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染尘——舞于刀锋
舞于刀锋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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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闻鸦慢慢躺下,合上眼,沈彬弯腰走出小屋,想起闻鸦并没有向他询问另外两个女人的下落。
  
  其实闻鸦并不是没有想起当归和将离,只是他更多的想到的是蓝莹莹。闻鸦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蓝莹莹冲出去为叶烽挡那两刀的。应该不是爱情,或许是内疚,但蓝莹莹都不会武功,怎能把握好时机呢?就那么刚刚好,千钧一发,她了冲了过来。闻鸦怎么也想不明白,与蓝莹莹的过往就跟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跑过。突然闻鸦想起了第一次见蓝莹莹,却不记得她那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似乎是宝石蓝,又恍惚是翠柳绿,这无关紧要,他却始终纠缠在上面,想啊想啊,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来,眼泪却终于往下滚,止不住。
  
  他躺在床上,意识到自己在哭,伸手抹了抹脸,有些好笑,想放声哭,不好意思。闻到药香,是沈彬在为自己熬药。这破败的小屋,窗外昏沉的天色,也不知身在何处,究竟何时。
  
  慢慢的,又想起了当归和将离,想起了申迟。
  
  第一次见到申迟的时候在少林寺后院,三伏天的黄昏,闻鸦躲在一棵松树上吹风,还是觉得有些闷热。结果看到了将离,穿着极凉爽的轻衫,捧着一个木盒,走进东厢房——那是少林方丈的禅房。闻鸦先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少林寺那些老秃驴竟也干这等勾当!后来一看将离身带轻功,更觉得诡异,一时好奇心起,也不顾可能惹上杀身之祸,当下轻轻落到那禅房后面,找了个不易发现的位置,不敢擅动,只从窗户缝隙往里看去。却看到将离脱下外衣,只露出雪一般的胳膊,嫩的能拎水出来。旁边恍惚有人,却看不清楚,似乎也是个年轻女子,塌上却躺着个和尚。
  
  闻鸦只气的头上青烟四起:一个和尚,两个女人!禽兽不如!自己风流多年也没这么不要脸!要不是忌惮对方武功,就把那秃驴揪出来一顿痛打了。正想着出神,背后被人一把抓住,如同抓小鸡一样。闻鸦略一动,那人手如钢铁一样,知道不是对手,任那人把自己擒住。屋内将离说道:“带进来。”
  
  闻鸦被拎进去一看,知道祸闯大了。少林方丈觉尘大师睡在塌上,光着上身,身上插着几十根银针,旁边站着一个标致少年,袖子挽起露出胳膊,手上还有血。两个女子正拿一盆药水给他浸泡双手。
  
  看那桌子上一大堆的瓶瓶罐罐还有各种奇怪的器皿,闻鸦也知道这不是在袪毒就是在治病。这种场合往往极危险,一个不慎,病人便可能当场身亡或者日后留下病疾。何况少林方丈受伤秘密治疗,不知多少隐情在内,自己却无意窥见了,真是倒了血霉!
  
  闻鸦当下偷偷打量了一圈,觉尘似乎昏迷中,旁边四个护法也是面目呆滞,两个女孩他不敢看,只看着申迟。
  
  申迟却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在药水里慢慢浸得发了白,才转回觉尘大师身上,慢慢拔了几根银针,觉尘吐出一口黑血来,申迟双手如同蝴蝶翻飞,快速拔出所有银针。当归从药水中取出小刀递过去,申迟转手接过沿着觉尘身上各处脉络轻轻划出一道道诡异的血痕。
  
  至今闻鸦也不知道申迟当时到底是在做什么,只记得他的手法非常优美而令人可怕。那种对人体的熟捻,如同鱼入水中,自由流转,毫无阻滞,手势翻转起伏,各处力量的细微变化恰到好处。
  
  闻鸦一直觉得申迟天生体质虚弱不能学武是件憾事——这个人本应是独步武林的人物,那么聪明灵巧,又能耐住寂寞,专心致志。可他不能学武,却偏偏在天下无双的武林世家,只能浪费去学乱七八糟的医术,难怪脾气那么古怪不近人情,都是给憋的——这些结论却是闻鸦在吃了申迟很多次亏以后得出的,当时他只感慨于申迟的神乎奇技,忘记了自己命在危急。
  
  直到一切都结束了,两个护法开始用药水为觉尘擦拭身体,申迟才看了闻鸦一眼,那一眼却带着惊讶之色。闻鸦知道自己长得极好,是绝不像歹人的,便向他微微一笑,自觉英俊无比。申迟却只有回复了那种懒懒的神色。
  
  将闻鸦擒进来僧人点了他肩上两处穴道,卸了他武器,退了开去。一位护法便问他:“施主何人?为何擅闯进来?”闻鸦还未来的及答话,将离就说了句:“他在后面偷偷跟着我来的。”
  
  闻鸦一听心里犯苦,这等于暗示自己是那下三滥的采花盗了,忙说:“在下闻鸦,近日来贵寺听觉意大师讲课,住在西南厢院。无意间见这位姑娘身带轻功出入方丈禅房,怕有意外,特地过来看看,并不知道方丈在此治病,惊扰了众位,还请恕罪。”
  
  他这话有一半倒是实话,说的冠冕堂皇,那护法倒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觉尘的意思。闻鸦却看到当归轻轻在申迟耳边说了句什么,将离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申迟的目光再一次流过闻鸦的脸庞,带着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是不屑还是点什么的神色,转头对觉尘道:“大师,能将此人交给在下处置么?”闻鸦实在意外申迟此举之意,只是看着他。
  
  觉尘倒是大度,也不计较申迟干涉少林内务,只是点点头,还多事补了一句:“此人看来并无太大恶意,申三公子莫要为难他才是。”闻鸦心里说不出个滋味,心想这也算慈悲为怀?
  
  这下闻鸦才知道他是申迟,天福山庄的三少爷,也立刻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救自己。申迟的姑母申若雪,正是闻鸦的大师姐,算起来闻鸦还是申迟的长辈。当归怕申迟日后于姑母面子上不好看,提醒了他。但很快闻鸦就知道误会了,申迟救他只是为了把他给将离出气。而将离将他捆起来在西厢的那棵松树上吊了三天三夜。
  
  那三天中,每天申迟都来看看闻鸦,也不说话,就那样抬着眼看看他,有时候一天来两次。第一天闻鸦试图说服他放自己下来,千万般花言巧语说出来并不见效,威逼利诱也不成功,自己有点绝了望。第二天又见申迟来看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闻鸦自觉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凭什么被他们吊起来?将离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看一眼就要这样处置?等闻鸦骂完了,申迟嘴角倒浮起了一抹微笑,很纯很纯的笑,宛如莲花绽放。一会将离跑过来,将原本正吊着的闻鸦改为了倒吊,闻鸦吐口水到她脸上,被她躲开了。
  
  第三天暴雨倾盆,闻鸦吊在树上,实在筋疲力尽,雨点打在脸上,身上的水都往下流,在脑袋上汇成了一股一股,凄凉无比。申迟打着油伞,穿着白袍,仿若凌波仙子,轻飘飘的过来,不沾一点污浊。这样美丽的画面倒过来看更加诡异。闻鸦一边想着把申迟扒了裤子按在地上弄死,一边低声下气祈求申迟放了他。申迟眨了眨眼,好久说道:“将离讨厌你。特别讨厌。”
  
  闻鸦已经没有力气多说了,叹口气说,“那算了。”听天由命吧。等他死了变成厉鬼来把这主仆三人先奸后杀。申迟却慢慢走去解开了绳索,闻鸦直接从树上摔到地上,差点散架。
  
  05
  
  虽然被摔得快散架,当时闻鸦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感激的。后来想想自己还真是贱,明明就是申迟和将离把自己吊上去,放下来本是天经地义,自己居然还在心里感激他们。但是当时闻鸦实在太疲倦,太难受,只是感激地冲申迟笑了一下,笑容太苦涩太难看,申迟倒一时出现犹豫的神色,一抹不忍流露出来,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闻鸦回到休息的厢房,匆忙吃了饭,立刻洗了个热水澡。在温暖的水里浸泡着,渐渐觉得恢复了点点体力。额头沾了水疼得厉害,是在那三天里被烈日严重晒伤,一张英俊的脸上严重的脱皮。闻鸦一边擦药,心里的恨意也慢慢涌上来。他思前想后,觉得申迟的态度很奇怪,将离更加不可理喻。申迟离去时那一抹犹豫的神色更是让人疑惑。
  
  闻鸦觉得将离可能是喜欢自己。这个很正常,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情窦初开,刁蛮不讲理,可以原谅。但是申迟呢?他是个男的,不太可能看上自己。只是为什么要来看他,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神色?不管怎样,他都要这主仆两人好看!不把将离弄到床上,他誓不罢休。
  
  等了三天,闻鸦勉强恢复了英俊的面容。打听到申迟还没离开少林,便大清早起来,打扮得风流倜傥,前去拜访。
  
  一到南厢房,小厮进去通报,自己在院子里等着。却看见窗户里,将离正在为申迟梳头。将离手如白玉,申迟发似漆墨,青丝绕指,温柔如水。闻鸦看了,只觉得心火腾得就烧了起来。正看时,听到后面一声咳嗽,:“我家公子请闻公子进去。”
  
  一看,当归正在身后亭亭而立。闻鸦向她温柔一笑,说了句:“劳烦姑娘带路。”
  
  当归却不吃她这一套,直接说道:“闻公子,恕当归多嘴一句,我家三少爷性子有点偏激,将离妹妹也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前些日子多有得罪。闻少爷去见他们还请小心谨慎为好。”
  
  闻鸦听这话自然装傻混过去。
  
  申迟见闻鸦来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似乎没有得到通报.然后就看了将离一眼,将离放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一曲,有些不好意思.闻鸦是风月老手,最会眉目手势,这些细节自然分外留意,立刻知道是将离擅自放他进来的.
  
  申迟点点头请闻鸦坐下,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身体好了。”
  
  闻鸦一笑:“承蒙关心,我睡一觉就好了,今儿是特来道谢的。”
  
  申迟点点头,又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闻鸦别的优点没有,唯独脸皮堪比城墙,自然不在乎这样的逐客令,笑道:“没事就不能来了吗?说起来在下和公子也算是半个同门,就算有缘,而且一见如故,就有心高攀想做个朋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申迟愣了一下,他不擅长应付这套。将离将申迟的头发轻轻系好,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我家公子交游不广,不及闻公子左右逢源,只怕相处起来闻公子觉得索然无味。”
  
  闻鸦又是一笑,“姑娘言重了。申三公子风姿卓绝更兼妙手仁心,在下佩服得紧,若能结交实在三生有幸,怎会无味呢?”
  
  将离见他厚颜无耻,有些怒了,却被申迟一摆手制止继续说话。
  
  申迟刚才一直支着头,看闻鸦笑了三次,一次比一次优雅英俊,不亚于秋香三笑了,实在有趣的紧。这个人好了伤疤立刻忘了疼,才被放下来,就跑到这里冲着将离发起骚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就让他烫狠一点看看。想到这里,申迟觉得非常有意思,微微一笑道:“既然这样,闻公子能帮我做件事么?”
  
  闻鸦愣了一下,没想到申迟直接丢个包袱过来,也不敢把话说满了,只是道:“力所能及,闻鸦自当效力。”
  
  申迟笑道,“你一定可以。”
  
  结果那天闻鸦是被人搀扶着出了南厢房,自己扶着墙一路打着颤才回到了西厢。他真是想象不到申迟那么个标致的少年,看起来一尘不染,不识人间烟火的样子,会有那么古怪可怕到病态的爱好。
  
  申迟领他去的房间,躺着的是一个中毒而死的武僧的尸体。申迟把他腹腔和头颅都打开,内脏一点一点切片,试图找出中毒后的具体反应,还叫闻鸦帮他分析一下原因。白的,红的,紫的肉,一块一块翻出来,而申迟还把那人的血管一一剖开取出已经发黑的血块。
  
  闻鸦只觉得愤怒,病态,恶心到极点。他不知道申迟为了帮助少林寺查清这些莫名其妙的中毒案费了多少心血,摆在他眼前的就是一个人死了,而另一个人在用一种异常可怕的方法糟蹋他的尸体。
  
  闻鸦在江湖中也算见惯了生死,还是直接就吐了。申迟倒嫌他脏了地方,让人把他送出去。闻鸦吐的几乎虚脱,好不容易缓过气,下人送来一碗漱口汤,上面浮着一点油沫,忍不住又吐了。回到住处,猛灌了好几壶凉茶才好些,第二天就离开了少林寺。
  
  后来闻鸦再想,如果他们当初的见面不是这样的情景,后来会不会好些?但即使以闻鸦的脸皮之厚,最后也得出了否定的答案,申迟是决不会喜欢自己的。双方都太相信这个事实,以至于后来发上的事,都觉得不可思议而诡异万分。
  
  世间很多事都太过于诡异。比如沈彬,也是闻鸦生命里非常诡异的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沈月,闻鸦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沈彬,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幸事,或是不幸。
  
  两年前夜里他去赴沈月的约,却被沈彬堵在后花园门口,提着剑。闻鸦很意外,他自以为是骗过了所有的耳目,却不知道沈月这个最呆最木的六哥是怎么发现的。
  
  沈彬很有礼貌的请他拔剑,请他出手,打算很有礼貌的把他杀掉。闻鸦知道沈彬虽然书生气很重,却不笨,武功在年轻一辈中也是出类拔萃,自己不是对手。所以用悲伤的眼神告诉他误会了,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闻鸦坦率的承认他是去和七小姐见面,但自知万万配不上七小姐,绝不敢有非分之想。而且他早已有了心上人,却可望不可及。偏偏七小姐与那人相似,所以第一次见面自己失神唐突了七小姐。七小姐不见怪,反倒安慰他,他心里感激万分。今天之约,因明天自己就要离开了,今晚特去辞行而已,绝不敢丝毫逗留损害七小姐清誉。装深情款款是闻鸦的长项,只不过一般时候是装给喜欢的人看,这次是装给第三人看,但博取同情的效果却也是一样的。
  
  那天闻鸦对沈彬说了很多,开始不过是想骗他放自己走人,说着说着却半真半假地倾诉起来。
  
  沈彬是不信他花言巧语的,但他从小在天山这样复杂的大帮派长大,规规矩矩的读书练功,平时感情极为内敛,没有特别深交的朋友,第一次见到想闻鸦这样的人。看起来挖心掏肺,又觉得轻浮可笑,但听他说起那些往事,似乎又真的很悲伤。
  
  后来两人竟扯着去后花园喝起酒来。喝到半醉半醒的时候,闻鸦端着酒杯,倒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跟沈彬说:“你说我,再喜欢他有什么用?我在江湖上花的一塌糊涂,谁家肯要我这样的女婿?”
  
  沈彬只淡淡地说:“你改了,别人自然不这样看你。”
  
  闻鸦灌了口酒,“怎么改?我就算改了,谁会信啊?难道去立个贞节牌坊?”歪着头看了看黑寂寂的天空,他突然说:“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与所怨憎的聚会是苦,与所爱分离是苦,所求而不得是苦——
  
  所谓,五取蕴皆苦。五蕴齐全,谓之‘有情’。原来他*的有情是世界上最苦的。”
  
  这前面的话却是当日申迟说的。之前将离为情所伤,申迟弹琴给她听,也不能丝毫消愁,便说出这话,却被闻雅无意听到,真觉得放屁一样。须知女孩为情所伤,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给她一段新的感情,申三少爷天时地利人和,要拥美人入怀完全是手到擒来的事,他却在谈佛经!
  
  果然将离听了这话,反而更加伤心,泪水慢慢滚落,退去了平时凶巴巴的模样,真如同书上说的:梨花带雨,海棠沾露,令闻鸦终身难忘。当然,后来将离因为他偷看自己流泪而差点将他杀掉的情景也同样难忘。那好几年的话语,这时却想了起来,倒觉得贴切的很。
  
  沈彬却有些冷笑,“断章取义。无情无爱,不如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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