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之耽於囧————范醒
范醒  发于:2009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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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把一个大男生弄哭,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一阵震惊,愧疚,尴尬,平静下来之後,竟隐隐也生出些莫名的快感。一个大男孩为自己哭。真是诡异。
我也知道这种情绪不对。可人,就是这麽复杂的动物,哪怕是自己,也没办法完全理解。慢慢收回手,返身踱回去。我决定等周扬平静平静,再去道歉。这事,终究是我不对。只是现在的他,恐怕什麽都听不下去。
"喂,哪位?"还没上楼,就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是我,李红。"红姐?!她怎麽会给我打电话?声音还这麽......又急又低,那种刻意压低的声音。
"老焦出什麽事了?!"我停住脚步,也急了起来。
"还没出。但是,"说到这儿,红姐的声音突然不稳起来,似乎是要哭又压抑著哽咽的感觉,半晌,我都能听到红姐在那边深呼吸的声音,才道:"今晚九点,黑虎帮出货,木林他,他,他要去劫货!"
我听得一愣,这种黑帮手段我听说过,而且,我也不认为我有什麽立场去纠正焦木林的这种行事方法,毕竟他走的这条路。而且他这样过了十几年了,这个女人也一向了解,怎麽这次突然这麽急切?!沈吟了一会儿,我道:"老焦行事有他的分寸。红姐为什麽会这麽担心?还是说,黑虎帮这次有什麽防备,红姐知道了?知道了也应该赶紧给老焦说才对,跟我说......"我从不参与帮务,对黑道可以说只知皮毛,跟我说跟本没用啊,我想了想,还是把话说明白:"恐怕没什麽效果。"
虽然这麽说著,但我已经折身回来,在路边打车。还是决定去看看焦木林,虽然不参与帮务,如果真有问题,我也不希望老焦有危险。
"你!"谁知道我的话说完,红姐竟然气得似乎是话都说不出来了,等了半天,我都坐上了出租车,才听到她在电话另一端咬著牙说:"蔡囧!要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那些陈年旧事,木林他根本不会这麽执著,冒著生命危险也要扳倒黑虎帮!!你这麽没义气,我替木林不值!"说完,猛地挂了,只余手机里嘟嘟的挂线声。
红姐的声音又凄又厉,但还是压得很低,听到我耳朵里却如轰雷一般,登时呆住。陈年旧事,陈年旧事......这话一直在脑中回响。半晌,我才有力气重拨回去,发出干涩涩的声音:"红姐,你说清楚,什麽陈年旧事?!"
红姐似乎在犹豫,半天,才回答我说:"我听木林喝醉酒时说过,似乎是你从前的情人的事与黑虎帮有什麽牵扯,所以,他要替你报仇!"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说到後来又是带出些恨意。我不怨她,焦木林是她的男人,如果真是我的原因让焦木林陷入危险,她确实该恨我的。我现在只在乎一件事,纪霖的事与黑虎帮到底有什麽关系!
我没有再说话,使劲一按挂了电话。手不住颤抖,当初纪霖在我怀里,满脸是血的笑容,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好象又回到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血红色。我坐在出租车里,痛得缩成一团,想掉泪,却已经没有眼泪了。
"先生,洛古街到了。先生,先生......"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司机一眼,却不料司机见到我的样子,猛地身子後仰,撞到了窗边,哆嗦半天,惊恐地看著我,没说出话来。
看了司机的表情,我也知道我自己变成了什麽样,随手拿出张票子往司机身上一丢,开门下车。一步一步往青木帮走去。
"蔡医生?!"大五看到我愣了一下,堆著笑迎上来。
"老焦呢?"我没有多废话,直直地看著大五。
"老大他,"大五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道:"老大他在忙。"
"他、在、哪?!"我盯著大五,一字一顿,重重地问。
大五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傻傻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转身离远了些,拿起手机,叽哩咕噜半天。我不耐,一步冲上去,夺过手机,道:"老焦,我要见你!你在哪儿?!"
听到电话那头沈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蔡囧,你回去吧,没你什麽事。"
"我要见你!"我此时一脑门子全是陈年旧事,满世界的血红色,实在说不出多余的话来:"我要跟你说说陈、年、旧、事!你在哪儿?"
焦木林说出一个地址,我手中的电话,叭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几半。跌跌撞撞地出门。下午的阳光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我凭著本能,十年未用的本能,沿著叫卖的小摊,幽静的花园,然後是一个废弃了的仓库,再来是一片旧的小学校舍,我到了目的的。
这房子竟然还没有拆迁,从前门前种的那些向日葵,现在只余荒草。通往门庭的小径还在,栅栏有些朽了。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象个机器人。十年了,十年我再也没来过这里,我害怕,我害怕面对这样的自己。
门上纪霖画的那个猪头已经淡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了。可我,还记得它的样子,纪霖笑我,特别把可爱的简笔猪头,画了根长长的獠牙,说我总是咬他。我几乎可以感觉到纪霖就在身边,他这麽说的时候,我就又咬了过去,咬在他的脖子上,故意发出猪的唔唔的哼哼声,然後他就大笑,一如门前的向日葵。
推开已斑驳的门,屋里还是老样子,甚至地毯都没有换过,只是一切都有些旧了。焦木林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抽烟。见我进来,只是飘过来一眼,没有说话。
"你为什麽会在这儿?"我站在玄关,竟不敢进去,这个世界离我有十年之久,我刻意回避,真在眼前,竟心生恐惧。只能傻傻地站在这里,傻傻地问:"十年前我就把它卖了,你怎麽还会在这里?!"

13

焦木林的脸映著斑驳的阳光,竟让我看不清表情。他没有动,就坐在那张十年前我最爱坐的沙发上,看我。好象隔了一世的时光,幽幽远远地看我。这样的焦木林我没有见过。焦木林总是热情大方,豪气冲天的,怎麽可能象现在这样,诗人一样敏感的目光,刺得我疼。
"十年前,你托我卖的。是我买的。"焦木林放下烟,终於说话。
"为什麽?"当初只是不想睹物思人,并不是为了钱,钱我确实也一分没拿。当时只想远离,悲恸让人思维迟钝,一点也没奇怪,为什麽这麽偏僻的房子竟然迅速地卖了个高价。现在想来......可,为什麽是他?"老焦,为什麽你要买我跟纪霖的房子。"
"是啊,为什麽呢?我也一直在问自己。"焦木林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把整个房间慢慢扫了一遍,在每个角落都停留半天,看了一圈,才转过头来,却并没有看我,只是侧著头,道:"也许,也许是,是我早就想当这个房子的主人了吧。"
这句话的语法用词,我全都明白,可合在一起,我竟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我站在那儿,门还开著,有风吹过我的後背,把我的汗吹凉,我打了个冷颤。突然,突然,就不想再就这个问题问下去了。半晌,才道:"你晚上要劫黑虎帮的货?"
"嗯。"他没有否认,嘴角勾起一缕我不明了的笑容,道:"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明白告诉你,我不是去劫货,我是去杀人。"
焦木林的声音很平静。我去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这个人真的是焦木林?我认识了十几年的焦木林?!我认识的焦木林,虽然混黑道,却一向厌恶杀人。怎麽可能如此平静,甚至带著笑容说起杀人这件事?况且真死了人,对方又是本地第二大帮黑虎帮的人,後果可想而知,青木帮毁於一旦,完全有可能。
"你......疯了吗?"我的声音很轻。
"呵呵。"焦木林从喉咙里发出声笑,听起来更象大声叹息。他转过头,再次看著我,道:"我十年前就疯了。终於等到张震山再次出现,怎麽可能罢手?!"
张震山?!我感觉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扶著墙才站稳,半晌才缓过气来道:"你当时不是告诉我说,他死在非洲了?!"
"我不这麽说,你能好好地活到现在?"焦木林勾起嘴角呵呵笑著,我却一点也不明白他在笑什麽。
"焦木林,你凭什麽决定我的生死?!张震山活著,你怎麽能替我决定?!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一下火就上来了,又气又苦,我竟然跟张震山生活在同一个蓝天下十年!我疯了我!
"不是我替你决定,是纪霖。"焦木林的声音很低,好象从哪个阴暗角落里飘出来的声音,却一下就断了我的声音,整个屋子陷入了滞重的沈默,焦木林拿起桌上烟头,吸了一下,才发现已经灭了,重新丢下,叹气道:"纪霖最担心的就是你。是他求我,让我保护你,让我帮你活下去。我......"他顿了一下,道:"他的一句话,让我们俩人都活了下来。"
听到这话,我心头跳了跳,不知道是为焦木林还是为了纪霖。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低下头想了想,坚定地道:"晚上我跟你一起去。"
焦木林微微扬眉,看了我一会儿,张了张嘴,终於还是点了点头道:"也好。不让你去,你也绝不会答应。"说著,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沙发背上的外套,走过来,揽著我的肩,出门,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我看到,那锁,还是十年前的锁,呆了呆。
阳光灿烂里,我们肩并肩走过旧校舍,走过破仓库,走过幽静的花园,走过绚烂的小摊,走过十年的时光,回到了洛古街。开门,大五一众兄弟都在,连红姐也在。红姐看到我,充满期盼地又看了看焦木林,我别开眼光不敢看她。对不起,红姐,我自私了。
焦木林很严肃,几句话打发了红姐,我没有再去看红姐的目光,我害怕。焦木林叫上大五,叫上小三,和我一起,几个人进了里间,讨论晚上的行动。
黑虎帮这几年的壮大,跟张震山脱不了关系。张震山当年在市里黑白两道都能算得上有些脸面的人,开车撞死纪霖之後,还得意洋洋,万没想到,我跟焦木林会不顾一切地疯狂围追堵截。他也确实有些本事,就那麽疯狂竟没把他给杀了,只把他搞得灰头土脸,他在苦熬了半年之後,用关系逃到了非洲,却没象焦木林骗我的那样死了,而是因祸得福,几年之内成了那边数得上号的富商。黑虎帮帮主是张震山的表弟,因为一个姓张,一个姓吴,大家都没想到这个层面上去,只是觉得黑虎帮的资金雄厚,应该很有些背景。
一年前,焦木林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再听到了张震山的名字,几经查证,才知道了这件事。这次的行动,也是计划很久的事了。大五、小三他们都非常镇定,只有我,听著张震山,听著纪霖的名字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响起,人克制不住地有些激动,坐在位置上一直发抖。
焦木林给大五使了个眼色,大五笑眯眯地出门,再进来时,端了杯热咖啡,过来递给我,胖脸上全是诚恳,低沈地说道:"先休息一下吧,蔡医生,晚上还有一阵儿呢。"
我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行,接过咖啡杯,歉意地笑了笑,几口喝尽,身上觉得暖了许多。放下杯子,再抬头,突然就眼前一晃,焦木林的脸就在眼前,似乎说了句什麽:"对不起。"我没有听得很清楚,只觉得声音远得象在另一个山头。头晕手软,我心里又急又惊,嘴里想喊,却只能发出类似嘟哝的一句:"老焦,你......"手还没抬起来,就再也不知道後面发生了什麽事。

14

我再次醒来,是被冷水浇醒的。醒来看到的第一张脸,就是大五,一脸急切,一手给我胡乱地擦著水,一手里还拿著水桶。
"蔡医生,救救老大,快醒醒,救救老大。"没见过大五这样几乎掉泪的表情,我身体里的的药性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已经被他揪到了手术室。连在这里实习的两个护士都被他大半夜地叫了过来。
我的头还有些痛。但现在根本管不了那麽多。焦木林已经休克了。血压下压基本测不到。尾骨挫伤和右小腿骨折。不过撞击引起了脾破裂......
"MD!"我一看,直接爆粗口了:"这样的伤怎麽不直接送医院?!!这里设备不够完成这样的手术!你真当我是神仙啊?!"还有血浆也不够!我狠狠地踹了大五一脚,这个白痴,就算我手术经验丰富,也不代表这样的伤可以在这样的设备下完成啊!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这里离最近的大医院最少有二十分锺的路程,焦木林这样的状态没办法坚持过去了。没有CT,没办法检查一下,他脑部有没有器质性损伤。只好先认定没有。
"把B型血的兄弟都叫过来,等著输血。"幸好焦木林是国人中比例颇高的B型血,立即建立通畅的静脉通道,补充适量的液体和血液,快速输血的同时进行手术止血。我急急地开始部署,两个我调教出来的护士,此时也非常争气,所有的事都做得井井有条。
我忍住头痛,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不去想在我晕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麽,张震山到底如何了,为什麽焦木林会这样回来。什麽都不去想,完全沈浸到即将到来的手术中去。边做准备工作,边尽量作出正确的估计,拟订出较为切合实际的手术方案。我一个人,还要兼麻醉师的工作。必须一步一步地来,别著急,别著急。我看著焦木林惨白的脸,一直在心里劝自己。
这个时候焦木林只能靠我了,祈祷吧。我站在手术台前,深吸气。开始。
术中自己并没有感受到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护士也时不时给我灌点葡萄糖。自己觉得完全可以撑得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焦木林不能死,他不能死!时间怎麽流转,我不知道,只知道当缝完最後一针时,我连看一眼焦木林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在护士的惊叫声中,光当一声,倒在了手术台边上,人事不省。
後来,我听说,我足足站了七个小时,倒下时已是天明。晚饭没吃,加上迷药的原因,我对於自己只靠意志力能撑完整个手术,自己都觉得是奇迹。我在医院中醒来,大五被我踹了一脚之後,很听话地把术後的焦木林转进了医院。一切安好,我心一放,软软地重新倒在床上。
焦虑疲惫加上虚弱,我在床上呆了两天。红姐不记前嫌地给我熬了鸡汤,只是不与我说话。姐姐和小亭也来看了我,温温地训了我之後,见我没事,又离开了。小亭见到我低著头不言不语,姐姐离开,她也立刻就走了。见到她的一瞬间,我想起了周扬,张了张口,还是没问出来。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他这样离开我,也许是他天大的福气才是。最让我郁闷的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告诉我,张震山怎麽样了。我想问,大五却一直躲著我。
直到焦木林醒了,我去看他,见他藏在氧气罩後面无法答话,我说不出的懊恼。
"你说,怎麽回事?!"焦木林脸色惨白,还挂著谄媚地笑,眼睛晶晶亮,看著我。要不是看他的伤还是我治的份上,真想狠狠打他一顿!我冷著脸:"张震山怎麽样了?!"
他动了动手指,张了张嘴,费了半天劲儿,眉头都拧成一团疙瘩了,却什麽都没说出来。大五在旁边看得急,又不敢对我怎麽样。半天,见我没动静,他从後面冲过来,握住焦木林的手,小声问道:"老大是要告诉蔡医生吗?"
焦木林笑著,微微点了点头。大五道:"我来帮老大转达,行吗?"焦木林又点点头。大五把焦木林的手往被子里掖了掖,胖胖的脸上全是小心翼翼,好象焦木林这个大老爷们是琉璃做的。小声说著什麽:"别多想了,後面的事有我呢。睡一会儿吧,早点好起来,兄弟们都嚷著要见老大呢......"之类的废话,比护士还要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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