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牛!!你躲得也太不是地方了吧?当本星君是傻子吗?!”
“哞──”那棵蟠龙松竟然抖动起来,根茎脱土,发出低闷的牛叫。
只见开阳掌中火起,炽烈热气直逼四周,乃至那蟠龙松下枯草尽焦,黄沙吹扬。
“星君饶命!!”蟠龙松绿光一闪,只见盘横枝干化成牛身,高枝变出犄角,松针当是牛毫
。
一头青牛伏首地上,全然没有刚才的凶悍。它乃是木精化形的仙兽,若遇水流风卷,它根盘
深厚,根本是全然不惧,偏最惧烈火焚烧,此番遇上了使火勘比祝融的武曲星君,自然只有
俯首的份儿。
“啧,你还真是痛快!”开阳撅了嘴,还盼它负隅顽抗,自己好过过瘾子,可对方显然并不
打算拼死反抗,这可让斗志满盈的武曲星君彻底泄了气。
他那一脚正巧踩在青牛的头顶,如今脚下使劲摁了又磨,踩得那牛直哼哼。
“星君脚下留情、脚下留情……”
旁边千里眼凉凉说道:“再踩,怕是得带张牛皮回去交差了。”
开阳连忙缩脚,弯腰伸手抓了那青牛犄角,竟单手将那重比千斤的牛头给牵了起来。
“你跑什麽跑啊?不就是回去当老君的坐骑吗?”
青牛哼哼道:“星君有所不知,我受太上老君点化,成为仙家坐骑,本也是安心立命,在天
庭悠哉游哉。可在两百年前,我驮老君过此地时,见这赛北之地辽阔草原,一时心痒难耐,
想这天宫再好,亦不及这逐草而居,俯仰天地的自在……遂趁老君赴蟠桃宴时,偷偷咬断绳
索,下了凡间,变化成人。”
“你倒是舒爽得很!凡间待了百年,居然还没天兵来擒?!本星君不过下界一天半日,立马
就被逮回去!!”开阳斜了眼角,故意瞄了瞄千里眼,“难道说有人疏忽职守?”
千里眼面不改色,说道:“青牛下界百年,这百年之间,燕幽之地受其木草神力庇荫,无蝗
无旱,草盛畜肥,牧民温饱,正好弥消了战祸之瘠。”
“喂!!然则你的意思,就是本星君下界就只有闯祸,姑息不得,而这头牛下凡就是造福百
姓,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千里眼虽不回答,但眼睛里显然就是在说──你算是说对了!
开阳当下气炸,他上下使劲打量千里眼,恨恨哼道:“我现在才发觉你这个家夥,不仅没姿
色、没妖魅,还阴险得很哪!”
一旁青牛莫名其妙地看著这两位大眼瞪小眼的,也是奇怪,颤颤微微地问:“请问星君,要
如何处置我?”
“急什麽?!”开阳火气四喷,动不得千里眼,全泻到可怜兮兮的青牛头上来了。一脚踹得
皮坚肉厚的青牛几乎断掉肋骨,刹时收声断息,不敢再唧一声。
千里眼大概早就习惯他这总是冒著热火的脾性,慢声问道:“末将倒也想问,星君打算如何
处置青牛?”
“怎麽处置?哼。”开阳掰得手指关节嘎吱作响,森白牙齿龇得渗人,“当然是煎皮拆骨!
牛肉红烧,骨头熬汤,啧啧!”
千里眼点头道:“听说塞北有道菜叫孜然牛肉,相当不错。”
四道不断打量牛身肉质厚度的视线,直教青牛浑身打抖。
看青牛被吓个半死之後,开阳却忽是耸肩笑道:“不过老牛肉韧得很,更何况是千年老牛…
…算了。喂,你给我听好了,往後多种善果,莫为恶人间,否则本星君回头就把你油炸红烧
!”
言罢转身便走,千里眼只看了一眼那伏在地上的青牛,也没有说些什麽,随了开阳身後扬长
而去。
留下那头莫名其妙的青牛,愣愣看著二人背影,尚未在逃过一劫的关头回过神来。
=================================
在这燕幽之地,自此多了一座积善堡,专事收纳燕幽之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自然已是
後话。
第二章 挠阁架下牵手意,唢呐声中遇故识
“想不到你还满能唬人嘛!”开阳随意拔了根草,叼在嘴边嚼著,笑咪咪地看向旁边的千里
眼,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头已把刚才那碴儿给忘到天边去了。
千里眼并未应和,只问道:“为何放它离去?”
开阳若有所思地望著天边方向:“凡间俯仰自在,岂不比天界为人坐骑来得痛快?”
“不将青牛带回,你要如何向老君交差?”
开阳笑了:“我瞧他平日骑了仙鹤,飞得倒还利索些。这也是为了他好,骑牛背多颠簸啊!
要把那副老骨头给颠散了可就惨了!哈哈哈哈……”欢快自在的笑声在山间荡漾回响,惊起
一群回飞的大雁。
“……”
开阳回头,收了笑声:“倒是离娄,你怎麽也任它离开?”帝君法旨乃是让他监督自己,方
才情形,他该是阻止,而非任他妄为。
便是这般想著,开阳不觉心里开怀得很。
千里眼看著开阳像偷了鱼吃的猫儿般的神情,却是微垂天目,转开视线。他又岂会不知自己
担有帝君天旨,不该偏颇开阳,但适才见他在听青牛细述凡间种种时,眼中总不免流露羡慕
之意。纵是些微隐约神色,却又怎逃得过曾夜夜不眠,细观其颜的双眼?
在分辨对错之前,自己已放任开阳心意,随他放走了这头离天逐凡的青牛。
如今开阳来问,他居然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应答。
“喂!你倒是说啊!”
开阳将他拦了,刨根问底誓要问个究竟。
那张恣意飞扬的脸近在咫尺,相处的日日夜夜,千里眼仍是觉得如在梦中的不可思议。即便
在宣泄了心意的过後,开阳其实仍未清楚知晓。
他应该庆幸吧?若心中丑陋的欲望当真为武曲星君洞悉,只怕以他烈火个性,即便不把他烧
成焦炭,亦要揍个半死,然後彻底断绝来往,连一抹星芒,亦吝啬著不容落入他眼中。
所以,他现在仍能与他结伴同行。
但这般的靠近,连呼吸都几乎能听到的距离,却必须彻底地隐藏内心的思绪,对他而言,无
疑又是一种酷刑。他必须无时无刻地集中精神,去压制心底的翻涌,尽量维持表面上的从容
,让一切看来如常的平静。
其实,只要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便不会有任何烦恼。但千万年过来的习惯,让他已无从不
去追逐那火烈的星芒。
越是靠近了,便越是想伸手去捉……
恍惚间,手在不知不觉间,已接近了这暖热的光芒。
在触到的一瞬间,听到一声担心的叫唤:“离娄?你怎麽了?”
便像撞锤击中晨锺般震荡的声响,叫千里眼猛然回过神来了,赫然发现自己的手几乎要触到
开阳的脸庞。
开阳见他神色有异,有点担心,伸手过去想要拉他,却不料对方手臂一甩,竟拍开了他的手
。
入目是开阳错愕的神情,千里眼莫名有了剁掉自己这条臂膀的念头,可他仍是一副僵冷面色
。声音,也是一贯的平寂:“星君多虑,末将不过是担心青牛留凡百年之事被帝君知晓,治
末将疏忽职守之罪。”
“真的?”
“黄河守道,五帝百年,末将不想再去。”
千里眼这一句话砸下来,开阳便立时噎了。只记得之前种种,皆是自己一时任性,给千里眼
带来许多麻烦,如今想来,若是换了别的什麽仙人,在帝君那边早就不是五百雷鞭可以解决
。
千里眼看到开阳神色黯然,自己砸下重话,对这位爽直的武曲星君而言,可比喝骂更加伤人
。明明知道,却不得不为。
那双漆黑精亮的眸子,如此的清澈,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看穿他紧藏心底的旖念。或许离得远
了,一切反而不会遭到破坏。情愿像千年之前那般,在天阶上肆无忌惮地去注视他,总好过
现在这般鬼祟,连视线的末梢,都不敢太久地停留在开阳的身上。
之後的两人,没有再作对话。
二人寻路下山,沿了滹沱河而行,在七里河接处,便见了个驿站。那里供有茶水,专奉过路
客商,他们在那里坐著歇了,便听到有人说起附近峨口村正闹著社火的把戏儿,,碍眼最好
热闹,连忙问明方向,便拉千里眼往峨峰岭去了。
峨峰岭下峨口村,自古便有一手民间把戏,名叫“挠阁”。挠阁乃晋北土语,“挠”是表抬
举,“阁”则是娃儿之意。通常是在春节社火,壮汉举了一架,架上缚了装扮一身的娃儿,
扮演神仙人物等等。边塞之地鲜少摆场子闹大戏,这些民间玩意儿自然吸引了邻村的百姓争
相来观,一时间倒真是热闹非凡。
他二人去到时,未入峨口村,便已在村口听到声乐四起,狂野撩音的唢呐、高亢尖锐的芦笙
,还伴了箫笛锣鼓,二胡琵琶等等,当是五花八门,虽说不比庭乐姿美,但这热闹,却是足
够了。
待进了村子,更加是人声鼎沸,路旁早挤满从四乡五邻赶来的百姓,只看得一根根高耸的木
架子在人群内晃动,架子上面站了一个个粉妆玉琢的娃儿,虽说村子少有富户,但这登挠阁
乃有登高望远之意,登阁的娃儿家里来年必能吉星高照,四季平安,故此这百姓家皆是翻箱
倒柜,让家里的娃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只盼来年图个吉利。
所以这峨口挠阁,当真是各出其豔,不算精致华丽,也尽是热闹高兴的劲儿。
千里眼视力不错,站在外面早是看得清楚明白,见人山人海便不肯挪步了。可开阳可不愿这
般。
热闹,当然是凑近了才算得是热闹!
当下一手拽了千里眼,便往人堆里埋。
千里眼跟在他身後,也不知挨了多少肩膀和肘子,方才在开阳的带领下挤到最前排。凑近了
看,乐器声更是震耳欲聋,头顶上转著旋儿的漂亮娃儿,到处是透著百姓对春来的高昂兴致
。这绝非站在远处观看可以比拟的。
千里眼悄悄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开阳,见他也是一脸的兴奋,白玉的脸庞似乎也感染了这片喜
庆,便像刚从树上摘下的蟠桃般新鲜水灵,一层薄薄的汗水在他鼻头上点点晶莹。那只紧紧
拽住他穿过人群的手大概是忘记放开了,仍牵连著。
或许是太过安静木然,高瘦的男人在这喧闹翻腾的人群中仿佛静止著般,有些突兀。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与身旁青年交握的手,小心翼翼地,紧了紧。
突然,开阳猛地回头,千里眼心里咯!一跳,莫非教他察觉了?!
却见开阳慢慢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瞧那个人。”
千里眼只觉得自己像从悬崖边上掉了下去,眼看就要摔个粉身碎骨,却又被绑在腰间的绳子
给生生扯了回来,嘴角不禁抽了抽,好不容易哼出一句话来:“看谁?”
开阳也没注意到他有点变黑的脸色,抬手指了指对面人群的方向。
顺著他手指方向看去,便见在密密匝匝的人群当中,有一个相当高大的黑脸大汉站在那里,
当真是鹤立鸡群,比旁边的百姓高出两头不止,连肩膀都突兀在上,魁梧身材就像铁塔,实
在让人看不见都难。
千里眼看得这人面熟,细想一下,顿时有些愕然。
开阳便问:“你认识他?”
千里眼点头,开阳便笑道:“过去打个招呼!”便又拉了千里眼挤了过去。
黑脸大汉站在人群中正是看得聚精会神,睁大了双眼不愿错过每一个在他面前经过的挠阁。
後面有人拍他後背,他不悦地皱眉,却仍是头也不回,对後面的人不理不睬。
突然一个森森咬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你个白目黑龙,竟敢无视本星君!!”
那大汉大吃一惊,连忙回过头来,他这一回头可不得了,周遭刚才因为背向而立没看清楚他
模样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竟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几步,乃至在挤压的人群站出一个圈的空
地来。
也无怪他们吓得如此,毕竟这大汉的模样也真是……太过吓人!
黑比锅底的乌漆脸皮,比牛眼还大的一对眼珠子,高耸的鼻头,外加又厚又宽几乎咧到腮帮
的嘴巴,两只兜风大耳,下巴长了密密丛丛的短须,整在一张脸上,还真别说,怪吓人的。
不过千里眼跟开阳见惯相貌光怪陆离的各路神仙,对他这副相貌早是见怪不怪。
黑脸大汉仔细打量他二人,脸上神色也是瞬息万变,从奇怪到惊讶再到尊敬,要不是开阳手
疾眼快将他给揪住,只怕他便要下跪磕头了。
开阳将他拉出人群,那些看热闹的人哪里还管他们,又围回去看挠阁把戏了。
那黑脸大汉朝他二人连连鞠躬,道:“不知武曲星君、天目神将驾临,小神有失远迎,万望
恕罪!”
“好说!”开阳挥挥手,“黑龙王,你不在白仁岩上待著,下来这里干什麽?”
大汉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的胡须:“星君不知,小神喜看凡人唱戏,边陲
之地实在少有热闹,所以在山上听到这下面有吹奏声闻,便忍不住下来瞧瞧,呵呵……让星
君跟神将见笑了!呵呵……”
他咧嘴一笑,又丑了三分。只是龇出的两排牙齿倒挺白挺整齐的!
他想了想,便又问:“未知两位到小神辖管地内,是要办什麽差事吗?”
开阳含糊应著:“也没什麽差使,不过是过来看看……”
所幸这位黑龙王也是个大大咧咧的糊涂人,便也被唬弄过去,抬头见天色已晚,便与他们提
议道:“既然两位没什麽要事,不若到小神府上坐一坐如何?”
第三章雾云龙殿逢仙道,沧海觅珠试天目
开阳与千里眼应黑龙王之邀,便离开了村庄往白仁岩而去。
那白仁岩乃是山势奇峻的峡谷,许是有龙王庇佑,此山中松林密集,水草丰茂,与旁的山脉
截然不同的葱郁。
黑龙王带著他二人一路上山,来到一个岩洞前,道:“此处名叫雾云洞,小神的府邸便在里
面。”只见他前面引路,倒是洞如其名,洞内云雾缭绕,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有龙王在
前分出路来,直到洞底,终於看到亮光。
光亮处便是这黑龙王的府邸,然而这府邸却与开阳所见过的四海龙宫全然不同,龙君殿堂的
壁瓦晶莹,以及水润明珠的华丽,在这里是看不见分毫。朴素得近乎贫寒的砖瓦屋子,摇晃
昏暗的照明油灯,跟山下的平民百姓没有多大区别的龙王府邸,著实让他二人暗自吃惊。
黑龙王全不在意,他引两人入内坐下,又亲自砌茶洗杯。堂堂龙王,居然连个伺候的精怪下
仆都没有。
开阳既感奇怪,便直接问道:“只有你一个在此居住吗?”
黑龙王点头道:“小神在此不过是司布云施雨之职,白仁岩上并无河道,水族虾兵蟹将自也
不在山中。”
“你在这地方至少也待了好几百年了吧?”
“小神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年一念成恶,受帝君贬谪至此守山,应该也有千年了。”黑龙有
些恍然,质朴的脸上现出了复杂的神色,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喃道,“不知……他如今……
”
开阳耸耸肩:“还不是在锁妖塔里待著!”
这话像大榔头敲中了黑龙王的脑袋,魁梧的身体猛地一晃,已是极为难看的脸更是扭曲:“
说的也是,呵呵……我本来以为,天地异变,锁妖塔破,应会逃出来……”
坐在一旁的千里眼却忽然开口道:“以他的法力,若非有贪狼星君神力镇压,凡间锁妖塔,
只怕未必能将他困住。”
黑龙王听得若有所思,最後无奈叹道:“神将所言甚是。看来小神修炼不足,大概还要在这
边塞之地多待上几百年,方得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