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等我的年纪越来越大,我反而觉得他不会报复我了,以前对他的感情还存在过质疑,但现在已经不会了,我甚至有时能揣测到他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
那天我接到电话,在十年之后接到韩净的消息。
说实话,我的心情很复杂。
十年前我曾有他要是死掉就好了的想法,但现在如果他真的就那么不再醒来,我会失落。
虽然很恶俗,但是生命真的很宝贵,韩净对于我的意义,或许早就超越了恨。现在的我,无法看着他死去。
韩净是错误的。虽然他有过痛苦的过去,但这不是理由,没有人有权力去伤害别人。
我常想,如果一开始就有人注意到他想要什么,是不是就会有另一个结局?但我也不能保证那会不会更好。
可是,也没有人能有资格用那种方式惩戒韩净。
健,我不知道你在隐瞒什么,可我直觉觉得你知道凶手是谁,不管怎样,杀人是不对的。
我不是在说教,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使韩净的心理异常,但也不能用同样异常的手段来报复。
我曾很怕韩净,可现在,我能说,我可以坦然地面对他了。
曾经他在我心中占着无比重要的地位,那种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他的日子让我崩溃。可现在,他已经是第一位了,所以,我觉得我可以面对他了。
韩净为什么能影响人这么深,是因为他知道别人想要什么。他懂得运用他的魅力,我知道跟他说话是件很危险的事,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愿意相信他是真诚的。
还有,因为你们都爱他。
这点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请你承认,我能理解你。只是韩净利用你们爱他这点来玩弄你们是错的,不用继续痛苦下去,因为错的不是你。
所以,就交给我吧,我会把韩净带到美国去,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让他早日醒来,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而你,请你给我们事情的真相。
拜托。
34
健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突然泪水就涌了出来。
唐政平坐在他对面,怜悯地看着他。
他捂着脸哭泣,不知道是为谁。
唐政平等他稍微平静一点后,说:你现在考虑好了吗?还有什么需要交待的。他看看旁边的同事,然后又对健说,如果你还是不改口的话,检察院准备起诉你。
健只是哭,不说话。
唐政平继续说:你要想好,你没有必要为任何人承担责任。我想你不是法盲,基本的道理都懂,犯了罪就是要被制裁的,如果你包庇了犯人,而让犯人逍遥法外的话,什么影响社会安定我就不跟你说了,你觉得这公平吗?
健的泪水滴到信纸上,字迹晕开,模糊不清。
唐政平再看了眼身边的同事,撇下嘴唇,凑近健,低声说:难道你真想永远陷进这个事情中吗?你应该解脱出来,而不是因为别人的关系继续让自己痛苦下去。
健抬起头,眼泪从眼眶中滑下,他翕动嘴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唐政平叹了口气。
健做出个停止的手势,唐政平静静等着他。
过了一会,健擦干眼泪,说:我说实话。
他的声音很嘶哑无力,但却有种决绝的味道。
唐政平连忙叫人做笔录,专注地看着健的眼睛。
健没有移开目光,慢慢地说:那天晚上我跟阿刹约好一起到录音室。他来了之后神色很奇怪,老是走神,我就问他怎么了,他犹豫一下跟我说,净说他觉得很累了,想找个女人安定下来,说纯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健轻声笑了一下:阿刹觉得很恐慌,我却觉得很莫名其妙,净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我就跟阿刹说,净是在吓唬你,他当时应了一声,现在想起来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后来快半夜的时候接到净的电话,他要我们两个到他家去玩玩,我们俩都懂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政平明明知道,却不得不残忍地明知故问。
健深吸一口气:就是性游戏。不是第一次了,那天我非常不想去,因为上次留下的伤还没有好,所以我就跟净说我不去了。他说那让阿刹一个人来吧。
你喜欢吗?唐政平顿了顿,我是指这类的游戏。
当然不!健立刻否认。
那为什么你不拒绝?还仍由他们一再伤害你?
健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撑住额:我对净的感情很复杂。我们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小的时候我很瘦小又懦弱,总是被人欺负。每到那个时候,都是净出手救我,他在孤儿院的人缘很好,阿姨们都喜欢他,跟着他就很安宁,那个时候我几乎把他当作神一般,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所以他抵住桌子的手不停地抖,即使他要我的身体我也没有反抗。
只是他舒了一口气,我受不了了。所以我那天晚上没有去,我知道忤逆净的后果,会得到更惨的回报,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跟阿刹说,净还想着玩呢,你就陪他去玩吧,阿刹的表情还是很古怪,他一个人走了,我就在录音室里休息,实在是很累,虽然害怕,但还是睡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手机在响,我迷迷糊糊地看,是净打来的,立刻吓出一身冷汗。
我接了电话,结果发现里面没有声音,我叫了好几声,听见净轻笑了一声,然后说看看阿刹会怎么做。接着是手机大概是被放到了什么地方,碰地一声。我不知道是什么回事,觉得有点诡异,也不敢出声,只是听着。然后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说话的声音,我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是渐渐的声音大了起来,我听出来是净与阿刹,他们好像在争吵。
你能记起当时他们说话的内容吗?唐政平问。
健皱起眉头:听不清,阿刹的声音比较大,大概说了些什么你的我的之类的。
唐政平扣扣桌子,然后说:你继续。
后来声音又小了下来,过了好半天,那边电话不挂我也不敢挂,然后我又听见什么东西磕磕碰碰的声音与脚步声。接着是水声,然后是意义不明的呻吟,还有衣服摩擦的悉悉簌簌的声音。我不敢说话,憋着呼吸等着,水声一直都没有断,接着又是脚步声,便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只有水声了,我才敢说话,壮着胆子喊了几声净,净但没有人回答我。
我很担心,看实在没人答应我,我就挂了电话,给阿刹拨了个电话,电话刚接通,我还没出声,就听见阿刹慌张的声音,他说他杀了净。
唐政平听到这里,眯起了眼睛。他转身对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句,那人就离开了。
健闭闭眼,咬牙继续说:他说净要跟他了断,他受不了就杀了净,他说他很怕。我当时就蒙了,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我听出阿刹当时非常慌,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好,我就要他先回来。
他到了录音室之后,浑身都是水,我要他冷静,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净不要他了,他抓住我的胳臂,很疯狂的样子,他说让净死了,净就是他一个人的了。我这才意识到阿刹真的动了手,阿刹胡乱地说了几句之后,说什么让净吃了安眠药然后割开了他的手腕。后来他大概觉得后悔了,嚎啕大哭起来,喊着杀了人怎么办怎么办。我推开他就往外跑。
当时为什么不报警?唐政平问。
健苦笑一下:为什么?我后来也想过,我根本没有想到要报警,或许是因为我那个时候就起意要包庇阿刹了。
后来我到了净的家里,我们都有钥匙。我开了门,走进浴室,看见净倒在浴缸里,水是红的。
从录音室到韩净的家里大概要半个小时,那个时候韩净的手腕被割开大概一个小时了。唐政平突然说。
健点点头:我没有算时间,但我看见那个景象就愣住了。
愣住了?唐政平挑眉。
对,是愣住了。健说,我看见浴室架子上的手机,突然明白过来。阿刹这个人小的时候被父母抛弃,几番领养了又被送回来,所以他很害怕失去。他喜欢净,纯也喜欢净。健顿了顿,我也说不清谁的感情深些,我们都得不到净,纯会恳求,我则是永远也说不出口,可阿刹就是那种会把净关起来的人。净就是看透了阿刹对他的这种独占欲,所以一开始就衅阿刹,还让我听到,毁了阿刹吗。
我站在浴室里,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我看着净却动也不能动。就在这个时候,净突然睁开了眼睛。
唐政平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吓得想转身就跑,但净开口说话了,他说,健,你扶我起来。他的声音很虚弱,我看着红色的水,觉得一定很疼。
健握紧了拳:但我摇摇头。
然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昏过去了。我把架子上的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删掉,然后退出去,看见桌子上的两个杯子,我猜想是阿刹把安眠药放进杯子里让净喝掉,我把两个杯子都带走了,客厅里有黑色的湿脚印,我也擦干净,然后离开。
离开的时候我的心一直在跳,我赌,赌韩净有没有力气站起来自救。如果他有力气起来,我和阿刹都完了。如果他昏过去了
健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受不了了,我看着纯因为他憔悴,看着阿刹为了他几乎病态,自己身上的伤从未好过,那个人总是装出一付圣洁的样子,其实他是个恶魔
唐政平有点惋惜:所以你就选择不作为,甚至帮助嫌疑人销毁现场?
健低下头:是。我回去之后,跟阿刹说,我没有救净,净就是你一个人的了,阿刹好像傻了一样,也不说话。我要他把安眠药给我,他给我了,他把安眠药磨成粉,装在瓶子里,后来我把杯子与安眠药一起毁了。
唐政平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保持了沉默,过了一会,他问:那你为什么第二天早上又返回现场?
健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我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
唐政平松了口气:然后呢,继续说吧。
我心软了,那毕竟是一条命,而且我还是对他健泣不成声。
唐政平等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要的只是真相,而对于这么复杂的感情,他无能为力。
当警察,不是没有见过黑白之间的灰色,但是人的情感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究竟能抱有多少种感觉,也许是他的思考回路太直,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不管怎么说,我早上叫阿刹回家,跟他说等着看今天的报纸吧。然后一个人回到净的家里,把他救出来,打电话。从那天晚上到第二天早上,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不断地想着该这样或是该那样,但是
他抬起泪眼,看着唐政平,眼睛朦胧而悲哀:当我知道净没有死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真的,我庆幸我救了他,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会后悔一辈子。他揪紧手里的信纸,不关什么爱与不爱,杀人是不对的。他又低下头。
唐政平突然伸手拍拍他的肩: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法律是最低的道德底线,你应该明白它的含义。
健低着的头,重重地点了点。
就在这时候,有人进了审讯室,走到唐政平身边,跟他说了几句话,唐政平猛地站起。
什么!
35
韩凉开车去往医院。
他准备跟医生谈一谈,确定韩净的情况稳定之后,就带他去美国。
这几天没有见到林栎棠,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自己真是不合格的情人,一再地让他纵容自己,反观自己,却没有为他做什么事。
路上的红绿灯不停地变换,韩凉盯着路面,突然想,要是韩净能醒来就好了。
如果他醒来,虽然不知道会面对什么的情况,但好歹给个了断。再拖下去实在太折磨了。
车开到了医院,他下车上楼,先去找预约好了的杨慕。
杨医生还是一付温和的样子,说韩净情况良好。
真的要去美国吗?像这样的情况,即使去了美国,也是继续等待。杨慕说着,微笑着。
韩凉只是淡淡地说:我坚持。
既然家属坚持,那就没话说了,只是韩净怎么说也是艺人,公司那边要做个交待吧。
韩凉瞥了杨慕一眼,总觉得这个人不想让他带走韩净一样,作为医生,管太多了。
他说:我会注意的,多谢杨医生关心。
他把医生两个字咬得很重,杨慕愣了一下,继续笑不露齿。
我去看看韩净了。韩凉刚抬脚,就听杨慕说,刚才与韩净同一乐队的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来着,也去看韩净了。
韩凉皱起眉头:阿刹?
好像是,不过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他现在在病房。杨慕说,我现在也跟你一起过去吧。
韩凉点点头,心里却泛上一股不悦。
他想起纯,总觉得那时阿刹将事情戳穿是故意的。
那孩子眼里透出的偏执,让他不安。
韩凉走到韩净的病房,看见病房门开着,他走进去,看见两个小便衣紧贴着阿刹站在韩净的床边。
你是谁?其中一个警察看见了韩凉问。
韩凉刚要开口,就看见阿刹一脚把他身后的警察踢开,手里滑出一把刀,扑上韩净的病床,把刀抵在韩净的喉咙上。
问韩凉话的那个警察刚回头,阿刹就大叫:你们退后!
因为他用力过猛,没有刹住,刀刃微微陷进皮肤,韩净白皙的脖子上出现一道刺眼的血痕来。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没有动。
然后那个问韩凉话的警察掏出佩枪来,阿刹明显地身子一紧。
被踢到地上的那个警察明显老练许多,知道不能刺激阿刹,爬起来,对阿刹说:你冷静一点。给那个小警察使了个眼色。
可惜那小警察端着枪只知道愣着。
阿刹看了眼躺在床上浑然不觉的韩净,喘着粗气说:跟你一起死也不错。
韩凉的心头一跳,缓慢地问:上次也是你?
阿刹笑了一下: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健迟早是会说出来的。反正他是个叛徒,说着我帮你了,净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可最后还是偷偷跑回去救了净。我知道他也爱着净,所以他才不会让我独占净呢。不过,不要紧。他没有拿刀的手细细地抚摸韩净光洁的脸庞,你马上就是我的了。
韩凉觉得衣领勒住脖子,极为难受,他想抬手去拉松衣领,但是却无法动弹。
又是一个又是一个为了韩净疯狂的人。
真的那么想得到吗?那个躺在病床上看似天真的人,其实比谁都恶毒,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一再地爱着他,一再地因为他而伤害着自己。
韩凉看着阿刹扭曲的表情,闭闭眼。
爱他不是应该保护他宠着他,可你为什么要伤害他呢?把他害成这样已经够了,为什么还要他去死?韩凉问阿刹,他是真的不明白。
阿刹愤恨地看着韩凉:你懂什么!他又转头,对着韩净说,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来看得不是我。我晓得在我们这些人里我最不聪明,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说真心话。
他的目光很温柔,阿刹给人的感觉向来很粗硬,现在却露出那种目光。他把自己的额头抵住韩净的额,轻声说:只有你跟我说你心里的事,你说你的苦难,说你的怨恨,说你是如何一个人过来的。我晓得你恨,只有我才能明白你的恨
韩凉连指尖都变得冰冷。
韩净真的很可怕。
他知道别人想要什么,给每一个人他想要的,就如同将鱼钩深深扎进鱼嘴里,然后一点一点都扯着长线。有的鱼流着泪,却摆脱不了,有的鱼流着血,却甘之如饴。
我这么明白你,可你却不爱我。阿刹说着,全身都在抖。
他突然瞪着韩凉,狰狞而凶恶。
他说他爱着一个人!
韩凉有丝悲凉: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吗?
他说他爱着一个人,世上在没有人比他爱那个人更深。他可以在我的怀里说着那个人的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真的表情,他对我们从来没有那么真过。阿刹看着韩凉,眼里有嫉妒也有绝望。
血渐渐地渗出来,沾染在刀子上,有点触目惊心。
韩凉不是心理医生,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让他冲上去抱住阿刹摇晃,不要爱了,他不值得你爱?
就像他无法阻止韩净对他的感情一样,他也无法阻止阿刹的感情。
可是
为什么要因为爱他而作践自己呢?即使爱他,也不用选择这样的方式啊,你看你,现在这么痛苦,这又是何苦。韩凉痛心地说。
阿刹突然松懈下来,很疲倦,看着韩净,他说:已经回不了头了。你不爱我,所以我只有用这种方法了,我不想把你交给别人。你曾说你喜欢割腕这种死法,你觉得血液流出的感觉很美,所以我按照你的意思做了,可惜健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