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觉得不便,我回去好了。”路萧说完,转身要走。
“何必,”慕容雪衣说,“你来都来了。”
路萧在慕容雪衣的床上躺定,第一句话是,“你这屋里到底有多少个女孩子?”
慕容雪衣道:“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路萧问:“雪衣,你可有兄弟?”
慕容雪衣沉默了片刻,“有。”
“你见过他们吗?”
“我一出生,我娘就让人把我抱出去养了,给我爹说我一生下来就死了。我从来没见过我爹娘的样子,我的身世都是养我的那个女人临死前告诉我的,她是我亲娘的乳娘,后来,”他顿了一下,“我爹知道我还活着,让人来杀我。”
路萧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眼看着他。
慕容雪衣微弱的笑笑,“我逃掉了。他现在可能以为我死了吧。”
路萧看了慕容雪衣一阵,慢慢的在他身旁躺下,过了一会,他说:“我是独子。”
慕容雪衣笑一声,“看得出来。”
路萧一直看着他,“雪衣,你恨他们吗?”
慕容雪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头发还湿着,”他说,“要不要叫她们来给你……”
“管它呢,”路萧说,转过脸去睡了。
慕容雪衣睡得很不舒服,极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他这才发觉自己这辈子好像没几次是和什么人一起睡的。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连动也不能动的睡。
他的床不是很大,如果要转身,肯定碰上路萧。他本来就不是能睡好的人,现在一醒过来便更难受。
他艰难的吸一口气,转过脸去看了一眼身旁的路萧。
月光矮矮的从窗外照进来,影子在路萧的脸上晃着。
他的手还放在脸的旁边。
慕容雪衣看见的是一张和他平常完全不同的面容。
就和他在那岛上看到的一样。
一张安宁柔顺,无忧无虑的脸。
那是他十二岁前的人生。
慕容雪衣想。
集万千荣耀与宠溺于一身,心高气傲,目空一切,颐指气使,张扬放肆。
生来金质玉,不幸陷泥污
慕容雪衣看着熟睡中的路萧看了很久,看到最后都有一点罪恶感。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赶快强令自己转过头,逼迫自己入睡。
前篇·韶光.十三
路萧醒来的时候慕容雪衣已经不在了。
阳光从屋外洒进来,刺花了他的眼,他转个头继续睡,接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
他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
他松了一口气。坐起来大声的喊:“雪衣。”
几个女孩子跑进来,拿着盥洗的用品,“喊什么,”为首的那个女孩说,“我们公子在外院呐。”
路萧不说话,只在她们的服侍下洗了手脸,涮了口。散着一头乱发跑了出去。
慕容雪衣正和绿箩烧一些写了字的纸。
“你都烧掉做什么?”路萧问。
慕容雪衣回头看他,吓一跳,“你的头发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他昨个晚上头发湿着就睡了,”绿箩瞥瞥路萧,“不乱才怪呐。”
“那你去帮他弄弄,”慕容雪衣说,又专心烧起他的纸来。
绿箩撇着嘴,怨念的看了慕容雪衣一眼,没好气的对路萧说:“跟我来”
用早饭时,路萧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绿箩刚才耐着性子又给他洗了一遍。
“以后他不在,我就来你这儿,”路萧说。
慕容雪衣动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看了路萧一眼。
他想路萧要是知道丁冼之曾经对他说过些什么,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待会你陪我练功,”路萧继续不由分说道
慕容雪衣问,“你昨晚睡得如何?”
“很好,”路萧想了想,低下声音道,“我很久没有睡的这样安稳了。”
慕容雪衣略一皱眉,绿箩插嘴道:“你当然睡得舒服了,我们公子就睡了条边,大半张床都被你占着。”
路萧动气,“你做什么偷看我们。”
绿箩也动气,“谁要看你啊,我家公子早上都是我服侍他梳洗的,自然便看见了。”
路萧正要说,慕容雪衣无奈道:“你们别吵了,绿箩,你去喊几个下人,把后院那张大床搬过来。”
绿箩一脸委屈,“公子,你为什么总顺着他?”
慕容雪衣略微加重了些语气,“绿箩!“
绿箩转头跑了出去。
当日两人在竹林里练了一整天,慕容雪衣打飞竹叶让路萧试着用暗器去击中,虽不是全部都能打中,命中率也已经很高了。
“你现在内功练到第几层了?”慕容雪衣问
“才刚开了个头,”路萧答
慕容雪衣点头,“你应该学得比我快。”
路萧看看慕容雪衣,想了想,“他……是不是有个姐姐?”
“……是”
“亲姐姐?”
“……是”
“他……是不是很喜欢他那个姐姐?”
慕容雪衣似乎有些意外,“他给你说了什么?”
路萧垂下眼,有些闪躲,“他没给我说,只是有时候……我听到他说……姐姐什么的……”
慕容雪衣有些尴尬,“……那好像只是他一厢情愿的……”
路萧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废话!哪个女人会看上他那个娘娘腔的变态!”说完,意识到说错嘴,赶忙四处打望。
慕容雪衣笑了出声。
路萧红了脸,“你不准说,不然我杀了你!”
慕容雪衣只是笑。路萧跳起来拿暗器打他。他一闪身就逃到了十丈外,还在笑。路萧追上去,拿出所学暗器发狠心打向慕容雪衣。慕容雪衣当然不可能会被他打中,略施身手便尽数收去。
路萧愣在原地,惊讶道:“你怎么能收回去?”
慕容雪衣温和道:“等你学到后面,也能收暗器。这收暗器可比发暗器要难得多了。”
两人正说间,慕容雪衣屋里的丫鬟便来竹林唤他们回去用膳了。
如此这般,丁冼之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路萧便天天耽在慕容雪衣的竹苑里。白日练功,晚间闲聊。
慕容雪衣总是会比路萧起得早些。路萧每日一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大喊“雪衣”,然后满院子的找他。
两人已没了之前的隔阂,变得格外亲近起来。
前篇·韶光.十四
丁冼之回宫了。
他一回宫便立刻听到一种说法。其实早在路萧那晚散着头发奔去慕容雪衣的竹苑过夜的第二天,宫里就有闲言碎语了。
丁冼之觉得很有趣,“那小骚货,”他笑一声,召来慕容雪衣。
“我听说,你这段日子,”他慢悠悠的说,“和你那小师弟,每日一处吃一处睡。”
慕容雪衣垂着头只说一句,“是。”
丁冼之盯他半天,叹口气,“雪衣啊,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
慕容雪衣不再开口。
“罢了,”丁冼之似乎有些失望,“你去吧。”
慕容雪衣离开时,看到正走过来的路萧。
他远远的站着,看着慕容雪衣,脸色苍白。
慕容雪衣也看着他,脸色同样不好看。
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却一言不发,最后,路萧回头,很快的走过慕容雪衣,进了丁冼之的寝宫。
丁冼之缓缓收功,路萧正对着他盘膝坐着,也随他的步调将真气归于原位。
“你的内功有了很大的长进,”丁冼之心不在焉的说,“雪衣帮了你不少吧?”
路萧面无表情,只一点头。
“下午看你操练刀法,果然比之前进步不少,”他若有所思道,“以后,会让你跟着雪衣出去,多积攒一些实战的经验。”
路萧心中暗喜,面上却仍然是毫无表情。
“那暗器谱上的诸多花色,”丁冼之又开始专注于他保养良好的手,“捡你喜欢的练去吧,反正我已领你入门了,若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是,”路萧说,起身去淋浴更衣。
丁冼之默默地看着路萧离开的背影,突然说:“今晚留下来。”
已走到门口的路萧惨白了脸色。
“我拿到一些新货,待会教你玩,”丁冼之富含深意的笑着。
慕容雪衣接到丁冼之的召见令时,已时过三更。
他不作它想,立即起身径直赶去内宫,结果一走到门口就听到路萧的声音。
他白了脸,转身要回避,丁冼之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
“雪衣,进来啊。”
路萧的声音嘎然而止。
慕容雪衣垂着头,慢慢的走进去,远远的在门边上站着。
丁冼之笑了,“你怎么站的那样远,走近来。”
慕容雪衣缓慢的往前移动,连头也不敢抬。
丁冼之穿着华丽的睡袍坐在床上,低头瞧着路萧。
他的手里有件雕刻精致而形态邪恶的玉器。
“你怎么不出声了,”丁冼之轻笑着伏下身去,“继续喊啊,”说罢手底下的动作越发的深入。
路萧睁大眼看着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雪衣啊,”丁冼之笑容邪恶,柔声道,“你没听到他方才叫得多销魂啊,听得我的心都酥了。”
慕容雪衣流出冷汗来,他似乎已经猜到丁冼之叫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你这个小东西,”丁冼之笑着划过路萧的脸,“雪衣在这里,你就害羞了,真是可爱。”
路萧已无法忍受,但是他不愿在慕容雪衣的面前。
丁冼之冷哼一声,“罢了,”他说,“我累了,雪衣,你把他抱回去吧。”
路萧的脸变白了。
慕容雪衣还是垂着头,走上来随便抓了张被单,估计着把路萧裹住,正要抱起来,丁冼之笑出声,“你不把他解开,要怎么带走啊?”
慕容雪衣一愣,这才看到路萧的手脚被数十条红线系牢绑在床柱上,他尽量避开目光,取出随身带着的铁器将那些红线利落割断,正要抱,却听得路萧很小声地说:“你等等!”
慕容雪衣移开目光。
丁冼之饶有兴致的观察着慕容雪衣的表情,他说:“雪衣啊,我这里有一些奇香异物,你拿去吧。”
慕容雪衣仍然是低着头接下来,路萧轻声说:“走吧。”
慕容雪衣看也不看就一把将裹着被单的路萧抱起来,转身就走。
他感觉得到丁冼之在用他那种冰冷的目光盯着他的背。手里的路萧在微微颤抖着。体温很高。
“我想去你那儿,”他低声说。
慕容雪衣便一直把路萧抱回了竹苑。
他在床前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叫她们烧点水……”
“我想睡一会儿,”路萧小声地说。
慕容雪衣把他放在床上,拉被子过来盖住,然后走去了后屋。
第二日,慕容雪衣在屋外看着丫鬟们出出入入,绿箩一掀帘子出来,看一眼慕容雪衣,低下头笑了一下。
慕容雪衣走进屋去。路萧已清理过并换了贴身的衣物,还是在床上躺着。
他一见慕容雪衣便侧过头,待屋里的女孩儿都出去后,他低声说:“把你的床弄脏了。”
慕容雪衣低了头,“你……想吃什么?”
路萧沉默了一会儿,坐起来,“叫她们来给我梳头,待会儿你要陪我练功。”
这日后,路萧虽仍会来竹苑找慕容雪衣练功,却再没有在此处过过夜。若丁冼之不召他,他便一个人睡那冰冷清静的大屋子。
慕容雪衣偶尔夜里醒过来,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会有一种惘然若失的感觉。
一日,丁冼之看路萧练完刀法,问:“你可曾见过雪衣的字?”
“看过。”
“他都在写些什么?”丁冼之心不在焉的问。
“一些毫无关联的字,没有什么意思。”
丁冼之笑一声,“这孩子,每次写了东西都烧的干干净净,弄得那么神秘。”
“你拿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罢了,他喜欢写,就让他写吧,反正我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违背我的。”
路萧看他一眼。
片刻,他问:“他的字也是你教的吗?”
“我哪有那个闲工夫,不过是抓了几个读书人来教他罢了。他……”他突然皱了皱眉,“雪衣这孩子,我是有心要让他有些修养,可其实我觉得他是不会喜欢这些东西的。琴他没怎么碰,看来是不感兴趣,我有时陪他下下棋,这孩子心里太实诚,不大算计人,也不惯玩那些谋略,你和他走几步啊自己就没有那个心了,”他转过眼来盯着路萧,“不像你,步步为局,诡计多端,花样百出。”
路萧面上无异。
“他就是喜欢写些字。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想到他一写就写了十多年,哎哟那个字写得,还真是让我觉得把他留在这深山里有点埋没了他。”
路萧没有说话,书法是一种克制心境的技艺,提笔时需气聚神凝,心无杂念。他想
慕容雪衣在克制些什么呢?
“你却省了我的心,不用再费事找什么先生来教你读书写字,反正最后都是要杀的。杀一个读书人嘛,总是让人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的。”
路萧冷冷道:“我倒情愿我不识字。”
“喔?”丁冼之盯着他,轻轻一笑,“为何?说来听听。”
“能看懂武功心法即可,学太多也没用。”
丁冼之嗤笑一声,“你当年那些文章学问,果然是白学了。”
路萧咬了下牙。
丁冼之冷笑道:“坊间早有流言,说玲珑阁里那个叫琳官的,跟路府那个小侯爷长的是一模一样。”
路萧正了脸色,装做不在意。
“路府自从被抄,那小侯爷就失踪了,听说那孩子天生过目不忘,是京城闻名的神童,”他盯着脸色发白的路萧笑,“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你和雪衣,是我捡到的两颗遗珠啊。”
前篇·韶光.十五
开春。
花红柳绿,莺歌燕舞。慕容雪衣与路萧于一波碧水之上乘舟而行。
丁冼之已吩咐过慕容雪衣要带路萧试练身手,一方面积累实战经验,另一方面让他在江湖上走动走动,懂些规矩。
正巧前几日丁冼之交待一事让慕容雪衣处理,他遂带路萧一同出宫,不用伺候丁冼之,路萧自是十分高兴。
华灯初上,路萧在雕花栏杆前看来来往往的画舫,每一座都像玲珑的水晶宫,每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都在莺声媚语的招呼往来的过客。丝竹软乐幽幽的在水上飘着。慕容雪衣从里间走出来。
路萧说:“雪衣,你常来这里吗?”
“陪宫主来过几次。”
路萧默默地看着那些船。
慕容雪衣也在默默地看着那些船。
“雪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路萧又问。
慕容雪衣有点猝不及防,他看一眼路萧,没有答话。
“像绿箩那样的?”
“你若看不惯,就进去吧。”
路萧面无表情的说:“雪衣,你不用忌讳我。”
慕容雪衣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远远的飘过来一座特别大的双层画舫,整船都吊着华美的彩灯,可却没有任何乐声,也没有招揽客人的美丽女子,船上的帘子全部垂着,什么也看不到。
慕容雪衣马上说:“我离开一下,你先睡吧。”便纵轻功径直飞了过去。
路萧看他落在那里,立刻有人迎接,短暂交谈之后,那人十分恭敬的将慕容雪衣迎了进去,帘子又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