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甘草柴胡
甘草柴胡  发于:2009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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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处距海甚远,但从林冠慈所居之地往西北大约四、五百里,就是茫茫沙漠,绵亘千里。据传,沙漠腹地有一处绿洲,绿洲里建著一座蜃海楼。当地的人们把它当做神殿来膜拜,武林中人却知道那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最是擅长炼药用毒。但是与一般的武林门派不同,蜃海楼炼药不是为了争夺权势,却是为了追求长生。
莫非,林冠慈这次就是要到那里去吗?想到林冠慈要对付的乐土教也是以用毒起家的,陈敬岳觉得可能性又增加了几分。说不定林冠慈此次前去,就是为了找到破解乐土教恶药的法门。
但是蜃海楼一向以方外高士自居,多年来不问尘俗事务,林冠慈此去,能否叩开蜃海楼大门,还未可知。即便蜃海楼不会刻意为难他,乐土教也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挠破坏,这样一来,林冠慈岂不是正处於险境之中?
想到这里,陈敬岳突然领悟到,林冠慈原来是关心自己的!否则他只要自行其是就好,不用在这个紧要关头还特地将自己送离危险地带。一旦领悟到这一点,陈敬岳顿时沮丧全消,马上精神抖擞了起来。
陈敬岳虽然素来有些傻气,但并不是一个没有大脑的人。平时吊儿郎当惯了,一到紧要关头,却机敏决断胜过常人。
当下不再犹疑,收拾好包裹抬腿就走。出得林来,上了大路,不久就看到行人往来,原来前面不远就是一个繁华的市镇。一打听才知道,此处离林家所处之地已有百里之遥。
掂量了一下林舒给的那包银子,陈敬岳心道,既然一定要给我,我也就不客气了。奔到集上买了马匹、粮食和水囊,打马向西北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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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马确实比走路快了许多。陈敬岳连日介没命赶路,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行至地处大漠东南角的喀布镇。喀布乃是胡语,意为"荒城"。但实际上此地并不荒凉,想要穿行沙漠的商贾,大多在此修整准备,补给清水和粮食。
大漠绵亘千里,冷寂无情,漫漫黄沙不知吞噬了多少无辜行人。但这里却是由中原通往西域的要道,如果舍此绕道,不但要凭空多出两千多里的路程,而且要翻越雪山险峰,安危难料。沙漠虽然难行,但如果能将货物顺利运送出关,到了西域就可以获利百倍。因此每年风平沙静的那几个月,就是商队往来繁忙的时日。
如今正值初春,正是大风将歇未歇的时候,各路商队已经早早地来到喀布整装待发,只要三月暖阳一露面,风止沙停,大家就要启程上路了。
陈敬岳到达喀布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副繁忙的景象。他将快要累瘫了的马送到一处客店里,嘱咐小二好生照料,自己却连饭也顾不上好好吃,一边啃著大饼一边上街四处寻找。
市镇不大,大半日的光景就转过来了,却哪里能见到林家主仆的影子?
晚间回到客店打尖,累到极处,头一沾枕,立时就进入了梦乡。但却睡得极不安稳,一时梦见林冠慈在与强敌打斗,浑身浴血,自己站在一边,却好像手脚都被大石压住一样动弹不得,急得几乎吐血;一时又梦见有人告诉他林冠慈却不是往西北来了,而是向南与乐土教决战去了,自己想立时赶往南方去,却被浓雾团团包裹,分不清东西南北。
一夜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第二天继续到街上闲逛,明明知道无望,却仍隐隐期待能发现什麽蛛丝马迹。
走了半日,腹中饥饿。看到前边一家小店,靠窗支著大大的牛肉汤锅,锅中热气翻滚,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陈敬岳心道,烦恼无益,不如吃饱了再慢慢计较。当下走入店中,点了两大盘酱牛肉,一碗热汤,两张大饼,据桌大啖。
正吃著的时候,突然听到从後门传来吵闹声。
"说了这死牛我不会要,你再胡缠也是没用!"
"老板、老板,你看我已经把价钱压得这麽低了,您老就当是做好事,好歹给几个钱买下来吧。牛虽然是死牛,肉还是很新鲜的......"
"新鲜个屁!血都抽干了这肉还能吃吗?还不知道是得什麽怪病死的咧。客人要吃出个好歹来,衙门里的板子你替我挨啊?快走,别在这里碍事了!"
"真的不是病啊!昨天还欢蹦活跳的,今天早上就成这个样子了,隔壁钱老头的家的羊,也是这个样儿的。真的不是病,他们说,保不准是、是狐仙吸......。"
"什麽?被狐狸精吸了血的牛你还想卖给我?滚、滚、滚!别把晦气染到我家来!"
"老板、老板,你别推我......你看我小户人家养头牛也不容易......"
喧闹声渐渐远了,想是那人被牛肉汤馆的老板推出了门外。
一屋子的人都好奇地支起耳朵听,吵闹声消歇之後,众人才复又吵嚷说笑起来,话题自然就落在了方才提到的"狐狸精"身上。
陈敬岳素来不信鬼神,对这些闲话也并不在意,继续把饼卷了牛肉大口咬下去,刚吃了两口,心里总觉得有什麽地方好像不太对劲。再用力把嘴里的牛肉嚼了两下,却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嘴里的肉还没有嚼碎就伸直脖子硬生生咽下。顿了一顿,飞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巾把剩了大半的牛肉和大饼倒进去包起来收好,转身就往後门的方向冲过去。
"客官、客官,您这是往哪里去?"一边的小二忙过来拦住。
"我赶路!"r
"您还没有给饭钱呢!"
陈敬岳随手讨出一把铜钱递给他。
"客官......"
"不用找了。"陈敬岳一把推开小二,闪身从後门冲了出去。
"唉......,"小二阻拦不及,只得在後边嘟囔:"好性急的客人,说走就走,後院是厨房啊。"
陈敬岳穿过热气腾腾的灶头,跳过後院一头正开剥的牛和一堆下水,在老板和夥计诧异的眼光中向外直追了过去。
走不多远,就看到一个黄脸汉子和一个瘦弱的少年用独轮车推著一只枯瘦的死牛,一边叹气一边向前走。
"请问大哥,刚才是你在买牛吗?"陈敬岳连忙上前问道。
"怎麽,客人,您想买牛吗?"那汉子脸上顿时绽放笑颜。
"这个......"陈敬岳挠挠头,虽然不忍心看到他失望,但还是不得不说:"我只是想看看你说的被狐仙吸过血的牛羊是什麽样子......"。

陈敬岳站在村头,望著茫茫的戈壁,以及风烟中戈壁滩那头隐约如梦中幻影一般的废城,心越抽越紧!
那废城曾经是一个繁华一时的都城。朝代更迭,岁月荏苒,不知何时,昔日的繁华只剩下了满城黄沙。当地村民传说,那废城中居住著历代国王的幽魂,外人轻易不可靠近,不然会被他们拖入黄沙,强迫你做他们的子民。但你若不去惊扰他们,他们也不会扰民。
但是这几日,村民们平静的生活却被扰乱了。每天晚上,总是会有几家人的牲畜被吸干了血死在地上。大家传说是废城里住进了狐仙,这些事都是狐仙干的。有好事的人带了香炉贡品到废城那边祷告,却一去再也没有回头。
陈敬岳却知道,那不是什麽狐仙。
这多半年来他跟著林冠慈四处奔波。林冠慈最关心的事情便是如何对付乐土教,陈敬岳自然也把这件事时时放在心上。他知道,乐土教擅长驭毒,但毒物无情,在施毒的同时也会被毒物反噬,越是厉害的毒药反噬也越是厉害。因此乐土教的药师在施用药力强大的毒物时,会和著解药饮下大量的新鲜血液作为保护和清洗。
这些牲畜如果真是被乐土教的药师抽血致死的话,对於陈敬岳来说,答案只有一个:林冠慈正处在危险中!

陈敬岳恨不得立时就往废城的方向冲过去,稍一沈吟,却回转身奔向镇上。从店里牵出了马来,又飞速买来香烛、牌位,亲自在牌位上写上了歪歪斜斜、墨汁淋漓的"狐大仙"三个大字,捧著牌位上马往废城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番做作,只为与乐土教狭路相逢之时,能稍微遮掩片刻。陈敬岳可不想在见到林冠慈之前就被乐土教变成药渣。
戈壁空旷无涯。那废城看著近在眼前,走起来却好似怎麽也到不了头。好不容易来到城前,已是黄昏时分。未到城前的时候,陈敬岳曾经设想过种种危险的情形,真的身处其下了,却发现四处空无一人,只有晚风乍起,吹过断垣的空洞和隙墟,发出呜呜的回响。回望来路,远处戈壁滩上一轮硕大而安静的红日,正缓缓向下沈落。
饶是陈敬岳这个粗人,此情此景也不禁满心惶惑凄凉。咬了咬牙,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城中走过去。
暮色渐沈。进得城来四处观望,除了晚风扬起的尘沙却一无所见。得得的马蹄声,声声都像敲在了陈敬岳心坎上,每一声都加重了他的惶惑。
可是长期"追踪"的经验却告诉他自己的判断不会错。耐心,一定要沈住气!陈敬岳这样告诉自己。
天色越来越暗,慢慢就要看不清楚东西了。遥遥望见前边有一处高塔,陈敬岳快走几步,打算爬上塔顶向四处眺望,这样能够看得更远更广些。
塔壁常年被风沙侵蚀,稍微触碰就有土块簌簌落下。幸亏陈敬岳这半年多来轻功大有长进,不然还真爬不上去。
来到塔顶,极目远眺。陈敬岳一眼就发现,在城池的西北角,有一个奇怪的图形。只稍一愣怔,陈敬岳马上跳下塔来打马就往西北方向跑。那个图形不是别的,分明是一群人围成一个阵形,把两个人堵在正中!
陈敬岳的推测并没有错,那群人正是乐土教的教众,而居中的两个,则是林冠慈和林舒主仆二人。
原来,林冠慈在家中修养这一段时间,并没有闲著,而是一直暗中和蜃海楼联系,恳请他们施以援手,寻找破解乐土教毒药的法门,造福天下苍生。
蜃海楼本不欲干预尘世间事,却渐渐感动於林冠慈的诚挚和无私,终於答应帮忙研制解药。得到首肯之後,林冠慈马上派人带著从乐土教教众身上缴获的乾阳丹、缠绵意和驱鬼符送往蜃海楼。但是连续派了两拨人,都被乐土教中途截杀了。
中原武林本就人才凋零,这两次折损的,又都是後辈中的佼佼者,一时之间,林冠慈再想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後终於决定亲自前往蜃海楼。
乐土教早就猜到他会行此险招,因此早就设计好了对付他的计策。
乐土教的致命毒物,都很难对林冠慈生效,这是在前几次交锋中就已经知晓了的。不是因为他有百毒不侵的体质,而是因为他的内力过於博大深沈,平素有罡气护体,毒药很难近身,即便沾染上毒药,也能在瞬间逼出。
但林冠慈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心软,尤其是对身边的人。尽管他平素掩饰得很好,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是一副漠然的态度,但是他的这个弱点还是没有逃过敌人的眼睛。
乐土教选定了攻击的目标,不是林冠慈,而是他身边的林舒。
就这样,林家主仆被围逼进废城。林舒身重剧毒,痛苦不堪。如果不马上用内力逼出,即便不死,也会成为五感皆废,四肢瘫软的废人。但林舒所中之毒有一个特异之处,施救者运功逼毒的时候,毒性会沿著筋脉逆行而上。所以如果林冠慈要替他逼毒的话,就等於把毒素吸入了自己体内。他倒是不怕这些毒素,到时候自行运功清除就好。但是现在最缺的就只是一样:时间。别说驱毒了,如果此时他稍微分神,主仆俩恐怕就都要横尸荒野了。不,也许连尸首也留不下来。
乐土教的人呈合围之势,把他们紧紧压在中间。
林舒躺在地上,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来;林冠慈仗剑立在一边,周身有真气流转,衣襟飘散,整个人如飘浮在暮色里的一朵百合。
乐土教众人紧盯著主仆两个,一旦林冠慈稍有破绽露出,立马就会被乘虚而入。
而林冠慈又何尝不在寻找他们的裂隙?但这些人平时不知受过多少训练,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对付林冠慈,又怎会轻易露出破绽。
风声、细沙洒落之声、飞鸟鼓动羽翼之声......
这些,却只能使凝固在圈内的杀气更显沈重!
突然,由远而近的马蹄声踏碎了这沈寂!
乐土教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似是这一夥人的头目,轻轻动了动右手,圈中一人轻轻退後一步,附近两个人随即向前,弥补了这人的空缺。
退出圈外的那人回转身,向著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手中扣了一把毒针,只等那人现身。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终於,一匹瘦马从半栋废楼後冲了出来。毒针疾射而出,直向马上那人而去,那人并不躲避,而是几乎在同时,将一包不知是什麽的物事直向阵中掷了过去。负责防卫的那人毒针出手,来不及收势变招,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包东西往自己同伴头上飞去。
阵中诸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林冠慈身上,等看到异物飞来,那东西已经在头上了。急忙用暗器拨打,那东西却是软的,顿时被打得四散开来,一股腥臭气扑面而来。原来是尚且温热的一包马粪!
炼药之人,最好洁净。一时秽物四散,有几人就不由自主地闪身躲避,阵脚已是乱了。更加上那策马之人,中了毒针之後并不躲避,而是驱马直向阵中冲了过来!

只一刻也就够了,足够林冠慈拔出他手中的剑。
仿若月华乍泻,洗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可惜,只一刹那,那银芒又收去了光影,留下的却是永久的黑暗──死亡带来的黑暗。
林冠慈又回到了他刚才站立的那个位置,素色的襟袍在月光下洁净如昔,而那四周横陈的尸首和其间两三个遍地辗转呻吟的人影,似乎并没有落在他的眼眸中。
瞥了一眼林舒,随即轻拂袍袖,隔空封住了那几个一息尚存的乐土教教众的穴道。
"解药在哪里?"林冠慈冷冷地问道。
却没有人回答。
林冠慈走到一人面前蹲下,从他怀中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看了一眼,随手拿起一个瓶子,一手拔开塞子,另一只手捏开了那人的嘴。
这药服下去会是什麽滋味,用药的人最为清楚。那人瞳孔不断收缩,嘴里呵呵出声,似是惊恐到了极点。林冠慈松开手,他立即颤声开口道:"真、真的没有解药。林、林大侠身上的毒,只能以内力逼出,无药可解。"
"那麽另一个呢?"林冠慈站起来用足尖轻拨他的头,让他看到一边趴在地上的陈敬岳。
"......淡绿色瓶子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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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马上跌下来的那一刹那,陈敬岳只道自己的小命此番是交待了。遗憾是有的。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自己终究还是帮上了林冠慈一点小忙。
虽然痛到了极处,但林冠慈挥剑而出的那一刻凌厉而曼妙的身姿,还是让他本来就因疼痛而缩紧的心抽得更紧了。
这麽美的人,他今後再也见不到了。自己就要死了,不过,他觉得值得。
陈敬岳匍匐在地上,手指紧紧抠入地下,身上就如同被泼了滚油那般灼痛,一直痛下去索性倒痛快了,偏偏又有一股痒从骨头缝里直透出来。要是痒在皮肉上,还有得抓挠,偏偏是痒在骨头里,直让人恨不得把骨头抽出来拿大锤砸碎了才好!
很想大声叫出来,想遍地翻滚,想抓烂了这一身皮肉!
可是,最终陈敬岳只是死死趴在地上一声不出。他不想引得林冠慈在这个紧要关头分神,所以不泄露一丝呻吟。
林冠慈赶来他的身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敬岳死抠在地上,像绷紧到极处的弓弦一样不住颤抖的身体。
林冠慈当然深知乐土教毒药的厉害,见此情景不由对陈敬岳生出几分敬意。他知道这个大半年来跟在自己身後的孩子是颇有些泼皮无赖气的,但不晓得他居然硬气至此。要知道,这种苦楚是许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也经受不起的。
当下落手轻柔,将陈敬岳翻了过来托在臂上,只见陈敬岳双目紧闭,鼻孔、嘴角有血丝曼延而出。当下不再拖延,马上将解药给他服了下去。又将手掌贴在他的後心,猛然发力,数道乌芒从陈敬岳身上弹出,散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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