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西伯利亚雪原[下]
西伯利亚雪原[下]  发于:2009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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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除了我谁都不敢进来。"我说。
"你大可放心,我凌静又一向说到做到。肯定在你死以前给你那个什么大罗丹。"
我淡淡道:"如此,就多谢了。"
"那可以出去了么?"静又一直门外,我却没动。我蹲下,收拾一地板的东西。
"你干什么?"静又又要恼。
"这都砸了半个月了凤凰门快被你砸光了。"我说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摞,"一不顺心就砸东西,你还真是没长大。"
静又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傻愣愣地笑。又是连着几天没睡觉,眼睛都是红的。
"去休息一下吧。肝火不能总是这么旺盛。"
静又还是不说话。他伸出纤细白净的手指,轻轻地点在我的脸上。我正在考虑应该作何反应,他手指一捻,刺啦一下撕下我的易容。我疼得一趔趄,感觉好像自己的皮被他给撕下来了。
"你怎么......"
烛火如豆。昏黄的光线下静又看起来脆弱不堪。眼神如水,盈盈而动。
感觉他的手指微凉。在我的脸上轻轻划着。
"要不,雷焕,咱们一起去死吧?嗯?死了就没烦恼了,真是够了,真是够了......"
我的手指在他颈上轻轻一敲,他软倒在我怀里。抱起他,转身正撞上闯进来的几个小侍童。黄芪和鼻孔里塞着两大卷白布的田七傻了似的呆住,川贝的眼神上上下下地在我身上飘。
"不要闹了,你们家主子几天没睡觉实在是乏透了,赶紧的,收拾卧房。"
川贝一听我的声音,惊醒一般:"你是雷哥?"
我抱着静又走到院子里,奇道:"是啊,就是那个整天被你们耍得乱转的杂役。还废什么话?快点吧。"
三个小子七手八脚地整理好床,我把静又放到上面,脱掉外衣鞋袜,盖上被子。起身,却发现衣角被静又攥得死紧。我拍拍他的手,"行了,别闹了。快睡吧。"

小时候静又也是不肯睡觉的。怕黑。所以我总是呆在他的房门前。后来睡到他屋里的地板上。再后来不知怎么就和他睡一个床。想来应该是那次过年救了他之后。晚上他怕冷,手脚并用地缠在我身上,一动也不肯动。
"雷焕是给静又暖床的!"小小的静又叉着腰,郑重其事地冲着很多人宣布。师父正在喝茶,喷了一地。我忙着搬药材,而且那时候我也不懂什么是暖床的。
想来,暖床的,就是暖被窝的意思吧。

我掰开静又的手,轻道:"静又已经长大了,自己睡吧。"
静又蠕动一下,没有撒手。口中不是嗫嚅着什么,手越攥越紧。有风进来,吹灭了烛火。
月光清冷。静又的脸,苍白如陶瓷。眼角晶莹一闪。
于是只好枯坐。门外窗底下几个小子唧唧喳喳窃窃私语,惟恐天下不乱。
"我就说么,光看雷哥的身形,也不可能长成那个样子么!"川贝。
"嗯嗯,雷哥真的好好看!"声音囔囔的,田七。
"你们说,咱们门主不会是断袖吧?"黄芪。
"啊?!"两声同起。
"嘘,小声点!"黄芪,"你们看雷哥来的第一天,一句话都没有,倒在柴房里像死了似的,眼神都死得透透的,那个吓人......后来倒了一天,不就好了么?"
"你还说!要不是你去捉弄他,咱们能被他修理得那么惨吗?"田七。
"唉唉,讲正题!什么断袖?"川贝,声音好像很激动。可怜的孩子,在山里闷坏了。
"据我分析,要不是咱们门主横刀夺爱,就是雷哥红杏出墙!"
"哗--"两下惊叹。我忍无可忍,拆下床帐钩子,一指弹出去。铁钩打着转破窗而出,不知道敲到了谁的脑袋,哎哟两声被其他两个聪明的捂着嘴拖走了。
远远的还有人在抱怨,然后又是哎哟的惊叫。
屋中很黑。整个人像浸在夜里,不能自拔。
原来如此。不是什么东西变了。而是,人长大了。
可是物是人非?

第 36 章
夜色浓重。秋风凛冽,星霜满天。
灯火昏暗,一丝儿风进来,烛影便摇了几摇。大凛冠缨大将军若迫北放下手中的文牒,揉了揉高挺的鼻梁,一脸疲惫。
情况不好。非常地不好。
大凛国内战事刚平,加之之前的梁关小朝廷昏庸无度,国库空虚,边防脆弱。皇上现在非常难,四面的国家虎视眈眈地围着,一群野狼似的伺机而动。短时间之内大凛恐怕无法经历大规模的战事。那几个国家肯定会趁虚而入--最最关键,国内目前人心不稳,朝中官员龙蛇混杂,忠奸难辨。若迫北真的想摔东西......
黑影一闪,若迫北微微一愣,刹那间翻身越过案台,寒光一闪,清流剑龙吟一声,破空而出。冠缨大将军邪邪一笑--刚好心情不好,就给他送上门了。
"小北,一点没变么。"d
柔和,沉稳,谦逊......若迫北连忙撤招,一脸惊愕:"你是......十三少将军!"
颀长的身影走进书房,身形依旧矫健,但不知怎么,却有些微晃。
"年纪都一大把了,哪还有什么十三少将军!"声音里有笑意,温温的,"都是该抱孙子的年纪了。"即使蒙着面,若迫北还是能认出他,当年天降传奇一般的十三少将军。
"孙子?哼,我是不指望了。"若迫北冷哼一声:"那死小子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随他去吧,我才没那个闲心呢!"
那影子似乎笑了笑。"清儿我看过了,那眼神和你当年一样,一般嚣张。说回来--即使现在,你看人的样子还是那么欠揍......"
"少将军!"若迫北咬牙切齿:"少将军这是又想切磋了?"
影子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房间布置得大气典雅,兵戎之气很浓。不过细看之下--书橱上有用名贵的"入木香墨"乱画之后费力清除掉的痕迹;几本善本典藏被修补得有点惨;水晶屏风的底座上明显被乱涂乱刻过。当然,年代都有点久远了。
"这些都是我家的臭小子小时候没事干弄的。"若迫北有点不好意思,"小时候没少给我惹事。"
"不是很好么。"影子笑笑,眼神却分外苍凉,甚至,还有明显的羡慕。他转过身,定定地望着若迫北:"小北,我这次是来求你的。求你让清儿帮帮我儿子。"
若迫北震了震。
"当年我跪在太祖皇帝陵前发毒誓今生不再踏进歌阳一步,否则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可是我还是来了,我希望你帮帮我儿子。他一个人很难......"
"少将军,我......"若迫北一听当年那件事,脸上的颜色顿时变了变,手不知不觉攥紧。
影子看了只是笑。他一撩前襟,就那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吓得若迫北连着倒退,失声道:"少将军,您这是干什么!"
影子却是沉默。半晌,幽幽道:"我知道,当年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一定要离开,先帝的计划不会失败,更不会惨死......全都是我的错......这一生我糊里糊涂地造孽太多,报应已经来了,你知道么?已经开始报应了。这是我唯一能为我儿子做的,希望你一定要答应......"
若迫北的眼神动了动。"当年的事......最有资格原谅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影子一颤。
"如果让那孩子知道你是谁,你儿子又是谁,我们就是有心也无力了......那孩子苦,你儿子苦,我儿子也苦,真他妈怪了。"若迫北苦笑:"真他妈的什么事儿啊。"
"你不用担心。照着我的话去告诉那孩子,他一定会同意的。柳国现在虽然内乱,但大局未乱。柳国国王虽昏庸,但是柳国的国师虔是个人物,不可小觑。荣华公主虽然暴毙,她儿子还在,兴风作浪终是一大隐患。等到他要联合武林复国,楚国势必得利。柳国素称物产丰富,何不以帮助之名恩威并施,派军常驻,然后调集柳国的物产......大凛的国库现在见没见底,你刚才已经知道了吧。"
若迫北脸上的颜色随着影子平静地诉说换来换去变了几变。到最后,不由长叹道:"到底是十三少将军。"说着瞄了瞄他,"连救儿子都能找出这么充分而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伸手扶影子起来:"少将军......这是?!"感到手上一阵湿意,收回一看,满手鲜血。底头一瞧,地上滴滴答答一片黑红的血。
"报应,报应来了。"影子抬头,微笑。烛火应着他英挺的轮廓,明明暗暗,亦真亦幻。眼中平静,却是那了无生趣的淡然,全然没了活气。若迫北看了,竟是一阵心凉。
"别告诉我儿子是我来搬的救兵。什么都别让他知道。"

"雷哥,早上好~"川贝笑嘻嘻地走过来,一双贼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边还啧啧嘴:"干嘛又贴上了?可惜了,见都见到了。"
我抄起水瓢作势要砸,川贝笑嘻嘻地围着我打转,一边跑还一边尖叫。黄芪挽着袖子从炼丹房里走出来,累得七荤八素,见这阵势又精神了,上来扯着我的袖子来在我身上,要玩荡秋千。田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也挤了进来。三双小手乱挥,我一把薅起一个抱在怀里一看,是个子娇小些的田七。其他两个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田七搂着我的脖子一脸得意地看着底下的两个人。我托着田七的小身子,"都别闹了,我抱不起三个来。"
"田七你小心着!"川贝抡着小拳头,冲着田七呲牙咧嘴。田七吐舌头做鬼脸,那边黄芪舀了一大瓢凉水泼向田七,但是准头太差,泼了我一头一脸。
"你们几个小子!"我佯怒,田七扭着小身子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三个人尖叫着四散逃走。
看着跑远的几个小身影,无奈地笑笑。混得还真惨,堂堂兰陵王给人带孩子来了......
突然一阵晕眩。全身的骨头都像炸裂开来一般地疼痛。眼前一红,竟是淌下血珠来。口中亦是腥甜。
七孔流血,就是到了最后的日子了。还有七天,我咬着手背,挪回柴房。插上门闩,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疼,真的好疼。娘,儿子好疼。娘,娘,娘......
早在刚上山的时候,我就封死了穴道。我怕再失心疯,再次失控,就完了。
缩小缩小,尽可能地缩小。抱着膝,冰凉的土地很硌人,比他的胸差远了。起码他的胸还是热的来着......哈哈......
手背上血肉模糊。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我自嘲,七孔流血,真是难看的死法。
老天保佑,死之前拿到大罗丹。
然后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没什么动静。我走出柴房,用水洗了洗脸。扶着水缸,我定了定神。
有人。静又的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然后便悄无声息。有人在低低地说话。我屏住气息,潜到窗下。
"你什么意思?"静又压低嗓音,怒道。
"没什么意思,驸马爷,您是不是该启程了?"
"去哪儿?"
"公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您最好还是快一点,柳国王室的婚礼,您想能没有新郎吗?"
"过了这几天,我自会去!"
"我的意思您还没明白么?不会缺了新郎!"
哗啦。
"您考虑一下吧。"
我潜回柴房,一道黑影窜了出来。
驸马爷。柳国。公主。过几日再走。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静又站在床边发呆,怀里抱着我的迫夜。他垂着头,用脸轻轻地在迫夜的剑柄上蹭。
像在对着爱人撒娇。
我走过去,他抬头,怔怔地看着我。
说是让我当他的侍仆,其实他一直在躲着我。
无话可说。一个在等死,另一个在看着对方等死。
我突然玩心大起,"小美人儿,怎么呆了?看上大爷了么?"
静又扁扁嘴,想笑,没成功。于是轻声细气地说,"是,奴家看上爷了......"
"伺候的爷舒服,爷有赏......"
"公子爷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奴家一见倾心,望公子爷成全......"
"你公子爷我,心里有人了。"
"不妨。"静又纤长浓密的睫毛就像一对正在扇阖翅膀的蝴蝶,脆弱而美丽。"奴家不贪了,奴家认了......"
一声长叹。
"什么时候走?"
很安静。静又没看我,望着遥远的方向出了神。
"后天吧。"
"我偷喝了你两瓶镇魂散。应该能撑到你大婚。"我说。
"嗯。"静又垂头站着,我一时之间,竟有种拥他入怀的冲动。伸出手,却只能保持一个尴尬的姿势。无法收回。
静又退后一步,敛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
"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的面前。"

番外·将军卸甲
小时候有一次偷偷跑到爹爹的书房,看到了那幅字。
那幅字对小小的他来说,太高了。他仰着头,怯怯地看着。他识字不多,只看得那字写得飞白嶙峋,力透纸背。纸色泛黄,沉重地阴郁在傍晚的昏黄中,活像年代久远的眼泪,渐渐消融。
后来他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牙璋辞风阙,铁骑绕龙城。¹画角悲海月,旌旗卷天风。²
他叫尉迟云扬。在整个中原,复姓都是相当显赫的。平民百姓名前只有一个字,叫"氏"。贵族或者有功之臣被皇帝陛下赐姓,冠在氏前,叫"姓"。
他姓尉迟,前朝皇族的姓。
爹爹说三百多年以前的大秦皇朝,就是先祖尉迟斐文开创的。一统四方,盛极一时。二十年后,被内贼舒氏出卖,国家再度分裂,成为大凛大楚两个国家。
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这个"舒氏"指的是谁。
不过他觉得无聊。胜者为王败者寇,现在江山是人家的,说什么都是白搭。若是真想要那把椅子--大不了抢回来。风阙高建,铁骑龙城,怪不得是男人都有皇帝梦。
十二岁,离家出走。父子在家相看两厌,还不如自己出来冲闯一番,老头子自己在家缅怀娘子去,他不伺候了。
那时候没觉得自己有多不孝。倒是看着外面的新鲜事儿自顾自地高兴。他长得比同龄孩子要成熟高大不少,乍一看很像十四五的少年人。加上功夫不错,医术超群,没怎么吃过亏。
玩得正高兴呢,"舒氏"招人了--说起来,他是被蒙着眼睛给人劫进宫的。刚松开绑,他论起胳膊就开打,把绑他的二十来号人揍得满地爬。他踩在一人的脑袋上,冷笑道:"小爷我就是想看到底是谁最近总是找小爷的麻烦。给我的茶里下药?你他妈的也不睁眼看看你小爷我是谁!"然后拍拍手,冲着进门里面喊了句,"出来!有事说事,没事小爷走了!"
宫殿很大,这一喊带出许多回音来。从进门的屏风后走出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宫装,端庄华贵。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歌舒霆的姐姐佩戈公主。这丫头毒,歌舒霆七岁登基,懂事之前没被他娘杀掉都是多亏了他这个姐姐。老皇帝死得突然,民间有留言说是皇后弑君,国舅篡权。皇后耶律氏,十足的美人蛇--老皇帝蹬腿之前后宫佳丽三千,可儿子活下来的只有歌舒霆,皇后的皇长子,还有其他五个皇子。五个皇子背景都够硬,一个比一个剽悍。佩戈公主是长公主,也是皇后的亲女儿,但不得皇后喜欢。歌舒霆当时只有七岁,佩戈公主十一岁,俩孩子被埋在深宫中,无人问津。本来按计划,可能耶律氏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当个傀儡,然后扶持自己的哥哥,改朝换代,可却忽略了自己的女儿。当时皇室里斗得厉害,老皇帝的一个哥哥俩弟弟,荣王端王显王,还有满朝文武分帮拉派地支持着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还有皇太后太国舅,基本上乱成一锅粥。佩戈竟然有本事离间利用挑拨一起上,几年之间,办了自己的亲娘,利用兄妹乱伦的奸情把皇太后打入冷宫,凌迟国舅,发配老二,逼其母落发出家。最后姐弟联合,处死老四及其母妃娘家满门抄斩,幽禁老六,其母贬为庶人。用叛国罪定了荣王端王,现在就剩一个显王了。那么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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