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客套的微笑敷衍,并不打算和他继续任何话题。
不过他似乎也不甚在意,自己也挑了几本书翻阅起来,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每次站起来的动作都会连带影响到我。
煩。
要知道,诚品的椅子是一个大圆,当坐你背后的人过大的摆弄移动挪动,你也会被迫感觉到椅子在震动,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一身轻便的休闲装看起来是来观光的样子,身为在地人我总不能对他失去礼貌,于是我只是带着我的那本书再度转移阵地。
To Be Or Not To BeVII
VI.
台北2006, 8月23日,午后雷阵雨前抢收干衣服
虽然真告诉我这不过是我的一个梦,太过真实的梦。
但我还是写日记,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始,但我习惯性的从最初我遇见他的部份开始,他告诉我他是如此孤独,以及,他的体温,如此真实,我告诉我自己那是一场梦,醒来了,就是生活,但我不想要忘记那些感觉,我想要让他活在我的文字里,我开始写日记,是因为我纪录下的,是他,以及那太过复杂真实的梦。
他活在我的梦里,而我,已经开始生活。
但我是这样的暴躁,我无法让我自己冷静下来与期待过高的父母讨论我的人生价值,我在一次次的短暂逃离中感到空虚,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我,不管是宇还是真,我学校的其它朋友或是网友,我的家人,没有人能在我心脏最冰冷的深处给予温暖,而那份温暖,只有虚幻的梦境里我曾经感受过,我又把捕梦网挂回去它原来的位置,我希望再度梦见他,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瞥也好,我希望看见他,因为他了解我,一如我了解他。
但这一切,只是梦吧?
To Be Or Not To BeVIII
8.20补记。
自己一个人的生日。
没想到12点刚过,只听一声细碎的声响,妹就拎着个袋子探头探脑的,不禁莞尔。本以为是要帮忙看作文,却被硬塞了一盘精致的小蛋糕。说不感动是骗人的,都还没开口却被妹一脸神秘兮兮的打断,吶,哥你可要好好加油啊。
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桌上那张小卡片随着她关门的声音而晃动。
低头一看,没写什么,也就是一般祝福的话。
最后用花体字写了:早点交个好女友吧。
无语。
To Be Or Not To BeIX
台北2006, 8月25日,祖父过世
不过是穷酸的公务员。
半夜想起赌气时说过的话,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应该。
那时候问长辈的问题是什么已经忘记,只知道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我和妹妹,以及那个穿着夹脚拖鞋的男人,男人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拉开纱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我抬头向着他,迎面而来是一股浓烈的酒气。腥臭不堪,就是我对三伯的印象,一双蓝白夹脚拖鞋,还有脏话,就什么也没了。
父亲是家中么儿,大伯先祖父去世,二伯,完全没印象,父亲说是做鬼神相关的工作,直接说,就是在庙里乩童类,三伯则是做济公庙祝。
他这样一提,我才知道,原来那个白天就抡起拳头口吐脏话的邋遢男人是三伯,因为父亲说,他只有让我们住过三伯家。
心情很乱,却不是因为不熟悉的祖父过世,而是父亲和伯伯之间为了钱而争吵不休,家事难断,越理越乱。
「至今为止,最真心的能共苦难的朋友是谁?」
我问过父亲,他只是哈哈大笑,全然不当一回事的回答,当然是你母亲。那些常来我们家聊天喝茶吃瓜籽的叔叔也不是吗?父亲只是瞥了我ㄧ眼,又专注在电视上,不冷不热的说,傻小子,共苦难的朋友太少。
我不明白,那时候来我们家不都是很快乐的吗?怎么,这样也不算是知心好友?
然后,在外婆过世的时候,彻底见证了因为钱而姐妹反目的丑陋,如今,又是赤裸裸的黑暗嘴脸。连从没有往来的大姑,也指着母亲骂,你这个女人管好你老公。不要因为长辈过世就这么嚣张,回来分钱,你作梦。总之都是不堪入目的漫骂。
母亲的姐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记忆中的大家庭,找不到半点温暖的气氛。只有外婆自己默默的在厨房吃梅子配白饭,还有出殡的时候,红得彷佛要烧化的寿服,又是争家产,以及冷漠不语的外公。
后来和妹妹说,以后绝对不会和她争什么家产。她只是愣了一下,说,哥,你在想什么,哪来的家产。
说的也是,哪来的家产。c
父亲母亲白手起家也不过当个公务员,也是低调的生活,竟被伯伯大姑说是有钱的不孝子,不肯照顾长辈的不孝子。而事实原因,我们大家其实都心里有数。
为了那一点政府补助,老人津贴,说什么也不肯让长辈来我们这住的心思,我们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何必呢?至于这样吗?
兄弟都不可能把钱搞得清楚,何况是朋友,在危难时能够提供金钱帮助,别搞笑了。是啊。为什么我这样想,眼前却一直浮现多年前,那穿着拖鞋,从楼上趴搭趴搭奔下来,卷起袖子,替父亲打架助阵的三伯。
有人说,如果在灵堂看见大蛾,那种灰色的蛾,其实是往生者对人世的最后驻足,不知道祖父灵堂上有没有蛾,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从小偏袒三伯,难道是因为祖母比较宠父亲?无论如何,如果看到他们兄弟在那里吵架,也是会伤心的吧。
祖父头七,都还没过完,记忆中那脸上的表情,已经模糊了。
To Be Or Not To BeX
台北2006,9月20日,晴时多云午后雷阵雨
大一新生的迎新很快的来到。
我在僵硬的微笑中认识那一张张与我同样带着虚假尴尬或是羞涩的脸庞,我的同学。学长学姊利用活动让我们彼此记住对方的名字,我发觉,我是如此快速的融入我现在的生活,我开始遗忘了,我曾经和亚登度过的时光,在那时:
我记得,小公主喜欢用玉米粒堆成小塔,葛诺亚女侯爵的花俏扇子,金斯利夫人僵直的发髻,崔西姑姑烤得香喷喷的面包鲜美的玉米浓汤,我要忘记了,亚登,你确实存在吗,我不敢问我自己这个问题。只是装做和一般人一样或许微笑,或许紧张,或许故做大方,然后将自己混入人群,直到我再也想不起你。
你确实存在吗?
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你对我说,你与我分享体温的那些夜晚,在我身上有你喜欢的海水气味,但你知道吗,我喜欢的是你身上的温暖,甚至不是你的外表,你让我牵挂,这是爱吗?
我爱的是你的灵魂。
陌生的人群逐渐散去,我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觉得一切都好陌生。
但我不能停下来,我必须回到我的家,那是我的家人,我的归所,我心之所向,尽管我知道,没有他,他不在那里。
午后雷阵雨倾盆而下,我没有带伞,我也不想走得太快,雨让我清醒,我知道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这世间,怎么有如此荒唐的事情,黄粱一梦醒来之后,书生也明白不过是梦。
但我这样一个肤浅的人怎么看不破这样简单的梦与现实,差异就在我的手掌之间,他不喜欢雨天,他说,冰冷的雨天会让他想到我,以及我随时会停止的心跳,尽管我就在他身旁,却比空气还缺乏重量,他用拥抱证明我的存在,他分享体温,让我的心脏跳动,接纳我的诡异身分,细致的包容我的无礼,这是他。
我让雨丝穿过我的指缝,然后一路走回家。
打不开。
头上的水珠落进我的衣领里,我脚下的球鞋也是湿漉漉的。我翻着帆布包,找不到正确的那把钥匙。按了门铃,也没人应门,我想起来,家人们下午好像都不在家。
那一瞬间,我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在我腿上的蚊子是我孤单的同伴,但我杀死了他。
世界遗弃了我,却留给我雨声,以及冰冷。
To Be Or Not To BeXI
补记
8月27日,夜间市区停水,10点返抵家门,浑身汗臭,无水可用,心情恶劣。
手机没电。(好险有带钥匙。)
朱红色的大门像是谁的嘴,红艳艳的,咧了开来。街灯坏了三盏。
父亲说我们大后天返老家一趟。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TEAM里面,用球棒殴打父亲的少年,我理解你。
下个月英文补习要开始了,实际上没什么信心。
楼上的施工看来完成了,此刻很安静。
走道间不知道是谁的塑料袋,包着两双肉色以及黑色的丝袜。
无聊的想起八卦报上某先生前几天因为玩「裸体色拉」被偷拍。
全家都睡了。
我还在刷牙。连漱口的声音都觉得刺耳。
想吃鲈鱼汤的念头涌上。
(难道还要再刷一次牙。)
以一杯水刷完牙后,我终于彻底明白平日坚持要刷三分钟,用了数杯水的自己实在太浪费。那杯水,最后那杯150ml,从上个月就被我搁在冰箱,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等它融化实在无奈。
用冰冻的水刷牙,滋味实在独特。
我不想再尝试第二遍。
牙膏的化学味道冰冻的更彻底。
1/2杯漱口,1/2杯洗手。
别无所求,只希望明早就有水可以洗漱。
梦里有小葱鲈鱼汤。
补记的补记:8月31日-9月19日,日记遗失。
To Be Or Not To BeXII
在我腿上的蚊子是我孤单的同伴,但我杀死了他。
世界遗弃了我,却留给我雨声,以及冰冷。
我无法克制的颤抖,努力竖起耳朵聆听我周遭的一切,然后我听见那个旋律。
是谁?
恍惚间,我回到了那个塔楼,他告诉我,他不能放开我,因为他无法这么做,他说,这是我血淋淋的心脏,我的爱,让我以鲜血浇灌你,让我的生命延续你的生命,然后他以匕首划开他的手腕,鲜红色的、暗红色的,我的眼睛是红色的,他让红色奔流而出,并且带着微笑,他说,对我说,请与我在一起。
不!
我在极大的惊恐中瞪直了眼,死盯着标号7的楼层。
那股旋律从半掩的门内流泻而出。
我走了进去,不由自主,浑身感觉到一股雀跃的搔痒,我小心翼翼的接近,这是一场梦,我告诉自己,但脚底下湿漉漉的触感又是这样真实,我看见一个背影,如此平实,安静的散发着温暖,他的鼻子是我熟悉的样子,他的下颚,伶俐的线条,黑色的发,在灯下散发着柔和的气息,他的眼睛不是碧绿也不是金色,而是蓝色!
他,不是他。
只是那个曾有数面之缘的老外。
该死的家伙。
「你是谁啊?」他用别扭的中文口音询问我。
然后停下手里的动作,诧异的注视着我,「你怎么了,别哭。」
哭?
我摸着自己的脸感觉到冰冷的濡湿,我慌乱的摇了摇头,他不是他。
我不甘心。终究只是一场梦?这个温暖的梦让我太过贪心了。
你怎么能让我在习惯你的体温以后,就让我自己一人感受冰冷?
不,我不能。
我以疯狂的绝望拥抱确认他的存在,并且哭喊他的名字:「亚登,你这个笨蛋,我恨你,你根本什么也不懂啊,你以为你拥抱我代表什么吗?毫无意义。」
为什么我们的相遇总是在最糟的情况?
第一次你以愤怒冷漠踩踏我的膝盖,这一次,你让我像个疯子。
不,让我回到我自己的世界,你继续用你的温暖让世间温暖吧,你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你,我放开你了。
「hey,等等,男孩。」
他拉住我的手,严肃的看着我。
这个陌生的家伙已经把我当成疯子了吧?
他以流利的但别扭的中文回答我,「不管你说的是谁,亚登,还是我,我都不能让你现在离开这里。」
他想找做什么?
我慌了。
毕竟我是非法闯入他人住宅。
会被移送到警察局吗?
「放开我。」
「请你明白,你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他顿了顿,又说,「我给你倒杯热水,你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不,我不要留在这里。」
但他不理会我的决定,将倒好的一杯水推到我面前,尽管我现在就可以逃离这让我疯狂的地方,以及他,恶俗的橘色沙发。
但奇异的,我冷静下来了,只是端起装着热水的杯子,慢慢的喝起来。
──我要假装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离开这个怪地方。
「现在,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吧,男孩,我能否知道关于亚登,以及你的故事。」
或许是他脸上那奇异的笑容,让我开始叙述那个奇异的旅程。
他是耐心的听众,他在我叙述的过程中没有打岔,只是用他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并鼓励我完成这个故事,他是个好心的人,尽管我一开始对他很感冒,毕竟他冒失的举止让我无法释怀,我对我自己也很失望。
但他已无比的耐心安抚了我的焦躁,他以微笑,使我平静,他的微笑,像极了他,亚登。
「但我的名字叫做康」,他说。
「我知道。」我没有对他突如其来的打断感到厌烦,正如我所预期的,他不是亚登,但他和他是如此相像,连他握住我的方式,拥抱我的方式,我感觉到的温度,都与脑海中的那个温度记忆重迭,但我怎能欺骗自己,亚登,你确实不存在。
「很抱歉,打扰你」,我想我该告辞了,毕竟他愿意聆听我这个荒缪的故事。
他没有起身送我,算起来──我简直像个闯空门的小偷!
他对我的印象除了震惊之外,大概就是认为遇到疯子了。
我自嘲的想,突然有些感伤,我是愚蠢的活在梦中,却没有察觉这世间并不会因为我的一个梦有所改变,人们还是如此疏离,亚登,依旧是不存在。
「我做过梦。」
他以一句话成功制止了我的离去。
他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告诉你,我曾经做过一个与你相同的梦。」
To Be Or Not To BeXIII
他疯了!
如此荒缪!
康以坦然的态度面度我的诧异,慢条斯里的以带着奇异腔调的中文开始述说属于他的那个梦。
他一开始感觉世界变得如此有趣,他像是亲身参予一个舞台剧,每个登场的角色都对他抱持着敬意,他感觉到自己被分成两半,一个是他内心的魔鬼,一个是他自己,他与自己对抗,他与他自己同时爱上的是芬克斯,安洛亚芬克斯。
他的名字叫做亚登,也被人称为Davey Jones。
他与他自己的对白通常很简单,康让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并且像是玩游戏下西洋棋一样,对抗着对方,直到芬克斯出现。
他是一个奇异的人,亚登与Davey Jones对他不可避免的产生某种强大的情感,开始不听康自己的指挥,开始了脱轨的各自演出,亚登厌恶着芬克斯却又感觉到芬克斯身上与他相同的孤独,Davey Jones爱着芬克斯,同时恨着他,因为他冰冷的契约束缚着他的灵魂,想逃离这种契约却又不愿意失去与芬克斯的羁绊,一切如此混乱,像是加长的戏码,康自己疲惫的看着两个自我搏命演出,直到最后,他内心的魔鬼消失。
他却察觉那个叫做亚登的自己竟然无法从这个舞台剧上离去,拒绝任何命令,直到亚登与芬克斯双双死于这个舞台上。
我听着他的叙述,感觉自己曾有的世界都不是真实的,亚登如果确实存在,那不过是康他自己本身的一部分,而那个我恨着的人,深海里的魔鬼,也是他本身的一部分,我颇感头痛的思索着这个问题,直到我诧异的感觉他笨拙的拥抱我,他正试图拥抱我。
我闭上眼,任他将我抱在怀中,他笨拙的学习着亚登的动作,尽管他不过是康本身的一部分,但他仍小心的拥抱我,温暖的体温,我熟悉的气味,那不是任何古龙水,或是香水,我察觉那是康本身的气味,他在我头上低低的笑了,笑声震动我的心脏,「感觉好奇怪,我似乎早就应该这么做,不是吗?」
他语气中有着困惑,也有着如释重负的感慨。
我好奇的看着他蓝色的眼睛不知道他是我爱着的人或是我恨着的人,我该如何称呼他,亚登?Davey Jones?
我怎能责怪他,他只不过是看着两个自己上演的独角戏,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就像我不确定亚登是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