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齐自语:“叫人好好看看她的手啊,玉葱似的,别糟蹋了。”
他寡然无味地扒了几口饭,站起身来:“赵兄,我今天不和你下棋了,先回房休息去了。”
他走之后,平原君自己又坐了很久,终于转过身去对旁边的人说:“今天晚上,叫虹女去魏公子房里伺候吧。”
秦昭襄王命王翦为大将,发兵二十万,攻打赵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占领了三座城池,一时间赵国危在旦夕。
此时赵孝成王刚刚即位,赵国由太后摄政,虽有廉颇蔺相如平原君等人文功武略,共同辅佐,但新旧交替之际,国内动荡不安,国力大不如以前,再赶上这么一出,更是应接不暇,岌岌可危了。
赵国无奈之下求助于齐国,却又被齐国拿捏一把,要求赵太后必须送儿子长安君入质,方能出兵。赵太后宠爱小儿子,自然不舍,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朝廷里乱作一团却又无计可施,最后多亏了左师触龙挺身而出,劝通了太后,这才得以搬来救兵,阻住了秦国来势凶猛的进攻。
总之,于赵国而言,国外比较乱套,国内形势不妙。
但是这些,平原君一点也没对魏齐说起。
魏齐初得虹女,心中大慰,流亡在外的愁苦寂寞得到了缓解。他身在赵国,周围心腹耳报都不健全,又是借居别所,养在深闺,外边的事也很少能传得进来。而平原君每次见他依然是一幅平心静气的模样,魏齐自然从未多想,住的倒是舒心的很。
这已经是秦国第三次派使者来找平原君了。
还是在平原君的书房,还是那些老话:“我国攻打赵国,所为只是魏齐,如果公子把魏齐交出来,我国立即退兵,决不侵犯。”
平原君也还是面目平静,气定神闲的老样子:“魏齐并不在我这里,请回报秦王,不要误听人言。”
使者磨蹭了半天,依然无果,只得悻悻而归。
“送客。”
“魏公子最近身体怎样,心情如何?”
平原君问送客归来的近侍。
“回公子,很不错。昨天小人还看见魏公子和虹女姑娘游园来着。”
“好,你先下去吧。”
平原君沉默地坐着,犹如老僧入定,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被眼底泛上的褐色抑郁一点点吞噬。
魏齐,有我在,你放心吧。
五天后,赵王急召平原君入朝议事。
平原君赶到,朝中大臣已经都等在那里了。
太后不在,赵孝成王虽然脸上少年稚气尚存,却也像模像样:“平原君,秦国已经退兵了,你知不知道。”
平原君道:“臣知道。臣听说秦国的军队已经退回了函谷关,齐国的军队也折回去了。”
赵王道:“秦王给寡人写来书信,说他们无意与我国为敌,三个城池归还我们,要和我们恢复过去的友好。”
平原君道:“是。他也给我写来书信,说要与我交朋友,邀请我去咸阳相会。”
相国虞卿马上站出来:“平原君万万去不得。秦国如狼似虎,信用缺失,从前孟尝君进了秦国,几乎难以脱身。现在他们正疑心魏相魏齐藏在你那里,叫你过去,摆明了是不怀好意。”
老将廉颇道:“打又没法打,和又不能和,平原君再不敢去,赵国真是怕了秦国,被秦国吃的死死的不成?”
赵王十分头疼:“好了好了,诸位少安毋躁。平原君,秦国说只要交出魏齐,他们就再也不会和我国为难了。依寡人看,你把他交出去得了。”
平原君把头微拧,淡淡的笑容未敛,语气却是出奇的坚定:“没可能。”
赵王狂捏太阳穴:“这……怎么办……”
廉颇道:“平原君名气身份在那里摆着,料想秦国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干脆就去他们那里一趟,堵了他们的嘴算了,否则,这事没个完,倒让赵国总不能安生。”
虞卿道:“不可,就算他们不敢拿平原君怎么样,他要脱身回来也是困难……”
“好了。”平原君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我决定去了。”
“不可……”
“三思……”
“有危险……”
他的话说完,反对声四起。
然而平原君一言既出,尘埃落定,对所有劝解与分析都置若罔闻。
最后的结果是,那些反对平原君入秦的大臣终于发现,看似温和的平原君,原来性子执拗的很,认定了的事是怎么也不会更改的。
“你要去哪?”魏齐疑问,一只手还搭在虹女的纤纤玉指上。
虹女羞涩地抽回来,两人当着平原君的面相视一笑。
跟虹女厮混了那么久,他当初的些微不好意思早已没有,变得习惯,直接把她纳入自己人的范畴了。
平原君眼神一黯,微笑未改:“大王派我去齐国商议一些事情。”
魏齐道:“我怎么听说赵国现在有些不太平,都说秦国打了过来,是真是假?是不是因为我?”
平原君道:“没有的事,赵国现在安定的挺好,你不要想太多。就算秦国真的打过来,那也是看我国新旧交替动荡,想趁机捞一把,这么大的战事,又岂会是因为你一个人。”
魏齐佯做不满地翻眼睛,道:“切,谁说我是一个人。”
平原君笑容变深:“对,你不是一个人。”
魏齐听得这话有歧义,一掌击打在平原君肩上:“你这个人就是阴坏啊,我是说我抵得过千军万马,可不是一个人这意思。”
平原君笑着摇摇头,并不与他争辩。
“说真的,真的没事吗?”魏齐又问。
“真的没事。”平原君望着他清朗的眉目,回复了英气勃发的脸,心里虫咬一样的痒痛。
“那你要去齐国干什么?多久回来?我怕你回来我都要走了。”魏齐懒洋洋地道,在这种被迫的情况下才发现,不用操那么多心的生活还真是舒服。
“赵国的国事,就不用你事必躬亲了。”平原君开玩笑地说。
“切。不说就不说,我也懒得管。你那一大家子亲戚可都在哪里呢。难不成还对我们魏国有什么阴谋不成?再说,有阴谋我也管不了了,他们那些人,可真让我心寒呢。”魏齐说着,脸上阴沉下来。
“好了好了。”平原君劝道,“你这争强好胜不吃亏的毛病得改一改了,先老实呆着,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好。”魏齐答应得出乎意料地爽快。
“你怎么这么听话了?”
“你办事我放心啊。”魏齐笑得开怀。
平原君愣了愣,花开一样的笑容绽大:“放心就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魏齐:为啥大家对俺的事热情不高呢?人家作者明明写的那么有爱。
作者:算了,你既不红又不肯脱,观众对你热情都不高,只能删减戏份了。
二人抱头痛哭:挥泪斩马谡啊啊啊啊啊啊啊。
平原君探头:不然下一章换我的番外试试?
作者鄙视:你这过气的n线明星,收视率还能高了咋的?难道你愿意脱?
平原君:虽然不脱,但是我可以爆料,不得不说的故事……
作者捋胡子:那就试一集看看吧。
番外2
双目交接,两人俱是一愣。
秦王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平原君竟会是这么一个温和纤弱的翩翩公子,站在那里,仿佛散发着春风一样的气息。
平原君也没有想到,传说中行为果敢而相貌漂亮的秦昭襄王可以俊美到这个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是两人很快都掩饰了自己的惊讶,相互行礼致意。
秦王笑道:“久闻平原君礼贤下士坚忍不拔,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平原君淡淡一哂:“大王谬赞了,跟大王的风采一比,就是星辰映日了。”
秦王挽了他的手:“秦国和赵国是兄弟之国,公子是赵国的丞相,那就和我秦国的丞相没两样,来来来,寡人已布下盛宴,我们边吃边说。”
一晃三天过去,秦王天天摆宴,夜夜笙歌,宫里前所未有的热闹,简直要把平原君包围在花天酒地里了。
这一天,秦王显得特别高兴,举起酒来朝向平原君:“公子,在我们秦国住的可还高兴?”
平原君道:“多谢大王热情款待。”
秦王道:“寡人敬重公子人品,这才全力相邀,为的是要和公子交个朋友,若是别人,就是上赶着求我,我未必会看他一眼呢。”
平原君道:“赵胜多谢大王厚爱。”
秦王道:“既然是朋友,寡人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寡人有件事要求公子,公子如果答应,请饮了这酒。”
平原君不饮那酒,口中道:“大王有命,怎敢不应。”
秦王道:“好,很爽快。寡人且问公子,我丞相范雎的事,公子听说过吗?”
平原君道:“有所耳闻。”
秦王道:“那就好。丞相兢兢业业为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仇人就是寡人的仇人,寡人不替他出气,谁替他出气?如今他的仇人魏齐就躲在您的家里,请您打发人回去把他的脑袋砍来吧。”
平原君手中把玩酒器,沉默不语。
秦王继续说道:“寡人知道公子和魏齐是朋友,必然有些为难。不过魏齐迫害丞相,寡人必然不能放过他。大家都是朋友,公子难道要为了魏国的朋友拒绝秦国的朋友吗?”
平原君突然站起来,声音倒没提高,但是从头到尾都挂着的微笑一丝也无:“酒肉朋友不足道,患难之交才可贵。魏齐与我相交甚久,是我赵胜倾心相护的朋友。他如今身处患难,别说没在我那里,就是真在我那里,我也绝对不会把他交给你的。”
见他说的坚定,秦王顿时变了脸,他把酒一顿,拂袖而去:“那公子就自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不说秦王这边翻脸比翻书还快,把平原君软禁于馆驿,且说赵国那边,又是混乱一片。
秦王送来书信,说平原君已经被囚,现在要赵国拿魏齐的人头来换。
平原君是赵孝成王的叔叔,国家的栋梁之臣,这消息对赵国来说,不能不是个大问题。
赵王召集群臣商议一番,最后得出一个压倒性的意见:为了一个别国的逃亡臣子,不但害平原君不能脱身,还得罪了强秦,没准又会引发战争,实在不值。所以,献出魏齐,救回平原君。
主意议定,赵王立即派人去平原君府上捉拿魏齐。
士兵把平原君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魏齐的人影。
魏齐跑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平原君临走之前交待了自己的门客,让他们时刻关注局势,小心关照魏齐。于是乎,宫里刚传出点风声,就有人及时通知魏齐,让他躲了出去。
魏齐毫无准备,慌慌张张落荒而逃,连声招呼也没顾得上和虹女打,从天堂一下子掉到地狱,实在是窝囊极了。
奔逃在外,想起平原君临走时两人的交谈,串明白这一系列发生的事,魏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实在没想到,平原君竟然会为自己做这么大的牺牲,而且,还根本就不欲让自己知晓。
魏齐心乱如麻,不知该何去何从,宾客却不停催促他速作决定,因为如果被赵国的军队逮住,绝对没什么好。魏齐也明白这点,也感到害怕,可是看不到平原君那令人安心的笑容,他在赵国,简直无法思考。
宾客十分着急:“公子,您不是和相国虞卿也有交情吗,而且虞卿与平原君私交甚好,公子不如去投奔相国吧。相国是大仁大义的人,绝对会为公子安排去处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魏齐跟着他,狼狈不堪地找到了虞卿的相府。
宾客一打听,虞卿竟然就在家中,没有入朝,不禁大喜过望,连忙送魏齐进去。
魏齐见到虞卿的时候,他正坐在略显寒酸的薄毯上沉思,下颌上的胡子纹丝不动。
魏齐叫了他一声,虞卿没有回答。
魏齐尴尬地站在那里,如今的他,崩溃而敏感。他觉得虞卿是不愿意收留自己的,毕竟,他们的关系很一般,而且现在的自己,到哪里都是个麻烦。要是以往,自尊心极强的他早就转身离去了,士可杀而不可辱,死皮赖脸的事魏齐做不来。但是此时此刻,他被巨大的恐惧包围着,他不敢去面对自己的混乱,不敢去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
虞卿却突然站起来:“魏公子,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一些事情。”
“你……”魏齐不知该说些什么。
虞卿径直走向屏风后面,很快又走了回来,手里提了一个蓝布小包裹。
他打开包裹,里面是赵王赐给的相印,他把相印端端正正地放在门口,然后对魏齐说:“我们走吧。”
魏齐吃了一惊:“您这是……”
虞卿道:“赵国现在是不能呆了,我想他们很快会搜查到我这里来的。我已备好马车,我和公子一起去魏国吧。我听说信陵君是个讲义气有道德的君子,去找他应该没错吧。”
这下魏齐是真的惊呆了,自己和平原君一直很好,他肯为自己做那些牺牲也就罢了,可虞卿说到底跟自己也是个泛交,他不把求上门来的自己撵走也就不错了,竟肯为自己放弃相位逃亡,这份仁义和恩情,真真是难以想象。
“走吧。”虞卿见他不动,催促道。
“不……您何必为我……”魏齐犹豫。
“公子不必多想。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老夫也有。所以老夫这么做不是为了公子,只是为了自己要坚持的东西,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是老夫心甘情愿的。”虞卿不由分说,自己先走了出去。
还以为他的沉默是在犹豫要不要收留自己,没想到实在做一个彻底的决定。魏齐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跟着虞卿坚定的步伐,他头一次感到自己做人做的非常失败。
但是信陵君的犹豫却是真的犹豫。
他们两个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到魏国,看到的就是信陵君这样犹豫的脸。
他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不让他们走也不让他们坐。虞卿什么都明白了,他甩甩沉重的头,拉起比自己还要憔悴的魏齐:“我们走吧。”
魏齐摇摇晃晃地跟着他走了出去。前夜,赵国的追兵在身边擦过的声音,几乎要让他溃不成军了。铁骑的气息,是死亡的味道。他宣判甚至亲自给与过许多人死亡,却从不知道,这东西竟然是这样的可怕,所以,他才会无法抗拒虞卿的安排,回到了魏国。
信陵君张了张嘴,什么也没发出声来,眼睁睁看着二人消失在门口。
站在破败的马车前,虞卿叹了口气:“我们逃到楚国去吧。”
魏齐摇摇头,自己的国家都不收留,还要再千里迢迢跑到楚国去丢人现眼吗?
他突然觉得很累,疲惫到一步也不想走,一句话也不想说。自己曾望着高远的天空立下同样高远的誓言,难道那时候所谓的追求,就是这样丧家犬一样地逃命,蝼蚁一样地求生吗?