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什么都不需要，不过我还是挑了几件轻便的衣服放在了包裹里。
左近离开时就已经不算早了，现在太阳已经过了当头，应该是午后了，可是阿妙还没回来。
──算了，本来也没打算向她告别。
精明的阿妙要是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定会猜到我的打算，那样我就走不了了。
想是这样想，但是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阿妙回来，我的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毕竟阿妙以前从没出过这种情况。她已经多次下山去买过东西，她只要说中午回来就绝对会回来，可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对劲儿。
──遇到什么事了吗？还是突然生病？应该不会的。阿妙是个很精明的人，一般不会有事能难倒她，而且她的身体非常好，要说突然生病什么的也不可能......意外？难不成会出意外？
想到一直以来受到她那么大的照顾，要是我这样走了而阿妙却出了什么事，我可是真会后悔死的。
──不如出去找找看，说不定会碰上......
想着，我放下了包袱推开了门。
"哎！"门口有个人正打算敲门，我一看见她，大吃了一惊。
对方也被吓了一跳，等看清是我时，明明眼里含着泪水，却还是一如往常地向我打了招呼："好久不见了，彦十郎表哥......"
"春姬！"我几乎愣在当场。
"表哥的精神还不错，气色也挺好的，春姬终于能放心了......"温柔甜美的声音，发自心底的关切的表情，永远充满柔情的眼神，她还是那个最爱我最为我着想的表妹春姬啊，我那样对待过她，她对我却还是没有改变。
"春姬，为什么会来这儿？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春姬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征求般地问道："那个，我可以进屋里坐吗？"
"啊，当然可以，快进来吧。"我急忙把她让进屋里，"对不起，这里很小，也没有太多的东西，春姬你一定会笑话......"
春姬摇头："没有啊，这里很好啊。"从她的表情中，我能看出她心里的悲伤。
我递给她一杯水："对不起，只有这个招待你，左近......"
不小心说出了左近的名字，但春姬似乎一点儿都不吃惊。
"那个，春姬，听我说，其实......"我有点儿慌了：该怎么在春姬面前隐瞒呢？
"不用这样表哥，这个地方是左近大人告诉我的......"春姬淡然道。
"什么？左近告诉你的？为什么他会告诉你......"我恍然大悟：对啊，如果不是左近或是阿妙的话，春姬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地方，还能找到这儿来。左近？为什么他要做这样的事。
"左近大人告诉我，表哥现在住在这里，而且他也告诉了我表哥和他的关系......"
"什么！"我又是一惊：左近什么都对春姬说了！
已经说了也就没什么好埋怨的了，只是，我该用什么脸去看春姬啊。她知道我和男人有这样的关系，一定会从心里瞧不起我。
"决定婚礼日期后，左近大人悄悄来找过我，告诉我他并不想娶我，但是因为某人的拜托，他才不得已和我成婚。不过他说，他心里只有那个人，所以虽然我会是他的正妻，但他的心永远都只属于那个人......"
我张口结舌地望着春姬。
"春姬不明白，彦十郎表哥不要我，连左近大人也说不会喜欢我，到底春姬哪点儿不好，让大家都推来推去的......"
"没有的事，春姬又漂亮又温柔，谁会不喜欢呢......只是......"我觉得自己没资格对她说这样的安慰话，所以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喝了口水的春姬继续道："所以春姬拜托左近大人，让我和他的恋人见一见，看看到底春姬输在什么地方......可是，左近大人最后却说，他爱上的竟然是对外宣称得了怪病的彦十郎表哥，那时春姬才知道，表哥是离家出走了，而且是为了左近大人......"
"我......"在春姬面前，我既无法辩解什么，也说不出什么。
"春姬开始还不相信表哥能做出这样的事，所以去了表哥家请求姨母让我探望表哥，但姨母说什么也不答应，还让我离开，所以我才相信了左近大人的话，表哥你确实不在家里。如果在的话，再怎么麻烦，姨母还是会答应我去见你的。"
"春姬，原谅我对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你从始至终都没有错，都是我和左近......不，都是我的错，是我的自私和任性才......不管怎样，事已至此，所以，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是，请接受我的道歉......"我向她低头道，"非常对不起......"
"啊，请别这样做，春姬受不起。"春姬站了起来，"我一点儿都没有埋怨过表哥。春姬是喜欢表哥，一直都爱着表哥你，但春姬也清楚，表哥并不爱春姬，之前的婚事都是父母们决定的，春姬是很高兴，可却觉得表哥你从来没有开心过，虽然表哥也没反对过。春姬很想努力让表哥开心起来，但始终做不到。听到表哥为了左近大人离家出走，春姬虽然惊讶，但心里一点儿都没恨过表哥，也没恨过左近大人......怎么说，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意的表哥竟然会为一个人这么做，不管对方是谁，说明表哥都很在意。终于能看到表哥有在意的事在意的人，是春姬一生最大的心愿啊......"
──我的表妹，春姬......
我的眼中也涌出了泪水。
──我到底有什么好啊！春姬和左近都这样为我着想，可是我却都必须辜负他们......
春姬是个闺阁小姐，从来出门都是坐车，今天居然徒步找上山来，为了我......能走到这儿，对柔弱的她来说，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这么好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我却......
我不禁上前搂住了春姬："谢谢你春姬，真的谢谢你......虽然不能说像爱左近那样爱你，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春姬......"
"春姬知道，表哥虽然没有把春姬当作恋人，可是却一直关心春姬，左近大人是表哥的恋人，但表哥还是说服左近大人和我结婚，这些都是为了春姬的幸福......能让别的人分享自己的恋人，就算是春姬恐怕也很难做到，所以说，春姬已经很幸福了......"
"谢谢你，春姬。"我紧紧地搂着她。
"表哥......"
"以后，左近就拜托给你了，比起我，他也许更需要你......"
"你在说什么呀，左近大人爱的是表哥你啊，就算我和左近大人成了婚，能呆在他身边，也无法代替表哥你在他心中的位置。你不知道吗？他在我面前提到你时，是种怎样的幸福的表情啊，就连叫你的名字时都充满着爱恋，他是真心实意地爱着你啊，怎么能说他会更需要我呢......"
"你真是个善良懂事的好女孩儿啊，要不是我耽误你的话，你也许会有更好的归宿......"
"表哥你就是这样，总是把错归到自己身上，其实有些错谁都怪不着啊......"
我放开她，望着她的脸，忽然有一种感觉："如果、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春姬得到幸福......一定......"
春姬微微一笑："春姬并不认为自己不幸啊！之前一直都呆在表哥身边，春姬真的觉得很幸福......啊！对了......"话到一半她突然叫了起来。
"什么！怎么了？"
春姬叫起来真把我吓了一跳。
她急着道："光顾着和表哥说话，都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了，我就是为这个才来找表哥的......还怕找不到，不过不知为什么，一上山就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了......"
"什么事？"看她突然一脸紧张，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今天晚上，雅广表哥在家宴请左近大人......"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雅广会邀请左近？不可能吧，他不会安什么好心的，一定有什么阴谋。
"哥哥不会那么好心宴请左近的，一定有阴谋。"
"是啊，姨母派人来告诉我，她听到雅广表哥在和手下人密谋，要在宴会上对左近大人下毒手，好像是打算在酒里下毒，好在比武大会前除掉左近大人......姨母叫我通知左近大人，叫他小心，因为雅广表哥还有万全之策，要是毒酒没成功的话，他还在宴会厅的外面埋伏了一大队的家将，一定要把左近大人置于死地......"
"雅广哥哥真要这么做......"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已经得到他想到的东西了，不是吗？"
"雅广表哥是在嫉妒彦十郎表哥你，所以，就算表哥你不在了，雅广表哥还是不会放过你，听说他加派了人手在到处搜查你的行踪，姨母不希望你被雅广表哥找到，看那个意思，雅广表哥也会对身为亲弟弟的你不利，所以表哥你千万不要回去......"
"左近就要出事了，我能袖手旁观吗！"我看看天色，应该离宴会开始还有段时间，天一黑下来左近就会跳入雅广的陷井了。就算左近再怎么机智，作为当家，他肯定无法拒绝雅广。雅广那个人，在耍阴谋诡计方面真是无人可及，左近一定会着了他的道儿......
──不，我不要左近死，虽然我不能一直注视着他直到永远，可我也不要他这样死去。
绝对不可以！
"表哥，你听我说......"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又如那个雷雨之夜一般，什么也顾不得了，春姬的话没说完，我已经冲出了竹屋，不管春姬在身后怎么叫我，我都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三十四
──天不要黑那么快啊，时间一定要走慢一点儿；雅广是那种不会等待的人，他要是决定了那么做，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下手，所以，肯定会在宴会一开始就向左近下毒手......逃出他魔掌的只有我而已......
边跑边想着，边想边在心里呐喊着，但天色还是违背了我的希望，迅速黑了下来。
──得快一些了。
我用尽我能做的最快的速度在山路上跑着，如果有翅膀的话，我一定可以飞起来。
山坡上，已经可以看见宅子的灯火了。跑下去的时候，守在后门的家将们没看清是谁，都叫嚷着拔出了兵器，当然瞬间被我解决。
看来雅广真是做了准备，后门后院都有好多家将把守。我冲进去的时候，他们都没想到会有人突然从后门的方向闯进来，所以有些乱了阵脚，以至于连藏在廊下和房后的一些人都跑出来阻挡我。
这恐怕是我有生以来击倒人数最多的一次了，对我来说，是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战斗，为了所爱的人，我一定不能输。
火光在向后院围拢，当大家看清是我时，每个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彦十郎少爷，是彦十郎少爷......"
我在这个家的身份，还有以前我所展露过的剑术，都让他们心生畏惧，只拿着刀围在周围，不再敢上前。
"让开！"我只冷冷说了一句，然后举起了我的手中的刀，刀身上还带着血迹。
"那个，对不起，少爷，雅广大人正在会客，他说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你们觉得是我的刀快还是你们的动作快？"我全身散发的杀气让周围火把上的火焰都晃动起来。
"啊，那个......那个......"家将们一脸恐惧，惊慌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们不是少爷的对手，还是退开比较好......"有声音在人群里说着。
"是啊，快退开让少爷过去吧......"有人又在随声附和。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是在帮我。
只要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众家将已经动摇的心就都一个接一个地崩溃了，于是纷纷让出了一条路。
"谢谢！"
我说完，飞快地冲了过去，直冲向宴会厅。
一边跑一边收回刀，我直冲到廊下，二话不出就跑进了厅中。
厅中的所有人，也包括陪宴的其他客人和正在倒酒的侍女们全都愣住了，当然最惊讶的莫过于左近和雅广了。
左近差点儿就叫出了我的名字，而雅广则是"腾"的站了起来。
"谁、允许你来这里的......"他严厉地斥道，"快退下......来人......"
"外面的人已经不够了，暂时来不了这里。"我平静地说着。
雅广的脸色一变，他当然清楚我指的是什么。
别的客人有的认出是我，开始交头结耳："这不是竹原家的三少爷吗？不是说病得很厉害，不能动了吗？"
"看样子没有病啊......"
"怎么回事？"
我完全不理会客人们的议论，只是看了看雅广面前的酒壶，又看了看左近面前的酒壶，果然颜色有轻微的不同，在光线不明的晚上，不注意的话是不会发现的。
──果然如此，哥哥真的要这么做。
幸好他们面前的酒杯都还是空的，大概宴会才开始，侍女们还没来得及倒酒。
──太好了。左近还没出事。
我知道左近的目光一直在盯着我，而且想说什么又不能说出来，嘴唇一直在微微发抖。
"彦十郎......"雅广看着我走到他面前，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端了起来，"你干什么？"
"哥哥今天宴请那么重要的客人也不通知我一声，不管怎么说，我和坂田大人可在赛场上有过一面之缘啊......"
我拿着酒杯到了左近面前，将酒杯递给他，礼貌地微笑着："这第一杯算我敬坂田大人的......"说着，又拿起左近面前的酒壶，倒了一杯，拿在手里，"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吧......之前在将军府上那次，完全没有说过话......"我凝视着左近。
--最后一次，把你的样子记在心里，但愿......
"啊......彦──"左近接过酒杯，只是瞪大着眼睛，一个字都不敢说。
"真是抱歉啊，只有这一次，要是有机会，真的还想再这样和左近大人一起喝酒......"
我此时的表情，只有左近一个人能看到，而我的话中之意，他恐怕也明白了八九分："什么意思......"他的手在颤抖，连杯中的酒都洒了出来。
"请吧......"我把酒杯送到了唇边......
身后，传来雅广的叫声："彦十郎，不要啊......"
我已经一饮而尽。
这还真是我平生第一次这样喝酒，火辣辣的感觉通过嗓子一直进到胃里......明明是好酒，可是，我觉得喝下的尽是酸楚、悲哀、不甘......不过，都无所谓了。
我走到雅广面前，望着他瞠目结舌大惊失色的脸，淡淡一笑："哥哥终究还是哥哥，紧要关头还是选择了关心我，不过......算了。哥哥还是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因为之后会去的那个地方是永恒的牢狱，永远的徘徊......我不希望哥哥你去那种地方。现在你当然不会清楚那个地方的可怖，虽然我没去过，却是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清楚，所以......"
头突然一阵发昏，我顿时觉得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趔趄......
──发作了吗？好像不那么快啊......
"别再做了，再怎么说，这一世你还是我的哥哥......"
──为什么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
"拜托你哥哥，别再......唔......"
"你──"
"彦十郎──"
最后的唇间，吐出的似乎是"左近"的名字，但我自己已经不清楚了。
倒下的瞬间，我仿佛听见了雅广的惊呼声和左近凄厉的喊声，那些声音仿佛离我很远很远......
──啊，终于，都结束了......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