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扫落花,惊起尘埃无数,靛青的衣却不见得沾上几许。柳树边坐着一个白发女子,她淡淡笑着看那舞剑的少年如何在花间游戏,眉目间的神色总是为少年的一举一动而浮游不定。一串剑花扬起,惊扰湖上飞鸟无数。少年停下剑,回身笑望柳树下的女子,浓眉大眼端的是英气勃发。
"乌苏,我的剑法可有长进?"被唤做乌苏的白发少女微微一笑,并不起身,左手微抬,袖中飞出一条丈余白绫,直直的射向少年。眨眼之间已递到少年眼前,他迅速举剑回挡,刚将看似柔软实则坚硬如石的白绫格开,乌苏的第二招又已袭到颈后,短短三招便将少年弄了个灰头土脸。少年一脸挫败的站在当场,手中的剑也几乎拿不住。乌苏站起身,走到他身旁,摸着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的少年垂在胸前的发,轻声道"你的剑法在江湖上年轻一辈里即便不是第一也在前三,只是江湖多险恶,我难免对你要求高些,六月,你明白我的苦心吗?"
六月眨眼,对乌苏的话似懂非懂。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再看看乌苏,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岛啊?"乌苏笑笑,眼角瞄到站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
"等你能在我手下走过二十招的时候。"
"二十招!我现在还不到三招啊......"六月垮下脸,整个人都沮丧起来。乌苏慈爱的看着他,"你就那么想要出去吗?"六月挠挠头,嘟囔道"也不是很想啦,只是偶尔听大家说外面怎么怎么样,有些好奇。"乌苏的眼睛垂了垂,她知道岛上的世界有多小,即使自己再疼爱他,也比不上外面的花花世界给他的吸引大。只是江湖多事,六月又是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血,他若再出事,将来她又该以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姐姐?
"极乐,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急的来找我。"轻松的支开六月,乌苏走到一边的石桌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碗轻问道。极乐走到她跟前,半垂下头,低语道"启禀岛主,这是红刀刚传回来的消息。"极乐从袖中递出一张细笺,乌苏放下茶碗接过,只淡淡的扫了眼,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极乐站在原地,踌躇半晌才支吾道"岛主,您还是打算将六月禁锢在岛上吗?对方毕竟是六月的父亲......"
"这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了!"乌苏的严厉让极乐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愈低,恭谨的道了声歉后乌苏才缓和下表情"你先下去吧。"
"是。"极乐行了个礼乖乖的去了。乌苏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细笺,看着那上头的蝇头小字,冷笑着自语"你想要回六月,除非是我死了。"
风沙漫天中,一人裹着厚实的兜头披风骑在骆驼上缓慢前行。烈日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只依稀看得见一双乌黑眼睛。铃铛阵阵,他翻身下了骆驼,掀帘走进广阔沙漠中这唯一的一家旅店。
佝偻着背的店家老板缩在柜台后算着账,见他进来只是抬眼看看,便一声不吭的继续算账。小二掸掸身上风沙,从店后小跑过来,堆着笑问道"小少爷是住店还是打尖啊?"越重衣解下披风,笑道"天色还早,我要赶路,上点吃的吧。"小二一个劲儿点头,洁白帕子一甩,"小店简陋,只有些粗食,小少爷莫怪。"
"不打紧。"越重衣喝了口茶,复道"荒野沙漠的有吃的已是不易。"小二擦擦桌子,道"好嘞,小少爷稍待。"不紧不慢地给越重衣再沏上一杯茶后,小二才往一边退下,店老板抬头望了一眼,不说话,继续算他的帐。
越重衣突然皱起眉头,单手揉了揉额间,脸色开始有些不对劲。店老板放下帐本,朝走过来的小二使了一个眼色。不多时,越重衣支头的手一软,整个人栽倒在桌上。小二挺直脊背,走到他身边试探一番,笑道"师傅,他已经睡着了。"店老板走过来淡然道"还是小心些的好,这里毕竟离火莲圣坛的总坛很近,他们可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
"怕什么,师傅的毒天下无敌,来一个我们药一个呗。"小二伸手戳了戳越重衣的脊背,一脸的不屑。店老板白了他一眼"你别小瞧了火莲圣坛的人,他们能和中原武林鼎足并立多年可不是说着玩的。好了!别戳了,先废去武功,捆了好问消息。"小二唧咕一阵,倒也不敢反抗,抽出袖中剑就待挑断越重衣的手足经脉。
一阵低低的笑声从剑下传来,小二的手一抖,剑顺势落下。越重衣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左手轻松的接过落剑后才缓缓抬起头。店老板哼了一声,坐到一边的椅上,对于现在的变故似乎并不意外。小二挪到他身后,"......师傅,现在......要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我自信我的毒中者无救。他既然没事,自然是有备而来。"他的脸色有些暗淡,"只是愧对盟主的交待,没能完成他的托付。"越重衣笑容加深,他站起身将剑放在桌上"南疆药王铁大佑,最善于制作各种药物,在你的手上就算是顶尖高手,中了你的药毒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铁大佑看他一眼"可我现在还是失手了。你们在中原安插了不少得力助手吧?这件事算得上我们的机密,你们却能得到消息来给我们个将计就计,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你们。"
"我想铁前辈你是误会了。"
"误会?"
越重衣微笑依旧"铁前辈纵横江湖多年,对于金陵越家应该不陌生吧?"铁大佑疑惑,"金陵越家?"
"之前多有得罪,在下其实并非火莲圣坛中人。在下姓越名重衣,金陵越牧正是家父。"铁大佑站起身,向前几步道"你说你是越牧的儿子?"
"是,当年武林大会在岳阳召开时家父还曾带我去过,当时还跟铁前辈说过些话,您当时还夸过我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呢,不知前辈是否还记得?"铁大佑皱眉想了半天才道"没错,我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回事。四五年不见,你长大不少啊,不过,你不在中原待着跑这来做什么?"越重衣苦笑"铁前辈应该也知道,家父名利心重,当年和解玉楼争夺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失利后,家父就一直想要扳回一城。所以三年前就差我来了西域,希望我能打入圣坛内部得到些情报帮助他争夺下届的盟主之位。"铁大佑摇头叹息道"你爹和盟主一样都把这些看太重啦。"
"所以他们反不如铁前辈活得潇洒自在。"
"那你挑这个时候回中原......"
"铁前辈,盟主让你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是打听双龙璧的下落吧?"铁大佑点头"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也不是全知道,我只是收到父亲的书信要我尽快赶回中原。而从我在火莲圣坛得到的消息来看,应该是跟双龙璧有关。"铁大佑的徒弟阿蛋站在一边一直没能插上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是敌人的两人怎么在一眨眼间就变成了朋友,想要问自己的师傅吧,又担心正在说着什么重要事的两人会被自己打扰。
越重衣望了铁大佑一眼,道"铁前辈,我在火莲圣坛呆了三年,却还是一事无成。此次他们的确是一早就知道前辈在这里设障,所谓的将计就计也是事实。只是前来处理的人已在半道上被我解决。"铁大佑心中念头百转,重衣知道他忧心什么,笑道 "前辈,双龙璧......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东西?再说了,若火莲圣坛真得到什么消息,他们在明知这里有诈的情况下,还会派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来吗?虽说他们是要将计就计的除掉你,但稍微有脑子的人也会知道防范于未然。就算是我没先解决掉他,前辈认为您还能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呢?"这些道理铁大佑不是不明白,但现在的中原武林明显的是两派人。越重衣明摆着是要帮他的父亲,他就算知道什么也决不会告诉自己。但出于同属中原正道,要他对越重衣下手,他还是有些迟疑。
越重衣对他心里的那些小九九知之甚详。眼波流动间,已有了主意。他知道早些年解玉楼于铁大佑有恩,要让此人为父亲效命,那纯属妄想。最简单也最一劳永逸的方法莫过于杀了对方,只是他虽在邪教待久了,不代表他就真成了邪教中人,基本的江湖道义他还是要讲,虽然各为其主,说到底大家也都算是白道中人。
"更何况,解玉楼的真实用意也很值得推敲,不是吗?"
铁大佑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大变,阿蛋似乎终于找到插入的机会,他大声的对着越重衣道"你胡说什么啊?我师傅和盟主可是多年的好兄弟,这次任务事关重要,盟主可是特地千叮咛万嘱咐的交给我师傅的!"
越重衣只是笑笑,"铁前辈,您在江湖打滚多年,有些事您应当比我这小辈更清楚。"铁大佑许久没说话,阿蛋急了,哼道"我看你是故意这么说让我师傅去投靠你爹帮你爹抢盟主的宝座吧!"越重衣道了声歉,神态依旧温文有礼"看来兄台对我和我爹有些误会,铁前辈和解盟主的关系我也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有一千个心思,也没办法让铁前辈为家父效力。只是,前辈您自己也说了,您做的事是机密,自不会主动说出去给自己找麻烦。而解玉楼,我想这世间除了他自己愿意,恐怕也很难有人能让他开口。当然,我这些话也只是随便说说,其中真意,铁前辈慧眼自能分辨。我不过是谨遵父命,看在当年铁前辈也曾与家父交好的份上,冒昧的做了些猜测,若有得罪还望铁前辈和令徒见谅。"
铁大佑虽不爱争权夺利,但身在江湖也难免会被牵扯其中。越重衣的话他也并非未去想过,只是多年来习惯处处忍让求份平安,不愿徒惹是非罢了。"阿蛋!对越少侠不可无礼!越少侠,我这徒弟向来口直心快,你不要在意他的胡言乱语。"阿蛋见师傅偏袒越重衣,有些不快,当场就想反驳,不过却被他师傅拦下。越重衣拿起一边的披风穿好,道"铁前辈哪里话,小哥也是为前辈着想,在下岂敢有异议?时间不早,我还要赶路,希望铁前辈能多为自己着想,不要白白被人卖了还替那人数钱。"
铁大佑沉默,对越重衣的话不可谓不上心。
看着越重衣戴上兜头披风,走出小店良久后。铁大佑才转身吩咐阿蛋道"阿蛋,你去把东西收拾好,明天咱们就离开这里。"阿蛋有些吃惊,"师傅,你不会真相信那小子的话了吧?"
"我信不信并不重要,关键是消失数年的双龙壁突然出现,怎么看这江湖的太平日子也是到了头,我只是个会弄点小药的郎中,可没那么多的力气去搅这趟浑水。"
"师傅,你的意思是......?"
铁大佑看了一眼店外漫天的黄色沙尘"我们还是回南疆炼药吧。"
第 2 章
奇形怪状的巨石间,六月已经能稳如泰山的站立其中。乌苏有些欣慰的看着已然被大浪打得浸湿的他,对身旁的极乐道"他今天也练了一天了,叫他下来吧。"极乐行了个礼,答道"是,岛主。"
六月听见极乐的轻唤,笑着在巨石上一点足,眨眼之间他人已越过极乐立在不远的滩上对着她做鬼脸。乌苏有些无奈,站在一边道"六月,你都多大了,居然还这么孩子气。"
六月扁嘴"不是乌苏你说的么?只有保持童心才能让武功更上一层楼啊。"乌苏微笑"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就算是保持童心,你呀,也是童过头了!"
"不管了,反正我要尽快坚持到二十招!"六月的信誓旦旦让乌苏有些皱眉,她低低地问道"六月,待在岛上不好吗?为什么你总想着出去?"六月走近她身边,轻声道"乌苏,我只是想出去看看而已,岛上哥哥姐姐们回来的时候总带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所以我......不过你放心啦,我绝对不会丢下乌苏不回来的!"
"我知道。"乌苏轻拭了拭六月脸上的海水"我知道你会回来。"六月的微笑在阳光下闪着光,不知不觉中竟与记忆里那又爱又恨的脸重叠,她撇过脸,道"你浑身都湿透了,去换件衣服吧。"
"恩!"
六月无聊的趴在窗台上看鸟儿在院子里的树丫上唧唧喳喳,不多时竟打起了瞌睡,手撑着下巴在窗棂上不断的晃着脑袋,睡得正香甜时,耳力极好的他听到院外一阵喧哗。好奇心异常旺盛的他,立刻振作精神朝喧哗处跑去。
极乐仔细的查点了一番将要带上船的东西,核对完毕后才郑重的对手下人道"这次我们大举进中原的目的,相信大家都清楚。大家扮成普通商人,顺利进入各个港口后,就迅速跟各分舵联系,务必要在中原武林和火莲圣坛之前找到双龙璧!"
"是!"
"极乐,你们又要出门了吗?"六月边好奇的注视着不停搬着东西的人边问道。极乐回头看见是他,点头道"恩,最近有些事,所以岛主吩咐我们去中原看看。"六月走过去看了看那些香料琉璃等货物"我也想去......"
"如果你能让岛主同意的话,我就带你去。"极乐用非常认真的表情说道。六月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要让乌苏答应他,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不爽的踢了装香料的柜子一脚,道"乌苏为什么总是不让我出去呢?"极乐安慰的拍拍他的肩"岛主这么做自然有岛主的理由,但不管怎么样,我相信岛主一定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六月怔怔的看着进进出出搬运货物的下人,低声自语道"难道真要等到在乌苏手下走过二十招才能出去吗?"
清晨,金乌还没在海平面上露脸,极乐就已经站在甲板上,指示开船。所有人都在忙碌,展现出一副普通商船模样。极乐吸了口气,刚要走进船舱,眼角却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站住脚,仔细的朝那边看了看,却没能再发现那道影子。她咕哝一声"他向来都很听话,应该不会偷跑上来吧?"事实证明,她口中的人辜负了她的期望,现在正舒服的穿着船员服窝在舱底睡大觉。
当大船已经离开龟隐岛近三四个时辰的时候,乌苏才发现原本应该在练功的人今日却并未出现。她有些担心六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便朝他的住处行去,到了那里,却没见着人影。她有些疑惑,正待问问下人时,却见他们正一脸慌乱的看着她。乌苏的脸一沉,直觉出了什么事。
"六月少爷呢?"听着乌苏冰冷的声音,所有人都是一抖,为首的下人吞着口水小心的道"今早我们来叫少爷用早饭的时候就发现、发现少爷已不在屋里了......"乌苏一掌扫过去,下人们尽皆被打倒在地"竟然一早发现怎么不一早来报告!!我平时怎么吩咐你们的!要好好照顾他,但也绝对不能让他离开岛上一步,你们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岛、岛主,我们绝不敢违背岛主的命令,只是我们最初想少爷可能是跑后山上练功去了......"
"你们傻了吗!六月向来恋床,他什么时候起过那么大早只是为了练功的?!"乌苏吸了口气,对身边人道"给极乐送信,让她在船上好好查查,如果发现六月,立刻给我带回来!"
船抵泉州,极乐刚下船就接到乌苏的加急信。看完信,她的表情有些复杂,转身道"所有人都不准下船!阿为,仔细的检查每个人,如果发现六月少爷就立刻带他回岛!"被唤做阿为的大个子男人应了一声,吩咐所有人都站到甲板上来。
缩在底舱的六月知道自己偷跑的事一定被发现了,他在黑暗里吐了吐舌头,眼珠子转转,嘿嘿笑着,凭借自己卓越的轻功绕到大船后面,从那里直接滑入水中,溜之大吉。而还在前面搜寻他的极乐,一面仔细的观察着每个人,一面对送信的人抱怨道"这么重要的信为什么现在才送到!若在行驶的时候还好逮着他,现在靠了岸,以他的水性说不定早跑了!"送信的人也显得颇为委屈,"我也没办法啊,最近中原武林查得严,我能把信送到就不错了......"极乐烦躁的看了看那群船员,没一个像。她隐约猜到六月一定是跑了,但又不能完全肯定,最终只能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咕哝道"那傻小子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