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1931————尼罗[上]
尼罗[上]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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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1931年,满洲。
年轻的军阀荣祥无力抗拒关东军的攻势,狼狈撤出满洲,逃往西安。
他是温文尔雅的亡命之徒。
他最后终于除了仇人,一无所有。
可是傅靖远,总还不愿那样绝情......眼看着荣祥流血,眼看着荣祥死去。

主角:荣祥,傅靖远

 

第 1 章
1931年,奉天。
汽车悄没声息的停到了楼后,白俄伙计听见动静,提着盏汽油灯出来迎接,虽是金发碧眼的模样,却说了一口好中国话:"荣先生来了?夫人正在上面等您呢。"
应声下车的大男孩并没有理会那个伙计。只是自顾自的扭头四处张望,眼见周围黑茫茫一片,并无他人。才打开车门,一只手臂伸进去,让荣祥扶着下车。
荣祥是高挑身材,穿一身灰色西装,那衣服极熨贴的勾勒出他的腰线。身材好,面孔也生的好,修眉凤目的,尤其皮肤白皙细致,几乎到了看不出毛孔的程度。夜里天气凉,他头上歪扣了顶厚呢礼帽,将眉眼遮住大半,却愈发显得鼻梁挺直,几乎有些西洋风了。
白俄伙计看见正主儿下了车,便不再多说,打开后门,提灯进去引路,荣祥一手扶着小孟,一手扶着墙,楼老,楼梯都破损的坑坑洼洼,荣祥脚下一滑,虽是立刻就有小孟把住了他,他还是惊得哼了一声。
千难万险的上了二楼,伙计推开了楼头的一扇门,三人顿时眼前大放光明。只见那房内有一男一女,女的装束富贵时髦,坐在强光灯下,正张着五指反复观看。旁边站立着的白俄男子低着头,对她速度极快的说着俄语。听见门响,她扭头看过来,脸上露出了笑意:"来了?"
荣祥摘下帽子向她弯了弯腰,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然后随手将帽子扔给了身后的小孟。前方这位女性乃是他的二嫂,名字叫做惠珍,娘家就是鼎鼎大名的冯凯山家。冯凯山去年让人炸死之后,现在的当家人便是她的弟弟冯定坤。
听了荣祥的道歉,冯惠珍并不答话,只微微飘过来一眼:"你过来帮我瞧一瞧,我有些定不下了呢。"
走到她身边,荣祥才发现原来她那纤纤五指上各带了一枚硕大钻戒,在强光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几乎刺目。
"哪只好些?"冯惠珍仰头笑问他道:"这只火油钻的不错,可惜十克拉,大的过分,带上反倒要让别人笑,自己的手也要重的抬不起呢。还有这个,款式就一般了,不过光头多么好,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了。哪,还有这个粉红钻,大小样子都合适,当然颜色就不够重,粉的几乎有些看不出。你说,哪只好些?"
冯惠珍清脆响亮的说了许多,荣祥却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我看都不过是些透明石头罢了。你自己选,哪只都好。"
荣祥这样随和淡漠的金主,也许是极适合风尘女子的口味的。但冯惠珍不同,她是千金小姐来的,跟自己的小叔子好并非图钱。不过幸好她还明白荣祥的性子,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抿嘴一笑,自行低头继续去琢磨那几枚钻戒,十五分钟后,她终于一咬下唇,面上露出决绝之态:"就是这只粉红钻的吧,如何?"
荣祥还是笑微微的,强光灯的余光照过来,那睫毛的影子便一丝一丝的投射到面颊上,让他看起来有些奇怪:"好啊,很漂亮。"
货色选定,便开始讲价。冯惠珍是接受礼物的一方,不能亲去交涉价钱。所以这回便轮到荣祥上场。他其实略通俄语,可是故意的不肯讲,只让小孟做翻译。老板见语言不通,就也爽快了许多,免去许多伎俩废话,很快敲定了价钱:八根大条子。明天来,一手交金条,一手拿钻戒。
□□□自□由□自□在□□□
离了那白俄人的地下珠宝店,荣祥和冯惠珍同上了汽车。司机依然是小孟。汽车发动,先要在城里兜个圈子,然后再往家里开。
冯惠珍把脸凑到荣祥的西装领子上,软洋洋的叹了口气:"今天小孟说让我来这儿等你,我还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么想着给我买戒指了?"她其实本来想靠在荣祥肩上,可又怕弄乱了鬓发,所以只好选择这个姿势。
荣祥抬手搂住她的肩膀:"今天是咱俩的一周年,所以要纪念一下。"
冯惠珍怔了怔,先是觉着高兴,荣祥这样有心。但随即心里又涌上来一阵难言的悲哀:好个担惊受怕的一年,他们这样下去,哪天是个尽头?哪天也不是尽头,已经是二嫂和小叔的身份了,到死也是二嫂和小叔,稍有疏忽让人抓住了把柄,那就是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的大罪。
想到这里,冯惠珍徒然的红了眼圈,心里觉着委屈,堂堂冯家千金,嫁了个男人却是个大烟鬼。守着那么个男人,还得老老实实,否则就是不守妇道。她恨,恨自己的爹,恨自己的丈夫,恨不能杀了这世上所有的人,只剩她和荣祥。看还有谁来说三道四?
眼泪落下来,她赶紧抽出帕子擦了。荣祥端坐在那里,晓得冯惠珍是哭了,可也只是用力抱了抱她的肩膀。他话少,难得两人出来这么兜次风,他也沉默不语。好在目光温柔多情,动作优雅体贴,弥补了言语上的不足。
汽车最终还是停在了家门口,冯惠珍下车时,已然换上幅兴高采烈的面孔,老妈子赶着出来接她,她把围巾往丫环手中一扔,高声娇叫道:"哎哟,今天这十六圈可打得累死人了,不过晚上的电影还好看,胡蝶的新片子。运气也好,出门就碰到三爷开车过来,把我直接载了回来。要不等着林家的汽车送,简直急死人了。"
她这厢大呼小叫,荣祥却一言不发的溜回了卧室。卧室里有人正在等他。

第 2 章
"三少爷回来了?"易仲铭说这话时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向荣祥点了点头,沙发阔大,愈发显出他的矮小。他今年总有五十岁了,保养得好,看起来能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七八岁。还没有谢顶,面貌清秀,想必年轻时也是精神过的。现在老了,相貌中早没了青春的痕迹,只剩下一种淡薄而透明的锐利,仿佛已经活成了人精似的。
"易先生。"荣祥也同他点点头。然后脱下西装外衣递给小孟。这小孟全天候的跟在他身旁,已经变成他肢体的一部分。
"去白俄那里了?"易仲铭语气淡然的问道。
荣祥心中一凛,到底是逃不过这老狐狸的眼睛,也不晓得他怎么有那么多的眼线,明明自己已经够小心的了--------还是做的不够。
"是,去买点东西。"他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沙发前坐下,同易仲铭靠的相当近,只保留了一点象征性的距离。
易仲铭扭头仔细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他笑起来总是带着点悲哀的神气,仿佛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宝贝消失,却无力挽留的样子。带着这样的笑,他朝荣祥凑了凑,右手放到了荣祥的后颈上。
易仲铭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对荣祥产生了这种奇妙的迷恋。每次他碰触到荣祥的肌肤时,都会有一种恨不能将这个男人扒光的冲动。这就很奇怪,因为他从不喜欢男人。而且即便喜欢的话,城里漂亮的小男孩多的是,也犯不上去惹荣祥。这些道理他都懂,就因为都懂,所以才尤为不安。
他活了几十年,根据经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当下的行为有多么的不明智。荣祥,首先他是荣家的三爷,从来都是只有玩戏子,没有玩少爷的。其次,他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不声不响,不动声色的,看不出他的底来。何况敢勾引自己二嫂的闷葫芦,那葫芦里卖的也定不会是什么好药。
不过......
易仲铭的手幽灵似的滑到荣祥的脸上,轻轻的抚摩了一阵,他把手收回来嗅了嗅,有种淡淡的雪花膏味儿。想到自己明明白白的往泥淖里陷,他脸上的悲哀又浓重了几分。
"老头子不行了。"易仲铭似是无意的说。
荣祥果然回头盯着他,脸白,所以眼睛显得特别幽黑:"大哥还在小公馆里没回来?"
"他已经带人去营里了。"
"那我们怎么办?"
易仲铭笑了笑:"不用急,冯惠珍早就嘱咐过他弟弟,让他盯着你大哥,一有行动的话就先拦下来再说。现在冯定坤已经带兵出发了,你大哥想要到营里,也难。"
"惠珍她......"荣祥似乎是有点困惑,说了一半,却又咽下后半句。
易仲铭知道他要问什么:"冯惠珍心里有数的很。荣家有本事当家的就是老大和老三。如今老头子奄奄一息了,她怎么能不为你多打算些。说起来,她倒真是个聪明女人,可惜命苦,嫁给你二哥了。"
荣祥此刻哪还听得进去什么命苦不命苦的话,看着易仲铭,他的脸上愈发冷漠的石像一般:"冯定坤那些人不够,还是得你去。营里的兵这些年都是你来管,他们听你的。"
"三爷是在命令我吗?"
这话说的荣祥一愣:"什么?"
易仲铭抬手摸摸荣祥的短发,很温和的说道:"我可以帮你,也可以帮你大哥。反正都是老爷子的后代,扶植谁我都问心无愧。"
荣祥定定的看着易仲铭,直停顿了有一分钟。随后他忽然笑了,笑得双目弯弯,雪白的面颊中透出些粉红的血色来,是真正的天真无邪,人面桃花。
"易先生,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这句话从荣祥的嘴里说出来,意味深长,却又赤裸裸。他平日不声不响的,看似颇有城府,其实最是一根筋,现在他要做当家人,他要接管老头子留下来的兵和钱。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一切代价。他想反正他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什么也没有,索性送给易先生,换个荣华富贵的下半生,合算得很。
抛去淡漠沉闷的外表,荣祥的骨子里是个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
只是这一点,他自己不知道,易先生却略略的看出些端倪来。

第 3 章
根据易先生的安排,荣祥开始在家中卧床生病。
荣宅现在乱的翻了天,荣老爷刚刚殁了,荣家又死了老大-------是在路上被人打了冷枪,都说是日本特务干的,因为荣老爷生前一直不肯同日本人合作。这已经是一场惨剧了,谁知高潮随后才骤然到来--------荣家二少爷发现了二少奶奶的奸情,一气之下枪杀了二少奶奶,然后自己也饮弹自尽了。至于那奸夫呢,乃是荣家的一个汽车夫,奸情暴露之后便逃了个不知所踪。这件事说起来颇不好听,冯家死了个小姐,虽然心里不甘,可也就不好到荣府去闹了。几天之内荣府的主子几乎死绝,荣祥看好了时机,便仄仄的起了床,虽然神情开始时很倦怠,但一天一天的过去,他很快恢复了常态。
丧礼完后不久,荣祥有一次质问易仲铭:"为什么要杀冯惠珍?"
易仲铭笑笑:"因为你在人后做的那些手脚,她都知道。你们永远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时间久了,她就会恨你。那时候,就危险了。"
荣祥哑然无语。f
荣家剩不下了几个人,住着那发生过血案的空旷宅子里,大家都觉着有些心惊肉跳。过了一个月,荣家全员搬去了城北一座四层楼房内。楼是俄国式的,外表造的巍峨,荣祥看了,据说是表现的很满意。
然而,对于今天的胜利,荣祥还没有付出所答应的代价。
他和易仲明都不挑破。只是这样暧昧的耗着,一刻一刻的捱下去,最后还是有一天,易仲铭开了口,他提出那个要求时,荣祥表现的满不在乎。然而真到了床上,他开始控制不住的惊恐起来。易仲铭再为他脱衣服时,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在发抖。
"你害怕?"易仲铭问他。
"有点儿--------不过没有关系。"荣祥微微的皱着眉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紧张。但随后,他便闭上了眼睛,做视死如归状。
双方都没有经验,所以将这场性事演变为一场酷刑。事毕,易仲铭觉得毫无趣味。荣祥则趴在床上,双腿间鲜血淋漓。易仲铭从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口袋里掏出手绢,想给他擦一下,谁知刚刚碰到那里,荣祥便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易仲铭以为他是在哭,便过去看了看他的脸,只见他一头短发都汗湿了,丝丝缕缕粘在额头上。面色青白,棱角分明的嘴唇也失了血色。
多么可怜呢!易仲铭平静的想。他把手放在荣祥的后颈上,然后沿着脊梁缓缓的抚下去,从高到低到高,优美的曲线。从未见过成年男人会有这样的皮肤--------让人想起最上乘的丝绸。
事隔很久之后,荣祥再想起这痛苦的一天,只是觉得有些飘飘缈缈的荒谬,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当然,那时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是后话了。

此时,易仲铭穿好衣服,像名绅士一样俯身吻了荣祥的面颊,柔声道:"你好好休息,要我让小孟进来吗?"
荣祥费力的把头扭过来,以便自己能看到他:"让他进来。"在这场交欢中,他是受害者,所以有理由用较为冷淡严厉的语气来回答。
易仲铭果然没有说什么,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哀伤微笑,他走了出去。他知道荣祥正凝视着自己的背影,他还知道荣祥其实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对自己心存怨恨,荣祥就是这点好,很认命,对于自己能预料到的下场,无论坏到什么程度,都不会抱怨。
小孟静悄悄的走进来。他是个二十岁的青年,娃娃脸,所以看起来还有些孩子相。看了看横在床上的荣祥,他并不露出吃惊的神情。径自走到这卧室连着的浴室中放热水,水声哗哗的响起来,他挽起袖子,走回床前,将荣祥拦腰抱了起来,倒是有一把好力气。
坐在浴缸里,荣祥先是痛得咬紧牙关,那热水泡了伤口,疼得让人发疯。后来他突然意识到此时周围没有旁人,便突然抬手捂了嘴,低下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他是说哭就哭,毫无过渡,所以小孟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沉默。他自己心里清楚,荣祥在自己面前向来是没有任何避讳的,可这种行为的出发点并非是因为亲昵信任,而是因为......因为荣祥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
他八岁那年就被买来侍候荣祥,跟了荣祥十二年,他原来的本性,是早就被磨灭的看不出了。生存的意义,似乎就是做荣祥的手,做荣祥的脚。他能领会荣祥的每一个眼神,荣祥成天的不同他说一句话,双方已经心有灵犀,不点也通了。
荣宅的旁人,嘴里说不出荣祥的什么不对来,可是心里总觉着他凉阴阴的捉摸不透,所以也不大敢到他面前讨好拍马,连带着小孟也受了冷落。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事,在这世上他只有一个身份:荣祥的小孟。
叫孟什么?什么也没有。他没有名字,就只叫小孟。
痛苦的洗完这个澡,荣祥的面孔变成了彻底的雪白色。挣扎着回了房,床单刚由小孟抢工夫换了新的,他想着那里应该上点药,可是一想现在好容易疼得麻木了一些,何必再去碰它,索性囫囵睡一觉,醒来再说吧。他这样想着,果然就蒙着棉被睡着了。
小孟端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了两个时辰,站起来无声的活动了一会儿。
荣祥是满打算自己可以睡到自然醒的。谁知傍晚时分,他被小孟轻轻摇醒:"少爷,有日本人来了。"

第 4 章
荣祥睡得正迷糊,虽然睁开了眼睛,可也好一会儿才头脑清明。反应过来小孟的话,他很吃惊的皱了眉:"日本人?"然后下体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哎哟了一声。
小孟回身从衣架上拿来长裤衬衫:"下面人通报,说叫中岛秀雄,是个中佐,从长春来的。"
荣祥有点变了脸色,老头子刚死,日本人就找上门来拉拢?未免太快了。对于日本人,他心里有数。无非是看上了自己手中这些士兵和枪炮罢了,如果当真随了他们,不但要让人骂是汉奸,而且到时会让他们一点一点的拔光羽翼,直到把自己榨干为止。那种下场,简直不能想象。不知易仲铭对这事有什么安排,不过日本人既然来了,自己总免不了下楼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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