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上)——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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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到胤琅的表情,我只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却又紧紧地捏住。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车轮在地面上的阵阵滚动。

    我将头埋得更深,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松开了手,喘着粗气,朗声叫道:"铭昭,去李颜欢李老板那里!"

    我一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敢问,也不敢抬头,只得任凭马车一直走了下去。

    天上的云压得仿佛要掉下来,更显得夜色的沉重。

    胤琅转过门廊,手里搂了李颜欢一个娇滴滴的人儿,我垂下眼皮,不想去看。

    李颜欢很会侍奉,扶胤琅上了车舆,自己也钻了进去。

    "回宫......"他的声音轻轻的飘了出来。

    我没有答话,淡淡的驾了车舆......

    那暧昧的娇喘声清晰的传出车幛,胤琅肆意发泄的风雨声故意的毫无遮掩的飞出来......心中一阵绞痛,哽咽了一声,闭上眼睛......这段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回去的路,竟变得如此的漫长......

    在宫门停了车,只僵着不知该怎么问话。铭昭跪在车下,也是不知所措。

    "你真愿意进宫吗?"夜风将车帘吹起,胤琅的声音灌入我的耳朵。

    "陛下,颜欢愿永生侍奉陛下。"李颜欢柔媚的笑声随着风声模糊不清的传了出来。

    "是吗?!宫门一入深似海啊......"

    "颜欢不怨深宫似海......"

    "哦?你入宫还欠一道关卡。你现在还可以说不。"胤琅的话音有些冷了。

    "颜欢不惧雄关漫道,只原随侍陛下。"

    "好!"胤琅的声音冷了几分,"净了身,就可以永远在禁宫之中,陪王伴驾了......"

    "陛下......"

    "去吧,朕等你给朕更多的服侍呢,你去吧。"车幔被挑了起来,一连失魂落魄德的李颜欢被丢出来,在地上摔了个跟头。

    胤琅下了车,向我走来,我再度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黑色眸子。他逼近了我,"以轩......你看着朕!"

    我摇了摇头,没有抬眼。心里的一个地方好似要滴出血来,火燎火燎的。

    "看着朕!"胤琅的手还没碰到我的脸颊,我突然一下跪在地上,仍然深深的垂着头,"陛下,臣万死......"

    胤琅愣了半晌,"你竟然......朕可是......"他低低的说,突然拔高了嗓音,突出的话让我一阵心寒,"佞幸......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说罢拂袖进了高大的宫墙。

    跪在那里,几个月来,从没像这一天这样难过过......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心里发酸,只哽咽却掉不下眼泪来......

    一声炸雷......

    我从深重的梦魇中,豁地坐起来,通身汗透......

    风雨冰雹,雷声隆隆,响彻暗夜......我喘息了好一阵,也无法平静下来......又一声炸雷,我慢慢地走下床。

    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我反倒不觉得,展眼向禁夜中望去......帝都的夜景繁华灿烂,庭院里的灯火却是恍恍惚惚,抬头一看,自己却走到了何家祠堂的门口。

    两盏白色的灯笼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有气无力,在风中摇摇晃晃,单薄就要被吹去。

    一门忠烈。

    匾额上的四个金字在灯火下熠熠发光,却照不见大厅里挥之不去的抑郁和晦暗。

    祠堂内部结构相当古旧,画檐雕角,部份檩柱刻成盘龙状,露出腐朽的木质。第一进与第二进的庭院中有青砖砌成的影壁,上有青石刻着何氏家训,再往前走是字辈排列,我没有细看就直走到了第三进。这是摆放何氏先人神位的地方,只见神龛上密密麻麻的放着一大片神主牌,还有一幅幅的先祖画像。

    烛火惨惨淡淡,凝视着何氏第一代先祖何清悦的画像,我在飘摇的火光下竟然有了一种幻觉,觉得他的眼睛仍然无比犀利,直透我的内心。

    我瞬间跪下,面朝数位先祖们,一字一句说道:"诸位先祖在上,不肖子孙何以轩上不能辅君,下不能正己,于国于社稷无功,侮辱了何氏一门的历代忠孝节烈,以轩愧对先祖,愧对先祖的赫赫功业,愧对父亲,愧对先帝的嘱托。"

    门外的风雨像鞭子一样,声声抽在我的心上。我再度跪了下去,禁不住眼眶里一阵发酸,灯火黯淡,我走至父亲的灵位前跪下,努力抑制着自己,"父亲在上,孩儿以轩向您跪拜,孩儿处处以父亲为荣,想要父亲一样建立功业,孩儿不孝,让父亲失望了!"

    回答我的,只有一片愈发急骤的风雨交加声。丝丝缕缕的寒气,从冰冷的青石砖上钻进我的身体,一道白光闪过,我看到自己的身影却是单薄寥落。

    起身走至祠堂的另一面墙前,我默默的站定,一道闪电划过,映出墙上斜挂着的一支宝剑,剑身纯黑如夜,在暗淡的灯火和凌厉的闪电下映出一种魄人心魂的锋利。

    先帝......以轩有愧于你的嘱托了......

    我忧伤的笑着,思绪慢慢的回到了先帝驾崩的前一天......

    寒风呼啸,皇宫被阴沉沉的天幕所笼罩,平日里的金碧辉煌和宏伟大气,已经被胆寒和冷寂取代,我随着先帝的贴身太监悄悄的走,放眼看去,黑乌乌的重重宫墙遮蔽了生机和灵气。

    悄无声息的进了先帝的寝殿,只见床幕低垂,满目的药香缭绕,我依着先帝的话跪在床前,小心的撩开帘帐,却见先帝面色灰暗,眼睛无神,方知是垂死之兆,想起先帝对我的疼爱,心上不禁一阵疼痛,就好像父亲就要死在眼前一般。

    "轩儿,你来了?来,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他艰难的微笑着,干枯的手抚上我的脸,"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

    "皇上......"我嘴唇嚅动。

    "傻孩子,生死有命,纵然朕是一代帝王,最后也得走这条路,不要难过。"他眼中流露出一丝释然,我微微抬手,却被他握住,"朕有你相助,安定天下,大澜一日胜过一日,百姓安居乐业,朕已经别无所求。"

    先帝艰难的笑了笑,道:"朕的九个儿子,五个都不成器,其余三个又太小,唯有胤琅年少聪慧,慈孝仁爱,果敢凌厉,将来必成为一代英主。只可惜他没有实力雄厚的外戚可以依靠,朕的那些兄弟们又个个虎视眈眈,他纵然聪明,可依然稚嫩,好在你现今手握天下兵权,虽然年纪轻轻,性子却已然沉稳,朕将胤琅托付于你和丛默涵,一文一武,必定无忧。"

    "皇上,以轩不才,蒙您厚爱,臣定鞠躬尽瘁,辅佐新主。"我极力忍住眼泪,点头应道。

    "朕将这大澜的万里河山,还有胤琅他们母子,都交于你,你一定要护他们周全。"我的手被紧紧握住,先帝脸上浮现出果断。

    "皇上放心,以轩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得殿下平安。"我使劲的点头,重重说道。

    先帝咳嗽了了一阵,憋得脸色通红,我心上一阵焦急,急忙要去叫太医,却被他死死的拉住。

    "轩儿,朕逃不过了,朕还有一个愿望,朕希望你可以答应朕。"顿时,他的手劲大得吓人,我只得又跪于前,道:"皇上,臣不敢逾越,还请您道来。"

    他突然直起身子,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轩儿,叫朕一声爹。"

    我吓得缩了一下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垂垂老矣,毫无生气的脸,他见我不语,脸上显了几分不甘,几分焦灼,眼角点点晶莹渗出,语气凄然,"朕就快死了,轩儿,你就连这么一点愿望都不满足朕?"

    我不知所措,只见那张脸上的失望和悲愤越来越浓,浓到无法化开,心想先帝怕是已经神志不清,将我误认作了胤琅,也只好将错就错。心下一横,轻轻叫道:"爹......"

    "再叫一声......"

    "爹......"

    "朕的好孩子......朕误了你了......"他突然老泪纵横,嘴边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之后,便就是那满目的白色幛幔,白色绒花,白色孝服,以及立在宫门前头有气无力地飘摇的灵幡。

    守灵的时候,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殿门前,夕阳从背后照进来,将背后的迷迷??的黛青色山峦照得清晰起来,而那个黑色的身影,却沉默寡言。

    白光一闪,"轰隆--"地划过一道闪电,我一个激灵,才收回思绪。

    暗叹着转身,却猛然看到母亲木呆呆的站在门匾,借着昏暗的烛火,才看清她的眼神甚是迷离,种种情感不停的浮上又沉下,波涛汹涌。

    我试探的开了口,"母亲?"她没有动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眼边点点泪痕未干。我向前走了几步,将外衣披在她肩上,她看着我,半晌才轻轻道:"以轩,你当真要娶那女子?"

    我点点头,低声说:"太后赐婚,已无法推托,况且孩儿与她倒是性情相投......"

    母亲突然扬起手,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

    "啪--"

    我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带了一丝殷红的长指甲,很快,我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留了下来。

    "你这个逆子!何家的名声,全部被你给败坏了!"

    我后退几步,母亲的眼神竟然悲愤至极,她猛地抬起手,指向列位先祖,声音在阴冷的祠堂里回荡,"你看看,何家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你,你有脸面对他们吗?"

    心中点点伤痛尽数浮上,有如刀绞一般,我一步一步后退,一直靠上了门,祠堂里黝黑黝黑,似乎能吞没一切。

    "母亲,您就不要逼孩儿了,孩儿很喜欢那姑娘......"

    我脑中嗡嗡作响,嘴角干涩。

    我怎么能给母亲说其中原委?母亲抚养我已属不易,还要为我担心操劳,我怎能告诉她我已做下伦理不容之事。

    她顿时呆住了,一时间恍然身处梦境,神色也是迷迷茫茫。我试探的叫了一声,满满的苦涩溢出母亲的嘴唇。

    "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我,"母亲有资格对你说这种话么?母亲没有......你若是喜欢,就娶回家来,母亲......不说什么......"

    她凄然一笑,走进了漫天的银白雨帘中,背影孤单寥落。

    回首,抬眼望了望层层叠叠的灵牌,仿佛看见一个个纵马驰骋转战沙场的身影,被耀眼的烛光荡开依稀的血色和尘埃,或远或近的忽闪而过。

番外胤琅篇(一)

"大澜二十四帝,武轩帝乃第九,帝名讳胤琅,先帝第六子。十九继位......在位间,兴农商,通海运,免赋税。远逐鲜狄,平定四夷,威震八方。兴科举,开太学,广纳贤士......政治清明,农商便利,风调雨顺,国家强盛。天下谓之为‘武轩盛世'是也。"

    --《澜书帝王本纪武轩帝(一)》

    "雍端仁皇后,太子太保丛默涵之孙。凌熙元年,后十六,入主中宫......与帝恩爱......生二子一女......后于帝薨,陪葬轩陵。"

    --《澜书后妃列传雍端仁皇后丛氏》

    凌熙元年,四月,春天已至,万物苏醒,开元伊始。

    我亲捧诏书,册立丛清妩为皇后,看着司仪官在那里大声地宣读诏书,满目都喜气洋洋的群臣,却神情漠然。

    这不是我愿意的。

    乐队里的歌工用嘹亮的响遏行云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祝贺祝酒的贺辞。群臣们纷纷下拜,祝贺我得到了一位端庄贤淑,才德容止的好皇后。

    长歌当哭。

    "天地万物,阴阳调和,滋丛氏之女虔恭中馈,履信思顺,以成肃雍之道;正位闺房,以著协德之美。佥以崇嫡明统,载在典谟,宜建长秋,以奉宗庙。是以追述先志,不替旧命,使使持节兼太尉授皇后玺绶。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潜?阴教。"

    御座高高在上,我清楚地看到下面的他。

    他还是老样子,身着蓝色的衣衫,一脸的淡然,嘴角溢出淡淡的微笑,在人群里不甚起眼。忽得有些气恼,我娶一个女子,他就没有半分不快,反而笑容可掬,神情轻松,好像抛却了什么本就不该有的负担。

    以轩,你就这么着急的要将我远远的推开么?

    在内监和宫人的簇拥下来到坤芳殿,拜过天地祖宗,喝过合卺酒,众人一一退下。

    红烛高挑,整个房间里都是红的,连大红的喜烛的火苗上都跳跃着红色,顶上,地上,床上,榻上,全都是刺眼的红色,金灿灿的喜字上,红色的光如血一般流过。

    那年他才十四,岐水之战中以三千人马击败鲜狄前翼的一万人,三千人尽数战死,他孤身一人顶着血水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站在血泊里,看到的是不是也是这般的情形?

    无尽的血蜿蜒流过,天昏地暗,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凝望着如山般的尸堆,他可曾有过害怕和无助?尽管多少人称他为雄视天下的大司马大将军,可谁又能看得到,他如风一般的寂寥过往?

    我的心揪得疼,一跳一跳,喘不过气。

    慢慢地走到皇后面前,她小小的身子被裹在凤冠霞披里,微微颤抖,看着她这副样子,我不禁苦笑:母后还真是费尽心思,只可惜,她永远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伸手,慢慢的揭开喜帕,喜帕下的那张脸庞几多羞涩,几多期盼,长长的睫毛不住的抖动,大大的眼睛颇显出一丝端庄雍容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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