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他裹紧被子,“哥,你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若是自己哪天身体垮了怎么办?”
“只要妖子身体好就好了。”
“笨啊!要是你身体垮了,我还得照顾你,那多累啊。我的身体还能好吗?”我白了他一眼。
“妖子。”
“恩?”
他伸出手,搂住我的后颈,然后快速地轻触我的唇,温柔的呼吸让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悄悄在我的耳边说:“娘子,我爱你。”
我扑过去,又轻轻地咬了他一下下,骄傲地看这他唇上白白的牙印,“这是小惩罚!我可是相公……呵呵,相公也爱你。”
窗外的金羽,绚丽得胜过所有。
自从那一次被哥哥的脸色吓着了,之后就一直关注他的身体。
可是我竟发现他的身体明显变差了,而且还有越来越差的迹象。关于洗衣服之类的活我都不让他干了,常常拉他出去散步,让他多运动,多休息。可是,他的脸,还是惨白,简直是一张白纸。
我和金翎都摸过他的脉,可是找不到一点病态的特征。
到底怎么回事?!
后来,我终于知道原因了。当然,那时在遇到子麟之后的事。
然而,却激起了我所有沉沦的回忆,所有的,前世的,令人窒息的生命。
***
那一夜,有些微凉。
无法入眠。
身边的人儿早已睡熟了,平缓的呼吸旧如潮湿的空气一般隐约流动,弥漫。
轻手轻脚地下床,顺便帮金翎盖好被子,拂拂哥哥的额发,就推开木门,打算随意地溜达溜达,寻找一些倦意。
夜晚的河水很美,河面上时隐时现的灯火如萤,与淡淡的波光相拥,用芦苇的缠绵絮语阐释那种清澈的宁静。
河边上的细沙湿湿的,踩起来很柔软。
细闻,清清淡淡的香味,便是这夜晚慵懒的味道。
我独自坐在河边被废弃的小船上,把玩着那独特的尾戒——舞火麒麟。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它似乎更贪婪地吸收着黑暗的养分,却演变成为火焰最深处的红,那一刹那,感觉它在呼吸。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象忘了什么。
……
庄主说,希望你能找到舞火麒麟,解开你心中的疑惑。
……
似乎有人告诉过我,舞火麒麟是价值连城的异兽!
……
那现在怎么只是个戒指?难道有机关?
我拿着戒指对着光线亮一些的地方观察了数次,没有发现,又胡乱捏了一阵,甚至拿它在船沿上撞了好几次,也没有丝毫变化。呃,是我判断错误?或许那些只是谣言,这根本只是块漂亮的石头?还是,那王爷给了我个冒牌货?!
我有些气闷。
河风吹来,还真有些冷啊……
我抱起手肘打哆嗦,一不小心,被我搁在一旁的戒指扑通一声掉进水里,还吐出一连串泡泡……
我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感觉到了一种爆发性的力量如同一股热流般阻止我的动作,甚至小船也“吱呀吱呀”地摇晃了好几下。
然后,我竟看到水中有两片鳞片,闪着邪恶的光……怎么像是眼睛?我看到一个人影从水里钻出来,默……
怎么变成了一个孩子……
他的衣服很简洁,连衣,黑白相间。只是装饰挺怪,比如细铁链……
火焰一般的卷发,不听话地扫过与戒指上的鳞片一样的眼睛,灵动得有些不真实。细削的尖耳,左耳上有无数的细耳环,右耳却只有两个耳环,轻盈地吊着一个菱形的耳坠。最特别的应该是他头上两个小小的鹿角,泛着红光。
不过实在雌雄莫辨啊……
结果这孩子一来就一副懒散的样子,踏着水波向我走过来,半眯着眼,歪着头一副挺欠揍的样子……
然后竟向我这边倾斜,随意地拉起我的一缕发丝往嘴里轻含一下,接着伸出舌尖舔一圈嘴唇……
“喂,有事快说。”
“你是男的?”我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的头歪向另一边,一副挑衅的眼神:“怎么,不服?”
然后,莞尔一笑。
“还是你希望我是男的?”我的脸被他凑近一吹……
第三十九章:前世(上)
他叫子麟。舞火麒麟的真身,也是它能力的最高表现。
他可以通过水在夜晚中最脆弱易变的形态操纵介质之中的时间,从而让我在波光里看到前世的身影。也就是我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
不多时,河水的光泽竟如他的眸子一般的颜色,绛紫深红,逐渐,那中忽隐忽现的色彩变得粘稠,然后,破碎……一点一点绝望从中分离出来,血腥的味道在黑暗深邃的视线里弥漫。
可是好象每一种颜色,每一丝气味,都牵绊着我的神经,我的头开始涨痛。有太多的回忆要涌现出来,它们挤在一起,互相啃噬……
……
【我怎么可以,忘记你呢?……】
……
其实上帝骗了所有人,地狱的生命才是最美的。
因为这些习惯黑暗的生命,他们离光明实在太遥远了,他们学会了自私,邪恶,背叛,在残忍中赢取绝望的美丽。他们懂得用自己的妖娆魅惑你,然后,杀死你。
地狱的最底层。噬血妖子。
那是一块面具,雪面,月眼,左侧的红莲美得令人心惊。只是,他天生嗜血。
魔鬼们为了争夺他打得头破血流,然后,当胜利者张狂地戴上他的时候,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到来,这个愚蠢的魔鬼注定会血液枯竭,痛苦至死。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存在于这个空洞的世界。也不知道有多少魂灵被自己扼杀。
他只需要冷眼对待那些愚蠢的抢夺者,然后随心所欲地享用他们的血液。
地狱也有花。黑色的格调里,花儿一直烧到天边。
他喜欢看彼岸的曼珠沙华放肆地颓败,那些倒影着死亡的花瓣碎裂下来,在凛冽的风中放纵,染红了苍穹。当花瓣触碰到他的面颊时,惊醒了绵长的梦魇,他听见亡灵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吟唱,那些对尘世的幻想。
他喜欢静静让视线追逐那些幽蓝色的燕尾蝶,它们华丽而脆弱的翅膀一张一和,在粘稠的黑暗里留下缠绵的伤痕,他总是以为自己看到它们扇动的翅膀下面,生长着光芒。只是,那些蝴蝶一同舞进灼热的火焰中,伴随着细碎的肉体烧焦的声音,他看到,它们化为灰烬。
【他太美,所以所有人都想拥有他;他太高傲,所以他注定一个人。】
腥臭的尘埃里,他眺望着黑暗的天际。其实他又何尝不会幻想,哪怕只有那一点光明从天际泄露下来。他又何尝不奢望,用那点光明,救赎自己肮脏的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也有转世的一天。
第一次遇见男孩的时候,在坟场。
当这个雪发雪瞳的男孩从腥臭的泥土中把他挖出来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真的不知道光明原来这么好看,光芒存在于男孩的眼波里,如银河一般璀璨,白玉般无瑕。这个男孩背后,那些压抑的杂草墓碑,那可怕的红月竟也变得柔和。
男孩说,面具以前一定很孤单。男孩还说,以后面具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妖子真的孤单吗?
孤单,寂寞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所谓的因为欲求满足得不够而产生的空虚?
朋友?
他从来没有在地狱里听说过朋友,因为那里的人只有因契约,利益,欲求相连才一道。
男孩是个孤儿,他身体不好,无法干体力活,但他的容颜很漂亮,身姿翩逸,成为勾栏院当红的舞妓。他叫‘轻云’。
男孩跳舞的时候总是戴着妖子,血红的莲花醉人。年幼的他总是一袭玉白色的衣裳,雪发飞扬。
妖子知道,男孩的舞蹈很迷人。
当那精美的乐律腾空而起,在空气中幻化成叠叠涟漪的时候,男孩衣蕊如云,步轻若芒。他总是可以从喧嚣的世界里抽离,在只属于自己和妖子的世界簌簌抖落了尘埃,化作飘雪,云烟,缓缓起舞。
每一次,妖子都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男孩甜润的呼吸,而男孩喜欢轻轻地微笑,他说,有了面具,他不再害怕。
妖子感觉周身都暖洋洋的,【原来生活,也可以这么幸福。】
男孩无聊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抱着面具自言自语。他相信面具是听得见的,他似乎可以看到自己开心的时候,面具的笑容会特别好看,而当自己哭泣的时候,面具也会难过。第二,洗涤,擦拭,抚摸面具。他常常抚摩着面具的轮廓,然后发呆,因为他的这个朋友实在太美了,他会突然回过神来,埋下小小的脑袋,在妖娆的红莲上“啾”地一声……
有的时候,男孩会抱着妖子,默默地望着窗外的世界。
那些调皮的男孩女孩总是互相追逐,打闹。他们长得并不漂亮,可是那些如银铃般的笑声干净得好象容不下一粒灰尘,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亮亮的,脸蛋上的酒窝圆圆的,小小的糯米牙白白的,可爱得像无忧的精灵。
他们喜欢抱怨额娘太罗嗦。
可是每次上完学堂,他们又喜欢炫耀额娘做的糯米糕,甜水鱼多么好吃,额娘的厨艺无人能及!这个时候,他们腿上跑得飞快,傻笑着舔嘴唇,肚子准是饿慌了吧。
这时候,男孩会轻轻微笑,那纯净的笑容里充满了羡慕和向往。目光垂下来的时候,有一丝落寂。他抱着妖子的手也会紧些。
听着男孩的心跳,妖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有一丝动容。
理所当然的,男孩的身体越来越差。他的脸失去了血色,近乎苍白。
他常常咳嗽,越来越严重。老鸨看出来了,她怎么也要保住自己的摇钱树啊。她帮男孩请了许多郎中,可是那些郎中都是紧锁着眉,把了许久的脉,然后摇摇头离去。
有时候,男孩甚至会在深夜里咳醒,每一次就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浑身颤抖,咳到腹部撕裂般的痛,两颊病态的潮红。
不久,他咳血了,刚开始他真的太害怕了,他颤抖着爬起身子,手忙脚乱地用水冲洗,一次一次用冰冷的水漱口。他没有哭,只是眼泪不停流下来,滴落在妖子的唇边。妖子觉得那些眼泪,就像刀尖,刺得自己生疼。
妖子望着男孩恐惧的面容,竟然不知所措。
一向冷血的自己,已经看这种场景无数次的自己,竟然会焦急,【竟然好想像一个人那样,可以抱住他,可以帮他擦眼泪,可以安抚他。】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第一次骂自己是罪孽,也是第一次后悔自己的转世,恨他们的相遇。
因为他天生的嗜血,他一定会害死男孩的。如果他没有转世,没有遇见男孩,男孩一定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健康,自己也不会这么痛苦……
常常剧烈地咳嗽,常常会咳血。男孩习惯了,每次这样的时候,他竟然还会笑。只是在妖子的眼里,太刺眼,那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笑容。
男孩依然喜欢无限制地望着窗外的世界,总是那么和平,那么美好。
他一直有一个梦,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的。
那时侯他穿着破烂的衣服,眼巴巴地望着天上。他好想变成那些自由自在的纸鸢,荡漾在宝蓝色的天空中,顺着风的爱抚,与飞鸟做伴,自由地飞翔。
只是他才知道,纸鸢已经被绳子栓住了。如果绳子断了,等待他的是深渊,破灭。
他所向往的自由,太渺茫了啊。况且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久了。
【那么美丽的世界,没有了自己,会不会更美呢?】
【男孩会懂得妖子的孤单,可是他却不知道,在孤单里挣扎的人,还有自己啊。】
男孩的世界,太残酷。
老鸨一心想着自己花了大半辈子培养出来的舞妓,竟然连跳舞的能力都不足够了。没有男孩,她可是亏大了啊。她总是瞪大眼睛看男孩,从上到下赤裸裸地打量,希望能想出赚钱的其他办法。既然人没法救了,那也一定要在他死之前,好好利用。
她发现男孩未发育成熟的身体,很诱人。而且当时嗜男色的人很多,他们要的就是这种看起来弱不经风,干净漂亮得让人想玷污的男孩。
当男孩知道老鸨让自己卖身的时候,他没有反抗。
他在那些肮脏的男人面前,脱掉所有的衣服。
他会本能地抗拒,本能地害怕,然后那些男人会因为他的抗拒兴奋,毫不犹豫地打他,捆绑他,在他细腻白皙的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凌乱的,冒出那些妖艳的血珠。
即使他会痛,会抗拒,他的心也很平静。就像他常常咳血,却依然可以笑出来一样。自暴自弃。反正自己就要死了,反正自己的身体早就脏了。
而那些变态就是喜欢他在高潮之前那种颓废地近乎绝望的表情。
他怕的是那些人碰他的面具,他真的害怕那张美丽的脸受到损伤。他不知道,如果没有面具,自己会怎样。
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变脆弱了。从前自己一个人也活了下来,而自从自己拥有了面具,拥有了倾听自己心事的朋友,自己开始依赖面具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也想紧紧地抱着面具,那种时候,时间也是静止的,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面对,闭上眼睛,那朵红莲在脑海里绽放,他会忍不住微笑。
那一次,他遇到了一个极度残忍的男人,他把面具狠狠地摔在墙上,那一刻,他几乎要晕过去。男人把他绑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强暴他,又因为没有听到对方叫床,而咬他伤痕累累的肩膀。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那些痛楚排山倒海地袭来,直到多得麻木。
他没有想到,男人突然被杀死了。而他连救他的人,也没有看到。
他被男人死的惨状只吓到了一刹那,然后平静地咬开麻绳,带着面具离开。
男孩知道自己再也受不了了。
【无论是用什么代价,他也要带着面具逃走,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一个自由,美丽的地方,如果那样,会不会那辈子就会幸福一点呢?】
逃跑的日子,比想象的还要美好。
虽然他没有钱吃饭,没有钱买衣服。他的鞋底磨破,双脚会磨起血泡,疼得让他浑身颤抖。他的病情依然很严重,却没有钱吃药……
可是男孩真的感觉很幸福。
沿路总会遇上好心人,他们会给男孩饭吃,留男孩在家住上一宿,让他温温暖暖地睡上一觉。他紧紧地抱着妖子,他的笑容大大的,他说,天上的月亮,好圆好圆。月亮的手指,好柔好柔。月光的声音,好甜好甜。
他们就这样,一起入眠。
于是在梦里,就会触碰到月亮的脸。
男孩抱着妖子,走在山花烂漫里。
那些晶莹的花瓣在空中旋转,飞扬,悄悄落在男孩的雪发上,肩上,男孩弯弯睫毛,恍若追随着他的身影舞动的白蝴蝶,轻盈,温柔。
男孩不会摘花,他不忍心看它们在自己的手中枯萎。他会俯身,悄悄地嗅花的香味。长长的发丝和衣袂随风舒展,妖子看到这样的男孩,也会沉醉。
妖子看过无数倾城的美人,只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干净,如此漂亮的人。那不止是面貌,他可以感受到男孩善良,温润的气质,身体水一般脆弱,心灵却坚强得胜过寒冰。
妖子透过他,似乎可以看到漫天飞舞的雪花,【让人想触碰他,却害怕弄脏他;想去拥抱他,却害怕他在自己怀里融化。】
咳出血,甚至呕血的时候,男孩会自然而然地走到溪流边蹲下,用流水轻轻洗净嘴角的血丝。然后将妖子放在膝盖上,用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摩妖子的轮廓,嘴里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