得虽不是很好,倒也还惬意。"两人假意寒暄一番,解玉楼看着重衣,道"自长白山一别后,我可是一直惦记着贤侄你啊,当时情况危急,我没能救得了贤侄,那以后我可是整天整夜的睡不安宁啊......"重衣心里讥诮,当时若不是冰洞快塌了,自己说不定已死在他手上,他现在竟还能若无其事的在自己面前装样,不愧是有着枭雄称呼的人。
"让盟主为区区小侄挂念难过,小侄真是愧疚。"对着解玉楼行了个歉礼,重衣的口气倒很像是真心愧疚,但那脸上的讥讽却是怎么也消失不掉。越牧打个圆场,道"不管怎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小儿即安然无恙,盟主也可放心了。"解玉楼呵呵一笑,道"越庄主说的是。"双方都互有深意的一望,许多事其实不用嘴说,彼此也该明白,只是都爱做些给旁人看的场面,难免虚情假意,只不知究竟能骗得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