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逆天而行————阿舞
阿舞  发于:2009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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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笙见弘啸转身出了乾清宫心下诧异,却也不多问,只默默不语的跟在他的身后逶迤向西,到了太庙里头沿着一条两旁裁满了郁郁葱葱的灌木,寂静无人的卵石甬道,走到尽头后又穿过一道上头开满了淡紫浅粉的牵牛花,由丁香、葛树、爬山虎和蔷薇蔓牵虬结搭成的花篱,这才来到一座用土墙黄茅筑成的一个庵堂。
弘笙抬头望去,只见宽大的匾额上书着"止静堂"三个大字,便再也忍不住,低声问道:"弘啸,难不成阿玛会在......"
"嘘。"弘啸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带着弘笙来到一道月洞门外。
月洞门上垂满了常青滕、薜萝和菟丝子,浓翠深绿的枝滕纠结缠绕仿若一道天然苍秀的帷幕。就着这帷幕上的一道缝隙,弘笙便和弘啸一起向里头望去。
只见胤顼身着一件滚金龙边海兰宁绸单袍,额间勒着一根明黄抹额,侧对着两人坐在一张竹藤椅上。一旁的竹藤几上,搁着蒙上了一方薄如蝉翼的水湖兰轻纱的一具已然摔坏了的月琴,断了的琴弦缠绕在一旁那本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册子上,被淡薄的阳光映出一层朦胧的光。
此刻,胤顼正凝眸望着对面树枝上挂着的几幅人物小像,左手还持着一串枷楠香佛珠,在缓缓捻动着。
那几幅小像弘啸不用细看便知道是自己和额娘的画像。想当初出事后的头三天里,皇上可是粒米未进,眼见已是奄奄一息卧床不起,太医们百方调治却无一见效。弘啸知道皇上必定是哀痛之极,生了厌世之心,无计可施之下便将蓝儿给他的那几幅由慧妃娘娘亲笔所画的画像呈递到了皇上的眼前,这下子果然一举奏效,这才将这位九五之尊至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此时见皇上又慧妃生前的居所痴看她的画像,弘啸忍不住心中一酸,轻轻叹息了一声。弘笙目力甚好,瞧见皇上一眨不眨看的画像上的人物正是自个儿身边的十三弟和一位相貌和弘啸极其相似的贵妇人,心下顿时明了,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十三弟,那画儿上的女子可是你额娘慧妃娘娘么?"
弘啸低低的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皇上,只见他已是缓缓从竹藤椅上站起身来。初夏雨后那七彩的阳光透过树荫缝隙间漏落下来,斑斑驳驳的有些刺眼,淡金色的光芒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叶隙照在胤顼的脸上,随着微风拂动,光与影如水波般轻轻流动着,却是他深刻入骨的悔痛和哀伤,如阴霾般遮蔽了光芒,渐渐浓翳,自困其中。
胤顼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小像前,巍巍颤颤的伸出手去轻抚那像中栩栩如生的慧妃,脸上已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弘笙这才瞧清皇上已是比他离宫之前瘦了好多,这会儿容颜憔悴,神色哀戚,那恍惚迷离的眼神是他从来也未曾在皇上脸上瞧见过的,不由得心头猛得一阵刺痛。
"慧伦......朕委实负你太多......"胤顼的声音暗哑无比,低低喃喃的道:"只是事到如今,说这些个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啊......信人生之恍如梦,了万事之皆是虚。嗟予命之不若寂,悲莫过之生别离。春风秋月尽于此,夏日冬夜复何昔......复何昔......"话到最后已是哽咽着语不成调。
弘啸听着这泣血之词,眸中已是充盈了一层水气,恍惚地看进胤顼的眼中,只见那眸色是暗夜的颜色,而那眼瞳便是那无边的黑色中两点孤星。弘啸不忍再看,转身倚在了一旁的土墙上,心不自觉的又开始刺痛起来,细细的疼痛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样伴随着这浓浓的悲酸瞬间将他吞噬。
弘笙见皇上捻着佛珠站在院中,陡然间形容枯稿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那迷茫哀戚的神色又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孩子,无所适从,无处可去。颓废的简直像是变了个人般,全没了往日那气度恢弘英明神武的样子。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那个权倾天下的九五之尊,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绝望而软弱的老人,如此苍老的面容,那微驼的身形,仿佛一株枯黄的老树,不堪风雨。
"天......阿玛......"见弘笙就快要忍不住失声痛哭,弘啸急急忙忙的拉着他逃一般的离开了这个让人悲伤的地方。
待出了太庙的大门,弘笙已是泪流满面,死死抓住弘啸的肩,低吼道:"阿玛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竟到了这般田地?!"
弘啸不答反问道:"八哥,你在这世上有没有深爱的人?全心全意的爱,不愿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有么?"
弘笙想也不想便答道:"有,这个人便是我的福晋,钮祜禄.雅元。"
弘啸的眸子黝黑而深邃,叹了一口气道:"八哥,若是你有朝一日和福晋之间有了很深的误会,甚而失手误伤了她,你也会到这般境地。"说罢,黯然转身离去,只留弘笙一人若有所思的立在风中。



久怀慕蔺

诚郡王府。

早在几日前,弘啸已是伺机求了皇上指一座府宅给弘远作郡王府,并求皇上能恕了十一福晋何亦霏。皇上心中愧对慧妃,想到骆开元之死又与自已也脱不了干系,哪里还会在意亦霏的犯上之罪,大手一挥便将她从内务府刑慎司放了出来,亦认可了亦霏十一福晋的身份,只限着她不能再进宫。
弘远自然喜不自禁,立马就搬进皇上新赐的这座王府,好在亦霏和贴身侍女小艾儿指挥有度,几日之间,王府已是初具规模。
申时三刻,弘啸忙完了宫里事务便带着蓝儿出了宫来到诚郡王府,弘远知他要来便亲自在门口相迎。才两天没见,瞧弘啸好似又瘦了些,弘远忍不住心疼道:"这两天我不在宫里头,想是你晚上又睡不踏实,瞧你,眼睛都熬得凹下去了,不是我说,索性儿把你的家当也搬过来吧,省得每日里两头跑,你累得慌我也心疼不是。"
弘啸冲着弘远微微一笑,"我要过来哪里还用带什么家当,你这郡王府里头什么没有啊,再者说我的家当也被你砸得差不多了,要来的话自然是带着蓝儿过来白吃白住。"
弘远听弘啸竟没有像前几日那般找借口推拒,喜不自禁的道:"来吧来吧,只要你肯来,别说白吃白住,就是倒贴给蓝儿月例银子我也是愿意的......"
说笑间三个人便一齐进了府,穿过了一道月洞门,迎门便是两株疏枝相间的合欢树,北边一溜儿都是四间三桶出檐的歇山式大房,南边是一座带着池塘的花园。这幢宅子是前明崇祯皇帝身边的田贵妃娘家的府邸,当初造得可算是富丽堂皇,就是过几十年,还是气派不凡。
那洁净得一尘不染的青色卵石铺满前院,闪着润泽流动的光,斑驳的苔藓蜿蜒石缝中,在浓荫下,显得分外的深邃清幽。沿着一条细石摆花甬道,弘远便带着弘啸和蓝儿步入前厅。
才一踏进门,迎头便是一片瓜子壳儿从天而降飞向弘远的面门,直贴在他的额头。弘啸忍不住卟哧一笑,忙抬起衣袖在弘远额头拂了拂,帮着擦去了那枚瓜子壳儿,这才抬头望去,却见是晓晓正跷着脚斜斜靠坐在房顶横梁之上,手中捧着一包葵花子儿嗑得正香。
弘啸一见是她,忍不住灿然一笑道:"阿晓,怎么原来你也搬进来住了么?"
还不待晓晓答话,弘远在旁气呼呼的答道:"她才真正是白吃白住的人哪!白吃白住倒也还罢了,更气人的是还尽给我府里添乱子......"
"不过就是死了几条鱼么,好小家子气!再说了,这能怪我么?!"晓晓白了弘远一眼,又道:"弘啸,你给我评评这个理,我倒是好心拿点心帮他喂鱼来着,谁知那几条小鱼儿竟吃撑了,鱼命呜呼翻肚子去了。这事儿怎么着也只能怪你养的那些鱼儿太贪吃呀,哪能怪到我头上来!"
晓晓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把瓜子嗑得脆响,那瓜子壳如满天飞花般飘落下来,纷落了一地。弘远被气得噎住了气,半晌才指着晓晓道:"好!弄死我鱼儿的事我不跟你计较。这会子你给我下来,有你这么没规没矩的么,若有客人来了,瞧着成何体统!再者下头奴才们才扫过地,瞧你吐得这一地瓜子壳儿......"
"但凡是个男人,有像你这样罗里八嗦的么?"晓晓收起她那包葵花子儿,拍了拍手便翩翩然跃了下来,瞟了满是瓜子壳儿的地面一眼,嘻嘻一笑道:"就没有这些瓜子壳儿,下头打扫的人也会每隔一个时辰准点来扫一次地,我好歹每次都是挑他们扫地之前才嗑一会儿瓜子,这能算捣乱么?弘远,瞧着姐姐的份上,我已算是很给你面子了!"
话刚一说完,屋角的大自鸣钟当当的打了五响,果然一个小苏拉太监拿着一把扫把,进来向两位郡王爷请了安便开始打扫起来,弘远这才无话可说。
弘远身边的贴身侍女小艾儿瞧宝郡王来了王府,忙亲自泡了他最爱的糯米香茶端了出来,弘啸微笑着接过茶盏,随口问道:"哥,怎么不见亦霏哪?"
弘远一边吩咐传饭,一边答道:"三叔的侧福晋乌雅氏生的小格格今儿个百日,亦霏她到棣亲王府应酬去了,必是要在那儿用过晚饭才得回呢。"
"哎呀,三叔早晨跟我说过一回的,我竟忘了!"原本弘啸上午还在琢磨着该送什么贺礼,下午陪着八阿哥弘笙去看了皇上后,心中郁结着竟是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
蓝儿见弘啸犯愁,抿嘴一笑道:"十三爷不用急,我早安排了四色百日礼中午就亲自送到棣亲王府上去了,这种事儿自然有我替你办妥,哪用你操心呢。"
"蓝儿,有你替我打点着,我可就放心了。"弘啸向着蓝儿微笑着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了弘远的手中,道:"今儿个八哥回了宫,还从杭州海军那儿带回几封四哥写的信,其中有一封是给你的,快打开来瞧瞧,也不知四哥的病治得怎么样了。"
一晃已是数月没了四阿哥弘谦和五阿哥弘峻的消息,弘远和弘谦素来交好,心中正是挂念着,忙取过书案上的一把镶金嵌玉的小刀将信封裁了开来,取出一张素白的信笺,埋头看了起来,半晌才抬起头来,却是一副两眼失神、嘴角流涎的花痴模样。
弘啸忍不住卟哧一笑,照着他的头打了一掌,凑过身子便要在弘远手中夺那信笺,"四哥写了些什么,瞧你那看得口水直流的丑样儿,赶紧让我瞧瞧。"
弘远这才醒过神来,忙将信递到弘啸手中,感慨道:"十三,你瞧么,四哥在信里头说他已是找到了那个医生,病已治得初见成效。又说那个地方依山傍海风景秀丽,民风又热情纯朴,他和五哥两个人整日里就是听涛看海,吟诗作画......啧啧啧,这小日子过的,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哪!"
弘啸默默的瞧完信,瞟了弘远一眼,淡淡问道:"哥,瞧你这样儿,定是也想过上这种日子?"
弘远不顾蓝儿和晓晓在旁,突兀的一把抓住弘啸的手,眼巴巴的求道:"十三,等阿玛的身子恢复了,你把差事一交,我们俩便一起瞧瞧四哥五哥他们去,好不好?"
"可是阿玛的身子......"弘啸的眸子渐渐黯淡了下来,不动声色的将自已的手从弘远手掌中抽了出来,缓缓的道:"再说罢,让我想想。"


远愁近虑

果然待弘啸他们用过了饭,亦霏也回了府,五个人便穿过一处架在池塘上的曲廊上,前往一处建在池上的水阁花厅品茶聊天。
池塘边裁着几株栀子花树,树上已是开满了淡紫粉白的栀子花,初夏和煦的风缓缓的吹拂过枝头,便有数朵小花如玉色的蝴蝶般飘舞在空中,又轻柔的落下,在清澈的月色下说不出的风姿嫣然。
花厅便建在池塘的中央,虽小,布置的却极为雅致,西边的鎏金珐琅鼎中燃着一把百合香,淡淡袅袅的幽香飘渺无踪。中间的一张青竹小几上搁着一只如白玉凝脂般的骨瓷瓶,斜斜插着一枝西府海棠,幽香隐隐扑鼻,那娇艳动人的胭脂红,衬着清冷的白色,仿佛在寂寞的底子下面挑染出一抹浓得化不开的魅惑。
淡烟色暗绣轻纱的丝幔垂在水阁的四周,随着暖暖的夜风轻柔飘曳,花厅四角的飞檐上都挂著小小的羊角宫灯,轻巧明亮,将整个花厅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
亦霏自那事后,越发的沉默,此时手中握着白釉紫花的茶盏,只静静听着弘啸他们闲聊着,目光却有些游离,神情亦有些恍忽,脸上也始终是一派淡淡冷然的神色,唯有弘远和晓晓的斗嘴才能引得她回过神来浅浅一笑。
弘啸坐在一旁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瞧见她黑水晶般的眸子里一直有着一抹挥散不去的阴霾,便知道她终究还是暗藏着心事,有着那解不开的结。不由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亦霏,上次我不是和你说得好好的了么,怎么两天不见,你还是......"
弘啸的眼神太过锐利,太过明亮,总能刺穿他人内心最深的地方,让人无处躲藏,令人惶恐不安。亦霏不敢看他的眼睛,便微一垂眸,让鸦翅般的长长密密的睫毛遮住她的眼神,端起手中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香茗,这才缓缓道:"弘啸,你多虑了,我不过是这几日安置王府,又要应酬,有些疲乏罢了,你和我说的话儿,我记着呢。"
"原来是这样啊......"弘啸凝神望着她,不动声色的道:"那你也不要太过操劳了,我让蓝儿住过来,府里头有些事儿便交由她帮着打理。外头的应酬如果是那可去可不去的,便直接称病好了,没得累坏了身子。"
"我哪有那么娇弱呢。"亦霏淡淡一笑,突然话题一转对着弘远道:"弘远,我瞧着弘啸这几日仿佛又瘦了些,这几日王府里也布置得差不离了,明儿起你便随弘啸到宫中办差去吧,你虽不才,好歹也帮着弟弟分担些部务,在宫里头两个人一起,我也放心些。"
"弘远管着兵部呢,最近也是忙,几个大营要换防,又要时刻提防着西北的军情,也够他忙一阵子的呢。"弘啸对着亦霏说道,眼睛却一直在看着弘远,含笑的眼波涟漪繁繁,光芒流转显得异常的幽亮深邃。
晓晓闻言敝了敝嘴道:"什么,他这样懒待的人物居然也会办差,真是瞧不出来。不过也好,他一走,白日里在这府里终于没人在我耳边咶噪了。"
"晓晓,你也不要尽顽皮。"亦霏转过头,正色道:"听说今儿个又被你弄死了几条十分名贵的金鱼?"
晓晓好不服气,嘟嘴道:"姐姐,连你也来怪我,连十三爷都说了此事不怨我的。爱养鱼是不,明儿我去捉它娘个十七八条回来,不过是几条小鱼儿罢了,值得什么!哼,若惹恼了我,可就不是鱼的问题了!"
弘啸莞尔一笑,对着蓝儿道:"罢了罢了,蓝儿,明儿你就把府里名贵古董古画什么的都收起来吧,挑那不值钱的多多摆上几件。晓晓和弘远的必定是八字相克,待有朝一日真闹起来了,可不是玩的,还是早做准备的好,不然,到时候都没地儿哭去。"
"弘啸,你莫要宠坏了她。"说罢,亦霏转头向着晓晓道:"阿晓,你明儿便动身去一趟马陵裕吧,把狐狸她们几个接过府里来住。"
弘啸便道:"这样小事,我写封信去便是了,何必晓晓亲自跑一趟呢。"
"让她去。"说罢,亦霏望着黯得藏青色的寂寥天空沉默了良久,才道:"正好可以让她帮我在帮主坟前再上一柱香。"
众人一时都寂然不语,唯有池面上那几对色彩斑烂的鸳鸯或交颈而眠,或悠然戏水,浑然不解这世间竟还有哀愁。
雨后的夜空疏密不等的星辰相隔的是那么遥远,不时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在辽阔的银河中直延伸向无边的尽头。清亮的似水洗过一般的一轮圆月好像冰湃的玉盘,穿过厚厚的云层,高高地悬在中天,周围还有着一圈淡淡的晕,若有似无的拢着它。
"瞧,月亮出来了!"晓晓怕堂主伤心,忙拉着她看那月色,众人便都抬头望月,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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