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孪情——攸绪
攸绪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关灯
护眼

  
  不过萧卫受此一挫,倒是如自己所料地收起轻忽之心,谈得很坦率,也毫不掩饰西辽的目的——索要六嵬山一带,此外还要求增加天朝卖入西辽的铁器、粮食,减少天朝从西辽购入的战马等等。
  
  凤千翔圆滑地打了个太极,借口自己出使西辽只为六嵬山一事,其余事情不在此次商讨范围之内,说的冠冕堂皇找不出一点错处。萧卫也是个聪明人,也很识相地没再罗唣。
  
  两方人马同行了一段路途,当晚于西辽境内的一处驿站休息,在表面上和睦友好实际上暗流汹涌的气氛下同桌用晚膳。有萧卫的部下过来拼酒量兼找茬,不过被突獠那种一坛坛干的党项酒量给吓走了。
  
  明明第二天就要晋见耶律铁威了,今晚理当养精蓄锐才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凤千翔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思总在两件事上打转不得安生。
  
  第一是今天那个黑衣侍卫,自己看人的眼光素来精准无误,那人决不简单。
  
  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更加令凤千翔挂怀,虽然理智上他不承认,但是情感上他还是骗不了自己——他一直挂念着那个视汉人如洪水猛兽的男人,那豪勒。
  
  虽然早就料到他很定会非常高兴可以一连几个月都不再见到自己,但是自己还是无法克制地一直想他。
  
  想他呛着酒,像个小孩子似的咳得满脸通红的模样。
  
  想他生气时,那种怒火狂然、目露凶光的凶神恶煞相。
  
  想他和自己打赌时,认为胜券在握,那虎目圆睁的得意表情。
  
  想着他认输,对自己说“汉人,我输了”的那副别扭的窘迫神色。
  
  实在无法入寐,索性批衣而起翻身下床,视野所及处,但见星光流辉月色皎洁,夜色如幕低垂。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凤千翔轻念一句,“虽然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对你如此念念不忘。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此刻,你在做什么呢?可有一丝一毫思念我?”
  
  红唇微挑,自嘲了下,还用问,他肯定不会思念自己的。
  
  不过,凤千翔虽然一生料事如神鲜有偏差,但是这一回,他却万万料不到,那豪勒此刻却千真万确是在思念自己,而且就某种程度来说,甚至还可以说丝毫不亚于凤千翔对他的思念。
  
  党项。回讫部。
  
  依旧是天色如墨,依旧是星子如珠,依旧是欢快地燃烧着的篝火,依旧是火堆旁翩翩起舞的热情少女,依旧是香酥多油的大块肉,依旧是烈性子的大碗酒。依旧是什么都好,依旧是什么都对,依旧是什么都令人高兴,但是那唯一令他不高兴的存在今日已经不在。
  
  但是那豪勒,天朝敕封的松漠郡王,党项八部联盟的族长,却还是面色不佳地一个人生闷气。
  
  几乎可以称为虎视眈眈的视线扫过来扫过去,眼皮底下的也依旧是一同打架一同打猎一同打仗、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但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空荡荡的,缺了什么似的,当看到扎里特勒身边那个虚席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原先那个汉人,就是坐在那个位置的。是少了那个该死的汉人的关系吗?那豪勒以牛饮的方式灌了一大碗酒下肚。
  
  现在想想,好像他对这个汉人的底细一无所知,反观他倒是一副连自己从头到脚有几根毛都清清楚楚的样子,悠闲自得到令人牙痒痒。
  
  这半年多来,他们一直和那只汉人狐狸耗在一起,对他的了解应该不少吧!没有任何犹豫,那豪勒冲口而出,“加纳,你是怎么认识那个汉人的?”
  
  汉人狐狸临走的时候,这家伙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估计大概和汉人最要好的就是他了。
  
  “我?”加纳一口咽下正在大嚼特嚼的烤羊腿,“是索尔介绍凤老弟和我认识的。对了,索尔你是怎么认识凤老弟的?”
  
  索尔扈正在火堆边和族人一起跳舞,听见问话头也不回地答道,“去问克雷。是他领凤老弟来我部落里的。”
  
  克雷昂放下手里的酒碗,“别看我。带凤老弟来鲁锡的是鄂毕。”
  
  ……
  
  问题一个个转过去,在那豪勒吐血身亡前终于有了答案——“扎里,你来说。”
  
  扎勒特勒啜了一口酒,开始漫长的回忆。“去年冬天,也就是凤老弟刚上任一两个月的时候,好像是为了协调我部落和汉人的一点争执吧,凤老弟约我出来去一家酒肆吃饭。当时我瞧不起汉人,再加上凤老弟长得又漂亮怎么看也不像个将军,于是我就打算吓吓他。”
  
  “凤老弟会被你吓倒?”鄂毕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才不信咧。”
  
  “我拔出佩刀叉了一块羊肉送到他面前。本来以为这下能把他吓个屁滚尿流的,没想到凤老弟眉头都没皱一下,张嘴就吃。”
  
  “嗬,真不愧是凤老弟。”伊沃特赞道。
  
  “我当时就想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所以我就约他第二天来我部落里。没想到那天早上突然下大雪,一直没到人大腿。我想他大概不会来了,就没放在心上。可是凤老弟硬是准时到了我部落。”
  
  “凤老弟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加纳口气里满是心疼。
  
  “没错,”扎里特勒叹了口气,“但是我却没注意到。当时我完全被他震住了。我问他‘从来没有汉人的官敢进来我们党项部落里的,你就不怕我害你吗’,凤老弟只是笑着说‘凤某人以信义结交扎里长老,您又为什么要害我。’我当时就知道这个汉人会是我们的朋友没错。”
  
  索尔扈已经跳完一圈,此刻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记得去年冬天听说有个汉人将军生病,三天高烧不退,难道就是……”
  
  “是凤老弟。我那时太疏忽了。如果不是我那婆娘告诉我,我都没留意到他来的时候脸色发白,全身衣服都湿透了!我居然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回去了。”扎里特勒的话里充满着自责和愧疚。
  
  “反正他现在也好端端地,没缺胳膊也没断腿。”那豪勒兀自嘴硬,心里却也有些异样感受,能作到这个地步,也挺难为那汉人狐狸的。
  
  “对了。这次凤老弟被派去西辽,不知道会不会出事?”霍格多忧心忡忡地问道。
  
  “凤老弟是代表汉人天朝去西辽的,如果他有什么事西辽没法向天朝交代。我倒是担心西辽会不会趁机打过来。我们有天险,不用担心。倒是天朝那边……”扎里特勒从回忆里醒过神来,担心起天朝来。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那豪勒冷哼一声,“那个汉人临走的时候把防线设得一点空子都找不到,西辽打得进来才怪。”
  
  “你在说什么?那勒,凤老弟什么时候设了对付西辽的防线,我们怎么都不知道?”七部长老们面面相觑,“他连我们都没告诉,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汉人临走的时候不是派人往天朝和西辽交界的地方放了一大堆木头石块铁片吗?”
  
  “是呀,凤老弟说要重新修葺他驻地的几座佛塔,那里不是堆放着建佛塔的材料吗?那也是防线?”
  
  “何止,而且是很好的防线。”那豪勒侃侃道,“那些木头都是枝叶茂密的大树,可以作为拒马木使用,横在那里西辽骑兵就无法前进。而那些铁片四角锐利,其实是用来对付步兵的地堂星。他派去看守木料的五十人实际上也就是监视西辽动向的人,不至于赶不及备战。而且那汉人每半个月就在界河上主办一次赛龙舟,你们真以为他是在玩吗?他那是在演练水战!在西辽人眼皮底下演习水战!”
  
  “那勒,真看不出来,你平时对凤老弟总是讨厌得不得了,没想到原来最了解他的是你嘛!”扎里特勒沉默半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那豪勒被这一句轰得目瞪口呆,实在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了解那只汉人狐狸?
  
  若是按照党项人的说法,所谓“汉人狐狸西辽狼”,那么在党项族长为某只汉人狐狸牵肠挂肚却又自欺欺人不肯承认之际,同一时刻,在汉人狐狸凤千翔所下榻的西辽驿站内,则上演着一幕狼算计狐狸的戏码。
  
  “微臣参见陛下。”萧卫遣走屋内其余人等之后,便向那名黑衣侍卫屈身下跪。
  
  “平身。”那名令凤千翔疑窦丛生的黑衣侍卫,正是西辽皇帝耶律铁威。他的声音寒凉如冰,带着兵刃般的清冷意味,“萧卫,以你所见,今次南朝派来的使臣如何?”
  
  萧卫恭敬答道,“此人以武将之身却有大儒之气度,不卑不亢处事严谨,是名人才。”
  
  耶律铁威淡淡道,“不错。朕观此人,也觉他为可用之才。朕已称病,命太子先行接待凤千翔,继续试探于他。这几日朕会留在此处继续乔装细察,若那凤千翔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朕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收为我用。”
  
  萧卫有些迟疑地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举不妥。日间凤千翔已经起疑,目光中对陛下颇为留意,万一……”
  
  “无妨,”耶律铁威成竹在胸,“汉人素来以为皇帝应由侍卫严密保护龟缩于皇宫之中,他即便有些疑心,也不会猜到朕的身分。”
  
  “陛下,若是那凤千翔却有奇才却不肯归附我朝,又该当如何处置?”
  
  “君王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耶律铁威微眯起眸子,目光中杀意大盛,“但若有奇才不肯为我所用,则另有四字对策——不用,则杀!”
  
  似是被他杀气所慑,桌上红烛火苗烁烁而动,映出一室明暗不定。
  
  摇曳火光下,耶律铁威一张俊颜似映照着无数血光般的殷红,那份气质,那份神韵,宛如修罗使者莅临人间。
  
  -----------------------------
  
  关于羊肉的这一段,我是从宋史里找到的,倒没去留意《萍》。
  
  宋史里是这样记载的:
  
  “张岊,字子云,府州府谷人。以赀为牙将,有胆略,善骑射。天圣中,西夏观察使阿遇有子来归。阿遇寇麟州,虏边户,约还子然后归所虏。麟州还其子,而阿遇辄背约。安抚使遣岊诘问,岊径造帐中,以逆顺谕阿遇,阿遇语屈,留岊共食。阿遇袖佩刀,贯大脔啖岊,岊引吻就刀食肉,无所惮。阿遇复弦弓张镞,指岊腹而彀,岊食不辍,神色自若。阿遇抚岊背曰:“真男子也。”翌日,又与岊纵猎,双兔起马前,岊发两矢,连毙二兔。阿遇惊服,遗岊马、橐驼,悉归所虏。州将补为来远砦主。手杀伪首领,夺其甲马。时年十八,名动一军。”
  
  关于长老和小凤的那一段,那个冒雪走访的典故是宋朝种世衡拜访牛家村首领奴讹的。
  
  如果大人觉得我对长老的言辞描写有问题,我只能这么解释:因为小凤长得美,所以比较招人疼,麻烦大人就当成哥哥疼弟弟,行不行?
  
  第四章
  
  “呃?”凤千翔虽然一夜未眠,但仍然是仪表亮丽,连青眼圈也没有,除了双目酸涩之外毫无不适。“贵国陛下龙体违和暂不接见?那真是太可惜了。”
  
  优雅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丹凤眸子略微流转水气滋润瞳孔。反正现在是与萧卫单独在驿站客房内私谈,也不用担心失仪。“在下昨晚倒是整晚惴惴不安,以致夜不能寐,看来真是庸人自扰。”
  
  萧卫只觉自己的心漏跳了数拍。许是夜不能寐的虚弱,凤千翔一举一动不自觉地带着些柔媚。他朱唇微张,一口编贝小齿半露微露,丁香软舌若隐若现的娇艳风姿如一只偷懒小猫般轻盈可亲,丹凤桃花的眸子水气氤氲,如池中睡莲般摄人心魄。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虽然不适,但业已指派太子殿下前来迎接凤将军,一同商讨六嵬山一事。”
  
  “原来如此。西辽陛下是当真看重此番和议。”凤千翔话锋一转,字字暗藏讥讽,“末将临行前,朝中曾有人断言此乃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借索地为名,兴寻衅之实。看来全是误解西辽陛下的苦心了呢。”凤千翔微微笑道。
  
  两人闲聊了数句,便一同启程前往西辽国都——上京。抵达之后,便要去晋见西辽太子耶律金戈,商讨此次六嵬山的归属。
  
  “崇武、铁威、金戈,连名字都取成这样,西辽皇室的意图还真是……”凤千翔无奈地对自己说道。“他们是完全不会在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和‘岂在多杀伤’的。”
  
  西辽上京,始建于西辽开国之际,至今约九十余年。上京平面略呈日字形,城墙全用黄土夯筑,分为皇城和汉城两处。皇城由内城和外城(即大内)组成,为西辽皇室起居和殿衙之所。最初外城是以东门为正门,扩建汉城后改为南门,四面城门内都有大街直通大内宫墙外。
  
  大内在皇城正中偏北高台上,其形四方,内有开皇、宣政、五鸾等传说也是“巧夺天工、精妙绝伦”的宫殿以及门阙、仓库等,其南部有街道及官署、府第、作坊和寺院等。皇城北部地区则不兴土木,为耶律铁威辟来搭设毡帐之所,帐篷林立,不脱西辽游牧本色。
  
  汉城则在皇城以南,较为破旧狭小,其北墙即皇城南墙,东、南、西3墙系扩筑,墙身较皇城低窄,是汉人及外来商贾居住之处,城内除设有上京临潢府所辖之县外,还设有回鹘营。
  
  凤千翔微微皱起眉头。这种格局,分明昭彰其独尊西辽贬斥他族之心,一国之主如此待民,其势必不长久,总有今日铁血雄师如云,也难保他日不会祸起于这上京城内。
  
  稍事休息之后,凤千翔便在西辽宰相萧渊引领下去拜见太子耶律金戈。
  
  耶律金戈身着杏黄蟠龙绸衫,头戴六珠玉冠,眉清目秀,年约十一二岁。原本正是天真单纯无忧的年纪,但从目光之中,凤千翔却感到一个孩子不该有的杀心、决断、寡情以及骄横之色,却唯独缺少睿智光华。
  
  凤千翔以臣间礼上前行揖,耶律金戈身边一人却道,“凤将军,你该行跪拜礼才是。”眼神轻蔑,尽是凌人盛气。
  
  又来?看来昨天还没洗去萧卫的教训呢。凤千翔挑挑眉,桃花眸子顾盼生姿,“跪拜礼乃是觐见陛下之礼,用在此处,末将恐有不妥。”
  
  耶律金戈怒道,“孤乃堂堂太子,难道连一名区区南朝使臣的跪拜礼都受不起吗?”天朝位于西辽之南,西辽有时也用“南朝”来作为天朝的代称。
  
  果然孩子还是孩子,稍一激就沉不住气,凤千翔淡淡道,“太子殿下的确金尊玉贵。但不论如何尊贵,殿下也是西辽臣子,末将身为使臣,无论如何卑微也是臣子。两国臣子相见,末将行臣间礼并无轻视殿下之意。若是末将向殿下行君臣礼,那可就说明西辽有两位君主了。”
  
  耶律金戈无言以对,突然从鞍旁箭袋中抽出一枝,挽弓待发。“孤王命令你立刻跪下参见!否则孤王就把你这南朝汉人射成刺猬!”随着他的举动,箭尾响过一声轻鸣。西辽众人一听轻鸣,毫不犹豫地也一同拉弓挽箭。
  
  鸣镝箭!
  
  凤千翔下属大惊,立刻拔刀上前护住凤千翔周身。西辽众人却无动于衷,凤千翔却知系僚人不惊倒不是觉得自己天朝使臣死不足惜,而是笃定自己一定会屈服于生死关头之间。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