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若成欢————尘色
尘色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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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王此言差矣!"刘喜摇头,"等秋末就是皇上二十寿诞,离现在半年不到,就算不谈小皇子的事,立後一项也是迫在眉睫。各处物事都要准备,如果现在再不决定,只怕到时要亏待了皇後了。"
毓臻听他说得确凿,也懒得相争,心里想著,凤殇要是立了皇後,当然少不了添几位妃子,等别人分去了宠爱,自然就不会如现在这般纠缠自己,怎麽说也是一件好事,便连连点头,算是应和了刘喜的话。"只是,这种事情刘大人正该去磨一下皇上,怎麽倒找到毓臻头上来了?皇上家事,毓臻又怎麽帮得来呢?"
"帮得来,帮得来!"刘喜听他松了口,心中顿喜,"其实老夫已经几次向皇上上书,也送进去不少秀女画像,只是皇上一直推辞,总说不急,这可把咱礼部急坏了。想著皇上一直信重王爷,老夫才厚著脸皮来求王爷帮忙。"
毓臻一扬眉:"怎麽帮?"心下却不禁一声冷笑,只等著听刘喜说下去。
"明日早朝,老夫会在朝上出班请示此事,若皇上应了,当然是好。如果皇上不应,只求王爷金口,能劝得皇上回心转意,将来礼部必当好好答谢王爷的恩情。"
原来是想自己在凤殇面前帮口。毓臻暗笑,这礼部尚书以为凤殇对自己一向言听计从的,便当自己一定能劝得动凤殇。恐怕还打算著将来把他相中的女子送进宫时,自己难免会替他美言两句,外人看来,便当自己与这礼部尚书交情菲浅,他办事自然也顺畅得多。
打的可真是如意算盘,只可惜他没想到,一刻之前发生了什麽事。
看刚才凤殇的口气,明天想要凤殇应承下什麽事,恐怕是难於登天了。
见毓臻只笑不答,刘喜只当他是不愿意,更是软著口气央求:"王爷是皇上宠臣,皇上一定肯听王爷的话,朝中除了王爷,再没别人能帮得上了,求王爷成全。"
礼部尚书会磨人,那是朝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毓臻一看他那架势,就知道今天不答应下这事是不能罢休的了。他自己正狼狈著,之前的性事还借了药力,身体再好,这时身上也有点乏力了,自然不愿意让刘喜再这麽缠个没完没了,只好含糊应了:"行,行,毓臻就斗胆应承下来,只是明天会有什麽结果,毓臻可不敢保证,要是犯了龙颜,也请刘大人勿要见怪。"
刘喜自然也不会想到会出什麽问题,听到毓臻答应,已经欣喜万分,连声道:"当然当然,那麽就全仗著王爷您了。"
毓臻怕刘喜还要再说,笑著客套了几句,便闪身上了自己府里来的马车,不再管他。
回到静王府,毓臻连午饭都没有用,直接到母亲那儿问了安,又跟下人吩咐了几句,无非是不要打扰,好好照顾小柳之类的话,就独自回房间睡去了。

一觉睡起已经是四更天了,夏日的早晨来得特别早,天际边上隐约浮著一抹暗红,周围静寂,仿佛隔去了人世音尘,苍凉而肃穆。
毓臻卧在床上,也懒得叫人,贪婪著这清净,躺得人都全清醒了,也舍不得起来。
从前怜儿,最喜欢赖在床上不起来了。身体稍微好时,总要他耐著性子去哄,一直哄到他装作发怒了,才会讨好著爬起来圈著他的脖子撒娇,整一个小孩子模样。
後来......再後来,就只能看到他五更天便衣冠端正地坐在厅中,一脸专注地谈论著正事,脸色苍白。
想著想著,毓臻禁不住一阵苦笑。从前的自己,是怎麽都想不到会有那麽一天,矫情地躺在床上想著旧时琐碎的片段。
连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就爱得深了。
在那个人死了以後。
"怜儿......"毓臻低唤一声,伸手压住了双眼,脑海里却不期然地想起了一张绝色的容颜。
眉目如画,姿容若雪,眼边唇角还带著一丝稚气,张目看来却已经是风华绝代,任谁都比不上。最初的时候,是怜更的模样,三分的精神就带了七分的病态,叫人忍不住怜惜。
只是慢慢地,散去了那七分病态,染红了苍白的唇,雪色绯红,眉眼间是说不尽的诱惑,就换成了那个坐拥天下的少年天子了。被自己压在身下,轻喘吟哦的模样。

一旦意识到自己想到什麽,毓臻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唤人捧来梳洗的水,一边拍了拍额,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今天还要替那刘喜劝凤殇立後,真是......一场笑话。
丫头捧著水走进来,见毓臻一个人摇著头,一时不敢哼声,只是放下了水,又退了出去。
等到毓臻吃过了早饭,进宫上朝,上朝的时间也到了。殿下众人都是一脸谨慎地等在那儿,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才看到凤殇从内殿匆匆走了出来,脸上少了几分血色,却依旧冷淡尊贵。
刘喜显然是有备而来,等紧要的事上奏得差不多了,四下无人出班,便马上走出一步:"臣有事启奏。"
凤殇见到是他,似乎微微蹙了蹙眉:"说吧。"
"秋末就是皇上二十寿诞,如今後宫空虚,臣斗胆,请皇上挑选优秀的女子,立为皇後,母仪天下。"
"这事不急。"凤殇连眼都没有抬起,敷衍一句,便要再问其他事。
刘喜连忙一跪到地:"事不宜迟,望皇上能早日定夺。"
凤殇有点不高兴了,挥了挥手:"以後再说,以後再说。"
见凤殇这架势,殿下哪里还有人敢帮口,都是低头屏息,静观变化。
刘喜只是俯身跪著,一边暗暗地向毓臻打了个眼色,一脸急切。
毓臻下意识的就想装作看不见了,只是刘喜这动作明显,不一会,就开始有人动了起来,偷偷往他那边看去了。
毓臻正是避无可避,便听到上头凤殇清冷地开口:"看来,静王也有事要奏?"
这就更是无处可逃,毓臻踌躇了一下,便踏出一步,稳声道:"臣以为,刘尚书说的是理,新朝已立,皇上已经坐稳了天下,现在缺的,正是一位贤惠的皇後母仪天下,正值今年是皇上年及弱冠,立後之事,该是时候考虑了。"懒得去想借口,毓臻干脆把刘喜前天跟他说的话搬了出来。
凤殇冷冷地看著他,微微眯了眼,半晌一笑:"依静王之见,朕是越早立後越好?"
"有一个人替皇上管理六宫,总是件好事。"毓臻只觉得凤殇的目光刺人,却不肯认输,仰首看了回去。
"好。"凤殇轻快地应了,收回了目光。"刘爱卿说的也是道理,那麽人选之事,就交给礼部去办了,半月之後,把选定的名单送入宫来朕再决定吧。"
"谢皇上!"刘喜大喜,深深地行了个礼,周围的人看这情形,便有人开始後悔没有帮口了。
静王的话,皇上总是听的,何不卖这刘喜一个人情呢?指不准,这未来的皇後也会记自己一功......
只有毓臻隐约觉得不妥,依旧站在那儿,小心翼翼地看著凤殇的表情。
凤殇似笑非笑地看著心思各异的殿下众人,半晌缓缓开口:"不过,要罚的,不能不罚。"
众人顿时一惊,收敛起来,大殿之下的气氛也马上一凝。
大殿之上凤殇的唇边却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朕的臣子居然私下串通,逼朕就范,各位爱卿觉得,这该当何罪呢?"
殿下鸦雀无声,刘喜还跪在地上,身体都有点抖了。
怎麽会忘了,这少年天子看起来不过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子,只是手段之狠,足以让人变色。
刚登基便将伪帝的七位皇子和後宫妃嫔共一百六八人杀尽,只留下三皇子毓臻,九皇子毓弋,以及毓臻生母娴妃三人。再之後,为了攻下凤临,把自己体弱的双生哥哥送出去,到最後听到珞王死於定城,他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单是这些,就可见这位少年天子是怎麽样的人了。刘喜越想越怕,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哼。
看到刘喜的模样,凤殇微微一笑,又扫了毓臻一眼:"两位爱卿本是善意,朕也不忍重责,就这麽办吧,各庭杖一百,殿上执行,就算是罚过了。"
"皇上恕罪!"刘喜一声惨叫,他自己的老骨头,自己自然明白,且不说静王挨过这一百庭杖後会怎麽对他,单是他自己挨著一百下,就怕要性命不保了。
凤殇只当是听不到,站了起来,向左右一声怒斥:"怎麽还伫在这里?把刑具都搬进来,殿上执行!"
"是!"一旁太监连忙宣旨,不消片刻,便有几个刑狱官抬著长木板凳,抗著庭仗走了进来。
"皇上饶命,饶命啊!"刘喜一边扯了嗓子喊著,一边狼狈地被人压在了长木板凳上去。
另外的人也走到毓臻身边,动手要将他拉过去,毓臻挣扎了一下,冷笑著看了凤殇一眼,自发地走到长木板凳边躺了上去。
凤殇一咬牙:"打,给朕狠狠地打。"

听到凤殇的话,原本想要替毓臻求情的人都顿时住了口。本来还想著这会儿替静王求情,以後准不会吃亏的,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静王惹怒龙颜,连著刘喜被拖累了。
刑狱官相互对望,都知道静王毓臻是什麽地位的人,谁都不敢先下手,最後见凤殇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似要开口,才慌忙捉稳了庭仗,小心翼翼地打下去。
力度自然控制得恰好,刘喜在那儿"哎哟哎哟"地叫痛,毓臻却是一声未哼,像是庭杖打在别人身上似的。
凤殇负手站在殿上,冷眼看著两人挨打,一丝怒气慢慢地凝在眼中,等到刑狱官数到二十,他才冷声笑道:"朕说了,狠狠地打,耳朵都白长了吗?还是说要砍下一个来,另一个才听得清?这样的力度,难不成你们是要朕亲自去打?"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保留的刑狱官再不敢留手,咬紧牙关狠狠地打下去,一边全神贯注地竖著耳朵,就怕凤殇一个高兴了叫停自己却听不到。
凤殇自然没有叫停,听刑狱官继续数下去,便又道:"刚才的叫打吗?用力地打,从头数起!"
"是......一,二......"刑狱官们战战兢兢地应了,从头开始,不一会,头上都渐渐冒出了汗来。
刘喜被这麽一通打,连声音都哼不出来了,只是低低呻吟几声,随时一翻眼便要晕过去的模样。
毓臻似乎也有点难熬了,脸色苍白,额边有汗大滴大滴地滑下来,却只是用力地咬著唇,不时从喉咙漏出几声闷哼,却没叫过一句。
左丞相在一旁看著,终於忍不住了,走上一步,危声道:"皇上,刘大人年事已高,还请皇上手下留情啊。"
见凤殇没有哼声,朝中一些与刘喜交好的人相顾而看,也纷纷走上前来,跪了下去:"求皇上开恩!"
凤殇淡淡地扫了那些人一眼,半晌才低唤一声:"停手。"
殿内的刑狱官正好数到十七,这时一听他叫停,连忙住了手,退到一旁。
凤殇缓声道:"刘喜年事已高,这几下,算是罚够了,又有这麽多的人求情,就这样罢了,扶下去,让御医好好治治。"
"谢......皇上......"刘喜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被人扶著,勉强行过礼,便让人抬出了大殿。
凤殇回头看向毓臻一边,那些刑狱官也早已停了下来,他轻笑道:"静王可不是年事已高,一百下,一下都不许少,谁都不许求情,给朕狠狠地打。"
众人一听,心里明白,看来皇上这是铁了心了。刑狱官们对望一眼,只能吞了口水,又走回去继续打。
毓臻趴在板凳上,唇咬得发胀,身後又痛又凉,想来与血肉模糊差不远了,只是不肯求饶,见凤殇冷眼看著自己,像是看著耗子的猫,似乎就在等著看他的笑话,干脆闭上眼,不再去看。
凤殇脸色微微一变,一挥袖,冷声道:"继续打,打完再放人。一百下,若朕知道少了一下,轻了一下,你们全都随他一起罚吧。"说罢,再不看毓臻一眼,转身走入内殿。
身後庭杖打在肉身上的声音始终不绝,伴著刑狱官战战兢兢的数数声,一下,一下,却始终听不到毓臻的求饶和惨叫。
那就打死了罢。
心里恨不得那人被打死了好,打死了便一了百了,再不会左右到自己,再不必烦心,凤殇的脚步却越走越慢,就怕走远了,殿里有人说静王如何如何了他听不到,叫不了停。
没有人叫停,走出十来步,听到的却是毓臻低低的笑声,越来越响,伴著一阵阵不可遏止的咳嗽,却笑得张狂放肆,像是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像是在嘲笑他的心软一般。
凤殇死死地咬住了牙,抬手捂了耳加快了脚步。却像是始终无法摆脱,那笑声一直盈在耳边。
哈,哈哈......咳咳,哈......

哈哈哈......
凤殇一个惊坐起,双眼睁得大大的,低促地喘著气,胸前起伏,好半晌才慢慢平复下来,定眼看向周围。
纱幔罗帐,周围是暗淡的长明灯光,暗红如血,夜已静了,外面的人走路都是蹑手蹑脚,屏息静气,生怕发出一丝声音。
"皇上?"床边不远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凤殇一阵安心,认出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
沈默了一阵,凤殇才低低地问:"眠夏,现在什麽时候了?"
"快三更。"眠夏轻声回应,"皇上,睡不著?"
凤殇笑了笑:"没事,你休息吧,只是做了梦。"
"奴婢给您倒杯热水吧?"眠夏也没多问,只是说了一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远了。
凤殇慢慢躺回去,下意识地揪住一角被褥,压在胸前,仿佛还能感受到胸内异样的跳动。
只是,做了梦而已。
早朝时毓臻的笑声,一天里没有间断过片刻。连梦里都不肯放过他。
凤殇偏过头,把脸埋在枕上,想起梦里残破的碎片,还是觉得动魄惊心。
梦到了毓臻。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一次,分外吓人。
梦到毓臻被打,看不清打的人是谁,怎麽叫都停不下来,那庭杖一下一下地落下去,毓臻便像是日间那样不哼声,只是身上早就被打得体无完肤了。
再後来,就看到毓臻对著自己笑,极尽嘲讽,满是傲气,没有了在人前的臣服。一直笑一直笑,眼睛,鼻子,嘴巴,脸上每一个地方都流著血,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血染得湿了,找不到伤在哪里。
他怎麽叫,怎麽闹,毓臻都没有停下来。只是一直地笑著看他,笑著笑著,就吓醒了。
"皇上,先喝点热水定一下惊吧?您没睡多久,喝过了水再睡一会吧。"眠夏的声音从帐外絮絮传来,凤殇回过头,好一阵,才坐了起来,伸手接过了递上来的杯子。
温热透过杯子传到手心,又缓慢地流遍全身,让人逐渐放松下来,凤殇看著那杯子,垂下眼帘浅浅一笑,没有喝水,只是握了一阵,又递了回去。
眠夏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站在外头,等他吩咐。
凤殇翻身又要睡下,却始终有什麽碍在心头,终於忍不住开口:"眠夏,你知道静王的庭杖打得怎麽样了麽?"
眠夏似乎愣了一下,才道:"听说的一百下打完,才让静王府的人接了回去的。"
"哦。"对答案并不满意,隔了一阵,凤殇又道,"眠夏,你去让人打听下,静王回去以後怎麽样了。"
"是,皇上您先休息吧。"眠夏应了,有点担忧地说了一句,才轻声走了出去。
等她关了门,凤殇才又睡下,抱著被子,却始终睡不著。

那次偷偷跑到盛京看哥哥,第一次见到了毓臻,代价是被吊在村里的祠堂中央,饿了三天三夜。身上自然少不了舅舅的鞭子留下的伤,要不是碰上雨天,秦泊怕他伤了筋骨落下病根而去求情,恐怕那绝不是三天三夜能了结的事了。
只是隐约地觉得,并没有後悔。
说不上是不是因为双生,只是觉得哥哥有人宠著,就像自己被宠著一般,快乐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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