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比较安全,而且也很寻常,多年不见的人们相互问候寒暄时都以它为开场白,不是吗?
"很好。"我当然只会这么回答,他问了句废话。不管事实如何,我都会是这个答案,也只能是它。
"嗯。"他发出个沉沉的单音,就垂下头,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的边缘。显然对我的回答并不打算加以评测其中真实度有多少。
或许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形同虚问,也有可能他本就不对答案有兴趣,不过找个话题而已。
他不说话,我也不会主动找话说,于是,沉默,弥漫开来。
我没有感觉丝毫尴尬或是什么,相反,我让我的脑袋处于一片真空状态中,什么都不去思考。保持足够的清醒,见招拆招,才是保护自己的明智做法。
这段沉默的时间里,他或许在挣扎,或许在思忖着下一步怎么做,我不想费心思去猜测,也没必要猜测,我只要耐心等着,自然会知道接下来是什么。
而我在某种适当的场合可以很有耐心。
"你还是一个人住吗?"他又问。
"对。"我几不可察地笑了下。两个。
我放下咖啡杯,侧头看着街上行人匆匆。
他点头,沉默了会再问:"我以为你会留在国外的,我知道那时你的导师很希望你留下当他助手,你最后还是决定了回国发展啊?"
还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三个。
我在心底冷笑。他到底在做什么?这种白白浪费时间丝毫没有效率的事,他居然会做得这么起劲?难道他想一直就围绕这些废话转么?他从来是很有目的性的人,做事也向来果断利落,而且不容人反驳抗拒,何时变得如此拖泥带水?或者又是他的战术?
到现在为止,还是不清楚他的用意......
究竟想干嘛?我心中沉吟。
"如你所见。"简洁、有力、冷漠。
我仍然望着窗外。
"嗯......"他前倾了些身体,双肘放到桌上,十指交叉。
我的冷淡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很明显地,我不想多谈,甚至不想和他坐在这里。白痴才看不出,这从我不主动问他,只有他说了句我不得不回答的问题才开口,而且时不时会把视线投向窗外却绝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就可以知道。他不是白痴,相反地,他聪明绝顶。他知道原因,可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局面。
"过去的事--"他应该有些紧张,因为他双手用力得指关节都有点泛白了。
"我已经不记得了。"我打断他,语气轻松得很。既流利又有力。
我希望我表现出一副潇洒淡然无所谓的样子,而且从他的表情我猜测我表现得还不错,至少他露出了些许迷惘的神情来。可天知道我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这种表象,它脆弱不堪,稍微一碰就会彻底龟裂。
"这样么?"他沉吟着,不作声了。r
他默默看着我,好像在研究我话里的真实度。他的目光复杂而深邃,渐渐地却似乎失去了动力,让我有种错觉联想起耷拉着脑袋的大犬。可是,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不曾移动分毫。
我被他盯得有点毛骨悚然,接着就是渐渐上升的火气。
"你昨晚没睡好?脸色不大好......"他突然改变了话题,语气似乎有着......关怀?
我惊异,暗道: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还劳你关心?对他敏锐的洞察力我没有丝毫感动。
我没有回答,又低头啜了口咖啡。
心里暗自嘀咕,不晓得他这回又是在耍什么手段了,暗暗警惕着。
"你不要太累了!劳逸结合才好!"
我抬眸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敢情他这是以为我为工作拼命弄的?
呵!真是讽刺!而且好笑!不晓得他若知道这全拜他所赐,他会是什么表情。
像是没事人一样,极力做出一副体恤下属的温和上司样,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但再度考虑到他是我老板,我再怎样也不会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终究还是没有撒泼。
人毕竟是现实的动物。我是人,也不能例外。
"多谢提醒。"我笑。
他却皱了皱眉头。他觉察得出我笑里面虚假的意味有多少。
而我毫不觉得有愧。相反,我理所当然。
冷淡,疏离,戒慎,又不失身份的礼貌,这就是我要求自己扮演的。我需要理智和清醒。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我?"他沉声道,眼睛却锁住我的,洞悉的,沉郁的,不是犀利,而是深沉,我无法解读的深沉。
他继续道:"当年你不辞而别,我真的很担心--"
我神色一变,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愤怒,却马上控制住了。放在桌子下面的双手握紧了拳头,我缓缓笑了,抬眼:"我现在很好。这已经说过了。"
他一样还是那么善于掌控人的心理,出其不意才能制胜,何况凭他本身对我的了解。
清幽高雅的咖啡馆,空气里流动的舒心的音符,明亮的靠窗角落,放松人的心情。随后先找无关紧要的事化解我的防备,再来嘘寒问暖,紧接着表示出忧心,表情这么真实得毫无瑕疵,任何人都会被打动吧!
只是,这件事,首先他理亏,而我受的伤很深,我不想在他面前变得毫无尊严,我没有那种被人玩弄的嗜好。我们站的高度本来就不同,主导权从来都在他手上,然而,现在的我没有道理在知道了真相后还不反抗,我或许是比不上他厉害,但只要我不失去理智那么我就不算输。我向来擅长以静制动,只不过,此刻我的心已略有浮躁,这不是个好现象。
他看着我,露出抹苦笑来。
"如果总裁有什么公事的话,就请快说。"我彻底意识到没有当机立断是错误的。本来就没什么好讲的,不是么?我还在磨磨蹭蹭干什么?
"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吗?"他似乎有点受伤。
"我不知道原来当总裁是可以这么悠闲得在外面和员工一起喝咖啡?"我不理会他的话,撇过头不去看他那双略带忧愁色彩的眸子,觉得的确有必要速战速决,"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谈,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那我想我该走了--"
"有事!等等!我有事!你给我点时间。其实--"他似乎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模样。
他停顿了下,似乎在考虑措辞。
长久的静默。我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喝完了。而他的似乎都没怎么动过。
他微微低垂着头,似沉思似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也不催促,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懒懒地听空气中流动的音符,目光落在杯子上,心不在焉地轻轻拨动咖啡勺,其实是对他说的没什么兴趣,心里最盼的是早早离他远远的才好。尤其方才我差点无法掩饰的失态。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当年的事,我--"他终于开口,可惜还是那些我不喜欢的话。
我脸色一变,起身就要离开。
"我还有事,失陪了。"我终于忍不下去了。事不过三。
我刚才讲得够明确了吧!我不想再谈!他却当耳边风!哼!他一向如此专断蛮横,顶着温柔斯文的外表,欺骗世人!
他不提还好,我也可以当作没发生,什么都不记得了,维持着上司和下属的关系,静静陪他坐在这里。他却偏偏要提起,一提再提,非要激得我口不择言才开心么?那么执意地提醒我那段荒唐可笑的过去,还想侮辱我么?
我怀疑他是否故意要我难堪,那我也不用强自镇定,顾忌礼仪了。
我极度愤怒,浑身都微微颤抖着,却尽全力克制着,不想再在这人面前失了态。至少我要保持我的尊严。
然而还没跨出一步,左手就被拽住了。我挣了挣,没挣开!我不死心,再度用力挣,居然还是文风不动。
之前,因为都是我自动贴上去,他也极其温柔,没发生过争执,却从不知道他力气会这么大。明明看上去身子骨挺纤细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同样是男人......
我心里更气,新仇旧恨齐上。
"放手!"我回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冷冷道。
他没动,看着我,我也不肯屈服。于是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已经引得别人频频往我这边看。
"你想当众出丑么?"我咬牙。
他这种身份的人,最看重名声,在外言谈举止更是要处处显出风度。
他果然一个犹豫,手松了松,我正兀自高兴,正想再度挣脱他,他却猛然一个用力,我几乎被他甩回了座位。幸好我平衡感还不算太糟,没有太狼狈,却也差点撞翻了面前的杯子,里面的清水撒出些许在桌巾上。
待坐定,我瞪着他,惊怒道:"你干什么?"
"我们需要谈谈。或者你不喜欢这里,我们也可以改个地方。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先去吃晚饭。吃饱后也许你心情会好点。"他无视我的愤怒和意志,语气还是那么得温和却不容拒绝。
强势的做法总是在他不经意中显露出来,朝着他要的方向而去,却又隐藏得那么好,让人根本觉察不出。习惯于伪装的人啊!
我吃过他的亏,自然知道这点。他的本质啊,具有侵略性质,活脱脱一头狮子,迷人、敏锐、慵懒、优雅,而且危险。
摸不清他意欲为何,我闭眼,深呼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我应该已经学会用足够的冷静成熟来处理一切突发状况。人,总是要学会成长的。
最该羞愧的家伙都能这般坦然自若,没道理我会乱了阵脚。我不能再让自己看起来幼稚。
既然我摆脱不了他,既然主控权不在我手里,至少我不该再输了我的脑袋,那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不用。您身份尊贵,怎能屈就和我这么默默无名的小职员共进晚餐,我无福消受。"再度睁眼,我听见冷冰冰的声音从我嘴里吐出,"更怕消化不良。"
很好!看来我的理智还没有彻底罢工,总算寻了些回来。
"你--"他黢黑的眸底瞬间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聚集,转瞬却又消失无踪,又染上了那抹如海般的深沉。
夜无眠 Rebecca
2007年8月23日深夜
第二章 朋友(上)(一)
游 戏
第二章 朋 友(上)
他圆润低沉的声音带着些沉重:"其实,我可以有很多种方法见你,今天的事只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你还怨恨着我。"(所以才想逃走,不愿意面对我。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我撇过头,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想虚伪地否认。
而他是最没资格指责我什么的,我的怨恨理所当然,我不是圣人,被欺骗,被玩弄,我当然会愤怒、会恨。
他看到我的反应苦笑着:"我一直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但既然你不想听,我也不会再为当初的动机辩解什么,但是我要你知道的是,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不辩解?那你现在说的是什么?我在心底冷哼,面上不动声色。
况且,你一句你不想,就以为能抹煞一切了么?那我受的那些,又算什么?
你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来,难道我就活该被你所谓的"无意"而欺骗玩弄吗?呵!少来这套!当初不是你自己策划的么?难道你开始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人会受伤?现在又何必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不想"!
我很愤怒,有种冲动要厉声质问,但我理智还在。我说过不能让脖子上的这颗脑袋纯粹起到摆设作用。动手我打不过他,这刚才就看出来了,论说的我也说不过他。那么,好吧!我再忍!
我不希望一时的克制不住而把我以后的生活也搅得一团糟,我不想脱离现轨。痛快淋漓地骂上一场也许很过瘾,但付出的代价就太大。我不是那种为了图一时口头痛快而惹来长久的痛苦的人。
我很清楚要是我失控,那对我绝对没有任何裨益的,只会把雪球越裹越大,要收拾残局就更难了,我只想摆脱他,不管他想怎样。我只要坚守自己的原则,那么才不会让自己陷入泥沼中。所以,我只是冷着脸,不置可否。
"对不起......对不起......"对我的无动于衷他只能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这轻轻的低语却重重敲打在我的心口。
像他那般洒脱不羁的人何曾把什么东西放在心上了?更不说用道歉了。他骨子里是那么高傲自负的人啊!
他很认真,我却茫然了。
如果你是来道歉的,那也不必了,不管是什么,都不必了。你伤的是我的心!我的情!
我觉得有必要说清楚,现在这种境地很不好。
"我不想再追究什么了,我要的不过是一份清静,仅此而已。你不必担心什么,也不用这样浪费时间在这里。"我说,"你明白了么?你不必如此。我不需要。"
他惊愕地看着我,然后苦笑:"你果然记恨着我,如此之深......这本无可厚非,你没错,我理解,错的是我!错的是我......"
看他自责,我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因为我的确如此认为。错的不是他,又会是谁?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也不想反驳,这是事实,我不是伪善的人,更说不出违背我心意的话。
我依旧默然。
"对你来说,我是扰乱你清静的人么?你这么想的?难道你真的......"他似乎对我的话很有感触,受伤地望着我。
我垂眸,不能正视这双眼睛,下一刻他却突然振作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我要做什么,你会原谅我?"
"你不需要做什么,你身份尊贵,我小小平民百姓怎敢要你做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又怎么需要我的原谅?你的话让我觉得好笑。"我微撇过头,说得毫不留情。
"你不要这样--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以前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真的想弥补......"
我沉默。
朋友?从前我们不是朋友,现在又怎么可能是?何况我......
你又知道什么了?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现在又是想做什么呢?既然你已经伤过我一次,既然你只想把我当朋友,那就让一切结束在三年前,不再追究对错,就让时间侵蚀一切,爱啊恨啊都烟消云散,不好吗?
朋友......朋友!我只想大笑,然后要他看清楚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我成得了他的朋友吗?
注定不能啊......
"我们不要这样敌对,好不好?"他的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恳切。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丝丝苦涩渗透进我的心里。
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不过是你的一场游戏作为开始,现在游戏结束了,你又何必不彻底斩断呢?况且,你给的也不是我要的......
"你真的想弥补?"片刻后,我轻声问。
"对,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说。"他眼睛一亮。
我却在心里冷笑。不愧是商人本色,精明的你在这种"乞求谅解"的时刻都不忘要加上一句"我能做到"来维护你自己的利益。
不过,这已经与我无关。我早已有了决定,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就好。
"你肯定能做到。"我笑了,"如果你诚心弥补的话,那就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你做你高高在上的总裁,我做我小小的职员。我们没有交集,如何?"
他的脸有瞬间的僵硬。
"你怎么......"他似乎不相信我会这么绝然。
而我疲惫得不想去看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我不明白,他明明不爱我,为何表现得这样,好像很在乎我的样子,他难道不知会让人误会么?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他沮丧地说,"想尽方法要--"
"是你自己说要弥补的,这个不行吗?"我冷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做、不、到?"
"你根本就在极力撇清我们的关系,这根本不是原谅我,而是你用来隔绝你我的手段!"
你的用词还真是让人有联想的空间。我不禁要怀疑我们是否只不过在冷战。但我知道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