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渥丹
渥丹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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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呼吸节奏很快变得平稳而缓慢。谢明朗知道他睡著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被阳光晒久了,有一点烫手。
  沈知坐在对面,看得清楚,并不说破,倒是指著谢明朗放在一边的相机说: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照片?
  她对著液晶屏仔细地一张张看过去,半晌後说:你几乎没怎麽照埃及的古迹,照片里都是人。
  谢明朗笑一笑,应道:是。离开开罗後你带我们看到的埃及,虽然美丽壮观,但那已经是死去的东西。我更感兴趣的,还是正活著的埃及,我喜欢记录人像,在一瞬间捕捉到他们想要表露或是隐藏的情绪,这些东西我只能在埃及人,当然也包括游客身上找到。而你热爱并决定投入一生的古文化,我深受感染,也仅此而已。
  沈知一面听一面看,又往下翻了几十张,勾起嘴角,颇为有趣地说:言采的相机里就完全相反。我以前觉得他虽然做演员,但是一点也不爱人,他对尘世生活几乎没有热情,种种交际周旋,全是後天学出来的。
  不是这麽回事。虽然明知道这种涉及第三人内心的反驳是无意义的,谢明朗还是立刻反驳,交际手段可能是後天学的,但是如果当真冷淡麻木不爱人,他现在不会是这样。沈知,你看不看他的片子?
  沈知一愣:都看的。
  谢明朗看著她微笑。她索性放下手里的相机,正视著谢明朗说:是啊,我对他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当初他跟著我爸的时候。今日言采的处事,虽然源於当年,但到底不可能一样了。
  那个时候你多大?
  十多岁吧,最糟糕的年纪。沈知别开脸,点起一根烟,又扔给船工一支。
  原本想说的话临到嘴边,还是换成了一句玩笑:你年纪暴露了。还有就是,我们果然是一辈人。CE63F风之:)授权转载惘然【ann77.xilubbs.com】

  什麽叫果然......沈知不满地皱起眉,啊,对了......
  说到这里又没了声音。谢明朗那时正在低头看著言采的睡脸,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正要问,忽然听到快门的声音。他惊讶地抬起头,沈知已经打开镜头,按下了快门。照完之後,笑眯眯地说:我发觉你们这一路都没有一张合影,让我给你们照一张吧。
  然而在看了照片之後,她又说:当年姚隽松给我爸和言采也照过一张,也是类似的构图,就在湖区的草地上。言采在这个角度总是显得,嗯,很柔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她把相机递还给他,谢明朗却看也没看直接关起镜头,毫不在意地说:是吗。这张照片肯定没有收进摄影集,我没看过。
  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吧。
  太阳落山的时候,把整个河面都染得金红。落日以令人吃惊的速度滑到山的後面,最终消失了影踪,霞光却眷恋不去,流连在天边,久久不肯消散。谢明朗这时推醒言采,三个人在一河瑟瑟金光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闲话,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宾馆。
  这是在阿斯旺的最後一晚,第二天言采和谢明朗再回开罗,沈知也会在卢克索离开他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入夜之後那间因为《尼罗河上的惨案》而闻名天下的酒店的露天餐厅上,再看不见对面的象岛,但对面的建筑和河边游船投下的光影,还是指示出河水的位置。
  酒足饭饱,相谈尽欢,他们各自告别。沈知酒力平平,脸若霞飞,回房的时候挽住言采,言辞亲昵,好似还是当年说笑不拘的小女孩。言采和谢明朗一起送她进房间,看著她关上房门,这才一同回去了。
  想到第二天就要离开南部,两个人不免生出一点眷恋和离绪,说不出口,就在爱抚和亲吻之中让其蒸腾殆尽。刚开始互相扯外衣扣子的时候,谢明朗还可以玩笑一般说这种老式宾馆都像後宫,又好像随时有什麽从阴影里跳出来,但当後来言采身上的汗滴进他眼睛里,他吃痛去揉,眼睛立刻被密密袭上的吻盖住,也就再说不出像样的长句子来了。
  同样蒸腾掉的还有理智。意乱情迷之中,谢明朗要费劲全力才能抬起手,他摸到言采的脸,想推开:明天还要见人......
  言采的吻还停留在谢明朗的颈子上,听见这句话抬起眼来,微微一笑:就说遇见了难缠而嫉妒的情人。
  灯没有关,脸贴得近的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来,谢明朗在言采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依稀带著迷恋的神色。他收拢注意力,想看清言采眼中的自己的眼中,是不是也有言采,而这一刻的言采,是不是一样有著类似的迷恋。他用劲地看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明明言采就在眼前,何必这样缘木求鱼。但当他真的定睛想看清言采的神情时,涌来的激情瞬间让他模糊了视线。
  他翻坐在言采身上,居高临下低下头来,又被勾住颈子,拖下来亲吻,翻滚作一团,身体不分彼此。交缠的手指都是在汗,还是要竭力抓住对方。纠缠得神志全失之中,谢明朗狠狠咬了言采一口,又被言采镇压下去,理直气壮又心甘情愿地放纵忘形著。
  等一切终於止歇,本来都有话想说的两个人很快睡了,等到第二天醒来,那些话,也就奇迹一般地统统忘记了。
  他们还是搭船沿原路回到开罗,中途告别了沈知。她离开的时候笑著分别拥抱他们,也许给谢明朗的拥抱时间还更长一些。船长也以为他们是未婚夫妻,说在婚礼前小别一段也是好事,可以让新婚更加甜蜜,引得三个人相对而笑,道别的气氛也就自然淡去了。
  回到开罗之後,言采和谢明朗又住了一个礼拜。谢明朗继续在开罗街头寻找值得记录的影像,言采有的时候陪他半天,有的时候还是在宾馆里消磨时间,等著谢明朗早早回来,两个人彼此作伴。
  最後的一个礼拜过得飞快,他们总要离开。
  一切又回归原样。和出门的时候一样,分别搭车去机场,分别领登机牌存行李,又坐在不同的位置上。
  飞机起飞之後言采和谢明朗都没有睡,读著手边的书,时不时看一眼对方,交换一下目光,又继续做自己的事,好像在开罗最後那几天的每一分锺。
  最後几个小时整个飞机的人几乎都睡了,他们也不例外,醒过来已经回来,一出飞机气温骤降,迎头风一吹,埃及也被吹远了,成了天边的异国梦。
  入境之後进了大厅,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有没有熟人,骤然亮起的闪光灯此起彼伏,炸得还没调整过时差来的谢明朗一下子呆在原地,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
  一个人影快步上来,奔向和谢明朗保持著正常距离的言采。林瑾死死抿著嘴,脸色铁青,余光都没有扫过谢明朗,只是抓著言采,分开黑压压守在出口处的记者,在其他助理的帮助下,对於记者们爆炸一样乱成一团的追问置若罔闻,努力杀出一条道来。
  既然堵不到言采,记者们的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还愣在原地的谢明朗身上。闪光灯刺得他眼睛发痛,每个人都在问你和言采一起去埃及度假了吗,语气又急又快,更是如此笃定。
  谢明朗终於想起来不该在此地久留,戴上墨镜,也快步离开。闪光灯如电,追问声响若惊雷,但还是摆脱了,连行李都顾不得拿,一路往出口走。途中瞥见言采,镇定地和林瑾在行李传送带前,神色如常地等著行李,没有说话,也绝不四顾。
  他没有看他。

  17
  谢明朗是被电话和门铃的双重噪音吵醒的。
  无论是哪一个都很坚决,噩梦一样不肯退散。谢明朗挣扎著打翻电话,门铃吵得更狠,僵持了足足有十几分锺,忽然听见重重一脚踢门声:谢明朗,你给我开门!
  而认出叫门的那个人是潘霏霏之後,因为时差和水土而低烧的谢明朗,愈发觉得头痛欲裂了。
  他还是爬了起来,披上外套去开门。潘霏霏那个时候正准备踢第二脚,一下子防备不及,整个跌进门里,人虽然被谢明朗一把捞住,但手上的报纸一下子散了,花花绿绿飞得客厅一地都是。
  她又急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你在搞什麽鬼?我一个劲按门铃打电话,你明明在家也不接?
  谢明朗放开她,去收报纸,看也不看正要往垃圾桶里塞,却被潘霏霏一把抢过:这个新闻是怎麽回事?
  他刚从埃及回来第二天,经历了机场的围堵,知道事态有变,但一点没有去管,也不敢想,闷头睡到刚才。他以为恰当时候言采总要打个电话过来,没想到先到一步的是潘霏霏。
  起先他装傻,反问潘霏霏:什麽怎麽回事?我刚回来,国内要闻你问别人去。
  潘霏霏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报纸,有几张因为她力气太大裂了,发出清脆的字纸撕开的声音。她也不管,摊开一张,娱乐版的头条上,赫然就是他和言采一前一後从机场出关的照片,只是照片中的言采面对镜头不动如山,自己却满脸错愕,好像被抓现行。
  我是问这个。和言采去埃及度假的人是不是你?
  她问的直截了当,咄咄逼人。谢明朗看到那张照片,想起昨天的场面,顿时烦躁起来,脸色一沈:你气势汹汹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明朗,每次你要转移话题的时候眼睛都不看人,现在就是这样。
  谢明朗就盯著她,目光转也不转。潘霏霏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确过分了,想躲开这样的对视。她的手垂下来,却没想到谢明朗劈手截下报纸,坐在沙发上开始读。这时他总算知道事件的源头,那是另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站在不知道哪个神庙的某只柱子的阴影下面,一起仰头看柱头的花饰,谢明朗的手很随意地勾在言采肩上,虽然亲密,但也没特别越矩之处。更重要的是,照片上的人像本身脸就暗,照相的人手又抖,面部几乎彻底模糊成一片,要拿这样的照片做证据,就连谢明朗这个曾经的极不合格的娱乐记者看来,都实在勉强了一点。
  他竟然笑了:这个人照相水平太差,我认不出哪个是言采。
  明朗......
  听到异常的语气,谢明朗偏过目光。潘霏霏脸色发白,一字一句说得磕磕碰碰,不胜惊恐一般:我不可能认错你,也不可能认错言采......
  他心里一沈,面上却要竭力显出无动於衷来,飞快打断他:不是我。我和他搭一班飞机回来,只是凑巧。
  他回答得非常肯定,但潘霏霏只是盯著他,一言不发,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谢明朗说完之後,才意识到这是对著自己的妹妹睁著眼睛扯谎。他莫名觉得疲惫,正要说话,就见潘霏霏忽然站起来,二话不说往他卧室闯;反应过来之後谢明朗抓住她的手,拦住她,一边说:你这是发什麽神经?
  潘霏霏起先还想挣开他,後来发觉谢明朗是真的用劲了,心里盘旋已久的猜测猛然落到实处,手腕又痛得厉害,心里委屈,索性借势哭了出来:明朗,你太用劲了,我的手痛。
  谢明朗赶快松手,对著低头落泪的潘霏霏连声道歉,但还是堵著路,不让她往卧室走。潘霏霏飞快地擦了一把泪,往洗手间的方向去,谢明朗起先只想著她是去洗脸,再没拦她,等到想到其他枝节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追过去,潘霏霏站在门口,对著双数出现的盥洗用具钉在原地。她从镜子里看到跟过来的谢明朗,指著不同的剃须刀说: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女人用的。
  谢明朗转头就走,坐回客厅里等著潘霏霏出来。他觉得她面上挂著即将得知真相的恐惧感,反而一瞬间轻松起来。主意也在同时拿定,他告诉她:我是同性恋,但和言采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了。
  看娱乐版是一回事,亲耳听到谢明朗的承认又是另外一件事。潘霏霏脚一软,坐在沙发上,呆呆看著他,许久之後,才掩住脸,哭了。
  谢明朗知道和言采的事情在潘霏霏这里,已经暂时被自己出柜的消息遮掩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坐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怎麽哭的反而是你。家里人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爸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又要说成什麽十恶不赦了。
  听他这麽说,潘霏霏顿时哭得更凶了。
  等她哭完,谢明朗就说要带她出去吃饭。潘霏霏这才想起公寓大楼外的阵仗,僵硬地说:明朗,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楼下有记者......
  但是冰箱里除了啤酒,已经什麽都没有了。谢明朗不想留潘霏霏,而潘霏霏在谢明朗告诉她同性恋的事实之後,也觉得需要给彼此一点时间空间。她告别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看谢明朗的眼睛,又竭力振作精神微笑:等你哪一天想好了,想把人介绍给我认识,随时告诉我......还有,刚才用那种口气跟你说话,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你的名字会这样和言采的连在一起,吓坏了......
  谢明朗纵容地笑笑,反过去安慰她:我也没想到。都会过去的。
  潘霏霏离开後,谢明朗拉开窗帘往楼下看了一眼,觉得本市其他的娱乐记者肯定都守在言采那边。既然想到言采,他不由去打了电话。公寓的没有人接,郊外的房子也没有,後来用手机挂手机,响了半天,终於接了,听声音竟然睡意浓浓:喂......
  原来你也在睡。
  听到他的声音,谢明朗才忽然觉得过去的这一日格外漫长。自己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柔和起来:没事,我也是刚醒,给你打个电话。
  言采的睡意淡了,稍稍顿了一下,说:昨天林瑾和我说了,埃及的行程是下面一个新来的小姑娘透给媒体的,她不知道我们一起去,记者们看见照片,就在机场堵人,出来的正好是你。照片你也看见了?

  霏霏来过,带给我报纸,我看见了。谢明朗笑了一下,照相的人水平真差,脸都看不清楚。
  谢明朗轻松的口气让言采也笑了,笑罢又问:她来问你,你怎麽说。
  除了没提你我的事情,其他都说了。她大哭一场,刚刚才回去。
  是吗。言采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出柜比向亲人承认我们的关系,对你来说更容易吗。
  对此一问谢明朗一下子不知道要怎麽答,愣在手机前面。也许是听出呼吸的异常,电话那头的言采反而笑了:林瑾正在弄这件事情,过几天就没事了。别担心。
  然而事态的发展,远非当日言采轻描淡写一句过几天就没事了这样尽如人意。
  没几天第二张照片出来,顿时喧嚣一片,首发的杂志居然是《银屏》的副刊,当天就卖得脱销,就为看一看那张照片上背影的主人究竟是谁。这时娱乐杂志素有的恶毒发作,那的确只是一张背影,拥吻的对象也几乎被挡住,的确第一眼看不出到底是哪个。但同版的另一个角落,轻飘飘报道著一条言采新片票房不佳的新闻,选的压题照,和那个背影俨然就是同一色系款式相近的衣服。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明朗回到《聚焦》之後,面对这场已经牵连甚广的风波,他的好人缘虽然在这时依然救了他,但同事之间饱含深意的目光总是挥之不去,平日见会肆无忌惮开风月玩笑的朋友,这时也怪异地谨慎起来,反而显得生硬别扭。
  他所在的圈子,同性恋双性恋异装癖,从来不是禁忌,大家也心知肚明,本来如果离了异色,文艺界也就不是文艺界了。这麽多年来大多数人心安理得藏在柜子里,不问不说,顺带照顾公共道德和大众审美取向,素来平衡得很好,而媒体站在线外,也算是职业操守。谁知道这次真的有人穿著鞋踏进来,还带进来一脚的泥。
  第二张照片的事情谢明朗倒是很快知道了。这一次他隐隐察觉到阴谋的气息,但再要去找言采,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没人,好不容易找到林瑾,对方却是在公然打太极。这麽多年来,谢明朗第一次要在报纸上去找言采的行程。比如他和他的经纪人对此事三缄其口,上下沈默得一如磐石;又比如在某伤心欲绝影迷在言采公寓门口试图割腕之後,没几天言采就去了外地参加一个公益活动,估计接下来至少十几天见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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