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长安——冬小树
冬小树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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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似乎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藕荷眼里的星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在睫毛覆上脸颊的那一霎那,嘴角的微笑永远凝固在了脸上,抓着陆祭的手在瞬间滑落。
  陆祭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跪倒在路中间,哭声漫过了整条小巷。

  月色白如霜
  是人总会有一死的。因为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也是谁都没有办法来阻止的。
  闻人衍刚刚说这些话的时候,陆祭斜着眼望了他好一阵。其实他到现在眼角还在红肿。藕荷的尸体已经被送回他们店里,也打理妥当已经安葬下了。连那辆肇事的马车都已经在被追捕中了。可是还是不知道陆祭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于是他就从心里面幽幽叹了口气,但接着又暗暗笑了笑,说:呐,假如哪一天我也死了,你还是不是也哭成这样啊......
  陆祭本来是从他身边好好的躺着的,这时候却突然似一个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接连带起来身下的床开始猛烈晃动,把闻人衍的后半句话硬生生的给截了下来。他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弹了起来,慌乱中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喂!你干嘛?我可是看你这两天不怎么正常才答应你同我一起睡的!要是把这床弄坏了我拉你出去睡大街哦!
  陆祭却用双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几乎竟是破着嗓子喊出来的。
  我才不会哭!我才不会!一点可能都没有!你死了......要是你死了......我一滴眼泪都不会......
  外面此时早已经是夜深人静。然而被他猛地一吼,闻人衍不禁吓得就要魂飞魄散。连忙一个翻身把陆祭压在自己身体底下,同时用手死死的捂住他的嘴巴。然后压低声音拼命在他耳朵旁边说。
  ......你要把衙门里人都叫起来不成?!
  然而却感觉手心里突然一小片温热,继而变得湿润了起来。借着窗户外月光才看见,陆祭眼中如珍珠般硕大的泪珠一颗颗地正顺着自己的手掌漫延。
  赶紧松开了手。
  陆祭咬着嘴唇,噙着满眼的泪水还一脸倔强的看着他。闻人衍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后悔死了在这时候还要跟他开这种玩笑,于是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然后小心的挪过去。
  好啦......是我不对啦。恩......那给你打好了,别哭了。说着伸出手掌放在他面前,配合出做错事的样子。
  宽厚的手掌里还蜷缩着那一小片泪渍,在月光下被勾上了银边,正熠熠发着光。陆祭看着它似乎出了神,可是心里再也忍受不住了,就一把拉过了闻人衍的手。
  你不能死,你坚决不能死!......如果连你都死了的话,我......陆祭说不下去了。他只是死死抓着那只手。一个我字之后似乎已经包含了他所有已经想好的,却被淹没在了无声的哽咽中。
  闻人衍也在看着他。他已经明白了,连同自己内心里的某些还隐秘着的东西,都已经变得异常明了起来。于是心脏里瞬间被沸腾的血液所占据,一条条神经像是已经燃起来的导火索,不受控制的将要横行。他一把抓过陆祭,把他给再次压倒在身下。
  陆祭稍微吃惊了一下,但还是顺从的跟着他的力道倒下去。环住自己身体的臂膀已经在稍稍用力,急促的喘息声此时已经迫到眼前。陆祭看不清他逆着月光的脸,却能猜透那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仍努力的望着他,只是手在跟着心脏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
  六儿......
  闻人衍从嗓子里低低的吼了一声,他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在燃烧了,心里的欲望在迫使着他要进行某个冲动。
  可是,就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刹那。
  月光似流水一般从窗户缝里泻了进来,正好流进了两人身体之间,从他低头的角度看却正似积在一处的明亮的浓霜。似清凉,似冰冷,似透彻的似乎还没掺杂到任何一点杂质。
  他忽然于心不忍了。动作就那样停在半空中。
  ......怎么了?陆祭看他忽然迟疑住的神情很是奇怪,就伸手去摸他的脸颊。
  闻人衍轻轻抓住他的手,埋下头去。只是用自己的脸去暖了暖陆祭冰凉的眼睛。
  而就在他俯身的那一刹那,窗外月光似乎全然被释放了出来,满满的铺泄在了他俩身上。一时间,竟灿如白昼。
  第二天。在衙门内室。
  什么?那个瓶子已经验出来了?董知府从椅子上一下站了起来。快拿上来看看!
  是!接着祝捕头便亲自用双手托着一个漆红托盘,上面盛着的正是藕荷那日所拿的包袱,只是已非原来颜色,片片旧红像极了已经褪了色的牡丹花瓣,只剩痕迹还留在上面--那是藕荷的血。里面是一个瓶子,瓶子里面放满了的是鲜红的东西。
  陆祭眼睁睁的看着祝捕头从自己身边经过,心里却不能控制的猛然一痛。因为这件衣服是自从认识了藕荷之后她就常穿的衣服,时间久了,竟变成眼里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风景。但是此时其竟变成了一件证物摆在这里,主人却已西去,只牵绕出一段悲痛的记忆。或许......不是自己非把她扯进这件案子里......她仍可以......陆祭每每会想起她曾笑语盈盈的站在惊蛰桥上小亭子里,严重的自责就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忽然手上一紧,陆祭抬头看见被站在旁边的闻人衍抓住了,他正望着自己,轻轻摇下头,似乎已经看穿了自己正在想什么。
  这个包袱上的血是新鲜的--应该就是姑娘当天自己留下的,而这瓶子里......祝捕头呈上后如是解释给董知府。都是些陈血,好像都是......人血!
  ......那么说这陈血就是本案最大的证据喽?董知府捻捻胡须,突然抬头,陆祭,你确定这个瓶子和本案有关联么......那位藕荷姑娘果真这么说的?
  ......是。陆祭上前,他不忍看见那件满是血迹的包袱,只是低着头。她......确是这么说过。她......说她知道一点关于这件案子的事情......
  那她说这瓶子跟本案有什么关系了吗?
  陆祭摇摇头。
  ......你说那天那马车上是一位女子?董知府又想到关系密切的另一件事情来。
  ......是。陆祭声音低沉,当时那马车......很是迅速,车上坐的的确是一青衣女子,在下......应该没有看错。
  难道是......蓄意谋杀?董知府喃喃自语道:这与那日花满楼,那晚京华南院,似都有这青衣女子的身影......这青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提到青衣女子,陆祭不禁又想起来藕荷讲给的故事,不知为什么,他打心眼里害怕这会是另一件事情的开端。尤其害怕这会演变成那样一个如此悲哀的结果。
  大人,按说这瓶子毕竟是出自那个海棠;店里,我们是否要先......闻人衍看见董知府犹豫不决的样子,不由得上前一步,故意拉长音调,只是做出提醒让他会意。
  也好......董知府点点头。京杰你们,就去一趟海棠;店里吧。
  月白此时正在房间里收拾着藕荷遗留下的东西。店里也因此已经闭门两天了。房门外的丫头仆人们该走的也都走光了。此时的窗外是那样的寂寥。
  房间内什么都没改变,一切还都是原样摆放着,像固定不动的回忆一样被端放在那里。少了的只是那整天叽叽喳喳不厌其烦了的声音。
  姐姐,今天老板去了那里了呢......
  姐姐,花园子里的凤仙花开得好鲜艳哩......
  姐姐,我今天又见了那个呆头小子了呢......
  姐姐......姐姐......姐姐......
  熟悉的腔调像被贮存在了耳膜里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似乎每一个转调,每一句笑语,每一点的抑扬顿挫都记录好了的表情,现在全部浮现出来,竟是那么清晰。像是她还在你身边,都已经打点好东西出去了,而又折回来笑嘻嘻说忘了向你告别一样。
  而就那一天没有告别。然而那一去竟成了永别。
  月白仍不停歇的收拾着东西,她不想刻意去想那些过多的东西。因为抑制悲伤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去想它,用做另一些东西来麻醉自己。或许时间能过的稍微快些。
  但是,手里叠的,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却净是些那些能直接拉起无限悲伤的东西。
  或许,有时候自欺欺人才是自己最常做的事情。
  月白稍稍感觉累了,她轻轻的坐在旁边的小藤椅上稍稍喘气。藕荷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像亲妹子一样无论什么事情都不瞒着,自己像是早对她已经了如指掌,可是......
  为什么,就在昨天,她也会像几年前她的亲姐姐--翡儿一般跑了出去?
  或许都只是因为一个原因,但都是自己所知道的。但是为什么自己会知道?!
  为什么?月白默默的望着藕荷所有的东西,心里开始泛起了抑制不住的一阵阵悲痛,还掺有有一种是连自己都不敢去想明白的灼痛感,向被推向岸边的波浪,一波比一波痛。
  刚才谢老板已经拉着自己要走了,可是自己却固执的留了下来。虽然早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或许是为了自己来赎自己犯下的罪。
  门口传来了噪杂的脚步声,她平静的望向那里,直到店里的门被重重的敲响的那一刻。

  六儿?你怎么还不去?
  在所有人都往海棠;店去了的时候,闻人衍却突然发现没有了陆祭的踪影。他赶忙跑回来他俩住的屋子,正好看见陆祭又坐在那里发呆,似乎连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我......不想去了。陆祭被他一叫,稍微有点吃惊。连忙解释道:我......有点不舒服。所以......
  是怕伤心吧......闻人衍扬起嘴角,径直走进来挨着他坐下,你连撒谎都不会。
  陆祭被他一语说中,不禁满脸通红。正要说话,一抬眼,则发现院子里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可闻人衍还坐在身边。衍哥你......怎么还不去?
  恩......那我也有点不舒服好了。闻人衍一仰身歪倒在床上,看着陆祭一脸啊?的表情笑嘻嘻的说:怎么?只许你不去,难道就不许我不去啊?
  可你不是说这件案子对你很重要么?陆祭真的很奇怪,曾经他的确是这么说过的。
  哎?是啊。闻人衍翻翻眼皮,可是我突然发现了一件比起这件案子来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事情诶。
  是什么啊?陆祭一愣,脱口问道。
  不告诉你!闻人衍笑起来,拿手故意的把陆祭猛然往后一扯。你干嘛......陆祭突然重心不稳,被拉倒在床上四脚朝天,然后重重的摔进了他的怀抱。闻人衍支起身子用双腿把他张牙舞爪的四肢都摁在那儿让他动弹不得,然后空出两只手来轻轻搔他肚皮,还嗤嗤的坏笑道:不过我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让你笑就好了~哈哈~
  然后从身体上传来的剧烈反应让陆祭全身瘫软,他笑的有点喘不过气来。一边挣脱一边求饶。
  我......我错了......哈哈......别弄了......不闹了......哈哈......
  瞬间。窗外的掠过的阳光。屋檐上停留过的鸟。连房间里浮动的微尘。都被掺杂进了这久违的声音中。
  一切都变得真实而又那么美好。
  ......别闹了......哈哈......
  可是,我已经无法自拔地沉浸进你的呼吸里了。
  啪!
  是董知府一声重重的惊堂木响。浑厚惊人的重响从案上传来,瞬间凝结在公堂上方的空气里,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穿梭,让每个人心里都不由自主为之一凛。
  陆祭站在旁边,他有点不信的望着案下的那两人,曾经熟悉的身影现在却要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
  一个是月白,另一个却是海棠店的谢老板。
  为什么在你们店里会搜到这种东西?董知府剑眉横挑,无不威严看着放在案上的那样东西--便是那个被密封好了的瓶子。这里面......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吧?他轻轻拿起那个瓶子放在鼻前轻轻嗅了嗅,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这......这东西是如何在小人店里的......小人确实不知道啊大人......那于老板身上早已不见了当日那种盛气高傲了,只见他趴在地上很委屈的辩解,一脸无辜而且身子还在不断瑟瑟发抖。特别与往日气质截然不同,简直是判若两人。
  那你呢?有什么话要说?董知府瞟了他一眼,直接又指向一边的月白。
  月白却如往常一样,她仍是那副恬淡样子,仍是那么漂亮的容颜上看不出半点涟漪。
  小女子......自然也不知道......
  哼!董知府鼻子里重重一哼,怒色已然爬上了眉梢。好啊。自己店里活生生跑出来一瓶子人血!老板和管事的都还不知道!接着回手抽出一支令牌做欲掷之状。不然只好受点皮肉之苦了!
  哎哎哎哎大人啊!谢老板面色煞白,似乎他从小娇贵之体还未受过如此大阵仗,不由得面如土色。大人饶命啊!这东西小人委实不知......你没有证据怎能说打便打啊?
  这还不成证据!董知府将那件带血的包袱一同扔在他面前:你可看清楚,这瓶子可不是从你那店里带出来的?!而那瓶子里的血可不是猪学狗血,那可是人血!!连这个带出来的小姑娘都不放过!是不是你?!
  月白看见那带血的包袱,不由得心里一痛。而谢老板却像被吓了一跳,他稍微镇定了一下,可还是唯唯诺诺说道:那......那证人呢?......这包袱的主人可不在了呢......
  董知府一愣,这是藕荷的包袱啊,可是藕荷已经死了。
  证人......在这儿。旁边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响起。听起来似底气不足但又像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众人不约而同地冲着声音来自的方向望过去。
  正是陆祭。
  陆祭从旁边走出来,也跪倒在堂下。董大人。他抬起头,坦然面对公堂。神情似乎要比一切时候都要严肃。我便是证人。这包袱同这东西......确是它主人临死之前亲手交给我的。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该不是要我严刑逼供吧?董知府脸色一沉,猛拍惊堂木,声震四座。还不快认罪!!
  谢老板早已经手脚颤抖,他目瞪口呆地望望旁边的月白。头上已有汗珠不断泌出。
  好吧。......我认罪。月白惨然一笑,声音缓缓发出。却令包括陆祭在内的所有人大吃一惊。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和海棠店,和......老板没有任何关系。她从最开始就已经埋身于自责之中,当看见陆祭以一身捕快装扮出来替死去的藕荷作证时,她心里最后的一点防线早已全然崩溃。只是这时她声音平和毫不慌张,似只是在讲演一个故事般淡然。
  而旁边的谢老板却稍稍松了口气。
  ......你?董知府同样愕然的望着她。你一个女子?
  月白点点头。店里的所有胭脂都是我做的......那瓶子......自然也归我所有。和其他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们都是不知情的。
  那么京华南院的命案也是你所为的?......就连同这次的小柳街命案?
  月白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不对!......撞死藕荷的不是你!我有看见过车上那人身材相貌,绝对不是你!陆祭实在不敢相信藕荷的死会是月白所为,激动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公堂之上。那花满楼,那京华南院,也都有人看见是一个青衣女子的......月白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怎么会?怎么会......
  月白只是默然不语。良久,才喃喃说出:傻瓜。衣服不会换的么......有时候,连脸都是可以换的......更何况......说着,她垂下头去,长长的头发散了下来,直到遮住了整张面孔。等到在抬起头时,竟然呈现的是另外一张脸,是一张鼻子眼睛嘴巴都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完全陌生的面孔!而刚才那一个人似乎就像是在众目睽睽下蒸发了。
  什么?!堂中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全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连同旁边的谢老板都是一脸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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