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清扬只低着头,并不说话。
唐连原本见了他心里大喜,可这会儿却又着恼,"我要回余杭了,咱们就此别过。"
"唐连!"蓝清扬猛然抬头,"我知道彩云庄寒庄主便是寒照月,我也知道你练了照月魔功,不得不受他胁迫。唐连,你放心,我定会寻到法子,让你能离了他的掌控。你回彩云庄吧,咱们还会再见的。"
看着蓝清扬昂然离去的身影,唐连的眼中浮上了一层薄雾。"好,我便等着你。"他低声道。
"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寒照月的传人!"寒照月早得了讯息,见了唐连很高兴,命人置酒给少主接风。
"这照月功我何时才能练到第七层?"
寒照月微一沉吟,道:"唐连,我也不瞒你。你的照月功如今已修炼到了第六层,也算进境神速。可因你先天条件所限,再想上一个层次已是极难。倘是今后你内力修为能到了极高境地,顺利打通任督二脉,便可更上层楼。可惜你体质却偏阴柔!可惜啊!"说着摇摇头。
唐连早已发觉自己最近功力毫无进境,本以为是没专心练功之故,听了他的解释,才知道原来第六层已是自己武学的巅峰,不觉有些黯然。他原本以为自己若是练到第九层便能不受他控制,却原来只是妄念。越想越是气闷,他酒到杯干,后来干脆抱起酒坛喝了起来。
寒照月知他心情不好,也不阻止,任他狂饮。见他终于不省人事了,方命翠儿扶他回房休息。
"别说是你,我如今练到了第八层也是再无进展。莫非是天意么?"他低低叹了口气。
唐连这一觉直睡到了午时方醒,翠儿服侍他洗漱完毕,禀道:"公子,寒庄主请您一同到前厅用餐。"
寒照月早已在厅中候着,见他进来,起身迎了过来,"身子怎样了?昨晚饮得多些,今日我命厨房做了些清淡的小菜,多少吃点吧。"
唐连忽然有些感动,眼前这魔头血染双手,对自己终究是好的。他点头,到桌边坐下。十多个菜品绿肥红瘦,煞是喜人,只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寒照月却不动筷子,只在一边微笑瞧着他吃。
见唐连终于放下了筷子,蓝照月起身邀他去后园走走。
初春的竹林绿意盎然,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唐连深深吸了口气,全身便连千万的毛孔都舒畅无比。真想就此忘了恩怨,在这竹林终老。
旁边寒照月轻咳一声,道:"今早得了消息,冷一明在泰山封禅台继任了盟主,便打算去岐山。"
"岐山?"唐连一愕,"他还敢去岐山?"
"功成名就,衣锦还家。他自然是去见仙姥的。"寒照月幽幽道,"我五月初五约斗四大门派,不也是为此么?算算也还有一个多月,你歇息几日,便随我去岐山吧。"
"大师。"唐连骤然间心下有了决定,"既是冷一明先去了岐山,我也早走几日好了。"
寒照月回过头,深深地望住他,仿佛要看清他的本意,过了许久,低声道:"也好,你这便去吧,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我。你带着秦望和翠儿同去吧。"
唐连待要拒绝,又怕他生疑,便应了下来。
□□□自□由□自□在□□□
行了十多日,这日傍晚一行三人终于到了岐山。也真是近乡情怯,唐连没敢顺着路径上山,带着翠儿和秦望从后山悬崖攀爬而上。翠儿轻功极佳,已觉疲累,秦望更是早已手脚酸软,他咬牙苦忍,没敢说一个不字。
到了半山一处岩石突起之处,唐连回身道:"你们若是体力不支,便先在此休息,慢慢上去,我有要事,先行一步了。"说罢手脚并用,转眼已上行了数丈。
秦望抹了一把汗,摇头道:"少主功夫这般了得,看来除了主上,天下间已无敌手了。"
翠儿瞪了他一眼,"秦管家莫不是又忘了天外有天的道理!"
月至顶心,唐连已攀到崖顶。此处平地宽阔,有数十丈见方,旁边避风处自己师兄弟亲手搭建的草屋仍在。他不觉走过去,慢慢推开门扉,月光漏入,大吃一惊。
"师兄,你怎的会在这里?"
屋内人影缓缓回身,正是欧阳林,他看着唐连露齿而笑。
"泰山一别已有二十余日,我夜夜在此守候,你今日终于来了,看来唐连仍旧是以前的唐连啊。"
唐连听了心口一酸,小时做了错事,他总是到后山草屋中躲避,直到师父消了气,方才欢天喜地出去玩耍。欧阳林么,自然是负责他的饮食了。
"师父,可好?"
复仇
"师父今日见了客人有些疲倦,先歇息了。明日我再带你去见师父。"
"是冷一明么?"
"咦,你怎知道?"
"师父说了什么?"唐连极想知道师父对冷一明是否尚有情。
欧阳林摇摇头,事关师父情事,他们做弟子的又怎可多言。他宠溺地望着他,"今晚你就在此休息吧,被褥、茶水、点心都备好了。"
欧阳林起身出门,没入黑暗之中。唐连在榻上盘膝静坐,却无法收摄心神,他终究想去看看仙姥。过了片刻,索性收了功,出了草屋向前山奔去。岐山派师徒居于前山,屋宇虽宽大,陈设却简朴。仙姥本不是贪于享乐之人,门下弟子便都有样学样,从不以奢华为念。
仙姥的居室竟然亮着灯。唐连暗暗惊异,方才欧阳林明明说师父歇下了。他悄然掩了过去,怕仙姥发觉,却不敢离得太近。
闭目静听,屋内仙姥的声音异常熟悉,"你已成亲近二十载,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屋内一人低低声音道:"阿霞,那盲女早已死了,是我亲手喂她喝的汤药。这么多年,我一直等着你。如今我已是天下武林第一人。阿霞,你原谅我好么?"听声音正是刚夺了盟主之位的冷一明。
唐连心里一惊,盲女?难道寒照月说的是真的?冷一明果真害了自己的妻子?这时,他身边的树枝微微一颤,落下一片叶子。看来,今晚在此偷窥的,可不止他一个。
屋内忽然传来仙姥的大笑,声音倒似有些凄厉,"冷一明,你十多年处心积虑,可知道都是为了什么?你既是要说真相,那么我今日便告诉你真相。"
"你可知道,冷含玉并非是你的亲生女儿。当年你狠心抛下了我,与天母教主的女儿成亲。我岐山仙姥恩怨分明,你女儿刚出生那日,便被我买了一贫家女换了出来,又将白羊玉挂在婴儿颈中。当时我杀了所有的奶妈和丫环,你夫人眼盲,却不知怀中已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后来我听说她因惊吓而亡,倒还有些自责,却原来是被你所害。"
"我亲生女儿呢?"冷一明声音发颤。
"你放心,你女儿我已收为徒弟,自小给你好好养着,若不能日日折磨于她,又如何解我心头之恨!"仙姥的声音已不带一丝感情。
"她在哪里?她是谁?"
"她么,现今已不在我岐山。"唐连听得心里一惊,脑中不知怎的忽然现出珊瑚的身影来。
果然仙姥道:"她已与我的另一个弟子叛师离山,如今是死是活我就不知了。"
"岐山盗?唐连与珊瑚?我女儿,便是珊瑚吧。"冷一明问得小心翼翼。
"不错,你倒也猜得着--"话未说完,忽然仙姥哎呦一声痛呼。唐连只道师父遇险,立时从藏身处跃出,一掌击穿窗扇,跃了进去。
只见仙姥斜倚在榻边,唇角噙着血丝,好似已不能动弹。冷一明一步步向她走去,眼中似要喷出火焰。
唐连脚步移动,已拦在仙姥身前,"冷一明,休要害我师父!"
冷一明见了他大喜,急声道:"唐连,告诉我,珊瑚在哪里?"
唐连黯然摇头:"我也不知。"j
冷一明面色一变,恨声道:"好,你师徒俩合伙欺负我女儿,今日谁也不能放过了。"他拔出宝剑,分心便刺。唐连忙取出银钩相迎。
两人此次交手,全不似泰山比武场上的切磋武艺,招招都似性命相搏。唐连比冷一明年轻了二十岁,功力到底不如,又一心护着师父,闪展腾挪之间不能尽展身形,不多时已处在下风。
冷一明斗得兴起,一声长啸,劲贯长剑,携着丝丝戾气已到眼前。唐连身后便是仙姥,不能后退也不能闪避,他一咬牙,运起照月功便要与他拼个两败俱伤。
就在这要紧关头,窗扇一响,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掠入,连人带剑扑上了冷一明后背,冷一明招式用老,已不及撤剑抵挡,心头一痛,低头望着前胸透出的剑尖,满面惊惧。他劲气一松,唐连轻松格挡来剑,愕然望向来人。
这人黑袍及地,面貌冷峻,竟然是天母教的护法哈云!
"冷一明,我师妹虽然眼睛不好,可她对你一往情深,却不料最后竟是为你所害!今日我替她报了此仇。"手中宝剑一搅,冷一明狂吼一声,口鼻喷血,顿时没了气息。
哈云原本是冷夫人的师兄,仰慕师妹已久,后来对冷含玉疼爱异常。此时听到真相,如何能不动手!他俯身探视,见冷一明确已气绝,起身拱手道:"仙姥,对不住了,我哈云为除教中大害,擅闯贵派,愿受责罚。"
唐连回首看向师父,仙姥双目微闭,摆了摆手,似乎很是疲累。他转目看了看躬身而立的哈云,只得道:"哈护法不必客气。这冷一明好歹是贵教教主,他的尸身还请您带了回去吧。"
哈云一愕,点头道:"是,唐大侠说的是。哈云还想请问您一事,我教公主珊瑚现在何处?"
唐连摇头:"我也不知,她与我分手也近一年了,从此便杳无音讯。我也是极挂念的。"
哈云有些颓丧,负起冷一明的尸身,越窗而去。
屋内沉寂了下来,唐连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师父就在自己身后,噬骨的真相就在眼前,可他此刻却不敢回身触摸,他只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唐连,过来扶我。"身后虚弱的声音让他身子一颤,忙回身搀扶仙姥。手臂刚伸到她臂下,胸口一麻,已被点中穴道。唐连慢慢软倒,眸中惊诧莫名,"师父,你--"
仙姥将他扶到榻上,盘膝坐好,伸出三指搭上腕脉,闭目不言。过了良久,睁开双目,微微摇了摇头,道:"确是难治,可也不是没有法子。"
"师父。"唐连轻轻唤道,目中满是疑惑。
"我没受伤,"仙姥一笑,"你倒是认了我做师父。"见他尴尬,仙姥接着说,"我知道你心里藏了绝大的疑团,想要问我。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我原本想就此埋在心底,没料到带给你这许多困惑,还害你到这般田地。我今日都告诉了你吧。"
谢罪
"你的父母是茶山仙子元夕、仙翁唐乾,当年与我并称武林三仙。你父母青梅竹马,早已两情相悦,可那时我少年心性,不知节制,便欠下了许多风流债。后来,我喜欢了冷一明,却不料他最终娶了天母教主的盲女儿。我一时忿恨,做下了错事。珊瑚,让我恨不得、爱不得,你既要走,带了她离开也好。她,还好吧?"
唐连摇头,珊瑚自小孤苦,如今孤身一人在外,他又如何不牵挂?待此间事了,他总要去寻到珊瑚隐居,再不问江湖中事。想到此,他心中一阵怅惘,寒照月,又能这般轻易放过了自己么?多日期盼,恐终是虚幻。
十多年前,寒照月是邪派高手,追求仙姥不得,便习练成照月神功,要来找仙姥逼婚,被二仙拦阻,寒照月使计捉了仙子,逼仙翁束手就擒。仙子责怪,仙翁笑道:"咱们生死都在一起,还怕什么,儿子么,自有仙姥照料,可放宽心。"
寒照月挟持了二仙,要见仙姥,仙姥此时心灰意冷,说自己曾立过誓言,再不问江湖中事,最终没来见他。这时,各大门派众人上了岐山,围攻寒照月,他一怒之下便杀了二仙,与正派火拼坠崖。仙姥痛悔不已,从此唐连便成了岐山弟子。
"我爹娘,是寒照月杀的?"唐连震惊万分,"那你为何说我父母因你而死?"话一出口,他已明白。仙姥认为他父母是因自己而死,故此当日毫不推诿,宁愿引颈受戮。今日见自己跟着寒照月,实在不愿自己认贼作父,因此要说明真相。
"师父--"他痛呼出声,泪如雨下。哀戚之外也是万分的迷茫,那个待自己极亲厚的长者,果真是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么?
仙姥轻轻抚着他的乌发,微微笑道:"六省总捕蓝清扬来了岐山,他跪在我屋前三日,水米未进,只求我救治你的内伤,我已答允了他。这位蓝大人可是位极重情义之人,如今江湖上已不多见了。"
这人啊,唐连心底泛起一阵暖意。"他现在哪里?"
"他说要给你个惊喜,早些日子就下山去了。"仙姥凝眸看着他,有些迟疑道,"那蓝清扬说,他喜欢了你,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求我允了他。连儿,若是你也有此意,师父也不拦你,这蓝清扬也是个可托终身的人。"唐连面上微红,垂下了头。
看他神色,仙姥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可惜师父不能为你做主了。"这句话声音含糊,唐连心情激荡,一时没有听清。
仙姥上榻与他相对而坐,两手分别握住他的腕脉,一股柔和的气息顺着脉络缓缓传入,唐连只道师父是为自己疗伤,也慢慢接受对方传入的劲力流转,与自己的气息相融合。可不料,对方气流竟渐渐如大江入海,汹涌而来,唐连措手不及,已无力抵御。他想叫一声"师父",却被压制住气息,说不出话来。
不消一个时辰,仙姥已给他打通了任督二脉,将自己一身功力尽数渡给了唐连。"师父,你为何要这么做!"看着师父慢慢软倒,唐连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叫着,涕泪顺着面颊留下,濡湿了衣襟。
"连儿,你,慢慢调整气息,将我的功力尽数纳为己用,不要,辜负了师父的心意。"仙姥气息微弱,面含微笑。
唐连只得收摄心神,静坐运功,渐渐至无我之境,气息流转大小周天,全身说不出的轻松惬意,一声长啸,睁开双目,身上穴道也不知何时解开了。他纵身跃起,过去扶起仙姥,双膝一曲,跪在她身前。
"师父,您怎可如此,您的大恩让我如何能报!"
仙姥微微摇头,"这照月功确实深奥难解。我虽尽数渡了功力给你,让你的照月功已升至极致,但是其内息似乎仍是不能完全受自己控制,恐还需外力引导。你今后还得自己研判,寻找良方。"她喘息片刻,又道,"连儿,我做下这许多错事,早就该以死谢罪了。今日能帮了你分毫,我也好有脸面去见你爹娘了。连儿,今后再不要管什么江湖恩怨,什么是非黑白,跟着你喜欢的人,走吧。忘了岐山,忘了你师父,忘了寒照月。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仙姥嘴角含笑,渐渐闭上双目。
唐连由着师父在自己怀中没了气息,心底已不知是痛还是悲。
"把师父交给我吧。"欧阳林不知何时进的房间。唐连茫然地看着他,目光呆滞。欧阳林暗叹一声,将仙姥放置在榻上,蒙上单子。
"唐连,跟我歇息去吧。"他伸手去拉唐连,却被他用力甩脱,"我要陪着师父。"
室内烛光如豆,孤影凄然。欧阳林见劝不得,只好陪着他跪着。
外面的天空渐渐露出鱼白,灯烛也不知何时熄的,欧阳林站起身,揉揉酸麻的双膝,低声道:"今日事多,我要去准备一下。"也不等他答话,便转身出了门。
唐连一阵迷茫,师父死了,他的仇人成了自己追随许久的寒照月。他该杀了他为父母报仇吧。
"少主!"秦望与翠儿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两人见她样貌都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