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长安——冬小树
冬小树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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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是谁?!董知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指着堂下那陌生女子,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月白笑了笑,惨然回道:这才是小女本来面目......这面具,我已带了好些年,终于可以摘下了......
  好些年......陆祭惊愕之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颤抖着望向旁边的女子,越看她越是似曾相识,而心里就变得愈加暗淡了几分。难、难道你......你就是......藕荷的......藕荷的......他翕动着嘴唇,嘴里却始终吐不出最后的几个字。
  这结局太残酷。
  ......不错。月白轻轻撩了下头发,底下遮住的也是张绝世面庞。我便是翡儿--藕荷的姐姐。
  像一道惨白的电光闪进了陆祭心里。求求你......帮我找姐姐......藕荷最后的夙愿又重新浮现在了眼前。而现在她一直寻求的亲姐姐就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藕荷啊藕荷,你其实一直就呆在你姐姐身边,可是......可是......
  陆祭忽然像木桩一样委顿在原地。
  那件花满楼的案子也是你做的喽?一直站在旁边的闻人衍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站出来向着董知府禀报:大人,在下已经查过花满楼名册。那日消失的姑娘却是月儿姑娘......而被贝老板隐藏下来,却是另有原因......
  董知府脸色微微一变,还没有答话,却听见堂下翡儿已经供认不讳。
  不错。那月儿便是真正的月白。她竟也是易容之后一直隐姓埋名藏于青楼中,却被我偶然间得知。所以......
  那她的尸体呢?闻人衍已经去探查过若干次,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翡儿只用下巴轻轻点了一下放在案上的那个瓶子。她,连同她们的血,都已被我放在那个小瓶子里了......你们有谁知道?普天之下,最艳丽的胭脂便是用人自己的血制成的,而最艳丽的胭脂也莫过于能改变人的面貌......翡儿忽然不可一世的笑起来,满头的长发飘扬,遮住了她艳丽到极致的面孔。
  来人啊!把她给我押下去!明日便押送京城!董大人不忍再睹,连忙发施号令。
  接着便有人答应着上来押她下去。而就在经过陆祭身边时,陆祭再也忍不住,他赶上前,终于开口。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藕荷?可是她是你的亲妹妹啊......
  翡儿只沉默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来交换那样一个决定的?看来我们......都是中了同一种毒的。
  说完,在旁边捕快的催促下,翡儿踉跄了几下。而就在这慌乱中,一样东西已自她的脸颊清楚的滑落。
  或许是泪滴。映照了曾经无限的夕阳的,无限的荷花舟头的,和那时候永远的,江南时光。
  已经一同滑落。
  陆祭愣在原地。等前面仓促的人群过去。他却只看见站在自己对面的闻人衍。
  --那你又是为什么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来交换那样一个决定的?
  --可是我现在发现了一件比起这件案子来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啊。
  什么比什么更重要?
  或许是真的。我们都已经中了那种毒。
  并且已经病入膏肓。
  一直摊在地上的谢老板听到被无罪赦免后,像终于完成一件任务似的连连告谢,然后便匆匆离去了。
  但是谁也没发现,在他满是汗水的脖子后面,已经有一点薄薄的皮肤翘起。
  似一张可以撕下来的脸。
  花满胭脂案
  我歌长安晚,谁描霓裳妆。
  玉龙吟三叹,丹朱引鹅黄。
  池内藕荷乱,檐下杨柳忙。
  藕断荷叶残,月色白如霜。
  花满胭脂案,天过秋正凉。
  --《锦胭脂案》
  翡儿第二日便画押被押送往京城了。连月儿的尸体也一并找到了,死状同南院那个小姑娘是一模一样,都像是被人突然抽光了鲜血,她们究竟是怎么被杀的,除了翡儿大概谁也不会知道了。
  那瓶人血,还有胭脂海棠红,也已经被封好一并送往京城了。但是以后听从京城回来的人说,在去京城的路上,那盒胭脂却神秘的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到底去哪里了,从此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悬案--但这已经是后话了。
  只是在押送的时候,梨州城里因为很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了。街道边,楼阁上,小桥旁,似乎能出来的全都出来了,全部都是人山人海--竟似乎比那日梨州灯会还要热闹。
  陆祭没有去看。只是听看回来的人说人们都很是安静的看着翡儿出城的,没有一个人肯出来甚至是稍微指责她一句的,人们都不忍心这样对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子。
  即使她有罪。或许是天大的罪过。

  陆祭后来又悄悄去了一趟藕荷的坟上,那是在仲秋之际,想给她去送些瓜果月饼,海棠店已经在最快时间内搬走了,没有人知道搬去了哪里,连谢老板都已经不知所踪。现在只剩下藕荷自己孤零零的呆在他乡异土。
  陆祭连闻人衍都没告诉,只是用自己的俸禄买了些新鲜糕点,然后想把这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藕荷。
  可是,在他还未走到的时候,却就已经看见点点火光闪现,还伴随着阵阵悲切之声。
  是谁啊?难道藕荷在梨州城里还有其它亲戚朋友不成?陆祭觉得异常蹊跷,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过啊......于是好奇的伸长脖子向前张望。
  只见一段熟悉的青色衣锻,似一女子正端坐在那小坟前,大放悲声,手里的元宝纸钱在火里像硕大的黑蝴蝶一般翩然飞舞。
  陆祭不禁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手里的东西哗啦一下全部掉落在了地上。
  往后的一段日子似乎过得很快。天气也在瞬间开始转凉。
  连那招摇了整个夏天的垂柳都已经开始变得金黄。
  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那些日子。陆祭闻人衍每天都要似游鱼一般穿梭在梨州大街上,穿着官府配着官刀耀武扬威的走来走去的巡街。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重复那些事情,是一遍又一遍。
  但是却不再感到乏味。
  或许正因为你还在我身边。
  衍哥......你说这像不像是盛世;啊~
  陆祭望着窗外,隔着竹纹横帘看外面被分割成一小条一小条耀眼的阳光。手边是一杯刚才呈上的还微微冒着热气的山前青。心里竟突然感觉到无限的舒畅与温暖。
  什么盛世;啊......你小子又胡思乱想了,刚才才被个小贼偷去银包,现在却又坐在这里感叹时光美好......六儿,我是越来越发现你实在是不太适合做捕快诶~闻人衍坐在对面,一脸啼笑皆非的望着他。
  ......少来破坏我的大好心境!我才刚让我自己相信了那只是做善事施舍给他们了?哼!陆祭嘟着嘴,眼角撇向闻人衍,却突然想起来:哎呀!衍哥~这个月的银子看来又要......嘿嘿~
  ......又要干嘛?闻人衍故作警惕状,双手护住银包。
  我、我的银子被偷了嘛......离发俸禄的日子还早嘛......我下次一定会注意嘛......陆祭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那好吧......闻人衍撇撇嘴,但立即又换上讨价还价的奸诈表情:那这个月的脏衣服......
  ......陆祭满脸黑线却只好忍气吞声,撇了撇嘴采取默认措施,但是心里顿时竟涌出无限甜蜜。他脸红红的把脑袋又把脸扭向窗外佯作忧国忧民状。
  又看盛世;呐?......其实前朝长安那才叫真正盛世啊,可惜咱们是都没福分见到啦~闻人衍笑道。
  原来那边海棠店的牌子被摘了下来呢。陆祭突然转过头来,我......感觉那天在公堂上,是她在说谎。
  恩?闻人衍望着他,为什么呢?
  当他们赶到海棠店里的时候,月白已经把什么都打理好了,而她却正坐在梳妆台前,好像正在画妆一般......
  那么说......月白就是月白了?那么翡儿--谁才是藕荷真正的姐姐呢?闻人衍挠挠头。
  对啊......陆祭双手托住腮,悄悄的转过脸去,一抹微笑已经从嘴角绽放出去。
  是谁呢?
  在远处。
  恰似就是在原来的海棠店里。旧的招牌已经被卸下来了,现在正有人往上挂着新的招牌。
  斜对着万丈的阳光,被映的是大字金黄。连同镶嵌进棕红的漆牌都是耀眼异常。几乎每个字都是金光闪闪。--『锦长安』。
  而店的主人亦站在店铺前面。一身白衣,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正在微凉的秋风中转过头来。
  而店外往年种下的桃树似乎也变得无比娇艳。
  似将要怒放一般。
  --第一部完--

  桃花印
  花开秦江头
  「秋九月丙午,以岁无兵凶,却一怪事焉。......三月桃花,满城皆放,吐春朝之势,香传十里。......寻僧道看望风水,皆不得解。......千百户登高焗香,摆十样果品,以飨花神。」
  --《宋梨州记》
  ......怎么还没回来?
  闻人衍抬起头顺着往栏杆往远处望望,接着又无精打采的斜倚在桥栏上,嘴里的一根柳条早已经被嚼的没味了。头顶上是湛蓝湛蓝的天空,突然感觉云彩形状倒像是锅里被搅碎了的蛋花。
  已经秋天了呢。风从背后的江面上吹过来,钻进他的脖子里,有点凉。还带着浓浓的花香。放眼望去,秦江畔上一簇簇的渐有衰色的垂柳,但是,衰败的黄绿之中竟冒着一簇簇娇嫩的粉红。
  可是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致使他再一次眼巴巴的往那繁华的街道中望去。
  ......这家伙怎么买个东西还那么慢?
  老板,六个肉馅包子。
  好咧--客官拿好~
  陆祭透过掀开笼屉而冒出来的腾腾白气,看见顶上模糊的有露出福记包子招牌的一角。而旁边还挂着两串沾满油腻的风铃木牌。
  老衍这家伙......买个包子至于要让我跑这么远。陆祭边往回赶边抱怨着,不过低头看看怀里纸包中状态饱满的几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倒不太觉得这一趟有多么怨。
  已经是九月天气了,连盛夏里狠毒的阳光都变得逐渐清爽起来,在热闹的街上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延伸到背后变成金黄一片。清凉的风,微动的柳条,碎在天上的白云,都自然到可以让人忽略不计。只是......眼角里偶尔扫过的一片一片的粉红倒显得十分突兀--似乎它并不应该是属于这个时节的。
  是桃花。在夏末满个梨州里竟然突然盛开了大把大把的桃花--唯独桃花,其盛况绝不逊色于百花齐放的春天。前些天甚至连皇上都被惊动了,派来专门官员大肆勘察,听说都被记入皇录;董知府还请来颇有名声的和尚道士来做法,生怕这是妖气做崇,却也都无功而返。不过其并非没有造成什么乱子出来,反而商业渐渐繁盛,田中庄稼长势悦人,竟一片大好之势,倒像是个好兆头。
  这种盛况......怕是连长安;都是要比不过的吧?自从桃花开放,他心里一直存在着一种古怪念头,格外熟悉又遥不可及,但具体想起来,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像这桃花跟自己有关似的。
  陆祭又突然想起长安;,竟也开始冒出一丝沾沾自喜的骄傲来,但脑海的罅隙间却闪过去某些天前突然曾见过的锦长安店--那家在夕阳下熠熠发光的金字招牌。陆祭不由自主的踮起脚,透过层层叠叠的桃花树,遥遥的望着远处的那条隔街。
  那个店......陆祭觉得太阳像在忽然之间变得灼烈起来。......是否要去看看?
  快来快来,把这个抬进去......哎那个,你小心一点,这些可是上好的丝缎,万一出点什么事故你可赔不起!
  一个彪形大汉就在不远处耀武扬威的站着,一个又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伙计从他身边经过,怀里皆抱着差不多半人长的布匹,却小心翼翼的如捧至宝。
  陆祭绕过墙角,只是远远的看着。......是丝缎?但是逆光看不出花样材质,也看不出那一条一条的东西有多贵重,不过倒是明白了一点。这锦长安;原来是个布店啊......还以为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咧。还亏我从那么老远绕到这里来。心里怀着些许的失望,但撇撇嘴发完牢骚转身便想回去。
  但谁也没想到。身后转角处却正好冲出一辆马车,紧贴着陆祭身边飞奔而去。陆祭只是感觉耳旁似有一阵风刮过,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便已经跟着惯性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了出去。思维在瞬间闪过一段空白,然而下一刻便是看到自己随着极快的加速度已经冲向了前方。
  啊啊啊啊啊啊--哎呀!
  惨叫之后,陆祭连人带手里的东西整个儿的已经完全贴在刚才前面某个柔软的东西上面。
  接着就是徜徉在和煦的阳光秋风里的包子正在四处飞散的立体缓慢镜头。
  鼻子里突然钻满了汗臭味。
  脸在滑下来的那一霎那看见了一张满是横肉而且几乎用怒发冲冠都形容不过来的可怕面孔。
  正是刚才站在前方愤情激昂挥斥方遒的彪形大汉。
  还有他面前的一匹已经被折断的布匹。
  逃吧......陆祭被摔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起来,脑子就很灵活的已经想到了走为上策四字箴言。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大汉长满络腮胡子的脸已经凑了上来,而且是狰狞到甚至连头上的青筋都可以数的清的只有几分之几公尺的地步。
  小鬼......你想干嘛?!
  陆祭脑子里一片空白,瞬间忘记自己其实还是个捕快,他瞪大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把抓住衣领然后给轻轻巧巧提了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难道他下一步动作就是把自己狠狠的往地上摔过去?陆祭明显的感觉连自己的嘴唇都在发抖。
  你......!!!
  慢着。就在那大汉刚要发作的时候,陆祭清清楚楚的听见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无比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见过的感觉。放他下来。
  主人......可是他把咱们的......大汉明显的有些怯懦,他踌躇的望着地上的那匹断布。有点拿不定主意。
  把他好好放下来。没你的责任。那语调轻描淡写,似乎微风吹过耳畔。
  陆祭接着就被轻轻的放在地上,他顾不上站稳,就探过头去望那熟悉的声音的主人。然后很自然的行礼相谢。谢......可是下面的话已经淹没在错愕的表情里,无论如何都没再说出来。
  ......是......是你?
  那人微笑倚在店门槛边,斜射的太阳将他白衣的一侧映的金黄明亮,连同身后古朴的梨木门板,门板上的镏金门环,头顶上的金字招牌,天上的苍茫飞鸟,周遭的妖娆桃花以及陆祭眼中能被框进去的一切一切风景都被映射的异常耀眼。
  那人是于誊。于先生。
  他日晚来香
  或许金秋真的无比适合被用来给诗人吟诗作对,可以悲凄至期期艾艾,亦可繁盛到菊光撷影。
  可是在近乎完美的背景里。
  如果碎在地上的不只凌乱树影还有满是灰尘的包子。
  如果不是恰好碰到某个人。
  如果自己不是还饿着肚子。
  那--这秋天一定会很美吧?
  陆公子。于誊颔首行礼,有些日子不见了呢。
  啊......是么?陆祭已经将自己吃饱了没事干跑来这里撒野的不争事实已经在心里后悔到无地自容了。不想又碰上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于先生。
  难道公子是为了看我这小店开张而特意前来的吗?于誊身体微侧,伸手做个请字。那么,还请进来用茶一杯~聊表谢意。
  不不不......陆祭听见什么用茶一杯几乎被吓到六神无主,连忙摇手。我我我......不是......我路过而已......你们忙......我先......他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礼节道义,说罢便掉过脑袋,拔腿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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