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西伯利亚雪原[上]
西伯利亚雪原[上]  发于:2009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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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街很长。我在马上甚至有点后悔。若翼跑完这条街,我勒马转身,却不见了他的踪影。等了好大一会,他才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想要吃的么?"
他拼命点头,喘气喘得太惨,根本说不出话来。我下马,买了一笼包子。他瞧着冒着白气的包子,咽了口口水。我递给他,他抱着一大袋包子,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记住,这不是我施舍给你的。这是你达到了我的要求,应得的。"他眼睛红了,用袖子蹭了蹭,朝我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他越走越远,一直出了易安城。来到荒凉的郊区,他紧紧抱着包子,突然兴奋地朝一处破庙跑去。
"阿妈!阿妈!我们有吃的了!阿妈!"他一颠一颠地跑进破庙,许久没有动静。"阿妈--!!"凄厉的尖叫吓了我一跳,我缓缓走到破庙门口,只见一个小小的影子跪在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妇身边,用力地往她嘴里塞包子,包子塞满了之后,残渣纷纷滚落。老妇毫无反应,倒是他发疯了似的哭叫:"阿妈阿妈,我们有吃的了,香香的包子啊阿妈,阿妈你吃啊,阿妈阿妈--"我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说:"你阿妈走了。"他愣了愣,慢慢转身,眼神涣散地盯着我看。我上前一步,他翻了白眼,直挺挺地向后仰去。我叹口气,把他抱在怀里,走出了破庙。
这个世道,注定了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回到客栈,尉迟城瞧我抱着个小乞丐,微微一惊,然后应道:"属下立即去准备洗澡水。"
我把他彻底清理干净,发现他还真是瘦得可以,十五六的样子,样子算是清秀,身体很虚弱。我叫人买了两套衣服把他裹起来,然后抱到床上。他的脉象还好,只是脱虚昏倒了。

"醒了。"我看着窗外,那孩子环顾四周,很害怕的样子。"桌上有粥,下来吃了它。"他在床上犹豫一下,揭开被子,摇摇晃晃地走下来,喝粥。有些急,很久没吃东西的样子。吃饱了,放下勺子,怯生生地望着我。我转身,平静地看着他。
"你阿妈我已经差人厚葬了。"他低下头,默默地咬紧了嘴唇。
"你有什么打算么?"他摇摇头。小手不安地搓揉着衣襟,嘴唇咬得更紧了。
"那你愿不愿意留下来?"他吃惊地看着我,不知所以。
"当我的小厮,伺候我。"我坐在他对面,说得慢条斯理。他很惊喜似的看着我,连连点头。"你不用高兴。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是需要你,或者简单说,我需要你的血。"他有点疑惑,我继续说:"我得了一种怪病,最近有可能要发作了。发作起来很难受,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你每天都吃一种药,我每隔五天汲取一次你的血。"
"这样能治好么?"他轻轻问,声音很清冽。
"不能根治。"我凝视这他的眼睛:"这要凭自愿。我绝不强迫你,你要是不愿意,还可以是我的小厮。没有关系。因为长期吃那种药,副作用也是相当大的。"
他攥紧了衣角,咬着嘴唇呆了半天,最后抬起长长的睫毛,轻而坚定地说:"我帮你。"
我看他一眼:"考虑清楚了?一开始了就不能停了。"
他明亮透彻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我看:"考虑清楚了。"
"你有名字么?"
"草,小草。"
"不好。我不喜欢。改叫暖吧,以暖。还有,这件事情永远不能对其他人说。"
"好,真好听。"他笑笑,温暖柔和。

"主上,东西都埋好了。"
"好,干得好。"凌空的声音又消失了,我站在案前,专心致志地作画。画上都是一名女子,巧笑嫣然的,顾盼生辉的,蛾眉轻蹙的,娇羞不已的......娘,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

月柔好像很喜欢以暖的样子。很疼爱他,每天都跑到他房里陪他说话。以暖也喜欢他,每次见着他小脸都兴奋得红扑扑的。我没什么反应,反正如果发现以暖背叛我的话,处理他会比那天救他还容易。我们在易安城呆了两天,前面军队封锁,过去有些麻烦。再过几天就是出岫山的大贺,顺带着东正阳的女儿的婚宴。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月柔这两天反倒是安分不少,不像以前动不动就急得哭。昨天收到一封信,大意就是让我去出岫山换我爹。月柔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我把信一撂,尉迟城在一边问:"少庄主,您怎么知道他们会让你去出岫山?"我冷笑:"还不明白?要是你想作点乱,选择什么时候?"尉迟城皱眉:"当然是选一个容易被搅乱的时候。"我说:"东正阳绝对不是想要什么出岫山大贺或者是他女儿婚宴。否则连城霏千里迢迢的从西北赶来做什么?现在各国割据,如果得到了武林的这股力量,不知会加上多少胜算。"
"东正阳想要称霸武林么?"月柔在一边问。b
"所谓武林,在当权者眼中无不是一群匪类草寇,想要天下太平,非清除干净不可。现在主要是这两者相互利用罢了。"我向后一仰,靠在窗上。
"可是少庄主,洗砚阁的人为什么要逼你去?"
我看了尉迟城一眼,想必这个问题他已经酝酿了很久,可是就是没敢问。"我也不知道。也不一定就是洗砚阁的人干的。到时候再说。"
"公子你真的很厉害啊,懂得这么多。"以暖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进来:"天气热,公子洗把脸吧。"月柔疼爱似地摸摸他的脸,"照顾公子,你要多费心了。"以暖眨眨眼睛,眼神很纯:"哪里有,伺候公子是以暖的本分啊,以暖喜欢这样做。"

封锁还是没有解除。尉迟雷焕的话没有用,兰陵王的话却一定有用。我们换了通关文牒,出了易安城。以暖和月柔坐在马车上,我骑着若翼在外面跟着。马车里以暖笑得格格的,月柔在一旁轻声细语地讲着什么。
"白天的时候月柔跟你讲什么了?"
"公子!"以暖进门见我没睡,吓了一跳:"没有什么啊,就是讲公子小时候的事情......"
我沉默。过了一会,以暖红着眼睛说:"公子,以暖知错了,以暖不知道上下,以后以暖不敢了......"我叹口气,抚着额头。
"公子......是不是不喜欢月公子?"以暖小心翼翼地问。我抬眼盯着他看,看得他惊慌不已。"你最好不要背叛我,这算是我的忠告。不想效忠于我没有关系,但是我讨厌欺骗和背叛。你知道么?"
"以暖......知道,以后以暖一定会和月公子保持距离......"
"不用。你以后该怎样就怎样。你若是一心向着我,何须做这些表面功夫。"
以暖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 12 章
还算顺利,到了山阴镇。这一路上,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或许,是有人不想让我死,节外生枝。我在灯下静静地品着茶,豆大的烛火描画着室内的影子,魑魅魍魉。"谁?"我跳起来,迫夜飞入手中,我提起纵身跳出窗子,一路追去。前面的人身形挺拔,轻功飘逸,内力收放自如,绝对是个中高手。
"阁下一路相随,何不在目的地见上一面?"我运气喉中,千里传音。
"年轻人果然好内力,年纪轻轻竟然如此深厚,难得!"那人奔出市区,我追到一片竹林,林内雾气迷茫,我提着剑,缓缓走进来,竟然追寻不到他的脉息。果然深厚,厉害。我掏出巾帕,蒙上双眼,迫夜鸣锋出鞘。
雷霆万钧,震位;水波不兴,坎位;风音缈缈,巽位;天火灼灼,离位。
刀剑相交,星火四溅。迫夜无光自荧,冷光潋滟,那人窄刀如墨,没夜无踪。我接了他四招,他似是一惊,旋身跳出圈去,远远地朗声笑道:"年轻人,已经很久没人能接我四招了。"
我也笑:"才四招而已么?"说罢一挑迫夜直逼他中院穴。他却笑道:"年纪轻轻,怎么就如此阴狠?"
"前辈承让,在下只想讨教一二。"
他却是一味地躲着我,并不正面迎剑。
"你到底师承哪里?"他惊道:"怎么会,你的气血怎么回事?为什么是逆转的?"我立于竹上,小指粗的细竹没半点弯曲。
"前辈到底是谁?可否赐教?"我微微一笑,迫夜的锋鸣越来越大。
"你不是知道了么?要不怎么会知道要蒙住眼睛,不去看那些幻像?"
"太虚刀,承让了。"我轻轻一揖他颔首点头。"很久不见了,福儿。"
"是啊,很久了,祖父。"

回去时,已经破晓。远远看见房门口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头靠在门框上已经睡着了。
以暖。
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睫毛浓密而上翘,舒舒服服地阖着。我抱起他,没几斤沉。手很凉,初夏时节夜露很重,还是凉气逼人的。这个笨蛋,缩在我房门口做什么?他在我怀里猫儿一样蹭了蹭,找了个舒服位置刚想接着睡,一瞬间看到我立刻清醒了。
"少爷!您,您回来了......"他仿佛很高兴似的,抓住我的胳膊,喋喋不休起来:"以暖真的很担心啊,少爷怎么出去这么就都还不回来......"我把他的外袍和鞋子脱掉,放进棉被里。以暖满脸通红,挣扎着说:"不行的,少爷,这是您的屋子,以暖等到您了就该回去准备伺候您梳洗了......"我把他用棉被裹好,不听他废话。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躺着,满脸羞红地不敢看我。
"怎么睡在门口?"我直视他。
"那个,昨天以暖见着少爷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所以想给少爷送宵夜,但是刚到走廊就看见少爷提着剑飞出去了......我担心少爷,只好在门口等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我心里一动:"你等我一整夜?"
以暖点点头。脸上的红晕更甚,嫣红的小嘴微微撅着,低头不语。我看向别处:"谢谢。"
"啊?"以暖有点吃惊,我有点狼狈,"你,好好休息吧。"我站起来,以暖突然出声:"那些药,以暖都有认真吃啊。"我回头:"什么?"以暖很认真地说:"少爷给的那药,以暖每天都在吃,少爷什么时候用到?"我走向门口,以暖脆生生地问了一句:"少爷急着去哪里?""我......"我突然怔了。这是我么?我会解释么?以暖在床上动了动,低声道:"对不起少爷,以暖谮越了......"
街上很热闹。我走得漫无目的。抬头看见一处小小的酒馆,推门便进了屋。
以前没怎么喝过酒。可是我发现我的酒量还真是不一般的好。喝多少都不醉。我看着眼前的酒壶发愣,眼前突然来了个略微佝偻的身影。
"公子爷,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愁成这个样子?"我抬眼看看,是老掌柜。小酒馆里没什么人,生意很冷清。我苦笑,"没有啊,您怎么这么说。"
"公子,来酒馆喝酒的,要么是很得意的,要么是很失意的,这两种人都是一喝就倒。倒了好,一醉解千愁么。不过,也有怎么喝都不醉的,那是心里心事太多,顶在心里了。"
"啊?"我不解。
"这心啊,不久拳头大么?事情装多了,顶着,它能不疼么?"老掌柜笑笑,摇摇头,"公子爷,你年纪轻轻,气度衣着不凡,言行举止一看就是出身豪门贵族的大家少爷,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么?"
我捏捏额角。沉默。
"人啊,最重要的是要知足哦。"老掌柜在我对面,慢慢品着一盅酒。"年纪轻的时候,看天下都小。老了老了,发现,世界不就在自己的屋子里么,有个老太婆给你洗衣服做饭,和你拌拌嘴,等你回家......"
我趴在桌上,用指头下意识地站着酒在桌子上写字。听到最后,忽然想到,满脸皱纹没剩几颗牙的以暖缩在门口等我回家的样子。突然笑出来。
"丫......头?"老掌柜眯着眼睛念,"公子爷,这是你心里的人么?"
一盆冷水,突然就砸了下来。
我站起来,掏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眼前一阵发晕。
刚才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不是丫头。我恍恍惚惚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原来只有拳头大么。所以才会痛啊。

诶?眼前这人是谁啊。怎么一脸惊慌?果然......还是醉了么......我没有多想,眼前一黑。
□□□自□由□自□在□□□
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床上。心里苦笑,这辈子头一次这么失态。月柔用棉巾轻轻擦拭我的脸,见我醒了,眼睛弯了弯。"死小孩,没事充什么大人?还给我学会喝酒了......你知道以暖多担心么?你这么大的个子,亏他能架得动......"以暖跪在床边,两只小手笼着我的手,睡得正香。
"他......跪了一夜?"我皱着眉问月柔。月柔放好棉巾,给我掖了掖被角,"这孩子说什么也要守着你,不肯离开。我也没有办法啊。"以暖眨眨眼睛,见我醒了,高兴极了。
"少爷,昨天您喝那么多做什么?很伤身体的......"月柔冲我一笑,起身出去。以暖爬到床头,下巴支在床上,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盈盈而动。
"地上冷。上来吧。"我往里靠靠,以暖刚想拒绝,又怕看我不耐的样子,只好踢掉鞋子爬上床。他的小脸大半埋在被子里,怯怯地望着我。可怜兮兮的。我叹口气,把被子给他往下扯了扯:"你是想闷死么?"
"少爷......犯起病来,很难受么......"以暖细声细气地问。
"怎么这么说?"
"不是,以暖想为少爷做点事情......药我都有吃,半个月过去了,少爷为什么不......"
我看着帐子顶,笑。我用手指按在他的颈脉上,轻轻描画他颈脉的样子。"到时候,得用三棱针刺破这里,然后我会吮吸你的血,有可能不会很少。你不怕?"以暖微微颤抖,但是很坚定地说:"以暖不怕。公子需要,莫说是血,就是以暖的心,以暖都会给的。"
"为什么?因为我给你了一口吃的?"
"不是,我也不知道呀。"以暖又缩回被子,闷闷地说。
"外面叫我什么,以暖知道么?"
"什么呀?"
"阎君。"我捏捏以暖的小脸,果不其然,又红了。"我十恶不赦,你明白么?"
"不是!少爷是好人!"以暖竟然急了,"少爷真的是好人!他们都不知道,少爷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啊!"
我闭上眼睛。怎么又糊涂了。这种事情,从以暖看我的眼神里就明白了。没有用的,小傻瓜。以暖见我不动,以为我睡着了,乖乖地躺在一边一动不动,轻轻地呼气,我都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
"雷焕,是你不惜福啊。"师父言犹在耳。
可是师父,我没的选择。
我问祖父,为什么一直不肯回山庄。祖父说,我对不起你娘。
他说,他对不起我娘。

第 13 章
出岫山,或者,知还山。鸟儿都飞不过去,到了这儿,就该还了。
当年我提着迫夜一步一步走上千刃崖,想着,到了,也就该还了。后来,我提着犹自淌血的迫夜,一步一步走下朔冽峰,雾气缭绕,我却明白,我回不了头了。
客栈窗子正对着终年积雪,云雾缭绕的朔冽峰,凛凛地立着。当年歌舒霆祭山时突然霞光万丈,形似龙虎,当即大悦,封出岫山为"岳王"。可惜这位雄才大略的年轻天子,辉煌不过昙花一现,死都没有好死。有人说,他是得罪了出岫山。即已出岫,何来的王字。歌舒霆不知,上了出岫山,便是该还了。他走错一步,一路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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