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真没道理!"陈敬岳气恼之下,更有几分不屑,"你坚持不下去是你的事,和我什麽相干!"
"才不是我坚持不下去!"那人的声音又是沮丧,又是懊悔:"只是因为那时,我母亲托人捎信来,说她得了重病,让我回去看望。我当然不能不回。谁知回去之後,她却并没有生病......"。
"那你重新来过就好。"陈敬岳给他出主意。
"我是要重新开始。但是就算现在马上开始,也还是赶不上你了......",说到这里,突然变得犀利起来:"所以你必须得走!"
陈敬岳见他如此不可理喻,就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再要纠缠,今晚的计划就泡汤了,当下也不再言语,挥了挥袖子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身後掌风袭来,陈敬岳想躲却没有躲开,砰地一声,四仰八叉地被撞到了前面的一颗树上。
黑衣人从背後偷袭,一掌将陈敬岳撞飞到树上,心想这下肯定少不了一番打斗,随即拉开架势准备迎战。却见陈敬岳手忙脚乱地把自己从树上撕了下来,两袖生风不断挥动,那人心中纳罕,这种掌法的起势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谁知陈敬岳袖子挥舞了半天,却并不往黑衣人身上招呼,原来是在大力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拍了半天,又忙忙往手上吐了唾沫去抿头发,之後又小心地掀开外衣,用里衣的袖子在脸上又擦又抹,直到确定没有脏污之後,才皱著眉头对那黑衣人喝到:"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这衣服可是今天新买的,撞坏了是要你赔的!"
噢,原来这个人要衣服不要命啊。黑衣人想到陈敬岳这麽在乎仪容,肯定是想在林冠慈面前显摆,火就更大了,本来摆好了姿势要和陈敬岳较量掌法,当下改掌为爪,直向陈敬岳的俊脸上挠了过去。
陈敬岳慌忙抬手挡住脸:"别的地方都好说,就是不能打脸!"打得像乌眼鸡一样,呆会怎麽去见林冠慈啊。
黑衣人见陈敬岳遮挡,手腕一翻,往下用力,"嗤"地一声,衣领被撕烂了一个大口子。
陈敬岳马上就急了,一边招架一边道:"又抓又挠,你怎麽像娘们似的!"
黑衣人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女人,陈敬岳这句话刚好戳到他的痛处。恼恨之下,下手更快更狠,陈敬岳不是他的对手,不一会,袖子又被扯下来小半截,小臂冷飕飕地露在外边。
唯一的一套新衣在黑衣人的爪下很快就变得七零八落,头发也被抓乱了,新鞋上踩得都是泥。陈敬岳又是生气,又是心痛,根本无心打斗。一不留神,"砰"地一声,鼻子上又中了一拳,顿时鼻血长流,黑衣人连连快攻,连擦拭的时间都不留给他,鼻血随著身体的腾挪甩得到处都是,弄得好不狼狈。
衣服没有保住,就够陈敬岳懊恼的了,现在连相也破了,陈敬岳气得怒火直冲脑门。奈何这人武功比他高了一截,论招数的话,陈敬岳根本招架不了。但这个人身形瘦小,力气也不大,陈敬岳看准这一点,也不管什麽招数不招数了,凭著一股怒火合身直扑上去,伸出长臂一拐,就把黑衣人的脖颈紧紧箍在臂间,心里恼恨他撕自己的衣服,也反手去撕他的衣服,"嗤嗤"数声,黑衣人纤细白皙的胸膛就裸露了出来。
黑衣人突然被陈敬岳抱了个满怀,一愣之後开始拼命挣扎,在陈敬岳身上乱踢乱抓,但陈敬岳身材高大,腿长肩宽,他挣扎了半天也挣脱不出来,一怒之下,一口咬住了陈敬岳的肩膀。
虽然隔著一层蒙面的黑巾,这一口咬下去,陈敬岳还是痛得直抽冷气。但陈敬岳也是个狠主,被这麽咬著也不松手,一只手臂像夹小鸡一样夹著他,另一只手就去揭他包脸的黑布。黑衣人松了嘴,脑袋左摇右摇地躲避,却哪里躲得过去?被陈敬岳一把扯了下来。
一张稚气精巧的面孔就这样暴露在月光下,这个死缠烂打的无赖却原来是个面容秀美的少年。那少年一边挣动一边叫到:"放开我,你这傻大个儿,放我下来!"一著急就忘了压低声音,嗓音里透出来一股少年人的清脆稚嫩。
陈敬岳正在考虑自己这样是不是以大欺小、要不要放他下来,突然觉得怀里的人没有了动静,向下看时,却发现他正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望著陈敬岳身後。陈敬岳顺著他的目光扭头看过去,却见林冠慈正负手闲闲地站在他们身後一丈开外的地方。
原来,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尽量保持安静,後来打起来便忘了这件事,动静闹得越来越大,便把林冠慈引了来。其实以林冠慈的目力和耳力,刚开始就把他们的把戏看得清清楚楚了,只是懒得搭理罢了。後来看动静闹得大了,於是便站了出来。
林冠慈只是无声站立,一种无形的威势便在四周弥散开来。陈敬岳早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少年脸色煞白,绞著手站在当地,小声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惹麻烦的,我就是有点不服气,他、他凭什麽......"
林冠慈似乎是识得他的,轻轻颔首,说道:"快回家吧,免得家里大人担心。"
少年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些什麽,但是却欲言又止,泪水渐渐在大眼睛中聚集,终於在流出的那一刹那,转身飞奔而去。
只留下一身狼狈的陈敬岳站在当地。f
陈敬岳一只袖子被扯掉了半截,另一只袖子上沾满了鼻血。领口被从里到外撕开了个大口子,古铜色的膀子露出了大半个在外边。脸上除了还在滴血的鼻子之外,还多出了好几道血痕和一大块乌青。
今天陈敬岳本是罄尽财力、打扮一新来见林冠慈的,没想到真见面时,自己却邋遢成这个样子。心中懊恼欲死,恨不得也像那少年那样立时飞奔而去。但真要跑吧,却还有点舍不得,难得林冠慈居然站得离自己这麽近,而且,还一直看著自己。
正在犹豫的时候,却听见林冠慈开口道:"要不要到舍下去裹裹伤?"
"啊?"陈敬岳张大了嘴巴,一幅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神气。
"要裹伤的话,就跟我来吧。"林冠慈说著转过身去向自家院子走去。
陈敬岳毫不犹豫地连忙跟了上去。
其实他本来很想再忖度一下,看刚才究竟真的是林冠慈向自己发出了邀请,还是今天自己被敲昏了头,站著就能做起美梦来。如果有时间的话,他还很想掐一下大腿,或者打自己一个嘴巴,来确定一下这是不是真的。但是林冠慈前边抬脚一走,他的脚在後边就习惯性的跟了上去,更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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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陈敬岳得到的远远超出了他的希望。因为他不仅和林冠慈说上了话,而且还在林家的院子里呆了一个晚上!
尽管林冠慈只和他说了三句话,前两句是在树林里说的:"要不要到舍下去裹裹伤?"和"要裹伤的话,就跟我来吧。"第三句是把陈敬岳带到侧院厢房里,安排家仆林二拿来饭菜和伤药之後对他说的:"舍下简陋,少侠请随意。"然後稍微欠身就转身出去了。而陈敬岳的回答则分别是"啊?"和"......好!"。不是他不想多说两句,而是简直像被符咒镇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但是就是这简单的对答,已经让他回味无穷了。
尽管事後他也非常悔恨,自己当时怎麽那麽没有用,见了他就什麽话也说不出来了。但是他天性乐观,随即给自己打气,有了这样一个开始,以後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陈敬岳裹好伤之後,捧著一个青瓷大碗,坐在林家侧院的厢房里,以平生从未有过的细嚼慢咽的姿态,把白饭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来添饭的林二愁眉苦脸地把锅子也给端了过来,当著他的面将锅巴也刮下来给他为止。一来他是真的饿了,多少天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了;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他的家,他现在说不定就在隔壁呢!能多呆一会是一会。
吃饱了饭,陈敬岳就要主动去刷碗扫地,被林二客气地拦住了。他又要去劈柴,结果没人愿意告诉他柴房在哪里。
别人都只管来来去去做事,没有人来招呼他。陈敬岳虽然也有点尴尬,但就是舍不得开口告辞,站在那里独自发了半天呆。最後还是林舒来了,告诉他林家就要熄灯灭火了,还请他自便。
尽管最後似乎好像有那麽一点点被扫地出门的嫌疑,陈敬岳心中的感念和快乐还是一点也没减少。他觉得林冠慈对他真是太好了!他一定是明白自己的苦心的。至於没有和自己多说几句话,那肯定是因为他太忙的缘故;而且,他一看就是个生性腼腆的人,第一次和自己说话,说不定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
陈敬岳越想越是飘飘然。既然他对自己这麽好,自己一定要加倍地报答他的这番好意!
怎麽报答呢?
这倒让陈敬岳费尽了心思。他站在林家的小院外,一时傻笑,一时皱眉,一时摇头,一时又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寒气浸入了肺腑,冷得再也站不住了,陈敬岳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自己住的破庙里。
尽管已经快要进入三月了,早上的凉风仍然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林二一边搓著手,一边拎来了水桶和扁担,准备打开了角门出去担水。
迷迷糊糊的出门,差点被什麽东西给绊了一跤,低头看时,原来是高高堆起的一大捆柴。林二想了半天,也不明白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走去请林舒过来看,林舒只皱了皱眉,说了一声搬到柴房吧,就转身回去了。
第二天,又有柴草在门边,还多了一只好大个的兔子。
第三天,柴草加山鸡。
第四天天才蒙蒙亮,当陈敬岳又悄悄把一捆柴和一个!子放在林家院门前的事後,一抬头,鼻子差点碰到一个人。
"就知道是你!"林舒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後。
陈敬岳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边摆手一向後退:"不用不用!不用谢我,这只是一点小小心意,你真的不用过意不去。"退到一丈开外的地方,突然回身拔腿就跑。
林舒高高挑起了眉毛:"谁要谢你了?这人也不知真傻还是装傻。"用脚尖踢了踢脚底的柴草:"跑得倒是越来越快了。你不是喜欢砍柴吗?你就砍好了。"脚尖一用力,柴草凌空飞起,稳稳落在了柴房门口。
陈敬岳一口气跑回了破庙里,老半天才把怦怦乱跳的心安抚下来。那个林舒,眼神还真是可怕,好像随时都要赶自己走的样子。
那天从林家回来,陈敬岳绞尽脑汁思忖到底能为林冠慈做点什麽。自己没势力又没钱,武功又不好,怎麽看好像都没有什麽用处的样子。但转念又想,大事做不了,小事总可以的,哪怕能帮到他一点点也是好的。在林家吃饭的时候,看到林家生活很简单,仆人不多,食物也清淡,那麽就帮他干干家事,添个菜吧。山鸡、!子都是很滋补的东西,就是味道有点腥,不知道他吃得惯吗?
陈敬岳就这样一边想著,一边担起剩下的柴和一只野兔,到集上去卖。烤野兔的滋味很好,他多少天没有沾过荤腥了,但是捏了捏兔子,吞了吞口水,还是打算卖掉换钱。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多赚些钱。一方面如果想要继续追随林冠慈身边的话,他必须能养活自己。另一方面,他觉得林冠慈的衣服太过朴素了,他想买件狐裘给他穿。狐裘很贵的他知道,不知道要打上多少捆柴才能攒够钱?没关系,他有的是力气,不行的话,就再找些别的活来干。
一想到自己买的狐裘穿在林冠慈身上,那些细腻的绒毛在他脸颊边拂动的样子,陈敬岳就觉得心里有一种酸酸的、痒痒的感觉。
陈敬岳一颗心都在林冠慈身上,其他的一切都从他的视野里退得很远,远得只成为衬托那个人的一个模糊的背景。这一切都只是出於武林後辈对英雄的仰慕之情吗?陈敬岳从来没有认真琢磨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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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虽然常常累得走路的时候都想要睡著,但每天在林边遥望林冠慈背影的时候,那洋溢在心间的,不是幸福又是什麽?
但是这一天,幸福突然被不安取代。直到天都全黑了,林冠慈也没有出来散步。难道是生病了?或者是发生什麽紧急事件需要处理?陈敬岳在心里胡乱猜测著,越猜越是焦躁。遥遥往林家小院的方向张望,星光昏暗,月色不明,什麽也看不清楚。
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亲自敲门问问,或者,趴到墙头上看一眼也好,突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拍,把陈敬岳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他好歹也是学过武功的人,耳力也算是好的了,身後什麽时候有人来,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转身看时,惊吓就更大了,原来站在他身後居然是林冠慈和林舒。
林冠慈居然主动来找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後,陈敬岳恨不得立时长出尾巴来大力摇上那麽几摇。但是还没有高兴得太久,林舒突然上前把一个小小的包裹塞到了他的手中。
"拿著这些银两,赶快离开这里。江湖险恶,回家後安心练武过活,最好等太平了再出来走动。"
听到林舒的话,陈敬岳不禁满脸愕然,转向林冠慈的时候,虽然看不清楚表情,却能感觉到他今天和平素的淡然闲适大不相同,仿若一把随时可能破鞘而出的宝剑,充满冷峻肃杀之气。见陈敬岳望过来,林冠慈微微点头,示意他听从林舒的安排。
难道自己被讨厌了吗?被当成了累赘?自己这一个月的辛苦,大半年的心意,就是这麽一包银子的价钱?
陈敬岳像被烫伤了一样把银子丢回给了林舒:"不要!不要!我有钱,有钱的!"说著从怀里掏出来个旧布巾,急急忙忙地打开,里面是一把黄豆大小的碎银子和两串铜钱。
献宝一样举到了对面两位的面前,那两个人却什麽表示也没有,陈敬岳只好讪讪地又把布巾子收了起来。
"你、你们是有事要出门吗?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我可以帮忙的!"一边说一边把胸脯拍得咚咚响,"那个,嘿嘿,我武功虽然不太好,但我很勤快、有力气!喂马、烧水、劈柴、做饭这些事情我都会干。杂事包给我,你们只管做正经事就好!"
林舒看著林冠慈翻了翻眼睛,一副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的神情。
林冠慈神色不变,只简短说道:"回家去吧,这就是帮忙。"
陈敬岳脸皮再厚,这时也觉得有点受伤了,但仍是倔强的不让步:"不,我不走!"他感觉林冠慈肯定正面临困难和危险,他不跟著的话怎麽能放心呢?
林冠慈似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真的不走?"
"就是不走!死都不走!"陈敬岳打算赖皮到底了。
陈敬岳还想再找出几句话来表达自己的决心,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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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直射到脸上,感觉有些刺目,陈敬岳下意识地伸手盖住眼睛。
突然感觉不对,自己不是应该天不亮就去打柴的吗?这麽能一觉睡到大天光呢?立马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破庙里,而是处在一处陌生的树林里。正要起身四处观望,一个小小的布包从衣襟里掉了出来,陈敬岳马上想起来了,这是林舒昨天想要塞给他的那包银两。
自己被丢掉了!陈敬岳手里拿著银两,木然呆立了半晌,心里沮丧无比。
但是,就这样算了吗?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家,让他自己去面对危险吗?太阳渐渐升高,阳光洒满林间。辗转翻腾过後,陈敬岳再次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找他!如果他不需要自己,那就远远看著就好;如果他需要自己,那麽即便以身赴死也在所不惜!
可是,这次要到哪里去找他呢?如果事关重大,他的行踪应该很隐秘才对。
突然想起,昨天昏暗中见林舒背上鼓囊囊的,似乎是背了两个大大的水囊。陈敬岳这半年走南闯北,积聚了不少江湖经验,知道背著这麽大的水囊,只有两个可能,不是打算穿越沙漠,就是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