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交近攻(第三部)+番外——梅花五
梅花五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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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过身来对着范雎:“白起罪有应得,这是寡人与诸臣协商后的结果,你觉得怎么样?”范雎沉默了半晌,道:“很可惜……”

  嬴稷握住他的手:“没什么可惜的,他自恃功高,已经放肆得不行了,今天会有这个下场,也是他自找的。现在寡人已派了王何前去赵国支援,哼,我秦国并不是缺了他白起就转不动了!”范雎悠悠道:“是啊,缺了谁也不是就转不动了。”

  嬴稷脱口而出:“缺了你就是不行。”说完,他忍不住朝范雎一笑:“没了谁都没关系,只要有你就好了。范叔,寡人无论如何是离不了你的……那白起竟然放肆无礼至此,连你都敢动,不杀了他,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范雎以看不见的幅度摇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60、罔谈彼短 靡恃己长

  王何不负秦王之托,将赵国都城邯郸围得水泄不通,料想很快就可以将其拿下,为秦王灭六国的规划先扫开一路了。

  眼看胜利在望,形势一片大好,范雎便派训练良久,逐渐恢复了意气风发,且跃跃欲试、急需锻炼的郑安平另带一支队伍,也开往前方去了。

  话说王稽本是“妇唱夫随”,恨不能郑安平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的。然而这回正赶上自己属地事务一拥而出,繁杂无比,他身为河东守,无论如何也推委不了了。所以小情人上战场,竟然都没有腾出空来去送一送。不过想想范雎偏袒郑安平,这次派他前去,也不过是个“捡漏”之举,明摆着给他送军功的,倒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然而赵又岂能坐以待毙,眼见得情势危急,赵相平原君拼命向魏安釐王和信陵君也就是自己的小舅子魏无忌求援。

  安釐王碍于情面,派将军晋鄙领兵十万前去救助。秦王得到消息之后,派人将他好一通威胁。安釐王本就胆小怕事,明哲保身,这下一害怕,便马上通知晋鄙暂时停止进军,原地驻扎,再观后效。平原君心急如焚,不断派人去催促。他以魏无忌为重心,强力谴责他,说他不顾友国安危也就罢了,难道竟连自己的姐姐也不放在心上吗?

  信陵君魏无忌为魏齐之事很臊眉搭眼了一阵,现在又被人谴责为不仁义,心里也是急躁得很。他老着脸皮屡屡去求恳魏王,想方设法地劝说,孰料安釐王惧怕秦国,打定主意不松口,死活不肯出兵。

  信陵君也是急了,他一怒之下筹集战车百余辆,打算亲自上阵,带领门客家丁前去赵国,跟秦军死磕。好在他还有个老参谋侯赢,此人脑子还算清醒,极力劝阻了他这种肉包子打狗的送死行为。在侯赢的计策下,信陵君借助安釐王宠妃如姬的帮助,窃得虎符,又在邺地把倒霉的晋鄙敲死,强行夺权,带兵开赴前线。与此同时,春申君黄歇也插上一杠子,出兵救赵。俗话说,猛虎难敌群狼,好狗架不住赖狗多,在楚、魏、赵三国的联合夹击下,秦国可就招架不住了。于是情形急转,秦军大败,损兵折将,一溃千里,邯郸之围被彻底解除。而郑安平被逼无奈,率两万士卒投降了赵国。

  范雎感到这次真的是病得难以支撑,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能让他坚持到秦王的宫殿里。嬴稷正愁眉不展地看着什么东西,得知范雎求见,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范叔,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病了吗,寡人正打算要去看你呢。”

  范雎眼前发黑,腿一软,就势跪在垫子上:“罪臣范雎特来领罪。”

  嬴稷手上加力,却没能把他扶起,不禁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范雎道:“我军落败,郑安平降敌,请大王下令,治臣的罪。”

  嬴稷一边拉他,一边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寡人知道,这事不怪你。”范雎道:“依照秦律,任人不善者,以所任人之罪罪之,罪臣当株连降敌大罪,受连坐三族的惩罚。”

  嬴稷终于把他拽了起来,只觉那身子软绵绵得直往下滑,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连抱加扛地拉着他在一边坐下。

  “你这是较的什么劲,寡人说要处罚你了吗?……我知道了,这两天事急,没来得及去看你,你那心里又瞎嘀咕了是不是?……你放心吧,这事和你一点关系没有……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还穿成这个样子跑到这里来?”嬴稷胡乱安慰着他。

  范雎连挣扎的劲也没有,只能摇头:“秦律严格,臣难逃其咎,请大王不要为臣坏了规矩。”嬴稷哄他道:“严格不严格那不也是寡人说了算吗!好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寡人可不是那胜骄败馁之人,寡人都不在乎你怕什么,谁还敢说什么不成?”他又故意板起脸:“难不成你还要寡人杀了你?——我可舍不得。”

  他抱着范雎单薄的身体,一只手摸在他瘪瘪的肚子上:“你是不是还没吃东西?你呀——来人,赐丞相‘八珍’一份。”

  范雎虚弱地拒绝:“大王,不要这样,我知道我的罪过是很大的,安平降赵不是小事,而王稽被指与外国勾结,也闹得沸沸扬扬,大王不处罚罪臣,朝中大臣那里也说不过去。”嬴稷道:“哼,王稽当年行事张扬,早得罪了一大批王公大臣,他又和郑安平要好非常,现在郑安平出了事,逮着这么个机会,那些人怎么会放过他,就是没证据,也要给他捏造出来点证据不是。这个寡人心里自然有数,他通不通敌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他看范雎又要张口,抢先道:“你再唠唠叨叨没个完,我可要怀疑你是不是在讽刺寡人不明事理不懂得识人了。”说话间,有人禀报,说送食物的侍从已经到了。

  嬴稷撒开范雎,叫那人进来,严肃地对他说:“传我的令下去,谁也不许再提郑安平之事,否则必治其罪!”

  61、信使可复 器欲难量

  几个月过去了,嬴稷感到范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纵然他以前私底下不太爱说话,可讨论起事来,还是有条有理行云流水的。然而现在,他不止沉默寡言,小心谨慎,而且经常神不守舍,有时看着竟如灵魂出窍了一般。

  嬴稷兀然发现,这么多天来,他与范雎的交流,只有那偶然几次的肉体关系罢了。他不能由着范雎这么下去!

  思量一番,在临朝的时候,嬴稷一脸惆怅地叹道:“寡人听说楚国的铁剑非常锋利而艺妓非常的笨拙,铁剑锋利代表楚国对外作战的实力强大,艺妓笨拙意味着楚人不贪图享乐,也就是说,楚王会把精力更多地用在国事上,考虑自己国家将来的发展。精明而善于思考的大王统领着勇猛善战的军队,寡人实在为秦国的状况担忧啊。”说到这里,他又语重心长地道:“现如今白起已死,郑安平等人或降或叛,外多强敌而内无良将,所以,我们一定要打起精神,做好准备,防范各种突发的乱子,保障秦国的安全与发展。”

  秦王说着话,大臣们的眼光竟有不少是朝着范雎投过来的。范雎则垂首不语,脸色惨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嬴稷前脚刚回去,范雎后脚就找来了。他的脸白得吓人,摇摇晃晃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嬴稷一时没看出来,还在那里似笑非笑地道:“丞相,你找寡人何事啊?”范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王,臣知错了。”

  嬴稷笑道:“哦?你明白寡人的意思?”

  范雎道:“臣明白大王的意思,特来引咎辞职,向大王领罪。”

  嬴稷站起身来:“引咎辞职?”

  范雎埋头道:“臣的确是犯了大罪,大王忍耐臣到今天,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臣实在是没有颜面再干下去了,特请辞去丞相一职,退归家中。”

  嬴稷皱起眉头:“你在胡说什么啊。”

  范雎道:“大王的话,范雎今日听得再明白不过,大王要怎样惩罚臣,臣都没有二言。”嬴稷气道:“你再和我说这种生分的话!……范叔啊,你现在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寡人在朝堂上那是想要激励你,你却想到哪里去了!范叔,你最近怎么了?我可不想再看你神不守舍的样子了。”他走过去握住范雎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听着!你根本就没有什么错,寡人不允许你辞职,你给我振作一点好不好。”

  范雎目光涣散,喃喃道:“臣病了……大王还是放臣回去养病吧……”

  “有病治病,寡人找最好的药来给你治,你想养到什么时候就养到什么时候,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范雎不住地摇晃:“大王,为什么不惩罚臣啊……”

  嬴稷干脆把他搂过来:“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范雎的头衰败地搭在嬴稷肩上:“大王,你怎么不明白……是我,因为我,武安侯才会横死,秦国才会遭受这么大的损失。让大王如此忧虑,臣该万死……”

  嬴稷安抚地拍打他的背:“没有的事。你不明白,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你好好做你的丞相,替寡人出谋划策……”

  范雎道:“不……臣是真的病了,臣想不出什么富国强兵的计策来了,没有办法再辅佐大王了,大王就让臣走吧……”

  嬴稷被他一再的坚持给惹恼了,他忽得站起来,到案头抱过一堆册子,甩给范雎:“看!这都是你写的!这个,这个,这个,这么多,……你过去做的贡献,谁又能否认的掉!不是你的‘远交近攻’,我秦国又怎会扩张至此!”他突然又拿脚把一堆册子踢开:“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些,就算什么也没有,我还爱你,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他喊出最后一句话,直愣愣地瞪着范雎,范雎也把目光从那堆册子上离开,仰起头呆望着他,许久之后,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类似于呻吟的话:“大王,远则亲,近则怨,两个人的感情,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臣真的不想看到和你有猜疑厌憎,反目成仇的那一天啊……”“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嬴稷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酸楚,正想过去扶起他,却突然又听闻侍从在外禀告,说某大臣要求见。

  “什么事?”嬴稷命那大臣进来。颇不耐烦地道。

  那大臣没想到范雎也在,此时一见,便不想说了,但既然来了又不能不吱声,没奈何吞吞吐吐道:“回大王,是臣从手下那里偶然得知一个消息,降臣郑安平与王稽……已死……因为臣想终归是个喜……喜讯,特来……”

  “已死?”嬴稷吃了一惊,不管别的,先去看范雎。但见范雎表情木然,倒好像置若罔闻一样,当着大臣,一时间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问:“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

  大臣为难道:“臣也不知道,好像是淹死的吧……臣急着来回奏大王,未加详查,待臣回去,调查之后再来禀告大王。”

  嬴稷心中烦乱,道:“那你快回去好好打听清楚再来吧。”

  大臣唯唯诺诺着告辞,范雎也摇晃着站起来:“臣也告退了。”

  嬴稷一急,道:“你先别走。”

  范雎恍若未闻,依然是往外走着:“臣不走,臣只是回去想想……”

  62、墨悲丝染 诗赞羔羊

  一阵阵莫名的心慌,让嬴稷感到不安,他又想再见到范雎了,尽管前几天才刚见过面。他是故意在逃避吗,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范雎自上次从嬴稷这里回去之后,就一直称病在家,不再参与政务,也坚决不再到宫里来。嬴稷晚上跑去探望,竟然被以时间太晚为由拒绝了。上一次得以见面,是因为嬴稷着了恼,死活一定要见到他的缘故。他像是真的病了,整个人愈发的面无血色,瘦得可怜;然而这病似乎又不像他所说的那么严重——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疲惫却恬淡,神色言谈一如往常。

  嬴稷本来有些气,看见他就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询问了半日,又让范雎病好后赶紧回去,范雎倒也是点头微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那里不对劲似的。

  我得再去看看他。嬴稷想着,站起来就想走。

  范雎的府上好像比往常要热闹,仆人说话的声音大了点,步子快了点,一些东西的摆放,也似乎有所改变。嬴稷很敏感地洞察到了这种细微的变化,心情不禁变得高兴起来,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微笑浮上唇际。

  “回大王,丞相不在。”

  兴致变高的嬴稷听到这么个回答,不由得呆了一下:“不在?怎么可能,去了哪里?”“小人不知道。”仆人恭恭敬敬地道,“大王请。大王有什么话,或者可以对那位蔡爷说。”“什么菜叶不菜叶的。”嬴稷暗自嘟囔,举步走了进去。

  “哎。”嬴稷小小地吸了口冷气。若不是天还没黑,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遇见鬼了。屋里撇着双腿坐着的这个人,额头高突,鼻梁凹陷,眼珠子还泛着蓝色儿,真是难看的紧了。嬴稷还没说话,那人却对着他咧嘴一笑:“大王,有礼了。”

  他说着有礼,举止行为可没表现出任何有礼的样子来,依然是双腿大开,站都没站起来。嬴稷也不和他这鬼一样的家伙计较,只问道:“你是谁?丞相呢。”

  那人笑嘻嘻地道:“在下燕人蔡泽,游历至此,特来住大王一臂之力。至于范丞相,已经走了。”

  嬴稷不信,疑道:“走?到哪去了?”

  蔡泽道:“这个,就恕我不便相告了。在下答应过范丞相,不可失信。”嬴稷听着竟像是真的了,一时有些发急,一把把他揪了起来:“你胡说些什么,快说,他去哪了。”

  蔡泽个子矮小,被他一揪,双脚不能落地,勒得脸部红涨,挣扎不已,口中还在暗哑地叫着:“放手啊放手,大王是想谋‘才’害命,把你的重臣给弄死吗……哎呀,你这是自断双臂啊啊啊救命……”

  嬴稷把他一推,松开手:“鬼叫什么,快说,丞相呢?”

  蔡泽整理着领子喘气:“憋死我也……怪不得范丞相要走呢,这简直生命都没有保障啊。”嬴稷听他虽是胡言乱语,却也话里有话,便耐下性子道:“好了,少罗嗦,快告诉寡人,到底怎么回事?”

  蔡泽平稳了呼吸,方才不紧不慢地道:“此事说来话长,天也不早了,大王既问,我就长话短说了。在下蔡泽,燕国人,虽其貌不扬,不名一文,然而却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也曾游历诸国,参与政事,谁料天妒英才,迟迟未能得志,今看到秦国形势一片大好,大王雄心勃勃……”嬴稷哪有闲情听他絮絮叨叨地自吹自擂,打断他道:“别说你了,先说丞相哪去了,你怎么会在他这里。”

  蔡泽道:“大王此言差矣,不知古怎晓今,不了解我怎找丞相……”他见嬴稷眉头一皱要发火,忙道:“好好好,长话短说,其实我也懒得废话。总之,声名赫赫、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范丞相,已经隐退归去,现在,拯救秦国的重任就落在我头上了。”

  嬴稷怒道:“隐退归去?去哪了?”

  蔡泽晃着脑袋道:“既然归隐,自然是不欲让别人知道去处了。大王,由来只有新人笑,大王今后就集中精力,好好笼络在下吧,大王何其幸也,在下一身本事,打算就贡献给大王你了。”嬴稷忍不住又把他提起来:“你快告诉我,范叔他去了哪里?”

  这回蔡泽也不挣扎了,被他提着跟个兔子似的,表情无奈:“大王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啊?我不是说了么?范叔走了,不想跟你干了,跑到不知哪个角落猫着去了。临走之前,把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了,除了这相府,还有辅佐您这喜怒无常的人的重任……哎,麻烦您松松手,你要是不信,我把他的亲笔推荐信拿给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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