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狼九千
狼九千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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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就成功地让端靖发出他最喜欢的呻吟喘息声。

此时,无伤正急驰在通往塞外的路上。
夜色已深,他却不敢稍停。
只怕这一停下,就会失去探究真相的勇气。
晨曦初现时,他的双脚终於踏上阔别已久的草原。
寻了处干净的小溪,以手巾洗净脸。又细细梳洗了长发,掸去满身灰尘。
对水而照,又是风情万种,倾倒众生的无伤公子。
无伤微微一笑,辨明了方向,往斛律安的驻地行去。
大军驻地,绵延数里,皆是大大小小的营帐。
远远的,便可看见斛律安的帅帐,格外高大和威严,矗立在驻地中央。
无伤停住脚步,痴望著风中招展的帅旗,心中怅然。
没有自己,斛律安依然过得很好。
他从不缺少忠心耿耿的部下,更不缺少崇拜敬仰他的士兵。
自己对他,真的会有任何意义吗?
或者,他根本已经不记得?
患得患失之际,已有卫兵发现了这个外来者。
无伤的容貌衣饰明显是中原人,众人警惕异常,纷纷刀剑出鞘,将他围在中央。
到了这地步,无伤索性断了临阵退缩的念头,直接求见斛律安。
无数道猜疑戒备的视线射向他。
这个漂亮的中原人是什麽来头?随随便便就想见他们的统帅?!
无伤岿然不动,只是道:"帮我带一句话给大帅即可。"
卫兵听了口信,将信将疑地去帅帐禀报。
寒气森森的兵刃环侍之下,无伤负手而立,意态从容。
草原的劲风振起他飘飞的白衫,猎猎作响,别有一番冷冽逼人的气势。

(四十三)
时辰尚早,斛律安正在用早膳。
听卫兵禀报说有人求见,自然先要问一声是什麽人。
卫兵突然呆住。
他是昏了头了麽?竟然连来人姓甚名谁都没有问,就冒冒失失地跑来禀报了!
"是个中原人。长得很漂亮。"他结结巴巴地试图弥补自己的过失。"穿白衣服。"
说完恨不能狠狠踹自己一脚。
大帅那麽忙,难道会关心来人穿的什麽衣服?!
穿白衣服的很漂亮的中原人?
斛律安放下手中的碗,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难道......是宇文非麽?
斛律安急急起身,往帐外走去。
卫兵跟在他身後小步快走,又道:"他说有一句话要带给大帅。"
"什麽话?"斛律安头也不回地问。
"将军......可否收回成命?"卫兵鹦鹉学舌般地说,其实并不明白这句话有什麽意思。
斛律安猛然止步,霍然转身。
"你说......什麽?"
卫兵差点一头撞上他,已吓了一跳,一抬眼,发现大帅正死死盯著他,顿时吓得连声音都抖了。
"是,是那个中原人说的......"
"他说的什麽!"斛律安爆吼出来,两颊肌肉抽动,齿间喀喀作响。
卫兵何曾见过大帅这般失态,瞠目结舌之余,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他,他说,将军,将军可否,收回,成命?"
那些字一个个从他嘴里挤出,他眼睁睁地看著大帅脸上的肌肉剧烈地颤抖著,扭曲起来。
下一刻,帅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兀自吓得发呆。
斛律安旋风一般冲出帅帐,举目四顾,一眼便瞧见围得密密麻麻地一群人。
他纵身掠去,众人见是大帅亲临,纷纷退开。
於是,他身形尚在空中,便已与那抹白色的身影对视。
那一瞬间,他心头剧震,气息一窒,登时从半空中跌下,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一片惊呼中,他听见那人轻轻一笑,说:"无伤拜见大帅。"
是他!这声音,真的是他!
斛律安也不管那人自称无伤,大呼一声:"恒之!"从地上弹身而起,扑到那人面前,一把揽进怀里。
那人不闪不逃,任他抱住,只是淡淡道:"在下无伤。"
斛律安微微一愣,低头细看那人的眉眼。
依然是这眉。依然是这眼。比十年前出落得更漂亮了。
怎麽不是?怎麽不是他的恒之?
"恒之......是你!我知道是你!"斛律安死死搂紧怀里的人,"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我以为......我还以为......"
当著这许多部属的面,斛律安低低呜咽著,落下泪来。

(四十四)
一片肃静。
在场的百余人,上至将领下至士兵,都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无伤被斛律安抱得两肋生疼,几乎透不过气来,心中却渐渐安定。
斛律安还记得他。
而且,没有赶他走,没有对他恶语相向。
扫一眼目瞪口呆的众人,无伤轻声道:"大帅,可否至帐中说话?"
斛律安如梦初醒,这才惊觉周遭有众人围观,顿时尴尬,讷讷道:"是。是。"
依然抱紧了无伤不放,提气纵身,直入帅帐之中。
一干人等僵直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那卫兵跌跌撞撞地出了帅帐,传大帅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大夥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天哪!这是怎麽回事?
究竟是大帅中了邪?还是他们都迷了眼睛?
大帅,天神一般威武的大帅......竟然会哭?
低低的交头接耳声陆续响起,纷纷询问那个不知叫"无伤"还是"恒之"的中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些疑问口耳相传,短短一个早晨,便传遍了整个军营。
帅帐中的斛律安却顾不上这些,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无伤。
还活著。他还活著。他没有死。
他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象原先那样轻轻浅浅地笑著。
仿佛这其中,没有隔了遥遥十年。
十年前,他亲自赶走顾恒之,不惜拔剑相向。
实在是恨极。
这许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待恒之可谓一片赤诚,怎料得,恒之竟......竟......
他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被唤醒时,营中已是一片火海。
营中驻军,不足千人,而来袭敌军上万。
乘著敌军合围之势未成,斛律安当即率众突围。
突围的方向,自然是大军驻地。
跟在他身边的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骁勇善战,然而以一敌十,却也不能。
眼睁睁地,看著身边一同出生入死,喝酒吃肉的兄弟,一个个倒了下去。
还有那长枪穿胸而过的,临死也要拖了敌人下马。
更有那不支坠马的,双手举刀,砍著面前的马蹄。
斛律安胸中如有火烧。
他身为将军,失察至此,部属伤亡,皆他之过!
低喝一声,奋起长枪,挑飞两个敌人,救下一个兄弟。
左肩上,却挨了一剑,血如泉涌。
落到这地步,斛律安已杀红了眼睛。
敌人的血,兄弟的血,自己的血,混成一片。
杀。只管杀。
多杀一个敌人,便多救一个弟兄。
混战中,一柄长枪无声无息地由背後刺来,穿透斛律安的身体。
斛律安反手一枪,正中偷袭者咽喉。
那人惨叫坠马,长枪却依然留在斛律安体内。
斛律安满额冷汗,指间用力,生生折断拖在身後的那一截枪柄,无暇拔枪止血,又迎上了潮水般无休无止的敌人。
前方,大军驻地遥不可见。
斛律安身边,却只剩百余人。

(四十五)
正当此时,敌军中突然骚动。
四面有人惊喊著"後面""埋伏"云云,掉头向後。
斛律安这边压力顿减,众人精神一振,重又聚到一起,向外杀去。
又是一番血肉横飞的激战,却终於被他们杀出重围,夺路而出。
众人劫後余生,不敢大意,又纵马奔出数里,上到一个山头,远望不见追兵,才缓缓停下。
清点人数,还余四十六人。
一半警戒,一半休息。
谈及死难的兄弟,无不黯然。
另有人提及敌军背後的埋伏,众人各有猜测,莫衷一是。
斛律安身上的断枪已拔出,却无法进一步治疗,只是点了周遭的穴道,撕了衣服草草裹了。
重伤和失血令他一阵阵晕眩,他却强自站著,眺望远处的沙场。
身为将军,他自然知道,那地方既无埋伏,也无援军。
即便有,也只得一人......
远处厮杀之声未绝。
斛律安缓缓握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山头另一侧,旌旗招展,蹄声雷动。
探子来报,驻地大军来援,先头部队五千人已至。
斛律安一言不发,飞身上马,率众往回杀去。
敌军万余来袭,经方才一役,所剩不过八千。
以五千对八千,依然是以寡敌众。
但是,但是......
斛律安咬紧牙关,策马狂奔。
前方喊杀声渐响,他心中却渐渐安定。
还在厮杀,那便是,还活著......
乱军之中,斛律安极目而望,只盼见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心下焦急,令旗挥处,身後的五千人全军压上。
敌军顿时阵脚大乱。
他们谋划以久,以万搏千,满以为稳操胜券。
却不料,背後杀出个什麽埋伏,扰得人心惶惶。
走脱了斛律安不算,这会儿连援军都到了。
再战下去,安有胜算?
如此这般,敌军不战而溃,潮水般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斛律安看见了顾恒之。
黑色战袍,黑色战马,黑色长枪。
慌乱退却的人潮中,只他一人,横枪立马,不动如山。
在他身後,横七竖八的尸体,铺就一条长长的路。
血路。

(四十六)
斛律安轻夹马腹,缓缓靠近。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马背上的顾恒之,身姿挺拔端正,盔甲之外的脸上,却是半分血色也无。
惨白,近乎透明的惨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已流干,徒留一具躯壳而已。
就连眼神,也是涣散的,捕捉不到他靠近的方向。
"恒之......"斛律安哑声而唤。
顾恒之的眼睛微微一动,缓缓转向他,停住。
"将军......"他的声音低低地,仿佛随时都会破碎。"可否收回成命?"
"将军......可否收回成命?"
这是他听到的,顾恒之的最後一句话。
在此後的十年中,犹如恶咒一般,死死纠缠著他的梦境。
"我收回,我收回!"无数次,他在噩梦中徒劳无功地大喊。"恒之,你不要走!"
然而,顾恒之不听不闻,只是策马离开。
再去找时,只寻得僵死的战马,以及满地干涸的血迹。
一次次地惊醒,一次次地追悔莫及。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当时,他没能应下顾桓之的话,如今再重复一万遍,也是枉然。
历经生死之後,再来看当初为之反目的理由,更是荒谬得可笑。
恒之,恒之,但教你还活著,要我做什麽不行?
"将军......可否收回成命?"
那一句低低地问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是的,我收回。"他哑声回答。"恒之,你不要走。"
无伤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顾桓之在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已死了。"
斛律安浑身一震。
无伤恍若未觉,淡淡道:"活下来的,只有无伤而已。"
"恒之!"斛律安嘶声急唤。
无伤微侧了头,只不理睬。
斛律安无奈,只得顺著他的意思,轻喊一声:"无伤?"
无伤这才点头应了。
"无伤,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什麽现在才回来?十年啊!我,我......"
我疯了一样地找你。
我的脚步踏遍了整个草原,却寻不到你的踪迹。
我剿灭了那个突袭伤人的部落,拷问了每一个俘虏,却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
我以为,你......
"我被人救了,落脚在中原。"无伤淡淡道。
"中原?你在中原?"斛律安疑惑低语。"为什麽......不回来?"
"回来?"无伤冷冷地笑起来。"大帅说过的话,莫不是连自己都忘了麽?"

(四十七)
斛律安脸色灰白,与无伤四目相对。
当初决绝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你走。离开这帐子。离开我麾下。不得再出现在我面前。"斛律安冰冷而绝情。
无伤的跪拜哀求,惶恐请罪,只换来一个冷冷的"滚"字。
再求时,便是长剑出鞘,直抵咽喉。
或者滚。或者死。
他只能滚。
他焉能不滚?
"恒之......无伤......是我错了。"斛律安嘶哑著声音,低低地认罪。"我不应那样对你。我......实在追悔莫及。"
无伤深深看著斛律安痛悔不堪的神情,不似作伪,沈吟片刻,终於提出心中深藏已久的疑问。
"安,你为什麽那样对我?"
"我究竟说了什麽,做了什麽,让你可以那样狠心?"
斛律安微微一愣,黝黑粗犷的脸上,隐隐泛起可疑的红潮。
"你说,你,你......"他那般豪爽的性子,说到这事,却吞吐不定。
"我说什麽?"无伤立刻起疑。
"你说,说,你......"斛律安反反复复就那几个字,无论如何也不往下说。
无伤不耐,直接打断道:"我说我喜欢你?"
斛律安迟疑地点点头。
无伤登时变色。
"顾恒之痴心妄想,难怪当年将军如此动怒。如今时隔十年,无伤又来自取其辱,大帅可是觉得很好笑麽?"
斛律安见无伤脸色煞白,声音冷厉,心下大骇,连声辩解道:"不是!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一边说,一边用力抱住无伤,生恐他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又是一二十年不知所踪。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麽?"无伤被斛律安困在怀里,情知走不脱,也只能等著他为自己解惑。
"你说,你还说......"到此又没有下文了。
眼见斛律安的脸颊越来越红,无伤心思急转,自行猜测道:"我还说我想要你?"
既有感情,便生欲念,也是自然。
在那奇特的药力作用之下,未必就说不出口。
斛律安浑身一颤,连脖子都涨得通红,微微点了点头。
无伤瞧了他片刻,复又冷笑道:"果然好大的罪孽。饶了无伤不死,已是额外开恩。"
斛律安额上的汗珠一颗颗冒出来,连连道:"不是!不是!"
但究竟是怎样,他就是不说。
无伤打量他羞窘不堪的神色,突然想起宇文非的笑谈,心中一动。
原先觉得绝无可能,可是斛律安这模样,倒真有点像是......
无伤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难道,当初我......强上了你不成?"

(四十八)
此言一出,斛律安瞪大了眼睛,猛地朝後退去。
震惊之下,连自己已松开了无伤都未察觉。
然而,到了这个份上,就算他想无伤走,无伤也不走了。
无伤一步步逼上前去,将斛律安困在角落。
"真的?我真的......强上你了?"
为什麽他的身体毫无感觉,没有留下一丝一毫情事之後的痕迹?
斛律安避开他的注视,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强上他。
只是......
原来......没有?
无伤不知自己心里涌起的是什麽感觉,但很快就被怒火取代。
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因为什麽?
问来问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到底是为了什麽该死的原因,让斛律安那样狠心逐他,不惜拔剑相向?
看著斛律安回避的神情,无伤突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
有必要吗?
现在再来追溯那一日的情由,有必要吗?
不论出於什麽原因,斛律安决绝地舍弃了他,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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